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到底到了哪里呢?”于良嘴唇干裂,面容泛苦。当囚犯,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一天一顿杂菜饭,水都给得吝啬,让人迅速清瘦,也无力逃跑。

“照小姐描述,那日从文北村进山且穿过了秘洞,出山时已经是下午,方向偏东。这几天又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走,应该是霍州了吧。”语姑娘不但熟悉地图,方向感也是极强。

“霍州?”于良跟采蘩一样,对北齐两眼一摸黑。

“师父,您老人家说两句话吧。这都快到了,万一再把我们分开关押,可没办法商量逃跑的事。”两边可以看到散兵在走,且人数渐多,采蘩希望熟悉北齐的左拐能给她一些主意。

“逃跑?”左拐眸中无光。但终于因此开了口,“别想了。霍州平日屯兵就有七八万,更别说此时要同北周作战。”

“师父,您的意思是咱们要--”于良大概是最惦着回家的一个,说不出死字来。

“于良,死并不可怕。”左拐嘴角泛起冷嘲,“可怕的是,他们不让你死。”

于良倒抽一口气,“不…不让死…不好吗?”

“记住,你是男子汉。要有骨气。无论齐人想要我们干什么,绝对不会是好事。我先说好,我不可能为他们做任何事,大不了再打折我的右手右腿,拆了我一身骨头。”左拐面色无惧,因为他也经历过生不如死。

“我…不怕!可是采蘩和语姑娘呢?”齐帝荒淫,底下人也不会好。于良如是想,“她俩长得好看,难免引起邪心。师父,如果齐人拿她俩来要挟您,您也不管吗?”

左拐的目光从语姑娘移到采蘩面上,“我发过毒誓。”

“师父,您手脚不方便。能为齐人做什么呢?”采蘩笑了笑。

“左大人不必顾虑婢子。姐姐说过,质本洁,不惧污。敌人之威若用来欺凌弱小,气数也快尽了。”语姑娘双手却握得死紧。虽然说得大气,她不敢往深处想。因为,在无数个夜里,只要想到姐姐的命运,她就会哭泣。但这时候不容她示弱。哪怕一切还未定数。

左拐看出来了,长长叹口气,“霍州守军如果还是滕大将军说了算,也许不会发生那种事,他治军尚严明。”他是个好人。

“到了。”采蘩说道。

远远的,一座城池的轮廓渐显,浅灰砖石堆砌起乌云,托着森然堡垒。风沙劲卷,五月天,草已枯涩泛黄,绿意将垂老。

铁口突然打开,那双眼冷凝,刺字遮不住他的俊华,“要想活命,最好听话。”

“你自小为奴?”左拐却问。

那双眼一敛,铁口毫不迟疑合上了。

“师父为何那么说?”不知怎么,采蘩挺好奇。

“他的黥面很淡,囚字不明显,应该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刻上去的。这样的人多出生于大家族,受长辈牵连遭到无妄之灾,不会对北齐有太多感情。”左拐语气顿了顿,“采蘩,你若想逃跑,可从他身上试着手。”

采蘩记住,但道,“师父说得好像就我一人想逃似的。”

左拐却没回应,只盯着外面瞧。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囚车停住,有人在开锁。采蘩感觉自己的袖子有些沉,低头却见语姑娘的手。

她咬白了唇,呼吸不太稳,眉头蹙结,目光不敢抬。

“我也怕。”采蘩轻声说,“不过外面那些人就希望看到我们惧怕的表情,别让他们可以得意。我们可能会被折磨,但有一样不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哪怕,生不如死。”

语姑娘抬起头来,“这话我姐姐也说过。姐姐死后,我有时会想,她到底会不会是自尽的。西大公子终有一天会娶别人,姐姐比谁都看得清楚,她为何突然因此想不开?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查这件事。”

明姑娘的死另有其因?采蘩连感叹都来不及,囚车的门打开了。

“下来,下来,滚下来。”几个士兵拿刀把敲着车,“别打什么鬼主意,敢跑老子就敢把你们往死里整。”

