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就连小鬼们都以为楼主是男人,更别说你了。我说过,飞雪楼自上而下等级森严,分工明确,隔开一级,就无联系。七殿阎罗中,如我这般由楼主亲授武功的只有两人,包括大阎罗在内,五人是网罗来的高手。他们未必见得甘于屈居楼主之下,但打不过楼主也是斩钉截铁的事实。杀手组织一切凭实力争位,输了就得服从。啊,对了,据说上一任楼主是男人,就在我加入飞雪楼的前一年。”姬三想起来。

“上一任?”采蘩半张着嘴,“楼主还有任期?”

“没有任期,谁能打败楼主,谁就是新楼主,不然你以为世袭的不成?”姬三笑她见识短,“上一任楼主死在她手里。本来大阎罗是飞雪楼排名第二,但楼主只是失踪,不能确定生死,因此大阎罗暂代。”

采蘩听出其中的不寻常,“可是楼主失踪三四年了,大阎罗完全可以当她死了,自己作楼主。你说他暂代?受谁的委托暂代?”

姬三一怔,“谁的委托?”

“恐怕飞雪楼后有更大的,比方说,大东家。飞雪楼是杀手组织,我们现在知道至少有两任,但飞雪楼成立之初呢?培养杀手请杀手要花钱的。这个花钱的,恐怕就是飞雪楼真正的主人。所以,大阎罗那么想得到楼主的位子,孤立你这个嫡系,却始终只是代管。”采蘩先天记忆强,这样的长项绝不可能出现在脑子不灵活的人身上。

姬三恍然大悟,身处飞雪楼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想过除楼主之外还有真正的主人,但听采蘩说得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是谁?”他不禁寒颤,是谁隐藏得这么深?

“三哥问我,我却是这其中最无辜最糊涂的人。招谁惹谁,先让你们飞雪楼追杀,又让东葛青云推下山崖,还人人当我是罪魁祸首。”她知道是谁的话,这会儿大概就是死人了。

“好了,我不问了。”姬三回身就走,“你看会儿就回营帐吧,不然冻成柱子。别等了,独孤棠今晚回不来。”

“三哥!”

姬三听她语气急促,连忙转头去看,却见她整个人已经扑到面前,双手一触他的肩就用力推,令他反应不及,仰天撞地。

“你――”嗖嗖嗖,破空之音传入耳,他终于知道有异,护着采蘩连滚几圈,藏于大石之后,“有人偷袭?”

“是弓箭手。”采蘩看得更清楚些,“三哥帮了我几次,这回一次还清,要不是我,你就让人万箭穿心了。”

“妹妹太夸张,顶多就是三箭穿――”头顶又有风声,飞过去几道线,姬三乖乖改口,“五六七八箭。”

采蘩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从大石后探头,见营地那边已经乱了套。丁氏四兄弟护紧她左右,自认她落下啸崖是他们的失责,如今誓死相随。

“小姐,咱们运气不错,在对方突袭的外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几个在这里。”丁大也探看着营地,“穿衣虽乱,却不似山贼,先摆弓箭手,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马。”

这时就听有人大声说道,“南陈与北齐本友好,谁知周攻齐,南陈袖手旁观,实在无耻之极。今日我等就跟你们算算这笔账,准备受死吧!”

采蘩暗道糟糕,恐怕独孤棠中了调虎离山计,以为齐人会劫余砻,对方却没上当,反而借此突袭南陈使团。想想看,那些流亡贵族对北周恨之入骨,比起路费,杀南陈使节会造成北周更大的损失,

姬三反应也不慢,“明明是想令北周颜面扫地。”

采蘩一咬牙,“我们不能藏在这儿什么都不做,钥弟雅雅怎么办?”

