“嗯,”他挑挑眉,嘴角轻笑,“是我骗你说过会儿把树用马车给你带回来你才肯走的。”
听得他这一席话,顿时窘得说不出话,只能盯看着这海棠花。
“桃花是没得送了,只能送你这盆海棠了。”他低声笑着。
“我…”轻咬住嘴唇,想起那盆死去的玻璃海棠,叹了口气,“怕养不活。”
“你每天对它说话,就能养好了。”他故作神秘地说道,“石伯就是这么做的。”
“啊?”抬起头,恰遇到他双眼带笑,“那…”我想了想,看看海棠,又看看端木临风,“那好吧,这盆花我会好好养的。”心下笃定地想着,既然有机会再养这样一盆海棠花,我会好好待它,让它开花开到最艳…
“你们要好好的长,一定要开出最美的花,”美美地对着那些翠绿的新叶小声说着,“就像外公的那盆玻璃海棠一样,你们一定会开出最美的海棠花。”
看了一眼依旧未有花苞的海棠,我净过手,继续抄誊书目。
“筱言!”正写着,杨公公唤我。
我应道:“来了。”接着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
却看杨公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宫女,单单这身环佩衣饰,便知定是宫里的哪个主子的贴身侍女。
“筱言,这位是安安郡主那里的月梅姑娘,这是郡主要的书,你快些给找了来。”杨公公吩咐道。
接过杨公公递给我的书单,对月梅稍稍福了福身,“月梅姐姐请在偏厅稍候,我这就去给郡主找齐这些书。”
那女孩瞥了我一眼,没有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郡主说让筱言姑娘一起给拿了去。”
微微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她,她嘴角闪过一丝笑,瞬间消失——但那样的笑,看得我心里发毛。可旋即又想,一定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哪能事事都如电视剧中所演。
搬着一大摞的书,努力地跟在仿佛在走凌波微步的月梅姑娘的身后,心中默默念道:“早知道就跟端木临风学些轻功就好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他会不会轻功呢?”自己苦笑着摇摇头,还是学点大力神功吧,整日这样搬来搬去的,还是要些力气的好。正自己想着,不当心前面的月梅突然停住了脚,我忙收住去势,狼狈地看着她。
“筱言姑娘,这书不沉吧,用不用我帮你搬啊?”看着她满脸堆笑,我心里却一个寒战,忙摇头道:“不碍事的,不劳您动手了。”
看着前面的月梅,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安安郡主?就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儿的宝贝郡主,她找我去送书,会有什么事情呢?想来如果只是搬书的话,那我倒乐得这样搬来搬去的了,至少我还应付得来。脑海里怎么总是浮现出从小到大的各种皇宫戏的私刑,掌嘴?夹手指?打板子?辣椒水?老虎凳…
第五十五章·锦书(2)
想着想着,不禁自己把自己逗乐了,我到底也没得罪她,她怕是也不会怎么认识我,也许是有别的事情才要找我的,看来我是看电视剧看多了中毒了,宫里虽然复杂,但也是有它的规则的——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跟着月梅走到了安安郡主在宫里的住所——“霁云阁”。
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朵飘过,鸟儿自由地飞翔,抱着这一大摞的书,我竟像是被困在井底的青蛙,怎么也跃不出这道围墙,战战兢兢,时刻担心不能自保。
“郡主让你进去。”月梅站在门口,冷冷地对我说。
“奴婢参见安郡主。”怀里抱着书,我只是福了福身,没能行全礼。
刚要起身,却听耳边月梅呵斥道:“大胆,郡主还没让你起身,你怎能起身?”
我只能继续半蹲着,掠过书,看着安安郡主在纱帐之后,微微抬起头,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郡主。”我站起身来,说道,“这是郡主要的书。”再没敢多说一个字。
“你叫莫筱言?”安安郡主看着我,却丝毫没有要我放下书的意思。
忍着胳膊的酸麻,小心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莫筱言。”心下想着或者她早就忘记在太后那里我们见过的事情了。
“莫筱言…”她念着我的名字,声音虽然渐小,但却越发让我觉得不安。我不知道所谓第六感是否准确,但此刻我的全部感觉都告诉我,事情好像不太妙。
“你从杭州来?”她继续问道,“你爹是岳百川?”
