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已经坏了,被人撕成两半后,一气左右扫桌而落在椅子两边。他拾起一看,当即挑眉。这画他见过。画中有美,正是采蘩。在康城望山书院评纸会上,也就是他假扮望山先生去见采蘩那日,东葛青云用这幅画指证采蘩是奴婢。

东葛青云的画功着实不错,不过让独孤棠在意的是,这幅画也是东葛青云带回来的行李一件。至于撕毁它的人,很可能是沈珍珍。沈珍珍帮夫君整理行李时发现这幅画,以为他对采蘩旧情未了,一怒之下将其撕毁,因此也无心再收拾那两箱东西,任其随意放着。箱上已有薄灰,大概连书房都不想踏进来。

因为在意,也是这屋子里仅存的,随东葛青云跋山涉水来的物件,独孤棠再用心一次。简直是学邈手望闻问切,他在卷轴上反复拧转,察看有无机关。但又一次毫无惊喜。偷偷进来的,当然不能悠闲在这屋里待下去,最终也只得把画放回地上。

然而正要放另一半时,看到裱纸的一角冒出又一个角。那个小小尖角本来没有的,也许因为损坏在前,又让他摸索在后,终于再也藏不住秘密。独孤棠在这张画卷夹层中取出四片尺长的云纹青纸。

他该高兴,但又高兴不了。纸找到了,东葛青云把它们从卷轴上分离开,再藏进大画卷中。可是,每张云纹青纸上除了底下余求的盖印和另一个人的名章,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周帝瞪着眼前四张青纸,“你们别告诉我,余求戏弄朕,故弄玄虚嘲笑我们傻。”

罗扬道,“皇上,自古白纸里藏字不新鲜,定是余求怕它们落到别人手里,因此想办法把字隐去。但他隐得了字,隐不了他和同伙的盖章。这四个和他名字放在一道的人,都是脚一跺震山摇的大商贾,弄得如此神秘,做什么买卖肯定也是见不得光。要我说,先秘密捉拿这四人,让他们措手不及,再慢慢审。他们可能不怕刑求,但他们的家里人呢?”

皇帝看看庄王,“钧天,你觉得如何?”

“空白纸上盖章,实在算不得罪证。皇上是明君,没有真凭实据就先抓人,怕失了民心。我们之所以迟迟未动余求,不也是因为没有证据吗?要我说,还得先找出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庄王想了想,“我找几个技艺高超的纸匠来,一定有办法。”

“不但要技艺高超,还要信得过。这宫里,甚至整个长安,四处是余求眼线,御匠和民间纸匠用不得。”周帝谨慎。

“纸擂之后,各地纸匠多已离开长安,若不能用我们自己的大匠,就只有高丽金旭南师徒,还有南陈张副使。”罗扬说到这儿,否决自己,“臣以为也不可信,毕竟我们同高丽和南陈还有国与国的盘算在内。”

周帝点头表示赞同,似乎犹豫,又下定决心一般,“不是火烤就是水浇,要不就是照光或涂剂,也未必需要纸匠。”说着,拿起其中一张青纸往火烛上方一放。

谁知那纸遇热就瞬间蜷皱起来,惊得周帝连忙挪开,“这…这是什么东西造的,又没碰到火,无缘无故就缩成这样?”

“皇上,看来我们还是小心对待得好。传闻南陈有一种纸,叫传世帝王书。碰不得热,碰不得潮,否则会出现奇异现象,是专防人伪造的。我看这纸也有奥妙之处,不是造纸能匠,不能解谜。”一纸已毁,禁不起第二次,庄王道。

“独孤少帅一直沉默,不知是否有主意?”他找徒弟的茬。

“没有。”独孤棠回答得爽快。

“你妻童氏精通造纸,而你忠于皇上,她就值得信任。”这个念头早就在庄王心里打转。

“王爷说笑吧?”独孤棠却不想拉采蘩下水,“那日纸擂我妻造出了败品,至今大街小巷仍闻有人当笑话来讲。让她找出青纸奥妙,那等于什么奥妙都没有了。”

“说起来我还真觉得奇怪。”庄王可不好对付,“那日说你夫人造出了败品,我却是看过她造的左伯纸的,实在不能相信她竟会失误到这种地步,所以我就去库中找那枚败品。结果,皇上,肃公,你们猜怎么着?”