“蘩妹妹,你出去就能救得了人吗?”姬三反问,神情并不太紧张,“安心,不过是北齐残余份子,但向五郎手里却有精兵强将,打起来未必输定。”

向琚身边的黑白老人就能以一当百,只怕他不到最后不肯将私请的高手公用,还打自己的小算盘。

“我不出去,你可以出去。三哥,别忘了你那根蚕丝,不用会变脆的。”采蘩想让他冲锋陷阵作贡献。

“蘩妹妹才忘了,我是姬府三公子,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出去比你死得还快。”如同采蘩竭力否认自己的过去,姬三也打算将阎罗的身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否则有多少仇家找上门,妨碍他退出飞雪楼。

“三哥也傻,拿块布巾蒙起脸,谁知道你是哪位。事后我给你作个人证,说你跟我在一处地方躲着。”采蘩说这话有些不负责任,但见在营外叫嚣的蒙面汉们,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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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喉咙肿得不好说话了,吃了药全身疼,现在去睡觉,大家晚安。

第280章 那位是哪位?

张翼急匆匆走进向琚的营帐,他虽比向琚年长,但在使团中向琚的官位比他高,因此道声向大人,“情势如何?”过来的时候,只见前方火光刀光混成一片。

向琚皱眉在看地图,“齐人约摸二百有余,我们虽然也有二百余人,但真正能防卫者只有百数。独孤棠带走了他自己的兵马,这仗想要保全每个人恐怕很难。我们又是背山扎营,山上埋伏了对方的弓箭手,人数尚不能确认,而前路堵死,如今竟成了困处。”

张翼是文官,不懂作战,“那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最坏的打算就是集中全力杀开对方的包围,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张大人,到那时就紧跟着我吧。”向琚笑容虽温,心却冰冷,已有弃卒保车的决意。

张翼全然不知道向琚此话的真正涵义,以为到时候就是一起往外冲,倒也不怕,点点头又问,“现在我们难道什么都做不了?”

“防比攻容易,更何况我们人少。”向琚更不怕,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被抛弃。采蘩――他尽量不去想这个女子。

这时,采蘩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姬三瞪着她,“你说你要扮成谁?”

“不像吗?声音可以装成三四十,身材自然十七八,功夫的话,不动手谁也不知道。”蒙上脸,她觉得自己完全能成为神秘的飞雪楼楼主。飞雪楼主是女子,这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像,但是你装楼主有什么用?那些是齐军,普通的,逃亡的残兵剩将,连飞雪楼之名都未必听说过。”姬三满脑的糊涂。

“那可说不定。”采蘩再望身后的江流,江上有夜行船,劈分了月下银带,“三哥。这里是分水岭,却都由一股力量推动。北周,北齐,南陈在此相遇,也许冥冥之中亦有定数。”

“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好吧,他曾以为自己聪明得很,遇到这位怎么就不够用?

“我的意思是你要么蒙上脸,要么坐在这儿等齐人发现你。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陈贵公子,把你扔到江里去。如果你不服,不小心拿出蚕丝来,就算保了命,会武的事也曝露了。要是听我的,至少互相作证是急中生智,装江湖人物想要扰乱齐人,助向琚他们一臂之力。”很好选择,她这般以为。

姬三心中一动,却暗道那人不会这么料事如神吧?但正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决定听她。

六人要做的准备不多,蒙上脸。然后从大石后走出来。

对方有人留意到采蘩等人的出现,连忙大喊,“你们什么人?”

不论真假,姬三此时都是阎罗,冷冷道,“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前来执行任务。”

这话是照采蘩事先说的,他心有猜测,但仍不觉得飞雪楼跟这些亡国齐人会有任何关联。因此。当齐人中走出一目光阴鹜的蒙面汉子,道来得正好时,他大吃一惊。

“你是飞雪楼主?”大汉的视线在采蘩身上停留片刻,“听说你失踪多年,却是为何?”

