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勇媳妇上前一步,大声附和道:“夫人说的极是!这法子既省事又明白,夫人原本就不认识咱们,与其叫我们稀里糊涂的互相试探暗问,还不如这般明光正道的!”
赖妈妈那边的人有些脸色难看,却一时之间不敢反驳,只低头互使眼色。
明兰朝廖勇媳妇微微一笑,上前走出几步,居高临下站在众人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待这件事儿办完了,我便要布置府内人手了。这之前,我得先说一句。我觉得,主仆相待,贵在一个‘诚’字,以后咱们要天长日久的处着,上下互重,方是道理。是以,我只盼望诸位莫要糊涂,若落了‘欺瞒’这桩罪过,我顾家可是不敢用的!这丑话,先撂这儿了。”
年少的夫人端庄秀美,盈盈端立上首,说话缓慢斯文,瞧着一派柔雅和气,可下头众人却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赖妈妈那一众人,面面相觑,自来这里起,他们早想着揽事揽权,谁知先是遇上个活阎王似的顾廷烨,整日黑着个脸,什么都不许他们过问;太夫人逼了两句,他当着全府众人的面,疾声厉色说什么内宅之事当由主母安排,可是那时还没有当家主母呀?!
于是他们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明兰进门,原想着看明兰年轻不知事,新嫁娘又面皮薄,他们几个作为顾家的老人儿,仗着顾府长辈的脸面一通讨要便能成事;谁知明兰在屋里躲了两日才出来,一出来也不说怎么分派差事,先来了一番‘查底’!
赖妈妈脸色转了好几圈,终忍不住上前,大声分辨道:“夫人考虑的十分周到,与外头进来的人自是要清楚盘问的,可是咱们几个却是顾家几辈子的老人儿了,何必如此?夫人但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呀!”
明兰敛去笑容,只淡淡的看着她,目光冷冽清明,只隐隐含着一股寒意,赖妈妈额角慢慢沁出汗来,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起人来怎么这般有威慑力!
厅堂上下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看。
明兰盯着赖妈妈,缓缓道:“赖妈妈,今日你已是第二回驳我了。”
赖妈妈立刻跪下,颤声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提醒夫人。”
明兰冷冷道:“我以为,长辈们送你们来,是来做帮手的,不是来给我做祖宗的。”
赖妈妈背心一阵出汗,连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明兰微微眯起眼睛,说的很慢,声音里还带着一种冰冷的甜蜜:“赖妈妈,今早你驳我之时,我与你说了什么?”
赖妈妈抬头,眼神瑟缩了一下,嗫嚅着不敢说话,明兰微笑着低声补充:“别说你忘了,这么会子的功夫,这么记性不好,还是回去养养老罢。”
赖妈妈一个激灵,连忙道:“夫人说…夫人说,夫人说什么,咱们便做什么便是!”
明兰璀然一笑,梨涡隐现,明艳不可方物:“赖妈妈真好记性。”随即,隐下笑容,淡淡道,“下回,可别再忘记了。”
赖妈妈连连磕头,退了下去,已是浑身汗湿。
明兰似有些累了,倦倦道:“廖勇家的,你说,这府里谁最尊最贵?”
“自,自然是老爷。”廖勇媳妇赶紧回答。
明兰又问:“那我是谁?”
廖勇媳妇大声道:“您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很好。”明兰面上浮起淡淡的倦色,又缓缓坐下在上首的高背大椅里,端茶轻呷,“记不住这点的,这府里可用不起。”
这番一来,还有谁敢废话半句,丹橘绿枝等人心头俱是大喜,还带着异常满足的骄傲,连看人时都带着盛气凌人,原本她们还担心明兰一个四品文官的庶女,在这般高门大户里受欺负,被人瞧不起,连带她们都心下惴惴的。
谁知明兰心如铁石,丝毫不畏惧,神色自若,浅笑轻斥,连脾气都没发,连话也不多说半句,就镇住了场面——她们忍不住两眼放光。
众人依次退下去应答发问,厅堂外头渐渐空了出来,明兰身边留下小桃和夏竹两个服侍,外加几个刚被唤来的账房先生,还有好几个跑腿小厮侍立在一旁。
明兰懒懒的坐在椅子上,转头轻声道:“公孙先生,您可瞧够了。”
原本站在厅堂角落的一个青袍长衫的中年文氏,这才施施然的出来了,走到明兰面前一拱手,低低一鞠,笑道:“狂生无礼,给夫人请安。”
明兰起身敛衽,恭敬的还礼,然后请公孙白石下首第一座坐下。
“夫人何以如此?”公孙白石端起茶碗,笑容有些老奸巨猾,“我原当夫人今日是要派差事的。”
明兰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小时听过个小故事,古时有一个不太昏庸的皇帝,偏他有群极颟顸奸猾的大臣。皇帝明明只是想挑两个美人,下头人却在全国大肆搜索美女,弄的民怨四起;明明皇帝只是想修座小园子,下头人却举国搜刮银钱,弄的民不聊生……没过几年,国家就亡了;那皇帝被砍头时,还觉得自己很冤枉。”
公孙白石颇有兴味的望着明兰,等她继续说下去,明兰接着道:“从古至今,多少事就坏在‘用人不当’这四字上,上面说东,下头却做西。是以,欲理事,先治人;不计何事,若无可信合适的人去做,想的再好也是无用!”
