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站在管桐家堂屋里瑟瑟发抖的顾小影看着身边出出进进的管桐,气愤地想:我脑袋里装的,都是未雨绸缪的智慧!懂不懂?智慧!
可是,智慧这东西也不敌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啊!那小风儿,嗖嗖的,像刀子一样,刀刀都能把顾小影的脸蛋割成片!
大年三十,管利明和谢家蓉穿着顾小影买的新衣服喜气洋洋地在厨房里忙活,真不错,号码居然正合适,顾小影和管桐看着他们试衣服时有些不舍得又有些满足、有些开心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而且顾小影也真是运气不错——管利明和谢家蓉其实从来没有在干家务方面苛求过顾小影,见她不会使用农村的锅灶,也索性不让她动手,只是抓管桐去烧火。于是,顾小影才不至于像《新结婚时代》里的顾小西那么惨。
可是当地的习惯也很奇怪,就是不管天多冷,只要不是在睡觉,就要大敞开房间的窗户和门,让冷风在屋子里自由穿梭。所以尽管顾小影穿了最厚的羽绒服,还把羽绒服上的帽子紧紧扣在脑袋上,又戴了毛绒绒的手套,仍然是冻得直哆嗦。
那样的冷啊——顾小影回F城后都觉得后怕——那双脚,在棉鞋里都没缓过来,冻得好像筋脉尽断,轻轻一动就是噬骨钻心的疼。那双手,虽然一直抄在袖筒里,可还是冰冰凉。想喝口热水取暖吧,又怕上厕所——顾小影只要一想到这种气温里还要与大自然“肌肤相亲”,全身就忍不住地一哆嗦!
而且,最倒霉的还有——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例假啊,你终于来到!
顾小影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腊月里,处处都是冷空气在弥漫,肚子里好像有柄小刀钻来钻去,顾小影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一跳一跳地,慢慢涨成一个纠结的球。腰酸疼得要死,可是连个沙发都没有,只能坐在条凳上,周围环绕着一大堆人好奇的观望和无数要靠肢体语言才能明白其意思的提问(原谅顾老师吧,她接受方言的能力实在太差了)——比如你这么年轻就是大学老师啦,那得多厉害啊!大学老师赚钱多吧?是不是比管桐还多?那你们怎么发奖金呢?也讲升学率?我们镇上的高中,升学率可高了,老师的奖金可多了……
提问的热心观众有管桐的二姑奶奶、管桐表姨妈的妯娌、管桐邻居家的新媳妇、管桐父亲的堂弟媳妇的外甥女……
呵……这阵容,只听听管桐的介绍,顾小影的头就涨成三个大!
在这种情况下,一向注意形象的顾老师终于彻底没形象了——只见她缩着肩,伛侣着腰,手按着肚子,整个人缩成一个虾球的形状,努力平稳气息,为好奇又热情地三姑六婆们答疑,也接受她们真挚善良的赞扬。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们讲大学老师是怎么回事——不看升学率,而是看职称和科研量,啊这个职称就是你的级别啦,比如我顾小影就太年轻了,所以级别太低,所以上一节课的钱就比级别高的人少得多;至于这个科研量嘛就跟写作业差不多,虽然是当老师的,但是每个学习也要写好多作业,作业写得好,分数高,才有人给你发奖金;噢,谁批作业啊……这个问题嘛,有些很牛的人,他们办了些刊物,就是杂志啦,就比如咱们村里经常有人看的《故事会》……哎对了,能在那上面发表你的作业,你就是牛人,你就能拿奖金,还能提升级别,那课时费也会多很多……
顾小影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听到面前的女人们恍然大悟的发出“噢”的声音,再彼此进行热烈的讨论。看表情就知道她们对顾小影的职业充满崇拜感和好奇心,这让顾小影很是开心——因为被人喜欢并信任,这让她充满了成就感和幸福感。
顾小影就这么东张西望,看着面前的女人们说话。她听不懂她们具体是在说什么,所以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儿,心想管桐你这头猪,自从想给家里买空调却被管利明否决后,怎么就不知道买个电热器呢?!
