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试几次,居然没爬起来。

薛定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她。

祝清晨居然一把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拉,将他也拉倒在雪地上。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她自己也躺在了积雪里。

薛定就扑倒在她身侧,一转头,就看见她仰躺着,肆无忌惮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与这一地素白相比,她的眼珠太黑太亮,像淬了光。

而她是那样生动鲜活地望着他,笑意浓烈如焰火,点缀了这清冷夜色。

就好像在以色列的戈兰高地时,她肆无忌惮脱掉外衣,大步流星走在风雨中。

也许从那一刻起,薛定就再没能忘掉这样的她。

她看似冰冷,内里却藏着不灭的火焰。

他支着身子,双手陷入冰冷潮湿的雪中,却没有急着收回来。

鬼使神差的,俯身靠近了她。

有风在吹,有雪在下,堆好的雪人被他压垮。北方的雪夜是这样清冷寂寞,街道上胡同里空无一人,人人都在家中取暖。

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却有两个不怕冷的人。

薛定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随着她那肆意的笑容愈燃愈旺,升腾着、盘旋着,一路冲破了胸腔,迫使他微张着唇,想要将那团火焰也送给她,叫她也尝尝那滚烫灼人的滋味。

别只烧他一个人了。

别再折磨他矛盾又不堪一击的理智了。

他的灵魂有两半,一半叫嚣着吻下去,一半叫嚣着要理智。

可人这种生物,脑中传达着要理智的命令,身体却往往顺从于欲望。

终于,薛定撑在雪地里,朝她俯身凑近。

祝清晨望着他,睫毛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门外忽然有人重重地敲起门来。

砰砰砰——

祝清晨猛地睁开眼来,从薛定眼里看见那重新浮现出来的清明与理智。

今夜有两个瞬间,他想要吻她。

然而两个瞬间都落空了。

他明白,她亦看明白了。

薛定一言不发爬了起来,走到院门口,开门。

几步开外有个醉醺醺的酒鬼,刚才踹门的就是他。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拎着酒瓶子,对着薛定嘿嘿一笑。

……

薛定几乎忍不住暗骂一句操,却还是在关门回头的那一瞬间,恢复如初。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来的祝清晨,拍拍屁股,似笑非笑望着他,“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他瞥她一眼,也拍拍衣服上的雪,“我是有多饥渴,才会想要亲一个男的?”

拍完积雪,绕过她往屋里走。

祝清晨跟了上去,拉住他的衣摆,“你别装蒜,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亲我,酒吧里一次,刚才雪地里又一次。”

薛定头也未回,“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你会治?”她笑吟吟反问,跟着他在门口脱了鞋,穿上他拎到面前来的淡蓝色棉拖,“要不,你亲我一口,看看能不能治好?”

她死缠烂打着跟进屋来。

薛定没理她,从浴室上方的柜子里拿了一方新的毛巾出来,又去储物间拿了刘学英春节前夕准备的几套洗漱用品之一。

他那母亲最喜欢未雨绸缪了,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走出储物间,他将那堆东西悉数放在祝清晨手上。

“拿好了,洗澡去。”

她满身都是雪,一进屋就被暖气融化,湿哒哒的,就连头发也不例外。

再不冲个热水澡,会感冒。

这一刻,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这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以色列。

一切都一模一样。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做着同样的事情。

祝清晨抱着那堆东西,说了声:“胆小鬼,亲一下又不会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然后从他身旁经过,眼看就要往卫生间走。

可走了几步,她猛地转身。

只见薛定站在她身后,唇角有一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眼底是少见的柔和与光芒。

忽然看见她转过头来,他错愕了一瞬,欲盖弥彰似的收起了笑意。

“还不去冲热水澡?”

