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挑了个角落的长桌,坐在那里边用湿纸巾压着脸,边啃香辣鸡翅。

面前的玻璃正对着马路和对面小区的大门。

她啃完了两个鸡翅,正巧看到有出租车在鲜果店前停下,直觉就是他回来了。果然,从低矮的车里出来,很快站直身子的人,是顾平生。

她叼着鸡翅,拿出手机,迅速从自拍的摄像头里看自己的脸。

完全好了,果然是抗打击体格。

远处的人,在低头挑着水果,鲜果店老板娘又举着什么,在和他闲聊着。他因为身高的缘故,礼貌地微含着胸,看着老板娘说话。

童言给他发过去个消息:我下班晚了,非常可怜的,在吃垃圾食品。

马路的那侧,看到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

她继续啃鸡翅,眼睛却盯着他。

玻璃虽然有些脏。

却不妨碍观赏美人。

顾平生收好鲜果店老板娘递来的零钱,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回裤子口袋,再把买好的水果暂时放在水果摊子上。

然后就这么转过身,穿过了马路上的人行道。走到半途时,碰巧遇到红灯,他站在大片的人群里,耐心等待着红灯转绿。

或许是刚才经历了些很不好的事情,这时候看着他走过来,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构成那么完美的画面。光是这么看着就心砰砰直跳。

他看到她以后,并没有进来,反倒是站在玻璃墙外看着她,微微簇起眉。

童言用餐巾纸擦干净嘴巴,无声地对着他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没说话。

童言又把装着鸡肉的袋子拎起来,献宝地笑著:栗子烧鸡。

顾平生轻扬眉,笑意蔓延在眼底,仍旧没有说话。

身后正好有辆车开过去,前车灯很快从他身侧晃过去。她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就开了口,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回家。

她点点头,迅速把手机收好,跑出了肯德基。

这种兴奋的感觉,倒真像是忘了带钥匙的小朋友,终于等到了家长回家……

晚上她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豁达了,明明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竟然像是隔了一辈子。似乎任何和顾平生没关系的事情,都不是她想关心的。

她裹着浴巾出来时,顾平生正坐在悬窗上看资料。

当初他带着她来看房子,两个人最喜欢的都是卧室的大悬窗,铺上厚厚的羊毛地毯,放个矮桌和靠垫,就成了看书喝茶的小格间。

顾平生穿着灰色的纯棉运动裤,关着脚坐在那里,背靠着玻璃窗。脚边和矮桌上散落的各式各样文件,因为在做阿根廷的项目,所有的影印资料都是西班牙文。

他这个人很有职业操守,因为所有涉及的项目都是商业机密,自然带出来的,都最好是别人看不懂的。她这段时间看得多了,虽不不知道意思,却还认得出来文字的模样。

她靠近了,他才终于从众多文件里抬起头。

“母语是英文真占便宜,还有余力再学别的外语,”她学着他的样子,光脚爬上去,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脚:“先生,需要足底按摩吗?”

她已经拿他研习了好几天,甚至还拿着张打印的纸,似模似样地背着手法和穴位。现在差不多都记得熟了,俨然一副中医师傅的架势。

顾平生忍不住地笑:“星期五晚上,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可荒废,”童言很受伤地劝说,“实践出真知,你没看我已经不拿穴位图了吗?我告诉你,一定要知足,那天我们法院的几个法官还在抱怨,说现在外边的足底按摩都太偷懒了,都是用手指关节按。像我这样老老实实用指腹按摩的,越来越少了,知道吗?”

他缴械投降,任由她这个比学徒还不如的新手,拿自己练习。

“我想去学开车,” 她完全按照步骤做完,手指已经有些发酸,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玻璃窗,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这样如果家里有什么急事,叫不到出租车,还有个人可以开车。”

“不用刻意去学开车,如果有什么事情,还有平凡。”

还真是不客气……

童言深刻觉得,顾平凡有这么个弟弟,也挺愁人的:“平凡如果有天嫁人了呢?或者刚好不在北京呢?怎么可能始终随叫随到。”

他终于妥协:“可以等天气暖和一些。”

她却是迫不及待:“这周末开始吧?趁着我还在实习比较清闲。”

顾平生在国内除非重新考驾照,再开车是绝不可能的了。所以她把这件事当作了一桩任务,在驾校比任何人都要学的认真,到真的实践了,才发现中国的驾校授课极不科学,基本上她想要坦然上路,还要和顾平生每晚找个偏僻的地方练习。

教她的师傅很喜欢闲聊,还问到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是律师,”她笑,“和我是一个专业。”

“那好啊,以后我给他介绍案子做,现在人真喜欢打官司,我好几个邻居就天天找律师打官司,什么房产啊,赡养啊,真是越来越计较了。”