姬三更惊,对方居然知道楼主是女人。

采蘩的声音变得低沉,却十分自信,“我闭关四年修习武功,不想让人打扰罢了。想不到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一群丧家之犬,真是扫兴。”冷哼两声,“直接离开周境是当务之急,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路惹麻烦。瞧你们多好找,问哪里有强盗,立刻就知道行踪。”

要不是姬三确定面巾下一定是采蘩,他可能也会让她冷傲的说话方式骗过去,太像了,还有语气,简直是对方的旧识一般。

大汉更没有一点怀疑,只是被骂了心里不爽,“逃出去了又如何?就剩这么几百人,难道还能东山再起不成?或者你主人将来登上大宝之日,会为我们复国?我们虽曾合作,恐怕亡国之人对你们也没半点好处了,所以楼主亲自出面,我也惊讶非常。”

主人?采蘩暗道果然,语调更冷,“怪不得亡国了,目光如此短浅。天下本四分五裂,如今正要一统,万众归一。我主人虽不能为你们复齐,但将来周陈都会与齐同样的命运,不复存在。这么一来,不就等同为你们复仇?”

大汉长叹,“国不存,天下统一也好,分裂也好,与我何干?罢了,你能来相助也算是他一番新意,等我杀了南陈使节,我也不求什么了,从此关外放牧赶牛,了却余生。”

“我来确实是帮你。”采蘩眼角余光瞥上江面,夜行船不见了,“不过可不是帮你杀南陈使节的。我奉主之命,护送你们安全出关,不要做多余的事,立刻重新上路。你可知周帝已派人追来,他不可能留你们当后患。”

“当然知道,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自大,以为江山稳固,结果让人端了窝。”大汉有一双极其俊秀的眼睛,而北齐皇室子弟都俊美不凡,透露他的皇族身份,“你放心,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却料不到我和小皇帝那伙人是两群的,因此被我反施其道调虎离山,现在这里只有南陈使团,取其性命易如反掌。我既决定要远离是非之地,临走前报一仇也算公平。”

“真要说公平,灭齐的是北周,南陈与北齐的友好盟约很多年前就不作数了,旁观也算不上什么,至少南陈没有帮周人。你现在不敢和周人对决,却找南陈的麻烦,我看很是懦弱。”与其说采蘩在扮一个人,不如说她就是她自己,想什么就脱口而出。北齐皇族血液中有一种狂肆,别人越在他们面前卑微,他们越不屑。而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异想天开将对方击溃,而是拖延时间。

被人说懦弱,大汉反而笑,“不愧是飞雪楼主,什么话都敢说。但照你的意思,若我定要杀南陈使节,你是不会帮忙了?”

“不但不会帮忙,还要阻止你。主人胸怀大业,自有主张,不能任你率性挑起两国纷争,坏了大事。”采蘩说得似乎知道很多事,其实却是模棱两可,可充当万能套用。

“阻止我?”大汉眯起一只眼,冷哼,“就凭你带的五个人?我的人可不是临时凑起来的虾兵蟹将,个个是经过精挑细选,对我忠心耿耿的心腹。”

“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但你对他们却不怎么样。北齐大势已去,你又决意远离是非,带着他们到关外找片好山水过太平日子,现在呢?不管你有多大的胜算,一打下来总有人伤亡,还只为你一人的复仇心。”采蘩一招手,丁氏四兄弟站上前。

姬三不动。不到关键时刻,他还不想将自己的兵器亮出来。蚕丝独特,他怕装得太像,谁都知道是真的了。

大汉突然沉声,“刚才你们说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我也没仔细,现在想起忘了看鬼牌。飞雪楼中人人一块。”

采蘩知道他起疑了,却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破绽。

“鬼牌在此。”姬三没有亮出蚕丝,但亮出了一青面獠牙的鬼面。

“楼主,你既然接了任务,应该知道我是谁,说出我的名字吧。”仍是不信,大汉要再行确认。

“…”采蘩觉得自己撑到头了。

“还用得着说吗?齐帝的亲弟弟,有着小兰陵王的美称,能征善战的风王爷。可惜不受自己亲兄长的信任,被逐至边城,立有战功却从得不到半句夸奖,因此心灰意冷。”火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身影的后面还有身影,层层叠叠,本来包围营地的齐人如今反被包围。

采蘩长吁一口气,这人终于及时赶到,扯下蒙巾。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她蒙一会儿的脸就闷得难受。

姬三听到她放轻松的呼吸声,再看来人,“你知道他一定赶得回来,才敢用这个法子?”