左拐和于良走在前头,刚到车门口便被人硬生生拽下去。而语姑娘一露面,士兵们看得眼睛发直。一水泱泱清雅的大美人。有胆大的,伸手就想占便宜。至于旁边那个肿脸眯眼,衣裙上沾满泥巴的女人,没人在意。

在泥沟里跑了个来回,又挨了假村长一巴掌,肩膀让他冲了一拳,三日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恢复得缓慢,此时的采蘩看上去就跟弓背乡下妇人似的,居然还有点因祸得福了。

“这四位是滕将军要见的人,不可粗鲁对待。”黥面人开腔。

士兵们听到滕将军的名号,有所收敛,但眼睛似贼,色迷迷盯着语姑娘不放。

语姑娘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蓄起的勇气散了大半,不由往采蘩那边缩靠。

左拐看得分明,拉于良挡在语姑娘另一边。

“走吧,已经有人进去通报,别让将军等。”黥面人头前带路。

到了厅堂外,有个小兵迎上,面色忡忧,“慕哥,你顶撞勒将军了?他正在里头跟将军告你状,说你目无军纪,敢跟他拔刀呢。也不想想,这个计划是你提的,他占了你的功劳,还翻脸不认人。”

黥面人,也就是慕哥,神情不变,“不用跟小人一般计较,大将军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阿慕来了没有?”堂里传出一声师吼。

小兵立刻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来了!”

阿慕拍拍小兵的肩,示意他安心,便往里面走去。

采蘩跟入,看到假村长勒将军歪嘴哼哼,告了状犹未满足的脸色。另一个人,五十出头,眼若铜铃,虎面,膀大腰圆,应该就是滕大将军。

“勒将军,你可以退下了。”滕大将军一见左拐,敛眸。

“大将军,我跟您说的事--”勒将军还想听他如何惩罚家奴。

“大战将即,一兵一卒都十足珍贵,暂且记下,让阿慕戴罪立功吧。若无功相抵,再论罚不迟。”滕大将军不轻不重说了两句,“皇上封宋定为元帅,昨日入城,你既然回来了,去拜见他一下吧,应有新的调派。”

有更大的上司来了,勒将军再也坐不住,忙不迭拱手就走。

“昔年还是一个千夫长,如今统帅数万兵马,我们之中也只有你飞黄腾达了。”左拐这么说,大家才知道他和滕大将军居然是旧识。

“你年纪大了,所以记性不好是不是?当年我放你一马,说过再不要踏进霍州一步,否则有来无回。你说,这会儿站在我面前,算什么意思?”滕大将军吹胡子瞪眼。

于良悄悄在采蘩耳边说,“听起来师父和他是朋友,咱们这回有救了。”

采蘩心想,难说。

果然,左拐挥拳头的样子一下子打碎了友情说,“你个草包脑袋,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吗?一身臭烘烘,卑鄙无耻的家伙,我就算死,都不会往你跟前凑。而且说什么放我一马,真是皮厚。明明是你推曜晨落崖,作鬼心虚晃了神,才让我跑远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再没机会问你。什么感觉?嗯?杀了自己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滕大将军目光变得幽暗,“我没杀他,只是劝他别固执,他自己跳下去的。”

“事到如今,随你怎么说。人生百年不到,你总要下去见他的。我估摸着,死在你手上,他不能瞑目,更不会转世投胎,一定等着你。”左拐的神情凶煞,“还有我。这回再落在你手上,我也没想活着出去。我和他都在下面等你,看看你这样的人能逍遥多久。我相信老天爷有眼,会让恶人有恶报的。”

“远山。”滕大将军叫左恒。

“别这么叫我,我早跟你割袍断义了。”左拐冷冷回道,“说吧,抓我来想干嘛?”