顿时一愣,心下纳闷,却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意图,老实地回道:“是。”
“上回姑妈说把你赐给皇上做妃子,你很聪明,推得一干二净。”她缓缓地说着,站了起来。
心下一恍,她竟然记得?于是解释道:“奴婢戴罪之身,怕有损皇上九五之尊的威严。”
“我劝你不要想得太好,姑妈看上的人,是不会放手的。”她突然提高声音,“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你的命运吧!”
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心中却有些不忿,“皇上痴情于先皇后,是断不会把奴婢放在眼里的。再者奴婢虽然卑微,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相信太后圣明,定不会强人所难的。”
可话说出口,立刻便后悔了——这里可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我可是身处皇宫的古代婢女,对面站着的高高在上的郡主,绝对容不得我顶嘴的。暗自懊恼,怎么就这会儿就忍不住了呢?
“你…”安安郡主走出帘后,一双杏目圆睁,怒看着我。
“大胆,竟敢顶嘴!”月梅冲了过来,伸手给了我一巴掌,一时间闪躲不及,被她的指甲刮到了脸颊,抱着书不得平衡,立时便摔倒在地上,书也散落一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暗自苦笑,有这样长的指甲都可以当暗器了,我坐在地上,见她又要打过来,心头暗想,再躲的话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等着我,只能再让她抓一下,只是不知道再被她抓几下我会不会毁容呢。心中默念,但愿这样便能过关,便闭上眼睛。
“慢!”安安郡主喝止住月梅,睁开眼睛,却看着安安郡主渐渐走到我身边,低下身子,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子轩和你不会有结果的。”
心里一个寒战,她竟是为子轩?旋即又是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
子轩为了护我周全,行事向来谨慎的,连杨公公也是隐约知道我们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转念想到,这宫里怎会有不透风的墙,哪里会有什么秘密。该来的,总会来。子轩说过的,不管未来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想到这里,却突然镇定了下来。看了看安安郡主,我没了慌张,站起身子,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安静地看着她。
她未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眼神一乱,把目光转向别处。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我们的呼吸,而我仿佛看到子轩对我微微地笑着,忘记了手臂的酸,脸上的痛。
第五十五章·锦书(3)
“奴婢(奴才)参见怡宁公主。”耳听得院子里人声渐进。
“主子!”月梅唤醒愣住的安安郡主,提醒道,“怡宁公主来了。”
怡宁公主?不就是那天见过的秀儿?我心中想着,退在了一旁,只想着怎样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奴婢见过公主。”月梅忙出去迎。
“秀儿姐姐。”安安郡主也立刻收起脸上的不快,走到门前,拉着进门的秀儿。
“安安。”秀儿拉着安安的手走进屋子,今天的她一身淡紫色裙衫,浅浅的笑着,让人觉得安静。看着秀儿,突然觉得她才真正是子轩的妹妹,两人都给人那样的感觉——安心。
“奴婢见过公主。”我低下头请安。
“起身吧。”秀儿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微微笑着说道,“我们见过的,不是么?”
“是。”我躬身回答,依旧低着头。
“安安,这是你的婢女么?”秀儿回过头问着安安郡主。
“回公主的话,她是书库的罪婢,来给我们主子送书的。”月梅帮她主子回答道。
“书库?”秀儿回转头看着我。
“奴婢莫筱言,在书库供职。”我努力低下头,不愿让她看到我脸上的伤。
“莫筱言?”秀儿的语气突然转了,“书库的莫筱言?”她突然笑了笑。心中奇怪,怎么今天大家都对我的名字这么感兴趣呢? 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的脸?”秀儿惊异道,“怎么了?”