“我不确定,但我后来看到了他的船。”而且,不止如此。

风王爷发觉自己中了采蘩的拖延之计,见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由竖起眼,“你果然不是飞雪楼主。”

采蘩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那片身影中,面上从容,“是不是我太嗦了,所以你才疑心?”

“不是太嗦,而是太良善了。”风王爷也退,“我听那位说,飞雪楼主从不关心他人生死,而你刚才对别人的伤亡过于在意。”

“那位是谁?”大步一跨,独孤棠将采蘩护得滴水不漏。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是阴谋家,我是闲散人,偶尔合作了一次,还算愉快。”风王爷问独孤棠,“你是谁?”

“独孤棠。”

“就是你捉了我皇兄,后生可畏啊。”脚步不退反进,风王爷又领在前头了,“既然你来了,那姑娘又说得不错,我不想让我这些忠心的兄弟们为我伤亡,我与你单打独斗,输了我生死由你,赢了就放我们走。”

采蘩装飞雪楼主没一会儿就穿帮了,但正是这一会儿,兵不血刃就改变了形势。

她在独孤棠的背后嘀咕,“你可得想想清楚,上回你要跟无明单打独斗,却是输惨了,里外一身伤。这回再输,不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周帝那儿也交不了差。”

“采蘩,只要你站定在这儿,我就不会输。”独孤棠说罢,往风王爷走去。

一场数百人的混战,变成两人之战,起始在掌握中,结局却出乎意料。

第281章 杀箭

这不是一场江湖打架,却是真正的沙场相搏。两人各自上马,风王爷手握一柄比他还要高的双刃长刀,独孤棠的兵器仍是宽剑游蛟。当风王爷的长刀砍到,独孤棠的游蛟却离对方尚远。众人才以为独孤棠在兵器上吃亏,但见他全然不避,一侧身,长刀刀刃的光从他眼底划过,游蛟似乎盲出,却正敲中刀杆,竟把长刀震了开去。

采蘩虽然去过兵荒马乱的北齐,住过军营,看过兵士操练,但没见过两军对战,更没见过敌我将领的拼杀。这里不是战场,北齐亡了,风王爷这些人成了逃亡者,在北周的地界上只能称之为流寇匪类或是反贼,但此时此刻,风王爷的属下个个站得笔直,目光炯炯,意气风发,仿佛随时能抛却头颅,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充满了强大的魂气,甚至会觉得也许北齐还不该亡,也许交给这些将士还会有希望。

战争残酷,但战争也是最干脆的一种洗练灵魂的方法,人的欲望在这里变得简单明朗。活命,活着,活下去。因此反而少了自私狭隘和各种小心思小毛病,邪者,正者,盗者,侠者能联起手来,敌人只有一个,就在对面,成千上万个人组成,却一颗心跳动,共同担负一个存愿。

“齐军若都如此,仗就有得打了。”说话的是尉迟觉。

不像央,也不像苏徊,采蘩觉得容易亲近,但尉迟觉则是一张青白脸,好似先天没有生气,眼神总茫然的死板表情。采蘩先前以为他不喜欢她,后来才知道他对谁都一样,包括独孤棠。蛟盟师父老人家不但专收庶子庶女,还挑歪的怪的。比如丑奴,比如尉迟觉。央多嘴。告诉她,尉迟觉这副天生的长相让他娘亲立刻失宠,亲爹怀疑他不是自己儿子,将娘儿俩一起赶了出去,为了谋生他娘从了妓业。他自己懂事之后就把母姓改回父姓,天天在妓院里提自己的身份,搞得他老爹气得差点吐血。而且,他早把妓院买下来。让他娘享清福了,但就是不搬家。现在,满长安都知道尉迟家有个庶子在妓院里当龟奴。尉迟老爹告也告不得,打也打不过,每过一阵就闹得急飞狗跳,成为长安一道名景。