明兰转头看向厅外,神色悠闲:“要用他们,起码得晓得他们是什么人吧。”管理一个企业,一份详细确实的人事档案十分必要;而且如果他们敢撒谎,她就有借口赶人了。
公孙白石的神色渐渐肃穆起来,静静的看了明兰好一会儿,才恭敬的一拱手,低声道:“都督有幸,得娶佳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19号的,大家放心。
第113回 当家主母的家务活.中
内仪门旁的穿堂间十分热闹,问话的共分三组,其中十几岁的小丫头都归由小翠袖问碧丝写,剩下人众则由丹橘若眉和秦桑绿枝这两组来问;每人问话时间长短不一,年轻些的经历简单,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年长些的则有一摞的故事要说。
丹橘心细,从里头拿了几架屏风出隔着,这样问的话若关个人,也可不叫旁人听了去,例如针线上的郝大成媳妇是二嫁的,前个男人多年前在主家抄没时便被生生打死了,而外院管事郝大成也是个死了老婆的罪臣家奴,于是鳏夫寡妇走到一起,还生养了儿女。
朝晖堂气象太大,明兰总觉得像博物馆的展览厅,是以挪步去了朝晖堂旁的偏厅,听公孙先生交起账来。公孙白石一派悠然模样,捋五络长须的样子比盛紘还正点,下首站着几个管事和账房,明兰指着账本稍微问了几句,他们都一一答来,显得十分妥帖恭敬。
“先生辛苦,”明兰转而道谢,“先生何等人物,如今却来理这般琐事,真是为难先生了!”
公孙白石看着明兰手指点着的账册,面露苦笑:“我本疏狂之人,这些非我所长,自从都督立府以来,老朽实是苦不堪言哪。”
明兰指着小桃过去端茶,微笑道:“先生何须此言,这些琐事便是叫都督亲来管,怕也是如此;所谓杀鸡用牛刀,可大凡真用牛刀去杀鸡,大多是杀不好的。”
公孙白石嘴角一歪,不禁莞尔:“此言甚是!”
言谈间,他发现明兰谈吐清雅,思路活跃迥异,他颇觉几分趣味,不过到底男女有别,他又非顾府纳契奴仆,说不多会儿,便起身告辞,走时留了个小厮领明兰去内书房。
“小的叫顾全,夫人叫我小全子便是了。”顾全十三四岁大,圆脸细眼,笑起来一脸麻利,瞧着十分机灵,他走在侧前边给明兰领路,笑嘻嘻的说着话,“……爷是小的再造恩人,当年小的在街上要饭,若不是爷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明兰很想说,也未可见得,说不定你能混成帮帮主呢。
顺着朝晖堂外的一条东西夹道,穿过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门,明兰到了内书房门前,这是左右打通成一气的两间大房,左右配有耳房,前后还有两间小小的暖房和抱厦,尽供歇息之用,明兰暗暗点头,如果将来顾廷烨和自己吵架了,完全可以赌气睡在这里。
一脚踏进去,只见内中书案、画案、琴桌、供案,案几,一应俱全,朝南六面窗机明净,显是刚洒扫过,地上放着两口硕大的铁皮包角榉木大箱。依墙而建的四面书架上空空如也,明兰转着看了一遍,苦笑着叫顾全把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书一摞摞全拿出来,然后照着长柏书房的样子,略略整理一下分好类,由明兰指挥,小桃和顾全满头大汗的把书依次搬进书架。
手指抚摸过崭新的书本封皮,《论语》《大学》《中庸》《孟子》《淮南子》……非常齐全的书房配备,明兰还很惊喜的发现了几本孤本,不过从上面灰尘积累的情况来,这些所有书籍的用处都只有一个——摆设。所以,她也不必费心重新设定书架分类了,倒是空着这么多格子不好看,赶明儿去外头多淘换些有趣的野史杂文来才是真的。
铺排完书架,明兰开始整理书案,湖州的紫石砚,苏南的云烟墨碇,琼林的水墨白玉笔洗,一架由斗笔至小清一色的紫犀毫,桌旁一旁叠上三摞雪白细腻的燕子笺泥金笺,明兰亲手一一摆放好,一边摆一边暗叹——水嫩嫩的鲜花哟,你一心只爱牛粪为的是哪般呀。
收拾完书房,明兰刚回屋捶着腰腿歇息时,顾廷烨随身的另一个小厮顾顺打马飞奔回府,前来禀报明兰道,顾廷烨今天中午不回府用饭了,让明兰自己吃。其实明兰并不介意,事实上除了生孩子外,大多数事女人独自也可以干,一个人吃午饭也并不影响食欲。
但作为一个贤妻,明兰还是要问几句意思意思的:“那老爷去哪儿用饭呀?”
顾顺拿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喘着道:“听说今儿朝堂上可热闹了,足足争到巳时末才散朝,一下了朝,皇上就召了老爷及另几位将军进宫商谈,说是饭也在里头用了。”
明兰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表情,倒是看着顾顺累的可怜,叫小桃给顾顺绞了块凉凉的湿帕子揩汗,小桃买一送一,还倒了碗茶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