你看看,这偌大一个家里,除了隔壁卧室的火炕外,就没有任何取暖措施!
可是再看看面前这些正在热烈讨论并时不时给她一个惊喜目光的女人们,顾小影悲痛欲绝地想:火炕啊,你虽然近在咫尺,可是隔着热情的R城人民,我怎么觉得远在天涯呢?!
这残酷的人生!
也不知道这样陪大家聊了多久的天,反正到最后顾小影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不说,连屁股也疼。可是又不能上床躺着,一是因为不礼貌,二是因为她知道那被窝肯定比冰窖好不了多少——管桐家向来的取暖方式就是多盖被子,可是那三床棉被往身上一压,她感觉自己离断气儿也不远了……
活了二十多年,顾小影觉得自己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这一次,在人气很旺的管家堂屋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挺没用、挺废物、挺娇气的。
可是这会就算她想泼辣,也力不从心啊!
呜呜呜——只要一想到此后每年的大年三十都要如此度过,顾小影真想写遗书。
(2)下
晚餐时照例还是一大桌子荤菜:红烧鱼、炖鸡、煮鸭蛋、烧羊肉……因为天冷,肉碗里的油凝固住,冻成白花花的一片。
顾小影眼巴巴地等了半天,终于在各种不同形式的肉类隆重登场后,等来了一锅包含着木耳、腐竹、蘑菇、鹌鹑蛋在内的什锦蔬菜汤——热气升腾间,顾小影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啊,如同看见了电热器……
于是,那一晚上顾小影就几乎是抱着一锅汤吃的晚饭。管利明很纳闷,好心挟了大块大块的肉放到顾小影碗里。顾小影回报管利明一个感激的笑容,可是也真的是吃不下去,就求助地看看管桐。管桐心领神会,从顾小影碗里把肉挟走。
管利明瞪眼:“那是给小影的!”
管桐低头吃饭,含混不清地答:“她喝汤。”
“你吃肉,让人家喝汤?”管利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儿子,简直不相信自家还有这样不懂事的逆子。
“她肚子疼,让她喝点热的吧,”管桐看看管利明,“爸你别管了。”
管利明刚要瞪眼,谢家蓉听懂了管桐的话,顺手拉拉管利明的袖子:“吃饭吧,孩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管利明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闭了口。
吃完饭,顾小影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便来来回回帮谢家蓉收拾盘子。谢家蓉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暖水袋。她灌了热水递给顾小影,顾小影把着暖和的热水袋接到手里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了!
说心里话,顾小影本来就喜欢谢家蓉,现在更是觉得她淳朴得可爱!
于是那一晚上顾小影就时时刻刻抱着这个暖水袋,连去上厕所都不愿放下。
年三十,外面是鞭炮震天,管利明和谢家蓉在撒风透气的堂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顾小影躲到被窝里,抱着暖水袋往自己家打电话,一听见罗心萍的声音的刹那就想哭。
可她还是忍住了,只是一边撒娇一边抱怨:“妈,他们这里好冷啊,可是我还要两天才能回去,我想吃我爸烧的菜了……”
罗心萍也能猜到一些女儿在R城农村的凄惶状态,忙不迭地答:“我让你爸提前做好饭等你,你们路上小心点,天气预报上说初三那天要下雪。”
“下雪吗?”顾小影一下子就振奋起来,“那我就初二回去,妈你真可爱!这样我就可以早回家一天了!”
“你说话的时候注意分寸,别让人误会你是嫌弃人家家里,”罗心萍心细,没忘嘱咐,“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知道了!”顾小影兴高采烈,又拖老顾同志聊了很久,直到手机没电了才算完。
晚上睡觉前,顾小影给自己打气,想:胜利在望啊!