采蘩难得近看这一部分的“名景”,突然问道,“你涂什么粉,看上去天然的又青又白。”

尉迟觉惊瞪她半晌,想笑却又正色。干咳一声,“先敷珍珠粉。再抹特制的青油。”

他的脸早就不青白了,邈手推测他出生时可能因娘亲难产而血脉不通,又后天失调,所以面如死灰。他跟师父习武后,以内功养身,皮肤仍白,但不至于是死人白。为了报复。他故意涂白抹青,逢人就说自己的姓氏。有人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他就偏偏要让他们不好过。

“眼睛――”那边飞沙走石。采蘩一眼不再拐尉迟觉。

“那是天生的。”单眼皮,细狭,眼白比眼黑多了一点点。

“哦,有人以白遮丑,你也是?或者小时候淘气,那么长大了呢?”采蘩不以为然,“天天涂天天抹,吓到别人是其次,但别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她曾想过自己前世为什么要苦苦追求荣华富贵,小时候明明只是委屈,替爹替自己委屈,到后来竟迷失了自己忘了初衷。

尉迟觉未再说话。让采蘩说中了,他现在不抹粉,就觉得不是自己,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褪下这层白青色了。

采蘩是女子,还曾是十分讲究穿衣打扮的妖媚女子,加上一双鉴纸的利眼,近看就出端倪。她对尉迟觉诚实,因为她相信蛟盟里每个独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心中存义。义未必是善,却是一种情怀。有这种情怀的人,往往心胸奇异的宽阔。

“独孤棠要胜了。”她道。

前方两个从马上打到地面的身影,风王爷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不是他弱,而是独孤棠太强。当他的长刀被宽剑劈断,他连退数步,好不容易站稳时,独孤棠收起了游蛟。

“王爷,还要比下去吗?”没有了兵器,风王爷的生死就在他一招之间。

风王爷扯掉蒙巾,果然五官俊美,即便有了皱纹也未减去魅力半分,“你都还没使全力,可我已经没力了,还比什么?输了,来绑我吧!”

独孤棠抱拳,“王爷重诺,独孤棠佩服,不必绑,请上车驾。”

采蘩暗赞两人爽气。在这些朝争国争之中,其实没有她要去仇恨的人,因此朋友可交,敌人可敬,不必拘泥于国界和族类。这时想起沈珍珍和姬莲,那就更不能称为敌人了,像小孩子过家家,拿不到一件玩具天就要塌了的可笑。世间有豪情,有山河,有天高海阔,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梦,像爹一样,像师父一样,找到自己的价值,等到老了能觉得这辈子有成就,没有白走人世一遭。和几个女人抢男人,是绝对不能叫做成就的。抢到了,等那男人老得皮皱缩高,也不好拿出去跟小辈们炫耀,只能成天说过去的故事,老掉了牙还让人打瞌睡。再说,说怎么跟其他女人争来抢去得到了这个老男人的欢心吗?只有自己心中空虚,才要争抢。但是真正的才能,真正的技艺,是用心创造出来的,心满则成功。

风王爷哈哈一笑,朝独孤棠走去,“我死之前,得再跟你战一回,真痛快――”突然双眼圆睁,身体僵立不动,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一支箭从后穿透风王爷的胸膛。

采蘩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

独孤棠连忙上前接住人,急呼数声王爷,又对箭来的方向高声喊道,“谁射的?谁让你们射箭的?”

风王爷一倒,即便独孤棠这边无辜,那些忠心的齐将齐兵也顿时了信任,纷纷叱喝为王爷报仇,拿出兵器策马杀来。同时,山林上的弓箭手又拉开了弓,飞箭如雨。

独孤棠怒气腾腾,站立于前阵,仍想阻止这场不必要的杀戮,“住手!”