周帝心里本懊恼因自己的轻率毁了一件可能很重要的证物,听他们说起童氏采蘩,就不由放下懊恼,“怎么着?”

“那枚败品不见了。”庄王淡然。

“怎会不见?”周帝奇道。

“我追问存库的小太监,他没料到有人还会对这枚败品上心,吓得老实交待,说有人给了他二两银子把它买走了。存库的,有当日胜出的朴信义所造之纸,还有南陈西大公子所造的,为何它们的还在,却偏偏要你夫人造的茧子?”庄王对独孤棠挑眉。

“王爷,我虽当过纸铺的掌柜,但只是略懂皮毛,完全说不上精通。您问我,却是问错人了。”但采蘩造的纸不见了,独孤棠心里挺惊讶。会是谁拿了?

“纸铺掌柜?”轮到庄王惊讶,哼了哼,“独孤少帅真是出息得很。”

“王爷到底什么意思呢?”独孤棠再不会对庄王“尊师重道”,而且庄王要采蘩来解开空白青纸之谜。不是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这个主意,他可不怎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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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82章 师父和老婆不能共存?

“皇上,童氏是独孤少帅的妻子,可信。她如今又在狱中,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而她能造出左伯纸,我知她确有出色的技艺。至于败品,也许是一时失误,也许根本就不是败品。我提议让她试试看。”庄王对采蘩本是无切身利益冲突的一点欣赏,现在却是因为她可能终结他和紫鹛的夫妻缘分,心中五味陈杂。他因此提出这个主意来,想近看采蘩一些。

“根本不是败品?”周帝那日在楼门之上远远见到采蘩,印象模糊,“既不是败品,她为何不辨?”

因为采蘩不能赢。那时独孤棠也以为她故意造坏了,但现在回想她和西骋的对话,轻松之间有骄傲,是真满意的。那枚茧子或许蒙蔽了世人的眼?也是,采蘩就是采蘩,她的天分之高毋庸置疑。

“皇上,臣仍以为交给我妻童氏不妥。”他还是不同意,“一切都是庄王爷的推测,并无实证说明那日她所造的纸不是败品。况且她学纸方一年而已,但四张青纸重要非常,不容半点失误,实在不应冒险。”

周帝思吟犹豫。

庄王道,“皇上,恐怕独孤少帅等您给他好处呢。毕竟童氏在牢中受苦受刑,尽管我们都知道她和她爹真受了冤枉。”

谁要得好处?不给他火上浇油就不错了。独孤棠对周帝道,“皇上,若不是采蘩给我线索,我还找不到这几张纸。而且为了迫使余求行动,对采蘩用了刑。明明无辜,采蘩又劳苦功高,是否该早些还她自由?”

“劳苦功高这话该由皇上来说。”想他放人?等等吧。庄王有私心。

周帝有所决定,“独孤卿,朕知你心情,但这时候放人,恐怕前功尽弃。但朕记得童氏的委屈,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必补偿之。庄王提议甚得朕心。朕也相信庄王看人的眼光。青纸取二交与童氏,看她有无办法吧。若能解开奥秘,朕立刻放她。”

周帝又对庄王道,“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若是可能,尽量多照顾着童氏一些,别再用刑了。”

庄王道遵旨,趁机提到。“京兆尹庞大人已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时日,而刑司董典正因女儿要避嫌,能否让他暂时代管刑司衙门?如此一来我们好办事。”如今不排除董典正是余求党,正好能借机拔除,换上忠于皇上的人。

周帝道好,答应明日下旨,同时吩咐罗扬秘密布置下去,等青纸秘密一解开,就捉拿与余求盖印的四人。

三人出去后,独孤棠就不客气了。

“庄王爷。采蘩双手被夹得青肿,如何能验纸?”利用他杀人。又利用他老婆立功,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他冷冷拉住庄王。

罗扬不知两人渊源,但觉不妙,连忙拉独孤棠,“大弟稍安勿躁,这也许是个能让弟妹早获自由的好机会。”余求的事越早解决,采蘩的案子也能结了。

“我可瞧不出来。青纸中藏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说不定是能打击余求最有力的证据。采蘩能找出来当然好,找不出来呢?”伴君如伴虎。独孤棠看事情重两面,“一共只有四张,一张没准已无用。这种一试就坏的东西,要担多大的责任。庄王爷,采蘩要是失败了,而青纸尽毁,你当如何?