不过,这个觉睡得也很惨——入夜,火炕的热量渐渐散去,冷空气渐渐把顾小影冻醒。她扯过被子蒙起头,整个人蜷成一小团。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凉了,可是再起来灌暖水袋就要面对寒冷的屋子和一个重新变得冰冷的被窝,所以想来想去顾小影还是选择了不出被窝继续睡。也不知道数了多少只绵羊才睡着,更数不清中间又醒了多少次,反正早晨醒来时伸手一摸,头发丝都是冰凉冰凉的。
顾小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像这二十四小时内这么冷过——似乎那冷气直入骨髓,无论是暖水袋、火炕还是热汤都无法让人的四肢全部暖和过来。
顾小影就这样坚持了两天:冻到最后,似乎也有些麻木了,反倒无所谓了。白天里跟着管桐给亲戚们拜年,也与上门拜年的人们寒暄,晚上缩在被窝里用MP4看小说,偶尔还陪管利明和谢家蓉聊天。虽然听当地的方言还是很困难,但顾小影还是努力笑眯眯地和他们对话——她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里突然想起了结婚那天罗心萍的那句感慨:我姑娘的眼光真好,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培养出管桐这样的孩子,他的父母得多不容易,他自己又得多优秀……
实话说,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其实也算不上是磨难的小磨难,顾小影也不会对这句话如此感同身受。
她再次,在北方山区的这片名不见经传的土地上,对这里的人们,还有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产生由衷的敬意。
就这样,两天后,管桐和顾小影踏上了去F城的路途。走前,管利明和谢家蓉给顾小影的父母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从玉米花生到土豆红薯,一样样清理干净了装袋。在汽车站,管利明嘱咐顾小影:“这一包,是给你爸爸的腌咸菜,我看他上次来,很喜欢吃这个菜;这一包,是给你妈妈的带皮肉,她说你们那里的带皮肉做扣肉不好吃……”
站在寒风里,顾小影感动地看着管利明,不住地点头——这是几天来的第N次,顾小影虽觉得四肢冰冷,但心里那么暖和。
不过,回F城的路上,也真够颠沛流离、惨不忍睹了:先是回F城的车破得不能再破——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金龙”,空调坏了,一开起来就感觉全车的零件都在响。偏偏车上还有人有脚臭,一路上把顾小影熏得昏头涨脑。多年不晕车的顾小影忍不住开始晕车,可是胃里基本没有食物,干呕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到最后管桐都心惊肉跳,担心顾小影不会是又闹肠胃炎了吧?
不过事实证明,顾小影同学,那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回到家后,换了衣服洗了澡,忘记了车上的脚丫子味,再守着暖气片烘上半小时,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顾爸亲手做的一大碗海鲜疙瘩汤之后——她顾小影,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视正在餐厅里喝酒聊天的管桐和顾绍均,抓紧跑到顾妈卧室缠着顾妈聊天——不用猜也知道,顾妈的第一句话肯定是:“他家很冷吗?”
顾小影好了伤疤忘了疼,乐得龇牙咧嘴的:“是够冷的!嘿嘿我还真见世面了,敢情那火炕就是局部加热啊,被窝里可冷了。最经典的你猜是什么?是我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发现前一天晚上的洗脚水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坨!”
罗心萍心疼地“啧啧”两声,顾小影摊摊手:“真的,你别不信,为了保温,我一天只喝一杯水,你看看我这嘴上起的泡……”
顾小影给罗心萍展示自己嘴角上起的泡,然后纳闷地琢磨:“如果在火炕上铺电褥子,不知道会不会被烧糊了漏电?”
“别胡思乱想,”罗心萍吓一跳,赶紧制止女儿的诡异念头,同时还没忘给女儿树立社会主义荣辱观,“艰苦奋斗的感情才是历久弥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苦难教育。你没见管桐就比你懂事?现在就是在给你补课,你得好好上课,懂不?”
