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说过你有个哥啊!我还以为你突然开窍,趁着醉酒放飞自我呢。”
“你以为我要搞一夜|情?”
“哈哈哈哈也可以不是一夜|情啊,可以是好多个夜么~对了,你哥看上去还挺酷的,下次给我们几个介绍介绍,一起吃个饭呗,要不还真不太敢搭话。”
“下次再说吧。”汤君赫低着头说。
门外的客厅里,杨煊走到小猫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它,然后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小猫立刻如临大敌地弓起了背,畏惧地朝墙角缩了缩,圆圆的眼睛紧盯着他。
杨煊的手一下又一下抚过它的头顶,小猫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随即是汤君赫说话的声音,杨煊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有些分神,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一直绷紧脊背的小猫这时瞅准了时机,伸出爪子,迅速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杨煊这才回神,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被挠出了两道血印子。
他抬眼看向小猫,小猫朝后缩了缩爪子。
汤君赫打完电话,从卫生间走出来。杨煊正半蹲着背对他,小猫在墙角畏缩着。
听到脚步声,杨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被挠伤的手抄到兜里。
小猫这才敢离开墙角,走到汤君赫的脚边缩成一团。
“它有点怕生。”汤君赫俯下身,将小猫抱起来。
“多大了?”杨煊问。
“不知道,楼下捡到的,四五个月吧。”
“叫什么?”
“十三。”
“十三,”杨煊重复了一遍,又问,“怎么会叫这个?”
“十三号那天捡到的,就叫十三了。”汤君赫垂眼看着猫。
“跟你挺有缘的。” 小猫在汤君赫怀里老实下来,杨煊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下,然后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汤君赫抬眼看着他。
杨煊忽然笑了笑,意味不明,然后用那只摸过猫的手揉了揉汤君赫的头发,收回手,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汤君赫站在客厅,看着门合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怀里的猫小声地叫了一声,他俯下身将猫放到地面上,看着它跑走了,自己坐到沙发上,头后仰靠着椅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愣神。
第八十八章
醉酒后本应倒头就睡,但汤君赫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地失眠了。十三倒是睡得很香,雪白的肚皮翻到一侧,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躺到半夜,汤君赫从床上起身,把枕着他胳膊熟睡的十三抱到一边,趿着拖鞋去药箱里翻出安眠药吃了,又拿出其中一个药盒,翻过来看背面的说明——是之前吃过的抗焦虑药,已经过期了。
他把过期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躺回床上继续睡下,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意很快浮上来。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周林被车撞死的那声急厉的刹车声,等在校门口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杨成川临死前盯着他的空茫的眼神,他们就像在水中沉寂许久的海藻,被杨煊的到来一搅动,又全都幽幽地浮了上来,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次日清晨,汤君赫被闹钟叫醒,坐起来,脑袋疼得像是要炸掉。全身很乏,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宿醉的痕迹一览无余。
他捧着水朝脸上泼,忽地记起昨晚自己也是这样俯下身洗脸,而杨煊就在门外。清醒之后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愈发觉得像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回到现实,想到昨晚脑中出现的想法,又觉得实在荒谬。他哥哥杨煊一向比他成熟,时隔十年,自然不会允许当年的荒谬再次重演。
临出门前,汤君赫蹲在地上给十三喂食,麦泽又打来电话,调侃着问他昨晚论文写了没有。
“只是薛老师要改几处细节而已。”汤君赫侧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摸了摸十三的脑袋,然后一只手拿过手机贴着耳朵,站起身来朝外走。
“牛逼,喝成那样了还不忘改论文,薛老师平时是有多周扒皮啊?”
“你回来试试不就知道了。”汤君赫出了门,反手落锁。
“那可不成,他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麦泽听到锁门的声音,问,“这就去上班?”
汤君赫“嗯”了一声。
“你哥昨晚没在你那住啊?”
“没。”
“哈,感觉你们跟普通的兄弟真是有点不一样,是你亲哥吗?”
“同父异母,”汤君赫说完,顿了顿又问,“我昨晚叫他‘哥’了吗?”
“叫了啊,”麦泽有些莫名,随即笑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叫我呢,还想着,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没想到汤君赫没理这句玩笑话,反而沉默下来。
“怎么了?”麦泽问。
“他听到了么?”汤君赫又问。
“这谁知道啊,当时隔得不远不近的,怎么了?”