庄王振袖,冷冷回独孤棠,“自然是如实禀报皇上。如你所言,纸重如山。毁在童氏手上,总不见得还奖赏她。”

“你!”独孤棠怒由心生,“庄王爷可真是坦荡磊落得很,皇上对你如此信任,你最好别让他失望。”这个人背负了一件惊天之密,还敢装忠心?

“彼此彼此,大侄子。”庄王背手而走。他有秘密,难道他独孤棠没有?谁也不怕谁!

罗扬怔了半晌,看向独孤棠,“你小子胆子好大。从前的庄王好得罪,谁都知道他不管事,但如今的庄王,皇上倚仗之重能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姐夫,我跟庄王实话实说罢了。让采蘩担负这么重大的责任,不是帮她,而是害她。况且她无罪就该放,不需要法外施恩。”说不上来,独孤棠觉得庄王故意的。

“你说得有道理,但皇上金口玉言,咱们只能照办。好在不是全都交给弟媳,真要不行,再求情吧。”罗扬世故老练,“庄王爷也算心宽,让你这么咄咄逼人追问都没变脸,可见他也没有害人之意。没准就是真欣赏弟媳造纸的本事。”

独孤棠没再说。罗扬虽是他尊敬的姐夫,但蛟盟和师父的事是必须死守的。庄王帮某个神秘人创蛟盟劫官银,在齐真山中造武器,还有和天衣教可能为兄弟盟,桩桩都是大逆不道的阴谋。拆穿这些,对自己未必有好处,因为论起来就是帮凶,说不知情而上当受骗,根本站不住脚。

左思右想一晚上,独孤棠再度来到刑司大牢,打算和采蘩商议,却听成大姐说了一个令他皱眉的消息。

昨晚庄王传圣上口谕,将采蘩换了一处关押地,具体是哪儿,成大姐也不知道。

独孤棠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因他知道这时去找庄王肯定又是白费唇舌,然而他却不想什么都不做,心念一转,去找了另一个人。

独孤棠进了居澜园,没走完一进,姬三就到。

“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得多,看来以毒攻毒有效。”他继续往里走。

“你和蘩妹妹一样没心肠,这就是夫妻相不成?”姬三跟着他,“周皇帝让你在家中反省,你来干什么?”

“这里也是我家。倒是你,反客为主,十分兴高采烈。”精神面貌提升了一个层次,有什么事发生?但独孤棠无意关心,因他不找姬三。

“你带着蘩妹雅妹和十郎一走了之,我要不管起事来,难道自生自灭?”楼主正在找无夏的解法,他无比崇敬她,当然相信她能有办法。所以,得保养好自己。

“要不要多谢你?”这么快就得知他来,这园子已成姬三的“巢穴”。

“自己人,不用客气。”姬三跟着独孤堂来到工坊的院门前,“你找于良?”

独孤棠推开门,看得却是西骋,开口就道,“采蘩所造那枚纸,可是败品?”采蘩曾说她共造两枚,一枚送给西骋。在他决定是否要用最坏的打算前,他得先弄清这件事。

姬三还不以为然,“有眼睛的都看见了吧。蘩妹妹是马失前蹄,绝对——故意——失误。”

于良认错,“都是因为我。”

独孤棠只等西骋的回答。

西骋的目光转过三人,最后定在独孤棠身上,“不是。”

姬三和于良各自错愕。

“不是败品。”独孤棠确认。

“不是败品。”西骋面无表情。

他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他比不上这个女子。然而,当他再度来到这间小小的院子,看到一墙和纸有关的书籍,再看到一格格她造的纸和详细优缺,他终于明白她为何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进步神速。有天赋已是常人不能及,又比常人勤奋百倍,产生的力量是无敌的,天才的认真是可怕的。

“不是败品是什么?”姬三亲眼看到过那枚“茧”,“能在上面题字也算纸的话,鸡蛋壳不是更好?”