“咦?”顾小影看看罗心萍,“妈你胳膊肘又往外拐。”
罗心萍看看女儿的样子,头发显然三天没洗,脸色正着看苍白,侧着看蜡黄,怎么看怎么招人心疼,终于还是绷不住道:“要不以后,接你公婆去省城过年?”
顾小影叹口气:“我公公还盼着他儿子每年过年带着老婆孩子和一大堆年货回去光宗耀祖呢!”
“你这孩子,”罗心萍瞪顾小影,“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要是当了妈才会知道,做父母的,要那么多光宗耀祖干什么?还不是想要个儿女承欢膝下的感觉?”
“是吗?”顾小影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那在省城承欢膝下也很好啊,干吗非得让我回他们那里过年?”
罗心萍安慰顾小影:“因为婚后第一年都是要去公婆家过年的啊,就算婚礼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可过年的意义毕竟不一样,你总得给周围的人看看新媳妇吧。不过如果你明年怀孕了,也不方便四处走来走去的,应该就不需要去他们老家过年了吧?”
“怀孕?!”顾小影眼一瞪,尖叫,“妈,难道我要为了不去他老家过年而生孩子?!”
“谁让你为了不去过年而生孩子了?我不过就是说有这么个可能罢了,”罗心萍看看顾小影,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就不明白自家女儿怎么看着挺聪明的,却在许多事情上这么长不大,“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告诉你啊,早生孩子恢复得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顾小影惊恐地看着罗心萍,“我不要,小孩子好恐怖的!有了孩子就没有自由了,身材还会变差!我不生,我坚决不生!”
“顾小影你皮紧了欠抽是吧?”罗心萍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
坐在饭桌边陪顾爸喝酒的管桐听见这边的争执,刚想起身,就被顾爸按住了。
“管桐啊,一定要记住你爸我多年来的战斗经验,”顾爸给管桐倒杯酒,语重心长,“别管,让她们吵去。她们娘俩吵架是家常便饭,一天至少吵一次。不过吵完了转身就忘,五分钟后还能勾肩搭背地出去买衣服。所以你千万别插手,一插手就变成出气筒。”
管桐“扑哧”笑出声,顾爸喝口酒,咂咂嘴补充道:“你别不信,这娘俩的忘性可不是一般的大。就说你妈吧,这么多年,我听她吼都听成习惯了,哪天她不吼我还怪害怕的,以为她生病了呢!”
管桐想想自己在家的遭遇,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顾爸看见女婿这表情,知道自己找到同道中人了,忍不住再小声传授点秘笈:“我告诉你啊,她们愿意吼,你就让她们吼去。吼出来也好,不容易生病。你就当是看猴戏,那上蹿下跳外加喷火,多热闹啊!甭跟她们一般见识,愿意闹就闹去,她要是不闹,生活多枯燥。”
管桐终于“嘿嘿”地笑出声,顾爸也笑了。两个人贼贼地碰碰杯,一饮而尽。
管桐再侧耳倾听一下,果然不出顾爸所料:隔壁屋里,顾妈的声音压低下去,顾小影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
管桐心里真是对顾爸油然而生一种革命的敬意啊!
不过顾小影的好日子也没坚持多久。
年后不久,正在G城和一干好友K歌的顾小影接到管利明的电话:“小影啊,你告诉管桐,我和你妈过几天去你们那里住段时间。你妈最近总梦见你们,怕不是好兆头,还是去守着你们安心。”
KTV里,顾小影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砸着脚背:守着我们才安心?可是爸爸啊,你们来了我才不安心好不好?
且不说那些压根不搭调的生活习惯,就说这夜半时分的激情戏,还演不演了?
不得不说,还是许莘说得对——顾老师,可真是个满脑子黄渣渣的女流氓!
(3)
顾老师的合居生活终于要开始啦!
