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突然大声吼道:“她不是神经病!”
老大爷被他吼得一愣一愣,“你神经啊!我好心提醒你好伐!人家快二百斤的块头,一拳头打不死你哦!”
二百斤?陆远愣了一下:“您说的神经病?是男的?”
老大爷翻了个白眼:“废话,是女的早有人上啦!还等你上啊!”
文措在外面闲晃了很久,心情也没有好一些。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家。
不远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突然尖叫了一声,有人围了过去,有人逃窜了出来。
文措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奇地走了过去。
不远处,有个醉鬼手上挥舞着一把弹簧刀,几乎见人就划。
好几个人被他划伤,他大声嘶吼着,谁要是过去他就捅死谁。
他站在社区小学门口。小学的保安已经出来企图将他控制住。但他面对的是一个手上有凶器的醉鬼,两人这么对峙着,都没有轻举妄动。
门口站了等接孩子的家长。不少家长都急哭了,有人已经报了警,但出警毕竟还要时间。
马上就要放学了,大家都害怕歹徒会伤害无辜的孩子。这样让人痛心的新闻今年已经出了好几起。
文措站在人群内圈,大家都在焦急,但没有人敢上去阻拦。见义勇为的虚名怎么也比不过活着的可贵。
和文措贴着站着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个年轻的男人满眼热血,几次要冲上去都被身边的女孩哭哭啼啼地拉住。
“你别去,伤到你怎么办?”
“我不去他要是伤到孩子们怎么办?”
那女孩被吓得眼泪直掉:“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让你去。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那男孩显然有些生气了,但他也没办法丢下哭成泪人的恋人。
“求你了,别去,总有别人会去的”
文措看着那女孩哭得伤心力竭的样子,突然心底觉得一阵阵抽痛。
是的,女孩的行为无疑是自私的。这事要是被发到微博去,这女孩估计会被人骂死。
可文措却能理解她心里的害怕和两难。
那种失去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懂呢?
文措微微偏了偏头,对身旁一脸焦急的男人很认真地说:“你别去,好好活下去,如果你不好好守护她,她会枯萎得很快。”
说完这句话,文措突然走出了人群,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引得身后的人群一阵惊呼。
当她正面面对歹徒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个醉鬼只是面前一道会跳跃的影子。
那一刻,她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觉得解脱。
如果是这样死了,应该算是死得其所吧?
文措这样想着。
那醉鬼不断用言语威胁着越走越近的文措,甚至拿刀在她眼前晃。围观的人有些害怕得尖叫了起来。大家都惶恐不安,只有文措,淡定得仿佛那人拿的不是刀一样。
就在那人挥舞的瞬间,文措猛得伸手一抓。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尖锐的刀刃刺入她手心的血肉。她看见刺眼的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那副完全不怕死的样子把那醉鬼彻底震住了。那人一分神,手一松,仅一瞬间,保安立刻冲过来把他制服。
周围的人马上都过来帮忙。把他压在地上动都不能动。
大家手忙脚乱去制服歹徒,文措站在原地,手上还握着那尖锐的刀刃,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绘制出了毫无头绪的花朵。
痛感通过手心传感到大脑,头皮麻麻的。文措感觉眼前时清醒时模糊。
她想,她可能是有点晕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陆远一脸关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呢?他分明那么讨厌她不是吗?
“快松开手。”眼前陆远的影像皱着眉头叮嘱:“还不松手是想失血过多而死吗?”
文措笑了笑,缓缓把手打开,陆远把弹簧刀拿了出来,看见她手心血肉模糊,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曾经为了彻底割断脉搏,把这只手砍得骨头都出来了,血把浴缸全染红了,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文措举着那触目惊心的手,满不在乎地笑笑说:“我就是怎么都死不了,大概是老天要我活着拯救全人类吧!”
此刻的文措明明是笑着,可她的眼睛却像干涸破碎没有生命体的星球,黯淡并且奄奄一息。她看着陆远,想努力笑得满不在乎,却仍然忍不住心底涌起的巨大苦涩。
“别死。”陆远深深地看了文措一眼。
下一秒,在文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陆远突然一伸手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并不是一个具有诱惑力的胸膛,文措靠在他的胸口,没有心跳加速,却觉得无比安心。
陆远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就在她耳旁。
“想哭就哭,别憋着。”他温柔的絮语如同古老的咒语。摧毁了文措心底筑起的最后一道围墙。
“好疼,三年了,为什么还是会疼”
☆、第九章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这个城市从白昼进入黑夜。进入一种有灯光就有热闹的状态。
天桥上有街头艺人用粗劣质量的音响深情地歌唱着叫不出名字却很动人的情歌。桥头桥尾是挑着担随便席地而坐的小贩。人声鼎沸,夜晚不晚。
街头的橱窗里倒影着来往匆忙的路人身影,每一次停驻都显得很奢侈。
文措和陆远坐在天桥下不远的一片广场。广场上装点着缤纷五彩的灯,广场中央有晚上出来活动锻炼的老头老太太,虽然很多人觉得不甚其烦,文措却觉得这是这个城市生机勃勃最美丽的样子。
文措用手比出了一个相框的样子,然后把眼前的一切框进“相框”里:“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我会过上最普通的生活。好好工作升职加薪,和万里结婚生一个乖巧的女儿,他宠我我敬他,相扶相持过完一生,以后老了,他在广场下棋,我和老太们一起跳舞。”说完,文措痴痴笑了起来:“很俗气的理想对吗?在这个时代,平淡安稳是最不被认可的幸福。”
陆远抿唇想了想,最后说:“这样的生活听上去挺不错的。”
文措甜甜一笑:“谢谢,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没出息。”
陆远笑。不置可否。
文措的表情很平静,“有一天万里告诉我,他要去罕文,那是他的理想。希望我请个假陪他去。”文措眼神暗了暗:“那时候我还挺不高兴的。为了结婚请了不少假,之后又要休婚假。我正在事业上升期,请假请多了等于把机会给了别人。”
文措看了陆远一眼,随即苦涩地一笑:“然后我拒绝了他,说‘你要不自己去吧,你以前不是也和驴友一起去过吗?’”