但这时,对方的眼都暴红了,将周人再视为死敌,当然也不可能听得进敌将的话。有两人还专冲着独孤棠来,大刀转眼挥到。

独孤棠不是心软随善的人,却突然不顾那两把刀,蹲身贴耳在风王爷嘴边,一手拔出游蛟,只在背后做了挡势。然而,那两把刀始终没有落下,但听惨呼。他抬头看,见刀的主人断手飞在半空,身侧有个蒙面人握着一丝银线。

阎罗!独孤棠冷眯了褐眸,“你这是见缝插针?”

姬三身法如鬼魅,将冲过来的齐兵一个个快速解决,反嘲,“你这是菩萨心肠?”他有事求他,却并不代表他得拍马屁,“人死了没?”他也欣赏这位风王爷,但无论如何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独孤棠再站起来,目中已无痛心,沉声道死了。他当然不是菩萨心肠,但比阎罗多一分义。这分义,让他没有走上不归路。

调头找采蘩,见她呆立不动,独孤棠二话不说就劈开几个跑在前头的齐兵,喊声加气急,“别站着,快跑!”想到她的脚不好,又吼一句,“尉迟,背着她!”

尉迟只犹豫了一下,刚要背采蘩,谁知让她拍开。

采蘩大声回独孤棠,“钥弟和雅雅还在营里!”

独孤棠听罢,立刻转向,往营地冲去,声音有些散,但清晰,“交给我,你走!”

丁大牵马来,采蘩一扶就上,拽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两圈,始终看着独孤棠的方向,直到明白不能再拖延了,这才对尉迟觉说道,“你去帮他,我逃命还不会吗?”

尉迟觉眸中闪过激赏,几个纵身便进入混战之中。

丁大见冲过来的齐兵越来越多,自作主张拍了马,带领三个弟弟保护采蘩驰离。采蘩却怎么都不肯跑远,就在听得见喊杀声的江边停下,静等消息。她还没等到独孤棠的凯旋,却见一驾马车和二三十名劲装汉子从山道拐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白衣老头。

向琚的人。她心念一转,声音清扬,“五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南陈闻名的美玉公子虽非君子,却别告诉我是个懦夫,竟要抛下所有人自己逃命。”

马车急停,窗帘一掀,正是向琚高贵无瑕的面庞。他朝白老头说了什么,那些随护就停在山道口,而他的车驶到采蘩面前。白老头跟着。

“我知采蘩姑娘对我无情,不过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小瞧了人。使团有百名护兵,若我舍弃其他人,他们都应该保护我出来才对。我已吩咐护兵们跟着张大人他们,而我只带了自己的这些家卫,我们一道向外冲,约定在这里见,只是我先到罢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难道你自己没有抛弃了弟弟妹妹先跑出来吗?”向琚其实已经知道采蘩不在营地,却仍这么反责。

随着对向琚的熟悉,采蘩现在明白,这位的小心眼对刚认识的人来说是有趣,但到后来就成很大的问题了。

采蘩都懒得回答他,却瞥见白老背上的弓箭,不禁怒道,“那一箭是你让人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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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

身体缓慢恢复中,还不太能发声。

亲们,晚安。

第282章 封不了的口

江风在采蘩和向琚之间割冷,那瞬间两人正式不同道。

“你怒从何来?”向琚却不察觉,指着山道上陆陆续续跑出来的人影,“若不是那一箭射中了亡齐之将,我们可能就会丧身在他们刀下。若不是那一箭,敌人怎会自乱阵脚,能让你的朋友们轻松获胜?你倒说说,那一箭到底有何不妥?”她怒?他更怒!当他瞎子么?