他还板起脸来,盯着地板上的那道水渍,“洗完澡把地板给我擦干净。”

她一下子扬起唇角,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也不说话,转头闪身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正对墙上那面光亮的镜子。

她看着自己渐弯的眉眼、泛红的双颊,一点一点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这傻子。

总是一脸严肃,其实什么情绪都放在眼里了。

心动了。

挣扎了。

温柔了。

迟疑了。

……

她就这么抱着那堆洗漱用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绽放出越来越盛的笑意,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虽狼狈,但眼里若有光。

今夜很安静,除去窗外的风声,此间寂静无比。

可也并非完全寂静。

咚,咚,咚。

屋内屋外,有两个人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容忽视。

她知道,他也动心了。

第33章 第一个吻·北京

洗澡洗到一半时, 祝清晨听见薛定在敲浴室的门。

“祝清晨。”

一把拿过挂在墙上的浴巾裹住自己,她似笑非笑把门拉开一条缝,“怎么, 要和我洗鸳鸯浴?”

“……”

薛定把手里的那套干净睡衣递给她, “你没带换洗衣物,晚上穿这个睡。”

她接了过来,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他干脆利落扭头走了。

这么不给面子?

她低头看看自己刻意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沟……好的, 白挤了。

那套睡衣是米白色的,女士家居服,样式挺保守,但面料很舒服, 设计也简洁大方。

祝清晨穿上之后,心里未免咯噔一下,走出浴室。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走过去, 坐在他身旁, 假意加入了看电影的阵营, 结果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家还有女士睡衣?”

薛定盯着屏幕,目不斜视, “嗯。”

祝清晨盘腿坐着, 顿了顿,又问:“你不是不打算找女朋友吗?还准备女士睡衣干什么?”

试探的意味十足。

薛定这下转过头来了,看她一眼, 轻笑一声,“女朋友是没打算找,但母亲这种生物可由不得我的个人意愿了,打从生下来就有。”

“……所以这是你妈的睡衣?”

他似笑非笑反问她:“你妈妈没教过你,你妈和的字不能连起来用?”

“……”她假意没听见这句,“你妈妈还挺潮,睡衣样式不错。”

这个人,真记仇。

还拿她的话反过来将她一军!

祝清晨想翻个白眼,结果翻着翻着,又笑了出来。

这男人硝烟里走过几遭,炮火里奔波几年,可到头来白纸一张,干干净净,在男女关系上简直没有一点黑历史。

她和他,还真是不对等。

可她不急。

如果那个人真是他,她愿意陪他挣扎,陪他傲娇,陪他从不确定走到心意已定那一天。

不,不是如果。

那个人只能是他。

祝清晨窝在沙发上,听窗外轻微的落雪声,看着屏幕上的老电影。

薛定放的是部外国片,她错过了开头,也不知道片名。

但那有什么要紧的?

和喜欢的人窝在冬日的暖气里,无声地共享一部电影,偶尔侧头,偷偷拉近一点距离,看他上扬的嘴角亦或低垂的眉眼,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影片中的男人由始至终爱着一个女人,却又因为早年许下的承诺,陷入一桩无爱的婚姻之中,在责任与爱情里苦苦挣扎。

他站在海边,看着心上人乘船远去,不断告诉自己:当帆船经过灯塔前,只要她回头,我就义无反顾追上去,告诉她我爱她。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祈祷,女人始终未曾回头。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要做他的羁绊,她要放他自由。

帆船最终开过了灯塔。

她也从此离开了他的人生。

“也许爱的一部分,就是学着放手。”

影片中的主人公如是说。

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漫不经心在错过开头的情况下和薛定一同看电影,然而到了最后一刻,祝清晨已然为这没有结果的爱情所感染。

她看着相爱一生却又抱憾终身的两个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薛定关掉了电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二点过了,该睡觉了。”

祝清晨没动,忽的侧头望着他,“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责任,还是爱情?”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薛定一顿。

她却再次追问:“如果你是Newland Archer,你会选择恪守承诺和眼前的生活,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离开,还是不顾一切去和她在一起?”

客厅里明亮温暖,隔绝了外界的凄风冷雪。

他与她并肩坐着,他靠在沙发上,她盘腿侧望着他。

薛定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是那样清晰地望进他眼底,像是一把利剑,穿过所有平静的表象,非要刺透他的心。

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