我笑了笑,终于还是被她看到,心下苦笑,为何每次见到秀儿都是这样的糗状。
“奴婢不小心被宫里的猫儿抓了。”我忙掩饰道。
秀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散落一地的书,微微一笑:“雨燕,把我带给安安郡主的礼物交给月梅。”
接着对安安说道:“安安,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东西呢。”
“谢谢秀儿姐姐。”安安无邪地笑道。我恍然觉得刚才那个对我狠狠说话的女子倒像是被魔神附体中了邪的安安郡主。
“这会儿子看到你说到书,”秀儿拉着安安的手笑着说道,“我才想起要有几本书驸马托我带回去的,这几日忙的我竟给忘了。”
秀儿公主看看我,又接着说:“这个莫筱言,就让她带我去拿那几本书吧。我改天再来找你。”
安安看了我一眼,对秀儿说道:“秀儿姐姐你去吧,改天我再找姐姐叙旧。”
“嗯,”秀儿点点头,微微笑着,对我说道,“那咱们走吧。”
我点头道:“是。”心中庆幸终于可以逃开着“霁云阁”了。
“公主,应该走这边的。”跟在怡宁公主的身后,小心地提醒她现在走的路不是通向书库的。
“我知道。”她回转过身,笑看着我。又轻扬眉毛,摇摇头,“你到底…”旋即不再说什么,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看了看,递给我。
“给我的?”纳闷地接过信,却被上面的字惊住,“筱言亲启…”摩挲着那信封上的四个字,熟稔入骨的,心心念念的,却在千回百转处见到这封信。
“好了,别人托我的事情我办到了。”她轻快地说道,“看来现在还是把时间都给你吧,我改天再找你说话。”
不等我说什么,她就带着侍女走远,留我一个人地站在路的拐角处定定地看着那信…
自顾着看着那信封,未敢打开,兀自想着,他,还好么?看这字,定是好的。
茫茫然地竟走到了御花园,看着前面假山后的一片竹林,直奔过去坐下来,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小心地撕开信,拿出信,风吹着竹林,合着亭子上的风铃声,可我恍然入定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看着信,把他写下的每个字,读进心里…
筱言:
欲说之词万千,提笔时,却只字皆难写出。唯愿你一切安好,我心方安。
整日奔波忙碌时,念及你,想起你的笑,想起你的每一个眼神,总是欣慰。忙至夜深时,看到那月,总忆起那日湖畔抚琴,仿佛那月就是那日的满月,耳畔总响起那日你唱的曲子,奈何美景良宵空对月,唯有思念千百回。
第五十五章·锦书(4)
对着这月,仿佛你也在看它一般,这是我们一起看过的月,此刻的你,也在看么?
佛家常说:“三十三层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种病,相思病最深。”想来我竟是得了这最深的病。
此刻身边没了你,竟这般空落落的,而我却无一件物件聊寄相思,唯有在杭州那日跟你索来的字迹,每日带在身边,念着你的心愿:“一杯香茗,一卷书,偷得半日闲散;一抹斜阳,一壶酒,愿求半世逍遥。”
曾答应皇兄办完三件事之后,就可以离开,一切就要结束,到时就会带你走。
深知这样的皇宫非你所喜,我们会寻一处自己的家,你我都喜欢的家,去寻我们的梦。西子湖畔,杨柳依依,炊烟袅袅,想着这些,不由欣然向往。
你定会喜欢的,是么?
桃花开了么?算算日子,该是早已开过。说过陪你看桃花开的,唯待来年,以后的每年,我们一起看花开花落,月亏月满…
心中默默念着那信,仿佛看到他就在眼前一般,依旧是那身月白色长衫,映在银色月光下,如梦,似幻——我不是一个人对着那月空思念,那是我们的月,还有我们的思念…
“我们会寻一处自己的家,你我都喜欢的家,去寻我们的梦。西子湖畔,杨柳依依,炊烟袅袅…”他都记得,那是我们的梦,梦里桃花也会开,梦里月儿都会圆…
一滴晶莹的泪滴,滴到了那玉镯上,叮咚声,敲进了我的心里。
第五十六章·麝香(上)
竹林中,突然起了风,一阵凉意,我一个寒战,定定地凝视着手中已熟烂于心的信,缓缓起身,看看天,仿佛要下雨了。
“这是最后一份了,这麝香只要加在别的香里再足这一份,到时候保准胎死腹中。到时候看她再怎么与我们主子争…”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私语,我顿时停住了脚步,靠在背后的假山上,电光石火间,顿时惊醒,“胎死腹中?”
这宫里怀孕的女人只有一个——难道有人要害淑嫔?