“没什么。”
出门有些晚,汤君赫从路边打了辆车去医院,平时如果正常出门,他通常走路过去,不到四公里的路,走得快的话,半小时就到了。外科医生平时忙,没什么多余的时间锻炼身体,上下班这段时间步行,就当做当天的锻炼份额了。
到了医院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汤小年。
汤小年洗漱完,正要吃周阿姨买来的早饭,见汤君赫过来,她抬头问:“又走路过来的?”
“打车来的,出门晚了点。”汤君赫低头翻看着汤小年的病历本。
“去年就让你买车,你怎么还不买?上班多不方便。”
汤君赫盯着病历本上不太乐观的指标看,漫不经心道:“挺方便的,住得又不远。”
“又不是没钱,润城那个房子你回头卖了去,以后你也不回去住,留在那也没用。”汤小年把早饭拎起来递给汤君赫,“这个你拿去吃。”
汤君赫不爱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代后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道:“卖了你回去住天桥下面?”说完拿着病历本就往外走。
汤小年赶紧示意周阿姨把饭送出去。
周阿姨提着早饭跑着紧追了两步:“汤医生,早饭你拿着吃,现在还不晚,我再去买一份。”
汤小年坐在病床上叹了口气,自顾自地低声道:“我还回什么去啊。”
尤欣把资料找齐,从网络上传给杨煊,敲过来一行字:“队长,只要来了一小部分资料,剩下那些属于密级,上面不给。”
杨煊回过几个字:“嗯,我先看看。”
尤欣发过来语音消息:“那截断指暂时还没查出受害者是谁,但是血检结果出来了,受害者死前一个月内吸过毒,我觉得嫌疑人很可能跟毒贩有关系。”
“知道了。”
“我跟郑锐回忆了一下咱们接触过的毒贩,也整理了一份资料,但现在还没锁定目标,队长你也看一下吧。”尤欣说完,又传来一份文件。
杨煊接收了,回了个单字“好”。
跟毒贩有关的话……杨煊陷入沉思,回想起自己几年前的那段卧底经历。
汤君赫下午没做手术,去了门诊部坐诊。临到下班,前来看病的病人少下来,他便低头在办公桌上写病程。
写着写着忽然想到,杨煊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门口?
没到拆线的日期,显然也不是过来看病的,那为什么会来医院,还恰好遇到醉酒晚归的自己?
正想着,又走进来一个病人,他回过神,制止自己继续多想下去。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汤君赫一向下班很晚,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楼下捡了只猫,每晚几乎要在医院待到十点之后才会回家。
写病程、看手术案例、修改医嘱、发论文……做医生就是有这点好处,如果不想闲下来,那就永远都会有做不完的事情。汤君赫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他需要把自己的生活填满,越满越好,直到没有一丝空隙去想杨煊。只有这样才无暇焦虑。
从大楼出来,还差十几米到医院门口时,汤君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方向。除了刚下班的医生护士,视线里再无其他人。
“汤医生又这么晚下班啊,”一个护士恰好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朝后看了一眼,“看什么呢?”
“好像有人跟踪我。”汤君赫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那里路灯明亮,但车与车的空隙间却是黑黢黢的,正适合藏污纳垢。
护士吃了一惊:“啊?谁在跟踪你?”
汤君赫摇了摇头:“也可能是错觉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觉应该不会出错。年少时他曾被周林断断续续跟踪六年,对于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对了汤医生,昨天断指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汤君赫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一闪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杨煊。
杨煊正倚着车门,似乎也在看向那个方向,下一秒收回目光,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汤医生,你哥来接你哎。”护士看向杨煊的目光充满好奇。
汤君赫很低地“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杨煊。如果说昨晚是巧合的话,那今晚总不会又这样巧。
杨煊走过来,神色自然地说:“这么晚才下班。”
“汤医生总是走得最晚的,今天还算早的呢。”护士接话说。
汤君赫看着杨煊问:“你怎么过来?”