“他没有打官司的资格……是非诉讼律师,”童言想不出多少解释的话,“就是别人投资个项目,帮人看看投资的协议,法律谈判什么的。”

她其实说不清楚他具体每天都在做什么。

只记得有次去等他下班。部门秘书解释说他还有个视频会议,是对冲基金投资的法律谈判。当她到顾平生的办公室门口时,恰好对面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会议室里都是资深非诉律师,西服革履,清一的黑色。他背对着自己,背脊笔直,声音更是从未听到过的冷静和平稳:“此处所标注的修改并不符合市场惯例,我们对这种毫无道理的要求,拒绝接受……”

余下的话,被缓缓闭合的玻璃门隔开。

那晚的谈判到很晚,直到她把办公室的饼干都剿灭干净,会议才告一段落。顾平生回到办公室,把领带解下来扔到桌子上,整个人很疲倦地坐下来。

童言看着真是心疼,靠在他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和手臂,看他似乎还沉浸在工作的事情里,便顺口找了个很无聊的问题,打断他:“我从来没有英文名字,你说,叫什么比较好?”

他考虑了几秒,微笑著回答她:“EVE。”

“EVE?”童言想了想意思,“黄昏?”

“夏娃。”

她语塞:“这种名字,不太适合给别人叫吧……”

“你如果留在法院工作,应该不会有机会用英文名字,”顾平生倒是越发觉得不错,“这个名字在家里用用就可以。”

EVE,夏娃。因为肋骨的故事,成为了最美好的名字……

童言打着方向盘,继续听着驾校师傅在说着各种民事纠纷,意识却飘呼呼地跑远了。

第六十二章 你的顾太太(2)

拿到驾驶证的那天,也是她在法院实习结束的时候。

实习鉴定表上盖上个大红印子,拿在手里真是说不出的轻松。

午后的中心公园阳光很好,甚至有些晒,她陪着奶奶来喂流浪猫,到最后却因为下午无事,强迫奶奶回去午休,自己却多留了半个小时。

她拿着大的可乐瓶,往空盘子里倒白开水。

十几只猫早就吃的口渴了,倒是秩序井然地,几个几个侯着等水喝。童言身边有七八个几岁大的小朋友,都是跟着阿姨或是爷爷奶奶来的,老人家坐在长椅上远远看着,除了一两个家长不放心卫生的,倒是都没拦着,围在童言身后看猫喝水。

身前一圈猫,身后一圈小朋友。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幼教,带着群小朋友们体验生活呢。

顾平生断断续续地发来短信,还是因为那个在欧洲市场投资的对冲基金项目,要临时出差,而且是今晚要走。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她拿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瓶子握在手里,却忘了添水。

小朋友看有猫喝完了,童言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着急着催促她:“姐姐,倒水。”

“姐姐把猫猫给你照顾,好不好?”

几个孩子早看得心痒,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她把水瓶交给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到四五步远的长椅上坐下,开始细细地追问着,商量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顾平生因为要进ICU,匆匆说了几句就暂时关了机。照他的估算应该最少需要半个月,她默默计算要带多少的行李,可又苦于没有经验,怎么都觉得自己会忘了什么

琢磨的正忘我,身边已经坐了人。

是每隔两周才会过来看望奶奶的父亲。

“我买了些水果放到家里,你奶奶说你在这里喂猫。”父亲努力把话说的亲近,看得出是想了很久的开场白。

她犹豫了几秒,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顾平生的影响,对于许久疏远的父亲,她终于开始心软。

父女两个并肩坐着,没什么共同话题,大多是父亲问两句,她嗯一声,或是短短两三个字作答。气氛虽然有些尴尬,却还不是无法忍受。过了会儿,那些流浪猫都喝够了水,三三两两地钻进了草丛,小女孩终于小心翼翼地抱着倒空的水瓶,跑过来还给童言。

她双手接过来,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这是三千块钱”父亲在小姑娘转身跑远时,忽然把个信封递给她。

童言怔了怔:“不用,我们不是很缺钱。”

“上次我来,你不在小顾真是不错,”父亲含糊其辞说着,“第一次的三十万要等两年,等我股市彻底翻身,就把钱都取出来给你们,这是还上次的,虽然不多,但慢慢地赚着,总能还上。这一段时间所有股票都在涨”

父亲说到股市前景大好,眼睛里难得有些兴奋的波澜。

她却隐隐听出什么,抬头打断:“我不在家的时候,他给过你钱?”

“有两个人催钱催的紧,我是和小顾借来,先还上钱,不是真要你们的,”父亲再次把装着钱的棕色信封递给她,“这次有两个股票涨幅很好”

“你又借别人钱了?他又帮你还钱了?”