这会儿我躲的地方,正是竹林之中,假山之后,特别隐蔽,那人定然是看这里隐蔽所以选在这里做这害人的勾当。宫里这样的事情,想来必然许多,可今次让我遇到,心下依旧一骇——立时屏住呼吸,不再敢动。
“会不会有人查到?”一个公鸭嗓子的人忐忑地问道,显然这应该是执行者。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主子到时候自会安排那小蹄子去那边送点心,”那女子冷笑两声,“待她到了,到时候你再点这香,她身上带的香包就是这麝香的,看她怎么脱罪,哼。”
我听得不禁不寒而栗,这女子声音听来好生年轻,怎就这般歹毒!听她话里的意思,看来是主子竟要把自己的丫头搭进去完成这项使命。不知道哪个丫头这样命苦,竟然被主子陷害,万劫不复。
麝香让人流产,还是害死龙子,好一个一箭双雕,说不定淑嫔娘娘也会因此丢掉性命——不知是谁这么恶毒竟然想起这样残忍的方法——又摇摇头,这宫本来就是这样的,我蹙起眉头,手中握着手帕,在手指上紧紧绕着,一圈,一圈…
“那丽主儿怎么脱嫌隙?”小太监问道。
“丽贵妃?”心下又是一惊,是她?旋即苦笑,也只有她,还能有谁阻得住她做她的皇后大梦呢?害死淑嫔的孩子,甚至害死淑嫔,最称心的莫过于她了。只不过这丫头不也是她派出去的,她怎会脱得了干系呢?
“这丫头哪里知道麝香会致人小产呢?哼,我们主子只能为这小蹄子求个全尸了。”那女子得意地说道,“咱们点的香已燃尽,这物件只在她身上有,这事儿就算太医院细查,也查不到什么的。”接着她又不耐烦道,“知道的这么多,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奴才知道,还是丽主儿英明。”听得那太监干笑两声。
好个“无心之失”,好狠的计策,只要说这丫头根本不知道麝香是何物,也不知道会让淑嫔小产,只要这样,丽贵妃的嫌隙可以摆脱的一干二净,或者最后还会假仁假义厚葬了这可怜的小女孩。
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那女人接着说道,“这银子是主子打赏你的。”
“谢谢姐姐。”小太监忙不迭地谢道,“恕奴才再多一句嘴,这丫头到底怎么得罪了咱们丽主儿了,丽主儿竟跟她这样过不去?”
“真是多嘴,”那女人再次说道,“不过也不怕告诉你,这小蹄子竟然敢在主子面前争宠,是她自找的。”
“哦。”小太监回道,“果然活该。今儿个后晌,姐姐就打发这小贱人来吧,奴才保证给丽主儿除了这两个心头病。”接着干笑几声。
“记准了,待她到了再点那香。”那女子小声嘱咐道。
“好嘞。”那太监应道。
两人声音渐远,我才恢复知觉,刚才的一幕幕,仿佛像看了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一点点雨滴落了下来,冰凉得紧,“咝”雨滴落在脸上的伤口处,我才知道这一切,竟是真实发生在我眼前的。
“再有一次药,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看着天上的落雨,我握紧拳头,低头看到手中的信——子轩,我该怎么办?
“今儿后晌…”一切就会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午后,这样的宫,眼看着就要逝去两条或者三条人命,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看着一个或许刚刚成形的生命就此消失?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丽贵妃的安排步步精心,只剩这最后一步,我,一个书库的婢女,又怎能阻得了?
第五十六章·麝香(上)(2)
去找皇帝?太后?我又怎能见到他们?就算我能见到了皇上和太后,又能说什么?把我听到的说给她们听?谁又会信我的?别人会说我是疯子吧。
就算他们信了,可也许就在那瞬间,一切早会被丽主儿得了先机,到时候我可真是罪无可恕了——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雨越下越急,我把信收在怀中,狼狈地奔跑在雨中,心绪凌乱,脚下也踉跄。
一路急急地奔到一处凉亭,咬住嘴唇,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宁肯自己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这般渺小,无力,甚至有些麻木。
看着远处的烟雨中,一切都那么迷茫,仿佛上天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惨剧,太阳收起自己的光芒,只剩下乌云满天,阴雨密布…
但我却清楚地能看到,在一切迷蒙中,那远处的庆安宫——淑妃就在那宫里,或者此刻正在安然午睡,或者满心期待孩子的出世,或者…
闭了眼,不再去看,松了紧攥的拳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才发现,帕子早已湿透。反正是雨天,漫天的雨水,早已全身水淋淋的,也不必擦拭了,既然连天都无能为力,我——为她们祈祷吧,或者我能做的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那瞬间,心好像这雨着冷风般,冰…
渐渐走远,不再看那庆淑宫,再不急奔疾走,任雨打在身上,或者,这样,我会好受些。
“姐姐!”走回静淑苑,刚进门就听得玎宁唤我,我猛地抬起头,模糊的双眼看到芙蓉跟玎宁正站在屋檐下。理了理思绪,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去,平静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过来的?”边问边低下头,拿出钥匙只顾着开门。
“你怎么淋了这一身的雨?”芙蓉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