“捉你来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宋定还未到霍城之前送来的急令。我揽下这活儿,还特地派了我的亲信阿慕,也是怕你的暴脾气让你遭罪。就算你恨我入骨,我还惦着咱们之间一点旧情,提醒你,宋定要你做什么,你最好照做。不然,你,还有你的徒弟们都会受皮肉之苦。尤其,那两位姑娘--”目光徐徐扫过,“宋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只要你顺从,我还可以保你一时平安。”

第179章 在地牢里还很忙

宋定是齐帝最信任的宠臣。北齐贵族生活奢糜**,他也好色得很。北周大军两路已攻入齐帝,身为元帅,他非但一点焦虑也没有,行军路上还带了妓子玩乐。他是这个德性,下面的人就照着来,见色而起邪心歪念。看着语姑娘而流口水的那几个士兵就是宋定带来的,只顾眼前美色,不顾国破家亡,宋定带来的五万人马,作战力由此可见。

“我已没有统帅之权,霍城兵马现在由宋定调派。你不必怀疑我有什么恶意,无非告诫你罢了。”滕大将军见左拐眯眼疑心的表情,“如果你态度和软,我便能向宋定请准,关押在将府之内。”

“说了半天,到底要我干什么?”左拐嘴上虽硬,但带着采蘩和语姑娘,心中不得不忧。

“造南陈帝用诏纸。”滕大将军说了出来。

“诏纸?”左拐哈笑一声,“难道你们还想假传陈帝圣旨啊?”

滕大将军面上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笑容,“做什么用,你就别管了。”

左拐却知道自己说对了,再哼,“就算你们有诏纸,也不是往上面写几个字就能让人供奉在脑袋顶上的,有玉玺盖印才最重要。”

“我说了,你别管。”滕大将军单挑一眉,“现在答应造纸,我就让你们四个不必见宋定。”

这时有人跑进来,“大将军,宋帅在门前下马了。”

“远山老弟。赶紧了。”滕大将军的语气仿佛随左拐的意,但眼睛里一闪焦急。

“师父腿脚已残。”采蘩跨前一步,“我和师兄来造。”左拐发过毒誓,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誓,但她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胡闹!”左拐斥声。

采蘩这么说,滕大将军却就当左拐答应了,“阿慕,把左恒师徒关入地牢。”指了指语姑娘,“将她带到后宅去。”

“姓滕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为何要将语姑娘带到后宅?”左拐气急。

滕大将军眉跳眼眯,“为什么?难道因为我自己看上这位美姑娘,留着自己用?说不定。”

左拐立骂,“你这个老不修,要真这么做,和禽兽有何不同?”

滕大将军不再理会,吩咐阿慕快些把人带走。大步出去了。

阿慕一招手,上来两个婢女。她们夹着语姑娘就走,无论语姑娘怎么挣扎,居然钳得丝毫不松脱。

于良急着要追过去,却被采蘩拽住。

“语姑娘不能和我们关在一起,宋定看到她,她的清白不保。”她明白滕大将军的用意。

左拐怔了。“也是。姓滕的从来不喜欢女人,我们还以为他好男风。”

阿慕顿时感觉六道目光在他脸上烧,不由恼火,“看我干什么?大将军一心扑在军营,不好女色也不好男风。”手握腰间的刀,咔啦啦作响,用恨不得踹人的眼神催道,“走了!”

将军府的地牢大概是目前为止采蘩到过的。最干净的牢房。她一人一间,通气口吹来的凉风让她不由想起巨阙号的船舱,连地上铺着的干草都很像。左拐和于良跟她隔开一面墙,看不见却听得清。

地牢没关其他人,守卫是阿慕。他干得活挺杂,从校尉到车夫,车夫到护卫,护卫再到牢头,但做一样像一样。

“采蘩,你怎么知道姓滕的是帮语姑娘?”隔着墙,左拐问。

“师父您不是说他治军严明?”听他说的。

“我还说他无耻卑鄙呢,你怎么没听进去?”左拐抓着铁栏杆,挤着脸斜眼想看,却看不见坐在草垛子上的采蘩,“还有,你会造诏纸吗?居然大言不惭。”

“师父发了毒誓不帮北齐,我们则想活命,所以师父教我们造诏纸,就两不耽误。”连日的颠簸,采蘩心想她这会儿能睡得着了。

“两不耽误个鬼!诏书纸有明暗双纹,明纹繁复难仿,暗纹密艺深藏,没有十年以上功力的匠师,根本不能造成,更别说你们两个还没出师的。你答应得倒容易,也未免把造纸看得太简单了。纸上谈兵的毛病你改了,但还有一个毛病你到现在自己都没察觉。”左拐到哪儿都能教徒弟。他虽然希望可以不受外事干扰让两个徒儿专心学,可乱世不允。然而,相较于于良的难以专注,他发现采蘩在这段时间的进步令人想不到得快。这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别人无法专心的兵荒马乱,教学和练习随时被打断,她的造纸术却不间断得前行。