“万里太温柔了,明明那么期待我一起去,却连一句抱怨都没说过。他出发去罕文的那天,我甚至因为加班没有去送他。也许是报应吧。我没有去见他,于是连最后一面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他送我回家,我却不停在接电话的一幕。”
陆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罕文,在地图上都与江北隔了很远,是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对他来说,那仅仅只是一个地名而已。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文措的眼中有水光闪过,但仅仅只是一瞬,“他永远地留在了罕文的米特措维,尸骨无存,警察说可能是被野兽撕了,他们是从衣服碎片上沾染的皮肉组织确定了万里的身份。”
陆远曾猜测过万里的死因,疾病、车祸他都想过,却怎么也想不到死法竟然这么残忍。他沉默地伸手抚摸着文措的背脊。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却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这三年眼泪已经快流干了,得省着点哭。”文措扯着嘴角苦涩地笑着,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悔恨和遗憾:“如果当时我听了他的话请假和他一起去,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当时我年轻气盛,想着事业爱情我都要,所以怎么都下不了决心放弃那次机会。”
文措抿了抿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说:“后来万里走了,我的世界彻底垮掉了,工作也没法继续做了。事业和爱情我都失去了,我才明白,人该停下来的时候就一定要停下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会和时间一样,无法回头。”
文措将她的巨大伤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示给陆远看。杀得陆远措手不及。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无法准确且理性地用理论和例子去分析文措的过去。隐隐的,他甚至有种感同身受的痛感。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陆远却只是拍了拍文措的肩膀,鼓励地说:“愿意倾诉,至少说明你已经学会面对,这离痊愈就已经近了一步。”
“也许吧。”文措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良久,她回过身来,很郑重地看着陆远,说道:“陆博士,如果连你都无法救我,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带着我的骨灰去一趟米特措维。”文措顿了顿说:“你知道吗?米特错维,在罕文语里,是永别的意思。”
送文措回了家。陆远一直在想着文措说的话,想着文措说那些话时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有点心痛。
文措家住在秦前片区最有名的高档小区,让人有点想不到的是,文措竟然还算是个富家女。
她实在太另类了,长着别人羡慕的漂亮脸孔,却总在糟蹋自己的青春和美丽;坐拥着别人求而不得的财富,却总是一副与她何干的表情;明明嘻嘻哈哈狡黠得像个不服管的坏小孩,却一直虔诚地缅怀着爱情和过去的恋人。
也许正因为她的另类,陆远才对她另眼相看。
直至今日,他终于认可了秦前当初的评价。
她真的太过特别。特别什么陆远说不出。只能说,是特别的特别。
从小区出来,陆远走了二十几分钟才走到有车的大路上。
这个路口非常不好拦车,因为旁边有一家酒吧,时不时有人出来抢车。
陆远站在那一直没动。与他不远的一个垃圾桶旁边蹲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衣着火辣,发型时髦。不管谁去搭讪她都飚着脏话让人家滚蛋。
她似乎喝醉了,在那蹲了很久,最后开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仿佛四下无人。
这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失恋者形象。
陆远觉得在夜里,这样的身影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理智的陆博士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失去了就要去死的。
可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失去了感情而死。
可见,感情的错综复杂,在于连最精确的科学都无法解释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总觉得在那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挣扎的文措。
在离开之前,陆远走到那女孩身边,留下了一包纸巾。
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文措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陆远的生活里。文措这个人就像鬼怪故事里神出鬼没的妖怪,在惊天动地的毁坏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远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上课、写专栏、做节目。
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陆远将这种感觉,总结成了一个字,贱。
每次做完深夜节目出电视台,总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时间已近凌晨,这个城市从喧嚣变为寂静,却有这样那样的人无法入睡,他们听着广播唱着歌,喝着酒流着泪,向陌生的主持人和同病相怜的听众倾诉着内心无法言说的痛楚。
对于这样的人,陆远总会赋予多一些的耐心。专注地聆听、耐心地解答,甚至是偶尔地迎合。
和他一起做节目的主持人调侃他:“白天的陆博士只是专业的陆博士,晚上的陆博士却总是温柔得像个满分情人。”
陆远有些尴尬地笑笑。
当他做完节目从录音棚出来,一直在追他的编导小陈果不其然笑眯眯地等在那里。一看到陆远出来,立刻谄媚地贴上来。
“陆博士,今天录得怎么样?”