“我跟外行人无话可说。”西骋不理姬三,又对独孤棠道,“造纸术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心随意转,匠气入髓,没什么能难倒她的。不会有败品,只会有上品,上上品,却在于她想不想让人看出来而已。”

独孤棠说声多谢就走。若然如此,他大概还能多等两天,让老婆大人过过纸瘾。

而这时,采蘩瞪着房梁,虽然过了一晚上,却完全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昨晚突然来了两个带刀护卫将她从牢里提走,说皇上的意思要换地方关。以为又是余求的力量,看她关在这里太舒服,所以想换个真牢房让她尝尝苦滋味。

谁知,红画梁,雕花窗,家具不新却看着端稳贵重。触目可及那些瓷器玉器,还有墙上挂着的古画,若都是真的,这间牢房可就值钱了。

她瞪了好一会儿,理不出头绪,也睡不着,便翻身坐起走下床去。身上还是囚服,却看到圆桌上放了一叠衣物,全新的。她谨慎,碰都不碰。到了外屋,径直走到门前,用手一拉就开了。隔开廊,外面一座漂亮的小花园,早春的花开出一片,在要起不起的晨光中如半轮日,点亮了她的眼。但没有守卫。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到底是哪儿?

采蘩在只有蝴蝶的花园走了一圈,约摸厢房五六间隐在三面。她没进去,只是故意放大了脚步声,却惊不出别的动静。园门也开着。她站在门里踌躇,在圈套和疏忽之间来回选择,最后抱着不管了的决心踏出去。穿过一层浅绿的杏林,眼前碧波粼粼。绕一圈,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放心不安排守卫,又开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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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383章 在笼子里的,不一定是雀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岛,四面临水。彼岸是精致的屋舍楼宇,玉桥美园,还有人影绰约且人数不少。那边看上去伸手可及,却只有两种方法可到。要么划船,要么游水。

水上的牢笼和刑司的牢笼,如果采蘩必须选一个,宁可为后者。刑司大牢与这里的景致天壤之别,但好歹无聊时有人陪说话,肚饿时有人送吃喝。风光再好,解不了腹中空空之饥,也是无用。

好比现在,她有些想早饭,看见才冒绿叶的杏树就想到杏果,看见水上觅食的鸟儿就想到烤鸭。所以,饿肚子的时候没工夫想别的事,逃跑也得等眼里的烤鸭变回水鸟再说。

采蘩回到花园里,一间间屋子打开看,终于找到了厨房。但厨房里到处都积着灰,似乎很久没人用了,也没有可吃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她还不是会做饭的人。她冷冷再扫厨房一眼,心想对方真歹毒,还有什么比身处在金笼子里却要受到饥饿更折磨人意志的手段了?

看过厨房后,又找到一间书房。里面架子上摆满了书,似乎不完全是装样子用的,但也都灰尘满铺。采蘩走进去,随手拿了一本读。心里惦记着吃,所以也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啃书。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米和面。她昨晚吃得挺多,光是惦记,还没穷凶极恶到非要填肚子的时候。

书是好书,因此时间过得很快,当采蘩听到人声抬起头来,发现一室通亮日已东升。

“童姑娘起了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婢子琉苏前来伺候。”

书房就在主屋边上,采蘩听得清楚,开始有点捉摸不定。不给饭吃像余求能做出来的事。但派婢女来服侍?这是要跟她一起挨饿,还是怎么?

“童姑娘,婢子进来了。”那女子喊了两声没得回应,打算进屋瞧究竟。

“我已经起了。在书房呢。”采蘩说道这儿,就听小步细琐,脚步停在书房外,十分懂事。“进来。”

外面走进两人,相同样式的衣裙,鹅黄绿柳丝绦飘逸,比小家碧玉的打扮都出挑富贵。却只是这里的婢子。她们在采蘩面前紧低着头,屈膝行礼,一点没有轻看囚犯的样子。

“婢子琉苏。”穿鹅黄裙的女子道。

“婢子苏琉。”穿绿柳裙的女子道。

采蘩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屈着膝一动不动。好似她是说一不二的主子一般,因此她只能道,“不用多礼。”