周六一早,顾小影被管桐拖起来去长途汽车站接站。她前一晚熬夜写小说,这会睡眠不足,哈欠连天,亦步亦趋地跟在管桐身后,走一步打一个盹。
好不容易等到管利明和谢家蓉的那辆车到站,顾小影伸长脖子,没怎么费事地就看见了她给谢家蓉买的那件红色棉服。再往旁边一找,就看见了管利明那件专门用来见客的外套。顾小影还没等张口,管桐已经迎着人群挤过去,顾小影慌慌张张地跟上,中间被人用皮箱狠狠撞了一下,顾小影龇牙咧嘴地也没顾上声讨,还是跟着往前挤。
终于挤到管利明身边,顾小影抹把汗,打个招呼:“爸爸妈妈,你们来啦?”
管利明喜笑颜开:“小影啊,你也来啦。”
说话间已经找到自己的行李,管桐接过来,拎起往外走。谢家蓉一边擦汗一边跟着,顾小影还想打哈欠,憋回去了,结果憋了满眼的眼泪出来。
走在前面的管利明对管桐抱怨:“人真多,早知道晚几天再来。”
“过完正月十五,民工都回城继续打工了。”管桐一边走一边答。
“可不是嘛,我刚才和旁边一个人聊天,他是咱旁边县上的,说是在这边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一个月两千多呢。他老婆专给人家伺候月子,一个月也两千多,”管利明感叹,“乖乖,可真了不得,说是十八岁就出来了,现在每个月往家里捎好几千块钱,去年还得了个男孩!”
说到这个,不止管利明,就连谢家蓉都一脸羡慕的表情。顾小影只顾埋头走路,眼皮也不抬。管桐又开始有些烦躁,可是忍着,没说话。
可是管利明还是不放弃这个话题,转身问管桐:“管桐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管桐皱皱眉头答:“四千多吧。”
“年底也得有奖金吧?”管利明热切地问。
“公务员哪有奖金?”管桐把行李放在路边,边伸手拦的士边有些不耐烦地答,“年底考核通过的公务员会有第十三个月的工资,就算是奖金吧。”
管利明换算倒是快,还有些失望:“啊?你念这么多书,一年才赚五万块钱?”
继而暗自嘟囔:“我就说念书顶啥用哦……”
顾小影抬头看看脸色已经沉下来的管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打了个大哈欠。
谢家蓉照例是不说话的,只是跟在顾小影身边,笑眯眯地看看儿子,也看看媳妇。
——真是很没有对话感的一家人啊!
午饭的时候一切安好——顾小影做了四菜一汤,算是第一次亲自下厨给公婆展示手艺。效果很好,所有的菜连汤都没剩,可是顾小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后来又观察了晚饭时在座各位的状态,顾老师顿悟了——其实不管她顾小影做什么菜,好吃的、不好吃的,在她的公婆那里,都只是一顿下饭的菜而已。你要是征求意见,他们会不断点头说“好吃好吃很好吃”,可是你问他们哪里好吃,他们也说不出来。
相比之下,无论是顾绍泉的糖醋鱼、拔丝山药、爆炒腰花还是罗心萍的番茄盅、桂花山药、酒酿圆子,都太讲究了。
原来如此——在懂行的人眼里,好吃的食物各有各的好吃;在不懂行的人眼里,不好吃的食物或许也是一样的好吃。
这是个哲理,顾小影在心里感叹。
但总归是件好事——经验告诉她顾小影,如果一家有两个擅长烹饪的人,比如顾绍泉与罗心萍,那做出饭来往往是互相挑毛病,谁也看不上谁。可如果家里只有一个擅长烹饪的人,那这个世界就会顷刻间和谐很多。
开始出问题是在晚上。
结婚后,顾小影和管桐一直保持着相当规律的生活习惯——晚上七点开始吃晚饭,雷打不动看《新闻联播》;七点半吃完晚饭,管桐洗碗,顾小影则把电视遥控器从一按到五十,再从五十按到一,偶尔芒果台有好看的节目,会多看几分钟;八点钟管桐洗完碗,顾小影关电视,两台电脑打开,一个在书房里看人民网,一个在卧室里写小说;九点半出门跑步,绕省委宿舍一圈半,大约一千五百米(当然懒惰的顾老师经常找各种理由逃避锻炼);十点回家,洗澡,然后继续分头忙碌;十一点时收摊休息,如果有人要加班,那就分开睡……很规律的生活,被许莘戏称为“提前进入退休后状态”。
可是这种退休后的状态很快就被现实世界的喧嚣打破了。