“什么毛病?”采蘩要歪下去的身体忙坐直。

听出她语调中的好奇,左拐心想,能在牢房里还孜孜不倦的,也就她了。正因为她这样,让他再入牢房的心情远不似当年压抑痛苦。

“纸有多重?”他反问。

“那得看哪种纸。于师兄的油纸很重,师父的侧理纸很轻。”采蘩自以为回答得适宜。

“你爹怎么说的?”采蘩眼高手低的缺点改了,她爹留给她的记忆由他引导,可帮她融会贯通,成为她自己的东西。

“我爹?”采蘩一怔,想了之后答道,“不知道。”

“他没问过你?”左拐以为采蘩的爹应该是不出世的造纸能士。

匠为工。士农工商,工位三。然而,纸匠略有不同。蔡伦,张永,还有先祖左伯都是高官名士。因为纸是士者必备,士者对纸墨讲究,干脆自己动手造就名纸,再加上皇帝们对纸匠的礼遇,所以造纸名匠往往身份地位也高,多出于士。

“…问过。”采蘩却在摇头,“可我忘了他怎么说的,那时光顾着玩了。”

左拐语结,“你这丫头,我看出来了,小时候一定特别不听话。”

“师父,您直接告诉我做得哪儿不好,我改了就是。”她小时候不乖,现在却是个听话的徒儿。

“等你记起你爹怎么说的,我再告诉你。”得来容易,弃之也易。

“那得到什么时候?”她不放弃捷径,“师父,我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就造不出诏纸。我造不出,师兄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咱们四个人的命便在旦夕之间。”

左拐不为所动,“就算我手把手,你们也造不像,这不是旦夕之间能成的事。”

于良开口,“那我们怎么办?”

地牢大门被人拍响,“元帅在此,开门!”

阿慕上梯去开门时,左拐对采蘩和于良道,“唯今之计只能拖,你俩造不像也得装像。北周就快打过来了,到时可能会有转机。”

采蘩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藏入草垛。那是早先她开锁点纸时偷拿的诏纸,本来只想长见识,谁知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就出了事。其实,对滕大将军说她和师兄来造的时候,也是拖延时间。她从来不自大,尤其看过诏纸之后。左拐说得是事实,她和于良造不像。

土梯上走下来四个人。阿慕在最前,勒将军低头哈腰,滕大将军走最后。脸虚胖,人虚肥,凸肚挺腰的官腔走路,应该就是宋定。

“大帅,就是他们。”勒将军笑嘿嘿,眼睛一拐又道,“少了一个婢女。”

“那婢女颇有姿色,我自己留着了。”滕大将军不以为然的口气,“大帅,可以吗?”

宋定刚来没几天,霍州兵马尚不服他,自然不能过于压制滕大将军,“一个婢女罢了,有何不可?不过,滕大将军至今没有妻小,能让你看上眼,想来不止颇有姿色。你若腻了,就转送给本帅,让本帅过过眼。”

勒将军虽然见过语姑娘,但权衡下来,两边都不能得罪,所以选择闭嘴。

“这还不好说?自然。”滕大将军笑道,“我看大帅身边不少天姿国色,不差一个小婢。不然,我还是送给大帅吧。”他可不是脑袋简单的武将。

不出他所料,宋定推辞,“君子不夺人所好。滕大将军为边关戎马一生,一个女人难道本帅还要跟你抢吗?之前不过是戏言,切莫放在心上。大敌当前,战事要紧。”

采蘩心想,还是有点明白的嘛。

“左恒左大匠。”宋定啧啧有声,靠近铁栏,“你虽是我北齐的罪人,不过你的造纸术实在高明,至今你所创之秋华纸仍为我国人喜爱,可惜你人在南陈,我们也只能用仿秋华了。”

左拐面色嘲冷,“我既使在北齐,已经断手残腿,造不了秋华。仿的纸也好,适合虚伪之人来用,写得面上堂皇,内里败作。”

“你!”宋定听出他骂自己虚伪,勃然大怒,“你既然已是废人,留你何用?”