琉苏和苏琉直身抬头,竟是一模一样的两张面,难得还十分俏丽。

“这里是哪儿?你们遵谁的嘱咐来此?把我关在这儿意欲何为?”然而面对如此讨人喜爱的双胞姐妹,采蘩未放松警觉。连连发问,却语气淡然。皆因不指望她俩会回答。

“这里是庄王府。婢子们遵王爷吩咐,在童姑娘住这儿时照顾您的衣食起居。至于姑娘为何在这儿,婢子们不知。”琉苏道。

“庄王府?”采蘩这下还真难断自己的处境优劣,庄王属于那种难以捉摸的人,一开始看着他烦,后来觉得他公正,再后来打她一顿,她就分不出好坏了。

“是。您心中还有何疑问,等会儿可以问王爷。他正陪老王爷和老王妃用早膳,那边好了他就过来。”说话的只有琉苏,苏琉很安静,“王爷之前吩咐我们不要太早来吵您,想不到姑娘已经醒了。您一定饿了吧?我妹妹是厨娘,这就让她给您准备早饭去。”

琉苏一说,苏琉福过身就走了出去。

“没打算饿死我?”不知不觉,采蘩把话说出来了。

琉苏诧异道,“童姑娘怎么这么想?王爷交待您是贵客,让我们好好伺候着。婢子看您身上这棉衣有些脏了,婢子备了几件新衣,姑娘要不要换一身干净的?等婢子把棉衣洗净您可以换着穿。”

不说囚服丑陋,只道要洗。说话委婉中听,不愧是王府里的人,自上到下都不能笨。采蘩放下书,站起来时感觉背腿疼。用了好药忘了疼。

“听说姑娘身上有伤,婢子帮您换药,再伺候您穿衣吧。”伶俐不得了,琉苏已上来扶了采蘩走。

“我没那么娇弱,而且晚上才用换药。”采蘩却推开琉苏,不习惯不熟的人靠自己太近。

琉苏善解人意,在采蘩身旁跟着奇慢无比地走,却再没伸手,也没进里屋。

采蘩自己换了衣服出来,看到两人已开始摆桌。有饭吃,这是一大庆幸。而菜色丰富,那是天赐之福。一桌子小菜小点,还有热气腾腾的肉粥,看到这样的福气,她真很好奇,庄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她不会因为担心就和自己过不去,照吃不误,且放开了。

庄王进来时,就看到一个细如柳叶的姑娘胃口却奇大无比,一桌子东西让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而琉苏和苏琉两人有点傻眼的神情,不由好笑。

“童姑娘,你这是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是玩笑,没想到正对采蘩的心思。

“是,人在牢中身不由己,有的吃就赶紧吃,庄王爷您没挨过饿,不知道那种有气无力的难受。”再说,看着碟子多,每个就是一口的量。

“倒忘了童姑娘以前受过冤狱,想必饿怕。”庄王在采蘩对面坐下。

这姑娘是紫鹛的女儿,不知道时只觉脾气像聪慧也像,知道时觉得相貌也有三分似。不是五官一一相似,而是五官在一起透出的那种清冷感。或者,是他的意识往相似处凑吧。紫鹛让他设身处地为她想。他如今看到采蘩吃饭的样子,明白要是自己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为人奴仆,受主陷害,还落下这般惶惶要吃饱的心态,他会心疼。骨肉天生,残酷一点说,可与情爱无关。

“王爷,您既知我冤枉,为何还不放我?”采蘩趁机为自己争取利益。

“谁让你选了个好时机申冤?这时候也不是简单一句放或不放就能了结的事了。”庄王敲敲桌面,苏琉立刻上了茶。

“随口问问罢了,我心里也认了倒霉。”采蘩早知道,自己这个案子是凑巧带头点了把火,成了天子和权臣之争。放不放,冤不冤,就看最后谁赢。

“知道就好。”庄王借皇上的意思将采蘩的关押地换到这里,除了是出于保密的考量,还有一点私心。挥手让双胞胎姐妹出去,他拿出云纹青纸。“不过,皇上已经答应,只要你解出这纸的奥妙来,立即放你。”