“到底有何不妥?”采蘩冷冷重复一遍,又道“要不是你这一箭,对方已经降了,根本也打不起来;要不是你这一箭,激起复仇之愤怒,也根本不用死人。你可别说不知道独孤棠已赶到,也别说不知道他和风王爷比武,风王爷愿赌服输。你是美玉,你是向氏,你知道并筹谋很多事,却无人能看得破。就像你送我义父去查劫银案,只是为了让他找到一张伪造的名单而已;就像你同我暗示名单的存在,又三番两次跟我要名单,其实是借我之手将二皇子党羽的名字送到皇帝面前,你能趁机铲除。名单,分明就是伪造的!但我义父义母却因此被二皇子视为眼中钉,找飞雪楼杀了他们。”

白老头从马背上纵起,一条黝黑的铁链直攻向采蘩的咽喉。

向琚面无表情望着,唇抿成直线,眼眸漆暗。

采蘩亦不动,嘴角勾冷,双手紧捉缰绳,马儿却因扑面而来的杀气不安踏蹄。但千钧一发之际,铁链让丁小截了个正好。

白老头桀桀怪笑,“就凭你?三个哥哥都已经是我们手下败将,你这个老小就不要逞能了吧?上回有公子吩咐,老黑只把你们弄晕了,这回我白老头却对你们的主子十分不爽,不能动她就卸你们。选一个,八块还是十八块?”

丁小腰肢花扭,呸了一声。“还是你选,只剥皮还是要削肉,骨架留不留?”

白老头看丁小的娘娘腔,喊道,“妈呀,别人装女人我还能忍,你一个大块头搔首弄姿扭粗腰,要我老命啦。”

这是丁小的死穴。戳一下还可以忍耐。

采蘩却想让他发作,“丁小,他说你装女人也装不像,还说你肥壮,更说你腰粗,嫌你恶心他了。”

丁小面皮抽紧,双肩因呼气耸动,呼啦抽出两柄削刀来,“奶奶的,你敢说我不像女人!”

白老头但觉眼前一花。那么大的人就不见了。陡然发丝往前飘,他回头。忙闪,却让丁小一刀光影削下他的衣角,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夫?竟比他快!

“你――”话未说完,又见一刀横削斜上,快若光,白老头滴溜溜转出三圈。

“小弟,他想说你鼻子插葱也不像大象。只能装蒜。”丁二掏一只耳,“穿裙子也不像女人,只能装――男人。”

“哇呀呀呀。我削你的鼻子,让你连猪都装不像。”丁小的刀快得连刀片都看不见了。

白老头想不到丁小发起狠来完全不是一个笨重的大块头,耍刀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见,杀气恐怖得浓,令他不得不正视起来。而等他发现丁小能发挥这么强的功夫完全是给一干人等刺激成的,气得他哼哼,但丁小的刀不被他喘息的机会,一时被缠得脱不开身。

采蘩的目光重新落在向琚身上,“五公子,你刚才是要杀我封口?”她一时嘴快,将对名单的猜测说了出来,本来只是以为,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

“采蘩姑娘又冤枉我,我可什么都没说。白老是我请来的护卫,并非我的仆人,他想做什么,不需要问过我。想来姑娘说得太不可思议,连白老都替我不平了。二皇子心中若没有鬼,为何找人杀害你义父母?名单若是伪造的,二皇子又为何非要拿到手?”向琚否认了,虽然他的神情冰寒。

“义父死了,二皇子也被软禁了,他的势力已被全部铲除,再也没有翻身的一天,我没有证据,随你怎么说。”证据是给不了解内情的人看的,她自己心里却有数,“我只是不明白,风王爷与你有仇吗?你如此痛下杀手。”

“你既然执意我是出于恶意,那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请你不要意气用事。对方是从齐地逃出来的流亡者,失去故土,失去家园,采蘩姑娘应该有相似的感觉才对。面对夺去一切的敌人,会不会恨?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是咎由自取。”向琚并未针对任何人,他只是不信风王爷会降,不信剑拔弩张的形势突然化干戈为玉帛。宁可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这是他一贯做事的方法。