他又回头对滕大将军道,“你与此贼有旧,莫非顾念往日的交情?若你不忍处置,就有本帅代劳了吧。来人!”要喊手下将左拐拉出去砍了。

“大帅不要被他激将。并非我顾念旧情,而是他还有一手一脚和两个徒弟。他已答应造纸,如果这时斩了他,就等于毁了大帅亲订的计策。如大帅所说,战事要紧。”滕大将军不慌不忙。

无论这位左拐的昔友今敌有何打算,采蘩庆幸暂时是落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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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一个给人了!一个成魔了?

宋定哼了一声,不甘让左拐羞辱,更不甘让滕大将军压过他一头,但为了能立大功,只得暂时忍耐,“我可以不杀他,只要在三日之内造出纸来。”

“三日?”左拐也冲他哼哼,“你不懂造纸就不要信口开河,普通书写纸都需要七八日的工夫,更何况精工细作,还得防人仿制的御用诏纸。十五日,如果所有的本料配料和工具都齐备的话。”

“十五天,北周早打过来了,还要你干什么用?”宋定神色奸诈,“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拖延时间。就八天,一天都不能再多。”

“十日。”左拐却不理会宋定的蛮横,“一天都不能再少,除非你想让人一看就知道那纸是仿制。你若带了纸匠来,大可问问他们是否是我夸大其词。”

为了以防万一,宋定还真带了纸匠。左拐提醒下,他打算问过以后再决定到底给多长的期限。刚要转身走,却想起左拐还有个女徒弟。滕大将军选女婢而任这个女徒弟关着,应该不会是美人。再说,女工匠能有多少风情,成天干粗活,手脚必定长得笨不过。

宋定心中没抱很大期望,好奇看一眼,见里面坐着个脏兮兮的人,披头散发,脸隆起,眼如水泡,分不清男女。他立刻厌恶得一哆嗦,好似那丑陋要扑上来,甩袖就掉头。

“大帅,此女得罪过末将,可否将她交与末将处置?”勒将军突然张口要采蘩。他看出宋定误以为不是美人。趁机觊觎。

宋定未疑心,“这么丑的女人你也要,可见她把你得罪不轻。人是你抓的,要点赏赐也应该,她归你了。”

勒将军不敢将狂喜露在面上,“末将不过是要折磨这女人罢了,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采蘩之美,妖媚入骨,艳丽非常,撩心得很。真恨不能现在就带回自己的营帐中去**一番。他这么想着,手就动了,在铁锁上一拽。

采蘩看在眼里,了然于心,青丝覆面之下的嘴角勾起。有人要找死,她可无所谓。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她惜命。却又豁得出去。能逃就逃,逃不了也不会独自赴死。姓勒的自己撞上来,省得她费脑子,就以这等人渣的血喂婉蝉最后一顿吧。

“不论你想对这名女匠师做什么,也得等造完纸再说。”滕大将军也看得真切。

在采蘩看来,不是给她解围,而是延缓了色鬼的死刑。不过称她女匠师。听在耳里新鲜。

“是啊。勒将军不必心急,吃也好,抽也好,过几天都是你的。哈哈哈--”宋定大笑而走。

勒将军有些讪讪然,一个两个都比他大,也只能狠狠瞪向牢中的女子。然而,那女子低首垂眸,表情都看不清。心里骂粗。又不敢过于急切而让宋定瞧出不妥,连忙跟上去了。

待两人消失在土梯口,滕大将军这才慢悠悠跨上阶,扔给左拐一句话,“没事收什么女徒弟?”