采蘩扫过一眼,听独孤棠说起过,是余求要从东葛青云那边拿的东西。这时虽无卷轴, 但应该是它们不错,而且上面有余求的盖章手印,多半是与人密定协议之类的。然而,她装傻,不想那么容易让庄王使唤,问是什么奥妙。

庄王眯眼道,“本王要是知道是什么奥妙,还用得着你么?但也不难猜,签名之上定藏了字句,你有办法让它们显出来即可。”

心中对庄王那一点点尊敬都消失了,抵触情绪又汹涌而来。什么叫即可?横竖她立功他领功。要是所料不错,这四张纸还是她给的线索,独孤棠才找到的。现在又把她拎到这个孤岛上来让她找奥妙,一副理所当然——

“庄王爷,没好处的事叫谁能尽力呢?”她也要喝茶,伸手拿过庄王那杯,肚子有点撑,需要消化。即便这样,她的表情仍清清冷冷。

“本王不是说了,只要你解出来,立刻放你。”这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我原本无罪受冤,为何还需条件来交换?而且,解不出来怎么办?”解不出来证据也毁,她感觉要受无妄之灾。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好处许得容易,有问题就推卸责任,所以庄王是狡猾的老狐狸。

“王爷现在就去跟皇上禀报吧。”别麻烦了,采蘩知道皇上会是什么意思。倒霉的意思。“我解不了,别浪费如此重要的东西,请拿走。”

庄王却起身了,“童姑娘别跟本王耍心眼,没用的。这地方不会有闲人进出,琉苏姐妹伶俐,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她们说。至于逃跑——”

“我想都不会想。”一跑就得准备一辈子亡命天涯,“但我也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这是皇上的旨意。”不听不行,庄王走到门口,“你有三日。如果我是你,会尽快开始。”

有句话不该说,却实在忍不住,采蘩对着庄王的背影道,“王爷,您这么喜欢把人关笼子里当鸟来养,不知道紫鹛夫人会不会对您回心转意?”

她才一眨眼,庄王就到了面前。再一眨眼,五指并拢出手刀,停在她脖子边,能感到寒毛直竖的冷风。

“丫头,不要自以为是,好歹本王长你一辈,不稀罕你尊重,但也不想听你来论本王的家事。”又想起她是紫鹛的亲骨肉,庄王一手握拳,收回手刀,“顾好你自己吧。”

再旋一阵风,庄王已步出门外。

采蘩没看庄王一眼,她说得倔强,但不由自主,已对那两枚青纸好奇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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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84章 六和七

第二日,将食篮原封不动提回来的春瓶儿和冬瓶儿向紫鹛禀报,采蘩已不在刑司大牢。

紫鹛让两个丫头下去后,略沉吟后道声传令,面前就跪了一人,戴鬼面,黑脸哭嘴,与姬三那张白脸笑嘴相映。

她道,“想不到你刚到就有事做,辛苦你。采蘩被提走,恐怕和我夫君脱不了干系,尤其他的王府。那儿无疑是最安全的囚禁之所。你派人去查一查,尽快回报。”

那人头一点,站起身要走。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紫鹛却叫住他,“大阎罗出了格杀令要取小七性命。我前两日去见小七,他的情形不太好,身边也没几个帮手,但巨澜园四周都伏了伺机的小鬼。你要不要出面,自己看着办吧。”

那人没回话,身形如烟,淡出紫鹛的视线。

午后,姬三调息完毕,步出屋,突然眼角晃过一道黑影。他也不问是谁,手中蚕丝已拉得紧直,无声息往影攻去。然而,只对了一招他就跳开。

“阎六!”瞬间诧异。

黑面红哭嘴,面具的眼角还有一颗蓝宝石,如泪闪光。面具下一双眼藏得太深,看不出半点情绪。

“果然已废。”那声音阴柔,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你奉大阎罗之令来杀我?”姬三面冷如雪白,语气带无情笑音,“你我都是楼主教出来的,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为了外人撕破脸,好意思么?大阎罗他们以为楼主早死了,不过我要劝你想清楚,别让人利用。”