跟他无话可说了,采蘩看着从山道奔出来的人群,没有姬钥,没有雅雅。向琚是坐车而出,他的车很大,两双骏马拉着,真要紧急,可以带七八人,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她可见识到了真正的等级之别。这个人眼里温文,嘴里调情,其实铁石心肠。不过,她也不问,因为他一定有理由,一定有说法。毫不怀疑,他可能会把自己说成拯救这场灾难的英雄。于是,她抿紧唇,朝已经逃出来的张翼走去,想问两个孩子的下落。

“采蘩姑娘。”向琚却叫住她,“你的卫士和白老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不知大家看了,会如何以为?这种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

“五公子抬举了,我可不敢当你的自己人,不小心成了你要灭口的人都不知道。你让你的人住手,我就让丁小住手,否则那位前辈突然出阴招,我实在有些怕。”嫁给他,荣华富贵之下要有多少隐忍和委屈?了解了自己,才知道前世的追求全都错了,今生不会再对那些有半点心动。

“采蘩姑娘此话是要和兰烨划清界限了?”向琚是极聪明的人,他向她求娶两回,一回妾,一回妻,她最后虽然都拒绝了,但他能看出她有过惊喜和动摇,哪怕只是刹那。可这时,她和他之间连客套都没有,将他看了个透彻却言辞犀利。

“是又如何?”丁小的刀杀气未减,独孤棠还没有出现,她仍坚定,“我曾说过,我和五公子或许能成为朋友。如今看来,却是我高攀了。你心中有盘棋,为了赢已将所有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但我不能。你心大如天,我心小如斛,要装的完全不一样。你非要得到我,将来却必定容不下我。五公子,到这时你也该有感觉,究竟是想娶我,还是想杀我更多些?”

向琚墨眸幽深无底,语气中早无温意,“所有珍贵的东西?你指什么?我心里要装什么,你心里又装什么?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答你。现在,我不想娶你,也不想杀你,你我为敌,我会看你如何对付我。”

“珍贵的东西,有一天你发现失去的时候就会知道。你心里装的,你心知肚明。我心里装的,不需要告诉你。”与向琚为敌,是今世最大的不走运?

两人说话间,张翼到了面前,他奇怪望着那边打斗剧烈的白老头和丁小,指问,“呃,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切磋。”采蘩挑挑黛眉。

张翼看向琚不语,以为是默认,心想这种要命的时候切什么磋,但道,“东葛大人可逃出来了?”

采蘩这才想起有这号人物来,立刻感到稀奇,按理向琚落了谁都不会落了东葛青云才对。东葛现在是真傻,但说不定能治好。她都会那么想,更别说向琚了。东葛青云万一想起所有事,她和独孤棠,还有啸崖的秘密全都保不住。对付她,傻东葛可能成为向琚最大的筹码。

向琚淡淡瞥过稀奇的采蘩。她道他无情,他也以为自己无情,却做了这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故意留下东葛青云等死。明明带着东葛青云有好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决定,但就是这么做了。

听到温和如常的声音回答张翼,向琚眼都不眨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我找不到东葛大人,可能在混乱中走失了,只但愿独孤少帅能压下这场乱,他也能化险为夷。”

“白老,切磋到此为止吧。”向琚又道。

白老头其实应付得非常吃力,因为面子而苦苦死撑,看准一个空子连忙跳出老远,吹胡子瞪眼还嘴硬,“小子,暂且记下,得空再打。”他的衣服破了好几处,可算狼狈。

丁小一张脸犹如杀神,恶狠狂煞之气不减,充耳不闻兄弟们的劝停,提刀要追,“老头,还没削到你的皮,哪里走!”

“丁小,他那么老的皮,削下来不能挂也不能绣花,咱们尊老,算了。”

采蘩的话气得白老头七窍生烟,但向琚默不作声,他只能记账。不过也是奇,发狂的大块头不听兄长们的,却听采蘩的,闻声则静。他看在眼里,神情越发阴沉。这女子有丁小这等狂人傍身,今后恐怕难对付。

“张大人,你出来时,可曾见我弟弟妹妹?”采蘩问张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