面对她的明知故问,陆远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还不错。”
小陈毫不掩饰对陆远的欣赏,看向他的目光也是赤/裸裸:“陆博士,你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她大胆地向前一步,拦住陆远急于逃走的脚步:“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只要看着人的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陆远无奈地往后退了退,眉头微微蹙起:“我倒是不知道别人想什么,我只知道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家。”
小陈没想到陆远居然这么直接,面上有些挂不住,扯着讪讪的笑容看了陆远一眼,却还是不肯放弃,她眯着眼别有深意地说:“陆博士,我送你吧,顺便去喝一杯,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家,好不好?”
陆远一听这邀约,想起上次不好的经验,立刻头皮发麻,他一贯不是多么解风情的男人,赶紧拒绝,“不用了,我也开车了,不能喝酒。”
逃离了小陈,陆远一个人从电台出来,摸着黑走到车棚,取了他新买的小电驴,嗡嗡两下就上路了。
刚从车棚出来没骑一会儿,就碰到小陈开着车从停车场出来,她一路跟着他,陆远也摸不准她到底想干什么。正寻思着怎么摆脱,她就猛地方向盘打过来,别在陆远前面,把陆远吓得猛得抓了一把刹车。
眼前的白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小陈脸上早没有最初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气愤和不加掩饰的讥讽,她细瘦的胳膊撑在车窗上,眼神轻蔑:“陆博士,您是外地人大概不知道,在我们江北,您这叫‘骑’车,四个轮子的,才叫‘开’车。”
完了,她啐了一句:“不识抬举”,便开车走了。
留下陆远吸着汽车的尾气,无奈地喟叹。
这小陈追陆远追得挺紧的。陆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送上门的女孩特别没辙,不懂得怎么才能让人家彻底死心。起初小陈只是给他送点东西什么,他还算能应付。
上周有天,他做完节目出来,这姑娘硬拉着他去吃宵夜,一个人对着啤酒猛灌,醉得一塌糊涂,陆远没办法,只好开着她的车把她给送回去。
谁知这姑娘一进屋就大变身,整个水蛭一样粘着陆远,又亲又啃,把陆远吓得不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家里逃出来。从此视这姑娘为洪水猛兽,她一靠近就一级戒备。
他也不想撒谎,但这姑娘就是特别执着,要说骑车来的她铁定不肯放过,扯夜里骑车不安全那些有的没的,说到底就是为了把他给拐屋里去。逼得陆远没办法陆远才想出这种说辞。
正当陆远准备发动小电驴回家的时候,又一辆白色SUV杀到了他面前。
陆远心想,今晚是不是中邪了,和白色轿车杠上了还是怎么回事?
正准备后退改道。那轿车的车窗就降了下来。
从车窗里探出一颗头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陆博士,这么有心情还‘骑’车啊?”
陆远一抬头,正好看见文措那张许久不见却依然损到家的脸。也不知道是别扭什么,撇开脸,冷冷地说:“是啊,刚被鄙视了,心情还不错。”
☆、第十章
本质来说,文措并不是什么好人,她笑得前仰后合下了车,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靠在车门上,文措不远不近地看着陆远,说:“你怎么惹人家姑娘了?得说你不识好歹啊?”
陆远并不是嘴碎之人,也照顾女孩面子,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车不好吧?”陆远开玩笑说。
文措打量了一眼他的小电驴,忍不住笑:“骗不过我,人家那姑娘追你这烂车追了好远。要真是车不好早不理你了。我看呐,八成是看上你了,因爱生恨。”说着啧啧感叹:“连你这样的都有人看上,现在的姑娘还真是不挑。”
她转头拍了拍自己的车:“上车。”
“干嘛?”陆远还扶着自己的小电驴。
“你甭管。”
文措两步过来把陆远从小电驴上拉了下来。陆远慌忙地把小电驴给锁了。
被文措强行按在副驾驶上的陆远隐隐有些不安:“你这是要干嘛?”
文措拍了拍方向盘,特别豪放地转动钥匙点了火,引擎作动的嗡嗡声音中,文措郑重地宣布:“我带你去体验一下,新、装、逼、时、代。”
说着,一脚踩向了油门。
国韵路是一条很长的单行线。要开十分钟才有一个岔口可以走车。文措开着玩命的速度,没两分钟就追上了编导陈姑娘。
她像电影里的女特工,以超人的技术逼停了一直在她前面开着的陈姑娘。
陈姑娘被人这么突如其来地弄了一遭,气急败坏地下了车。
“你什么意思啊?”
被网上戏称为需要联合国重点关爱的野路子技术流女司机们很快就吵了起来。
陆远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赶紧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陈编导一看来人是陆远,暴脾气一下被点燃了,不管陆远说什么,都完全是雪上加霜火上加油。
“不好意思。”陆远还是很礼貌地道歉,然后拉着文措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