“来接你回去。”
一来一回间,两人都神色如常,一时护士并没有看出什么十年纠葛,在一旁笑道:“汤医生,你哥对你可真好。”
汤君赫垂下眼,密密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那走吧。”他看到杨煊手里捏着一支烟,完好的,没有被点燃过。是没来得及点燃还是根本没想点燃?汤君赫想到自己那天早上下过的医嘱。
一旦旁边站着旁人,两人就都表现得克制而平静,谁也没想把当年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泄露出去。
走到门口的那段路,护士很好奇地问:“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话是问汤君赫的,但汤君赫并不清楚杨煊的过往,有些悲哀的是,他对杨煊的过去十年知之甚少,无异于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之前在部队。”杨煊的回答替他解了围。
“啊,”护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身手会那么好。”
车子临时停在医院门口,护士过了马路,汤君赫站到车边,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杨煊:“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人吧。”
“嗯,”杨煊眉头微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是因为我,才冲着你来的。”
汤君赫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继续平静地问:“为什么会是因为你?”
杨煊看着他的眼睛,那支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上了车告诉你。”
汤君赫垂眼想了想,没多言,转身走到车身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平稳启动,微凉的夜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进来。驶至主路,杨煊开口了:“因为那个人在躲我。”
汤君赫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不只是问这个。”
他说得不甚明晰,但杨煊却听懂了:“我以前在部队出任务的时候,沾过几条人命,也做过卧底。”他开着车,语速稍慢,“上次那篇报道,把不能说的全说了,很有可能是有人认出我,然后过来寻仇。”
眼见着不远处的红灯过不去了,车速慢下来,杨煊继续说:“而寻仇最常见的方式,第一种是报复到本人身上,第二种就是找最亲近的人下手。”
汤君赫沉默了片刻,说:“就像当年你想报复汤小年那样?”
红灯。杨煊脚下踩了刹车,车停稳了,原本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陡然握紧了,指节泛白,小臂上的青筋凸出来。
红绿灯旁的数字渐次减少,几秒钟后,杨煊说:“对,就是那样。”
第八十九章
这话说完,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直到要转弯时,杨煊才又开口:“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改变,如果对你来说这是一道坎……”
他话还没说完,汤君赫转过脸看向车窗外,声音很低地打断他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一道坎,是一扇门。”坎是会迈过去的,而门却是他自己亲手锁死的。
半晌,杨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臂上暴起的青筋过了好一阵才悉数隐下去。
还差一公里到小区门口,手机铃声响起来。因为连接着车内的音响,铃声在逼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杨煊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电话是尤欣打来的。车子驶进小区,杨煊放慢车速,接起电话:“我在开车,没有要紧事一会儿再打过来。”
“哎队长,先别挂,跟案子有关的!”
“说吧。”
“监控这次拍到了一点侧脸,刑侦科根据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做了一个模拟肖像,想让你来辨认一下。”
“我一会儿到。”杨煊把车停在汤君赫楼下。
“等等——队长,汤医生在你旁边吗?”
见杨煊在打电话,汤君赫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刚想起身下车,杨煊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汤君赫的动作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杨煊抬眼和他对视:“先等等。”又对着电话说,“他在,你有什么事?”
“要不你让他一起过来认一下?毕竟医院白天人来人往的,嫌疑人在医院里出没过也说不定。”
杨煊看向汤君赫,话却是对着手机说的:“你自己跟他说吧。”说完将手机递给汤君赫,另一只手松开了他的手腕。
汤君赫先是垂眼看了看手机屏幕,又抬眼看着杨煊。
“关于案子的。”杨煊平静地提醒他。
汤君赫这才伸手接过手机,那边说了什么,他一直垂眸应着,最后说了句“好”,然后等那边把电话挂了,将手机还给杨煊。
杨煊接过手机,看着他问:“现在走?”
“我想先上楼一下,猫还没喂,”汤君赫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急的话……”
杨煊打断他:“要多久?”
汤君赫想了想说:“十分钟。”
“我在楼下等你。”杨煊说。
看着汤君赫走进楼道,杨煊的后背离开座椅靠背,探过上半身,伸手拉开副驾驶座位前的储物盒,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也拉开车门下了车。
一支烟刚刚抽完,汤君赫从楼道里现了身。他根本没用十分钟。
杨煊将烟掐灭,烟蒂丢进垃圾桶,朝着车的方向走过来。
他们几乎是同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汤君赫闻到了杨煊身上传来的烟味。而当杨煊倾身过来,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回储物盒中时,那种烟味则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
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汤君赫看着前方说:“拆线前要戒烟戒酒,我以为医嘱说的已经很清楚。”医嘱是他下的,杨煊办理出院那天,这一点他特意叮嘱过。
杨煊淡淡道:“你不是已经下班了么?”