“糊涂蛋。”哭嘴不动,不过吐出的字仿佛能让嘴翘成笑。

“什么?别以为你排行老六就真比我厉害,也不想想谁的客人多。如果按赚钱多少。大阎罗都得靠边站。楼里谁不知我阎七,但要说到你阎六,那就是根秃头枪,一个小鬼都没有的空殿阎罗。”姬三就听出嘲笑的意味来了。飞雪楼那种地方其实不适合称兄道弟。平时为了抢生意,互相压低对方是不顾情面的。排名越近的,争夺越厉害。他和阎六是“死对头”。

“所以你让人下了格杀令,几个睁眼瞎的小鬼什么人也挡不住。还要空殿阎罗保护。”阎六一拍掌,院墙上翻下二三十号人,都戴鬼面具。他再一挥手,那些人就找地方隐去了。身法之快。令人乍舌。

姬三拢眉,“你隐藏实力?”

“我不是孔雀,一天到晚开屏让人知道自己多好看。然后一根根羽毛让人拔光。变成秃尾鸡。结果实力不如人,又不好好待着,叫嚣要走,却要被人炖鸡汤。”又嘲笑姬三一次,阎六阴阳怪气道。

“你才孔雀秃尾鸡呢。背叛楼主——”姬三火大。他心里很憋屈,为了活出自己,忍耐很多从前不会忍耐的事。

阎六不跟他废话。晃过手里一块牌,“奉楼主之命借你这些人手。记住,要还的,少一个我就用你身体一部分来替代。”

“呃?”姬三怔了。

“还有,你的蘩妹妹现关在庄王府的湖心岛上。考虑到你走出这园就会变成刺猬的可能性,我觉得那也是个适合你的好地方。如果同意,今晚午夜好时辰,我的人会为你开道。”阎六再丢一句,“但愿你的轻功还没到让小鬼们笑话的地步。”

“等等!”姬三反应过来,“你为楼主做事?”

“从来只为楼主做事。”阎六笑一声,“第六殿一向由楼主亲掌,第六殿的小鬼你们看不见摸不着,如影一般藏在其它殿里。如何?我还是秃头枪么?”

“不是你没用?”姬三心惊,但嘴硬。

“比你肯定有用,至少什么时候会死还不可预——”阎六突见姬三面色变铁青,有些不自在,淡哼一声,再开口换了话,“楼主让我派人守护童姑娘。交给你,你会令楼主失望吗?如果不行,你早点说。”

“所以楼主没有告诉我还活着的消息?”因为他没用。姬三目光泛寒。

“恰恰相反,不知情才没有危险,太保护你的缘故。”阎六沉眸,“羡慕你这种话就不用我说了吧?康城姬三公一天到晚只想比过美玉公,风流快活的时候,我觉得楼主做得一点不错。”

“真是好浓的醋味啊。”姬三心情重新轻快,“我俩从小比到大,针尖对麦芒,但我死了,你应该是最寂寞的一个。说起来,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瞧瞧,该不会早就认识的?”

沉默倾刻,阎六道,“等你死的那一刻,我摘下来给你看,满足你的遗愿。现在起不要再吊儿郎当,拿自己快死了当借口,好好做事。童姑娘是楼主十分重要的人。”大步跨过院,翻上墙走了。

姬三反复回味着最后一句——童姑娘是楼主十分重要的人,心中充满疑问。叫拢宁进屋,外面那些鬼是借他保命的,不是贴他心的,他分得很清楚。阎罗没有朋友。这是他成为阎罗后相信的第一句话。但他现在有朋友,看似交情不怎么样,却可以交命的人。

这夜,新月笼薄云。

琉苏和苏琉已将烛灯换了第二次,而采蘩坐在六角亭中发呆也有两个时辰,且这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过的。如果对着青纸发呆还能让这对双胞姐妹有点明白,但青纸在屋里,采蘩却对着大理石桌面眼睛不眨,让她们很无奈。

她们不知道的是,采蘩记忆力过人,眼中虽无纸,心中却有纸,根本不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纸感已深刻。她发呆也不是真发呆,将爹和师父所教所讲,还有她收集的典籍中所有与纸相关的部分在脑海中过滤。

“姐姐。”苏琉是妹妹,“是准备点心,还是劝姑娘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