因为家里多了两个人的缘故,电视显然不能关了——对管利明与谢家蓉来说,这是他们了解外界的唯一通道。何况谢家蓉还不识字,也没法读书看报,于是电视就成为她唯一的消遣方式。而顾小影又是个只要存在干扰就无法写下去的怪胎,所以一晚上过去,顾小影在电脑屏幕上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定稿一百八十五个字……
晚上,台灯下,顾小影听着外屋传来的隐约的歌舞声,险些抓狂。
十点多时,管利明与谢家蓉关上电视想要睡觉,管桐便从书房兼客房里出来,拿了报纸去客厅看,把屋子让给父母。
顾小影终于松口气。
真是奇怪,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一样,小心翼翼嗅着那些属于自己的领土,恨不得走一步都撒泡尿划定势力范围。可是人类来来往往的脚却把她的领地踩得面目全非,而她刚刚认定了是非我莫属的辖区干脆喷了一股烟跑掉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车轮胎。
顾小影觉得自己有点欲哭无泪。
想到这里,也写不下去了。她干脆拿着睡衣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再别别扭扭地穿上睡衣,拎着换洗的内衣走出来。路过客厅时撞上了管桐的目光,他还忍不住“呀”的一声,被顾小影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其实管桐挺无辜的,因为顾小影自己也拿不准,究竟管桐是在感叹顾小影这么早就要睡觉的事实,还是在感叹居然看见此女洗完澡后穿着衣服?
没有入侵者的家园,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裸奔。顾小影沮丧地总结。
再然后,就到了月黑风高夜,最扣人心弦的环节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果然,想到隔壁还有人,这俩人真不是一般的收敛啊!这偷情真不是一般的销 魂啊!
管桐满头汗,蒙蒙的一层,浮在额头上,奇怪地让顾小影想起段斐的那个“比读博士还难吗”的段子,忍不住扑哧一笑。管桐没说话,直接吻上去,封住这个容易走神的女人的口。
半晌,松开,顾小影呼哧呼哧地喘口气,插嘴问:“老公,门锁了吗?”
“锁了,”管桐忍无可忍地抬头,瞪顾小影,“专心点。”
顾小影嘿嘿笑笑,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管桐心里一惊,可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顾小影已经抬起上身猛地咬管桐的肩膀一口!
管桐险些一声“啊”就要出口,但声音出口前居然忍住了?!
牛人!我欣赏你!顾小影瞪大眼在心底赞叹,一边还想,自己这样的果然不适合卖笑啊,太慢热了,还容易走神……
这时就听见管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顾小影,你疯了?”
“呵呵,人家就是想表达一下内心的狂野嘛……”顾小影眯起眼睛献上一个讨好的笑,伸手抹一把管桐后背上的汗水说,“你继续,你继续……”
管桐恨不得掐断眼前这个小细脖子。可是看看月光下那张生动得漾开了红晕的脸,眼睛亮闪闪的,好像一汪水,目光柔软地注视着他,管桐突然窒住呼吸。
一秒钟,或许是两秒钟,那瞬间,他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个实至名归的新婚夜,趁着酒精的热度,还有窗外三十八度的气温,在蚊子军团不断的轮番作战下,R城的新房里,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气,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气,狠狠撞进去。大脑皮层里的毛细血管好像要爆炸了,丝丝缕缕都在燃烧,灼热地燃烧。
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化成灰烬前的刹那,突然听到顾小影断断续续地说:“老公,避 孕套……避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