汤君赫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汤医生,你对你的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尽职尽责,会很累的。”
汤君赫的太阳穴一跳,但随即他咽了咽喉咙,很快恢复情绪道:“这是我的工作。”
杨煊低低地笑了一声,发出轻微的低哼,重复道:“工作。”
一瞬间,汤君赫觉得自己在杨煊面前无处遁形,也许他哥哥已经看出了他不受控制的迷恋和渴念,只是顾及到他的自尊不说破而已。
他当然不是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的,外科医生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手术、下对医嘱,而至于病人遵不遵循医嘱,那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杨煊说得没错,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会很累的。
十几分钟后,车子开到警局,尤欣把模拟的嫌疑人肖像演示给两人看:“有没有印象?”
汤君赫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
“是这样的汤医生,”尤欣坐在电脑椅上解释,“这只是模拟的肖像,现实中嫌疑人不会就长这样,你重点看身高、下颌、鼻子这些特征……”
“我知道,”汤君赫说,“如果我见过,我不会完全没印象的。”
“啊对,” 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过全市第一的人……”
汤君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他和尤欣只在医院见过几面,仅有的几句交流也都是围绕着杨煊的病情,全市第一这种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她从杨煊那里听来的。
杨煊怎么会提到这件事?汤君赫脑中这种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话吸引去注意力。
尤欣抬头看着眉头渐锁的杨煊,赶忙欠起上身问道:“队长,你有印象?”
“那截断指的切痕有没有线索?”
“有,上次忘了跟你说,从切痕判断,罪犯应该是个左撇子,”尤欣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你一样。”
杨煊没理这句玩笑,皱眉道:“蒋宇良的资料需要调一下。”
“当年你去做卧底的那个毒枭?跟他有关系?”
“还不确定,先查查吧,这人当时存在感并不高,我只见过一两面。”
“哦,好,我一会儿就查……”尤欣应着,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哟?这不是那位见义勇为的英雄嘛?”
杨煊回头看过去,直起身子叫了声:“吴处长。”
“几年不见啊杨煊,”吴处从门口走进来,伸手拍了拍杨煊的后背,“身板可以嘛,比当年结实多了。”
杨煊笑了一下:“您当年见我的时候,我才入伍两年。”
“两年?”吴处挑了挑眉道,“那还说得过去。怎么样,该传的话我都让尤欣传了,什么时候过来我这儿报道?”
“我听说有三个月病假。”
吴处哈哈大笑:“行,给你时间,先不催你,是该歇歇了……”紧接着,看到了一旁的生面孔汤君赫,问道,“这位是?”
“吴处,您记性太差了吧,报纸上。”尤欣在一旁提醒。
那篇报道在重案组曾经引起过一阵热烈讨论,尤欣稍微一提醒,吴处便记起来:“哦,杨煊的弟弟。”
尤欣介绍道:“也是煊哥的主刀医生之一,汤医生。”
“年轻有为啊。”吴处对汤君赫伸出手。
汤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误会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师父,薛老师。”
“薛远山嘛,我认识,我十年前的手术就是他做的。老薛这个老东西可不好对付啊。”吴处说着,抬手放到杨煊后背上,“正好上一个案子刚结,今晚要带着C组的大家出去吃顿好的,杨煊,你们哥俩可是赶上了,一块去吧,提前认识认识。”
尤欣一听,响应道:“那敢情好啊,队长,你跟汤医生都去呗,你们俩可是我们重案组现在的红人。”
“都去都去,尤欣去楼上叫他们现在出发,我先去外面开车,你们一会儿分三个去我车上坐。”
“好嘞领导。”尤欣说着,手脚麻利地关了电脑,出了屋子上锁,边走边回头说,“队长,你跟汤医生在这里等等,我叫完人马上就过来。”
吴处和尤欣都走了,只剩下杨煊和汤君赫站在门口。
杨煊倚着窗台,过了一会儿看着汤君赫说:“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
汤君赫的确不太想去,他素来不喜交际,尤其是一下子跟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同桌吃饭,还要面对杨煊以后的顶头上司,更是从心底有些抵触。
“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汤君赫抬起睫毛,看着他问。
“不想去为什么要去。”杨煊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并不担心被拂面子。
尤欣这时从楼上下来,见两人间气氛有些怪异,挺关心地问汤君赫:“汤医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啊?”