童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这样的一张脸,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小心翼翼的笑容,永远都觉得自己会成功靠这样赌博式的方式赢得金钱,找回所失去的一切亲情。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认真地和父亲谈,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

可到最后,父亲却总认为家庭破裂,女儿不亲近都是因为自己穷,自己没钱。越偏激越投入。数十年的挫折造就了父亲偏激的想法,不容沟通,所有的想要劝说的语言都是因为瞧不起他。

她甚至想不到有改变的可能。

直到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真就让她以为看到希望,不再有填不满的债务,不需要再有彷徨不安的未来

父亲开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极富热情地说着自己所持有的几个股票,她只觉得难过。难过着,心渐渐空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喂的两只小猫跳上了长椅,偎在她腿边温顺地趴了下来。

她摸了摸猫,无意识地给它挠着下巴。

这个城市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从小到大读书的学校都有太多背景不可测的同学,如方芸芸那样的也只是过得“尚可”。在十几岁的时候,她并未体会这些差距在哪里,只单纯为父母离婚痛苦,为母亲和自己不符的道德观而自卑。

后来有陆北的事故,她终于理解了家庭和家庭之间的真实差别。

太不坚强,所以不堪重负。

到上海读书成为了唯一的逃离方式。

可惜她一直相信生活会变好,却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这世界上,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惟独父母,你不能选,也不能放弃。”当初顾平生说出这句话时,有多少是因为责任,而又有多少是无可奈何?

猫被挠的很是惬意,软软地喵了声。

父亲将所有话都说完,果不其然,又用着很走投无路的声音说:“言言,你身边有没有三万块钱,我需要先把利息还上,”他说完,很快又告诉她,“我和你妈一直在抢之前的房子,以后我老了,都是给你留的”

童言拍拍猫的头,没吭声,起身就离开。

“或者小顾”

她马上就停住脚步。

“我和他分手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你不要再找他了。之前借的钱,我会慢慢都还给他,其它的我帮不了你。”

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给他收拾今晚出门要带的衣服。

估算着差不多要半个月的时间,从阳台搬出最大的行李箱,开始把衣柜的西服和衬衫领带逐一拿出来,扔到床上。做法律的就是好,公开场合统一都是黑色西装,衬衫和领带也不会有出挑的颜色,搭配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顾平生曾经说过,如果住的是酒店最多带四套就足够了。

她默默地计算着数量,脑子有些迟钝地竟然数了三四遍,衬衫倒是叠的仔细,用手指从反面划下两道折痕,连襟对折,将袖子扯平中途手机响了几声,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把四件衬衫都叠好,小心放进箱子里,忽然就开始流眼泪。

大颗大颗地掉在衣服上。

她一直用尽心思对他好,舍不得他吃半口不喜欢的东西,每晚困的不行都要替他熨好第二天穿的衣服,她认认真真学药膳学按摩,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越来越健康。甚至学开车,都是怕他忽然病倒了,可以及时送他去医院。

可是就是这么用心疼的人。

却也因为自己在受着比常人更多的压力。纵然高薪又如何,却需要更多的钱来应付以后的病痛,可是如果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就要不停赚钱再不停被掏空,甚至还有奶奶的身体,也需要考虑和应付

就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干了。

继续收拾好余下的东西,到洗手间去冲了个热水澡。等到出来的时候,顾平生忽然就推门进来,她光着身子傻傻看他靠近。

“为什么关着灯洗澡?如果不是奶奶说你在家,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顾平生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手贴上她的背脊。

童言伸手,搂住他的腰,用湿漉漉的头发在他胸前蹭了蹭:“我真舍不得你。”

“在说我什么坏话?”他的声音带笑,顺手从门后摘下浴巾,给她轻擦着头发。

洗过澡的浴室湿气很重,她既忘了开灯,也忘了开排风扇。可是还是耍赖不肯出去,就这么侧脸靠在他胸口上,用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他难得穿了纯黑色的衬衫,可能是刚才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摘掉领带,竟有着致人犯罪的诱惑。

“我始终和对方强调,我正处于新婚蜜月期,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顾平生始终笑著哄她,“所以应该不会十五天那么久,大概十天就会回来。”

她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航班是七点半起飞,来不及吃晚饭就要马上离开。

童言找了个借口没有送他去机场,只帮他把行李拿到电梯间,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也不见电梯来。顾平生看了看表:“走楼梯吧。”话刚才说完,就有人推开了楼梯间的木门,看着两个人不无抱怨地说:“别等了,电梯忽然就坏了,好在只有五层,爬楼梯吧。”

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

每每下了一层,她就跺跺脚,让下面的灯都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