左拐本来就脾气不好,遇到这位更是积了十来年的怨恨直往上冒泡,“在羊圈外,却怪羊为何面前打转。怎么不说自己似豺狼虎豹,一肚子坏水?姓滕的,你们要敢碰这两个姑娘,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滕大将军往上走,“远山老弟,你同归于尽得了吗?空口说白话,这么多年还是头脑简单。不但自己笨,还要教笨别人。”

左拐简直气炸,“姓滕的,有种的再说一遍。”

滕大将军却走上去了。

“王八蛋,骗子,叛徒,不讲义气的无耻之辈。脑袋倒是比我好使,混到如今还不是要听一个酒囊饭袋的调遣,还好意思说别人笨。你就是没种,缩头乌龟千年王八,活再久也得背个遮羞的壳。”左拐单脚跳着大骂,又冲于良和采蘩吼,“你俩谁要是帮他说话,我就断绝师徒名分,尤其是采蘩你!”

于良苦着张憨实的脸,“师父,我没帮着他说话啊。”

但采蘩那边悄静无声。

左拐又吼,“童采蘩,你听到没有?”

很静。很--静。

“她睡觉了。”阿慕坐那儿擦刀,头也不抬。

“什么?!”左拐不敢相信,嗓门大到于良悄悄站远堵耳朵,“什么时候了,她还睡得着?没心没肺的。”

擦刀的,继续擦刀。睡觉的,自管睡觉。

于良面对墙壁,想撞昏自己,免得师父过来吼聋他的耳朵。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吼声。回头偷瞧,发现师父居然往草垛子上一躺,也要睡觉的样子。片刻后,他躺在一片宁静中,感觉焦虑烧着自己不聪明的脑袋,全身没力气却怎么都睡不着,但耳旁的呼噜声提醒他,没心没肺的人又多了一个。

陔州罗扬大营。

已经入夜,独孤棠走进自己帐中。刚从姐夫那儿得知,皇上这回要亲征。为了配合皇上的三路军,上两路在所占的北齐境内进行短暂休整,而陔州这一路的出击要再等上几日。

帐中明火亮如白昼,本该是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翘脚的人。那人,白面具血红口,正是阎罗的脸。

“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将座。”虽然这么说,阎罗却纹丝不动。

独孤棠进来就看到了他,却是毫不诧异,往旁边椅子一坐,动作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勉强或不悦,“坐着吧,我其实不喜欢坐它,感觉会短命。”

阎罗顿感针扎,“独孤棠,你知不知道你用这张寒冰脸说笑话,一点不让人觉得有趣。”

独孤棠突然一甩手。白光一道插入主座前的桌沿。升云森冷。只要再多一寸就会没进阎罗的大腿。

“这样会不会有趣一点?”他左手把玩着刀靶,眼睛随之而转,脸上挂丝笑意,竟充满兴味,“怕你不适应我的笑话,稍微装冷了一下。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可再试一次。”

还试?阎罗尽量镇定着收回两腿,嘴上逞强,“你这什么古怪性子?说你冷,你就笑得让人想在你面前自裁。说你无趣,你就一副杀人很有趣的森寒。”横竖都是对方大限将至。

“没听说过吗?”独孤棠褐眸如漆,“定国公的儿子甚少露面,因为有头痛症,自小的顽疾。不过还有一种传言。”

“什么传言?”好奇,好奇。

“恶魔上身,克父母姐妹,行为奇异乖张,性子变化极端。”独孤棠伸手一拽,升云就飞起来了,直入刀鞘,“你信哪种?”

阎罗立刻站了起来,管他像什么魔,“你何时偷学了我的蚕丝?”

独孤棠手指上赫然绕一段金线,“哪里用得着偷,看你使一遍我就会了。”猛一弹指,“还给你,这东西难成气候,趁早改件武器。”

阎罗双指去夹,哪知那团线忽然飞出一道弧线,擦过他的手臂,划破了衣服。他先被独孤棠不同以往的多变性子弄糊涂,又在功夫上受到对方的牵制,不由狼狈恼怒。

“独孤棠,我可不是来找你较量的。”他声音阴冷了。

“我跟你较量了吗?现在站起来吼的人是你,我却坐着。”气势不在于一张椅子的位置,这个大帐,独孤棠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位,“我以为阁下骗了名单之后,应该再不会在我面前出现才是。”

阎罗打哈哈,“怎么说我骗呢?你手里虽然是抄的一份,但名单最重要的不就是上头的名字嘛。只要我捅给南陈的二皇子知道,他一定会找飞雪楼杀你。以你的武功,楼主出面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自然就找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