汤君赫摇摇头说:“没事,走吧。”
“那队长,我蹭你们的车坐了啊,顺便给你们指路。”
围坐着桌边的是十几个重案组的警察,脱去制服,看上去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似乎酒量格外厉害一些。
吴处没什么领导架子,开门见山地给一桌人介绍:“这就是尤欣经常提起来的杨煊。”
尤欣在一边补充:“我队长。”
“这是杨煊的弟弟,汤医生是吧?”
“汤君赫。”汤君赫说。
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两人——前些日子在网络上引起好大一波热议,红人啊!
郑锐是B组的人,因为曾经跟杨煊和尤欣是战友,也被拉过来一起吃饭,这时打趣道:“小尤当年刚到部队那会儿,可是发誓要把队长追到手的。”
“去去去,你怎么又提这茬儿啊。”尤欣瞪他一眼,但轮到她自己提起这段时却并不忸怩,挺大方地说,“后来队长救过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谴啊。”
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围顿时活跃起来。酒量最好的杜冲站起来给杨煊敬酒:“小尤可是咱们重案组万绿丛中一点红,不容易啊,我们得谢谢煊哥。”
“你得了吧,”尤欣说,“枪伤还没拆线呢,喝不了。”
“医生都没说话,你倒护着你们队长。”
尤欣转头看汤君赫:“就是汤医生给下的医嘱,汤医生你说是不是?”
汤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拆线前是要禁烟禁酒。”
“那敬汤医生好了,”杜冲从善如流地换了目标,“谢谢汤医生前些日子照顾煊哥。”
汤君赫握住酒杯,刚要端起来,杨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着杜冲说:“他不会喝,这次的先记着,下次等我伤好一并喝了。”
桌上的几个酒鬼顿时来了精神,相互使了颜色,另一人说:“那我们今晚可得好好敬汤医生了。”
“谁说我不会喝酒的?”汤君赫说完,用了些力气,将酒杯从杨煊手里抽出来,眼睛也不眨地将一杯酒喝得见了底。
“煊哥,你骗我们啊,”杜冲拿起酒瓶,给汤君赫满上酒,“还是汤医生干脆,说喝就喝。”
“你们一群拿枪的人联手灌一个医生,出不出息啊。”尤欣瞥一眼下一个打算敬酒的人。
那人乐了:“我们拿枪,汤医生拿刀,一个适合远斗一个适合近搏,小尤你别看不起人好不好?”
好在汤君赫毕竟算外人,虽然嘴上说着要灌酒,但实际上几个人对于汤君赫还是有些分寸。
饭吃到一半,汤君赫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他觉得有些头晕,便在走廊的窗边站着吹了一会儿风。正想转身进包间,尤欣朝他走过来了:“汤医生喝多了?”
“还好。”汤君赫说。在得知尤欣曾经对杨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后,他便很难用平常的心态对待她。
“汤医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队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队长一向是说得少做得多,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汤君赫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挣扎,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跟您说一件事,我们当时出任务的时候,都要提前留遗……”
她话说到一半,汤君赫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是周阿姨打来的——应该是跟汤小年的病情有关。他说了声抱歉,接起来,周阿姨语带惊慌地说:“汤医生,你妈妈的心跳刚刚突然停止了。”
汤君赫神情一沉,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先别急,刚刚送去急诊室了,现在心跳恢复过来了,但还在抢救。”
“我这就回去。”汤君赫说。
第九十章
挂了电话,汤君赫眉头紧锁,顾不上跟尤欣多说一句,抬腿就朝走廊一侧走,见电梯停在一层,他转身走到楼梯间。尤欣见他面色有异,追到楼梯口问:“汤医生,发生什么事了?”
汤君赫急匆匆地下楼,头也来不及回,仓促地应道:“我有急事要先回去,拜托你帮我说声抱歉。”
“让你哥送你回吧。”话音未落,汤君赫已经下到了第二层楼梯,尤欣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好,赶紧跑回包间:“队长,你弟弟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杨煊立刻抬眼看她:“什么急事?”
“不知道啊!”
汤君赫拉开一层大厅的门,打算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但晚上八、九点正是附近互联网公司下班的高峰点,路过的出租车几乎都载了客,一辆辆飞驰而去。他拿出手机,打算用叫车软件叫一辆车,等待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车却迟迟未能叫到。
也许只能拜托杨煊帮忙了,汤君赫慌乱之下打开拨号界面,在上面输了几个数字后,忽然大梦方醒般地意识到杨煊在十年前已经不用这个号码了,而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或许早已易主。他来不及多想,转身朝餐厅门口走,走得太急,差点和迎面出来的杨煊撞上。
汤君赫刹住脚步,一个踉跄,杨煊伸手将他扶稳:“在这等着,我去开车。”说完侧身从他身旁走过去。
汤君赫坐到车上,才感觉到一阵手脚发软,安全带拽到身侧,愣是慌得对不准插孔,杨煊伸手帮他把安全带系好了。
车子启动,汤君赫的手肘撑在腿上,垂着头,手心贴着额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神志,忽然想到自己忘记和杨煊说明目的地,抬起头,却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的的确确是朝着医院的。杨煊猜到了。
汤君赫拿出手机,又给周阿姨打了电话过去,问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室呢。”
“颅内出血检查了没?”
“查了,没有出血。”
汤君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看来情况还没有想象得那么糟,一切都还有希望。
车子停到医院楼下,杨煊转头看着他说:“你先上去,我停车。”
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在意其他事情,汤君赫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电梯恰好停在一层,他乘电梯上到七层。
抢救室红灯闪烁,周阿姨着急忙慌地迎上来:“汤医生,你可来了,刚刚吓死我了!”
“里面什么情况?”汤君赫勉强定下神问。
“不知道,大夫一直没出来。”
“我进去看看。”汤君赫说完,走到更衣室换无菌服。他是外科医生,有进手术室的特权。
层流室里正紧张有序地进行抢救工作,见他进来,站在手术台旁医生护士并没有表现出讶异。以往汤小年做手术时他也常在一旁看着,虽然外科医生都见惯生死,但为人子女的感受没人不懂。
汤君赫站在离手术台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病床上的汤小年,耳边是各种仪器的运作声响。
汤小年就快走了,三个月前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那时的汤小年还在润城,若不是有一次他放假回家,恰好赶上她腹痛发作,或许直到汤小年死在家里他也不会知道。
那次他把汤小年送到润城市区的医院,医生诊断出她患了胰腺癌,恶性,晚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活头。
拿到诊断结果的当天,汤君赫就为汤小年买好了通往燕城的车票,把她送到了自己所在的普济医院。他从实习起就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他的老师薛远山是远近闻名的胸外专家,在医学界颇有威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尽可能地给汤小年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学医八年,手术台站了无数,不可能意识不到,就算把全国最好的胰腺癌专家请过来,也不过是把不到三个月的活头延长到四个月、五个月,至多不过半年。
——那可是被称作“癌中之王”的胰腺癌啊,再高明的医术在死神阴影的笼罩下都无能无力。
抢救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汤小年从抢救室被推到ICU,汤君赫从手术室出来时,看到了坐在外面的杨煊。杨煊正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睫,像是在沉思什么。
主刀的郑主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汤,你过来一下。”
汤君赫跟着郑主任走到窗边:“郑主任。”
杨煊听到这边的动静,这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旁边站定。郑主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哥,”汤君赫不带什么语气地说,“您说吧。”
“哦,”郑主任点点头,“小汤,你也是干外科的,那些宽慰人的废话,对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妈妈这个情况,发展到现在已经很不乐观了。”
汤君赫压着情绪点头:“我知道。”
“今晚心脏突然停跳,主要是癌细胞转移扩散,导致器官衰竭,这次能救过来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再有一次……真的说不好。”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这话经由郑主任说出口,汤君赫内心仅存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偏过脸,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郑主任说得不对,相比这些直白的字眼,他更想听那些宽慰人的废话。
“你啊,这些日子,多陪陪她,那些择期手术,能往后推就往后推吧,手术总是做不完的。”
汤君赫的眼角红了一片,点头道:“嗯,谢谢郑主任。”
郑主任走后,汤君赫站在原地呆立片刻,侧过脸问杨煊:“有没有烟?”
杨煊低头看着他:“没带。”
汤君赫点点头说:“别带了,抽烟对身体不好。”顿了顿又说,“我进去陪她一会儿,你早些回家吧,谢谢你送我过来。”说完,转身走到ICU病房前,推门进去。
杨煊看着关严的病房门,低头思忖片刻,也转身走了。
一直等到凌晨,汤小年才睁了眼。汤君赫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汤小年身体虚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像是嘶嘶地漏着气,汤君赫得贴近了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是不是喝酒了?”汤小年问。
“只喝了一点,不多。”汤君赫说。
“跟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