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快对你老婆说句话。”画外音在催促着。
因为临近喷泉,视频里充斥着很杂乱的水声。
画面里的他头发长了些,面孔带着笑,纷涌的水柱,日光刺目,一切都那么的醉人心脾。因为平凡的要求,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
然后很快弯起两只手臂,随意地,在头上勾出一颗心的形状。
画外,平凡不停喊着oh my ladygaga,估计是没见过顾平生干这种事,羡慕几乎要疯掉了……
她坐在椅子上,像是被画面震撼了,直到视频停止转黑,才渐渐听到自己的心跳。清晰而缓慢,迟钝地疼痛着,两个月以来的所有想念,都被他一个动作拉扯出来。
视频里的他,是俊美的,健康的,有着所有的美好。
或许这是一个月前录的,或许是十几天前,她不得而知,却肯定不会是昨天。她对着视频,迟迟没有重新看一遍,最后终于合上电脑,装进了书包里。
回到北京的日子,和打仗一样的急迫、生死时速。
先是说尽所有的道理,把奶奶彻底说服,接受手术治疗。然后就是马不停蹄地卖房租房,几乎在一个月内学会了所有生存能力,那些在学校里难以学到的,很多东西。幸好有奶奶的学生帮忙,对于医院和治疗这些事,她也不至太手足无措。
因为怕搬家太麻烦,房子就租在隔壁的楼里,小件的东西,她都是自己一趟趟搬过去。轮到大件的家具,才一次性请了个搬家公司,找来两个高中同学帮自己看着。等到下午彻底搬完,屋子还没有收拾好,就开始往医院赶。
赶上医院的时候,很多病人的家属都在。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这里住着的都是肿瘤科的病人,各种各样听说过,没有听说过的病症,交流着经验。她除了回家洗澡换衣服,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医院的,所以和这些人都还算很熟,有时候被人问起父母怎么一直没来,都含糊应对。
后来渐渐也没有人问了。
自从租房子之后,她就一直趁着出去买饭的时候,在附近的网吧上网。
沈遥每次都是发来电子版的笔记,连带着调侃两句,说什么上自己的课绝对没有这么认真。顾平生依旧是两三天发来封邮件,从来不谈自己的病情。
而她每次回信,也都是写些天气热了,课业轻松什么的话。私下里,却把这几个月的种种写成了日记,想到等他回来,可以拿给他说,你看,顾太太是多么的坚强乐观。
六月中的时候,沈遥开始提醒她,七月大物就要期末考试了。
她挂断电话的时候,厨房的高压锅已经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她跑进去关上火,透过窗看着外边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瞬间有种时间穿越的感觉。
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转眼就要七月了。
“言言?”奶奶蹒跚着走进来,“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用,”她回过头,把高压锅拿到地上,准备把炖好的猪蹄拿出来,“等我把猪蹄弄好,给您吃了,就要做题了。”
赵茵网开一面,给了期末的考试机会,就算是为了感谢她,也要拿出好成绩。
好不容易把奶奶劝去睡午觉,她又回到厨房,打开了高压锅。
猪蹄拿出来,差不多已经炖烂了。
她洗干净手,开始认真地肢解猪蹄,把筋肉和皮剥下来,放到小碗里。
刚才解决了一个,准备继续努力搞定下一个的时候,门忽然就被敲响了,不轻不重的力度。她怕吵醒奶奶,两只手在抹布上蹭了蹭,跑了过去。
门拉开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会是刘阿姨,该问问最新的检查结果……可当看到靠在门边的人,看到那有些消瘦,微微笑著的脸的时候,彻底就没了任何思维。
然后就听见他说:“方便吗?让我进去?”
她眼睛眨都不眨,盯着他的眼睛。
顾平生笑著打量她,若有所思地说:“顾太太还是穿裙子好看些,尤其是超短裙。”
在他不良的调侃语气中,她终于相信这个事实。
想要伸手去抱住他的时候,却看到了他右手的手杖,刚才暖起来的心,蓦地冷了下来:“手术效果不好吗?”
他笑了笑,把手杖递给她:“这里没有电梯,走起来还有些吃力。大概一个月后就不需要这个了。”童言接过来放在墙边。
因为走道太狭窄,不方便去扶他,只能看着他自己走进来。
单单如此看,似乎恢复的很好。
“奶奶呢?”他走进客厅,问她。
“在睡午觉。”童言示意他说话小声些,把他带进厨房。
反手关上门后,她马上就转过身,抱住了他的腰,然后感觉着他也抱住自己。就这么长久安静着,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听他说:“我早上到的北京,中午签的购房协议,大概收拾几天,就能住进去了。”她没动也没抬头说话。
只是觉得这种感觉真好,有人来给你安排所有的一切。
他又说了两句话,然后,恢复了沉默。
直到她抬起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向她,温柔地摩擦着她的鼻尖,一路下来,却没有深入,只是这么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许久不曾接触的气息,一寸寸瓦解着这几个月的焦躁、不安和恐惧……
第三十九章 等你的时间(3)
六月多的天气。
已经进入了初夏。
两个人都穿的很单薄,她因为在家里,只穿了条短裙和宽大的半袖衫。他的手直接贴在她的手臂皮肤上,却没有夏天该有的热度。童言摸了摸他的手背,顺着去试探他手臂的温度,疑惑看他:“很冷吗?”
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不冷,”他捏住她的手腕,拿起来端详她的手,“你手上是什么,黏黏的。”
“是猪蹄,”她从灶台上拿过碗,“最近测很多指标,有一项很低,医生说要打针,可是那种针每次打进去都特别疼……同病房的人告诉我,每天吃一个猪蹄,指标就能正常了,”她捏起一小块,喂进他嘴里,“后来我发现,真的很管用。”
顾平生认真咀嚼着,像是吃着绝世美味。
她看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眼神,都不愿意放过。
是老天眷顾吗?
奶奶的手术很成功,没有扩散的迹象,而他也终于回来了。
“很久没有吃你做的东西了。”他说。
童言抿起嘴唇:“你想吃什么?我下午出去买菜,回来给你烧着吃。”
话没说完,他就伸出手,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言言?”奶奶的声音传过来,隔着卧室和厨房的门,不是那么清晰。
她答应着,想要拍掉他的手。
顾平生没有松开,只是低下头继续蹭着她的嘴唇,像是个刚吃完糖,依旧贪得无厌的孩子。她听见卧室开门的声音,挣不开,索性凑上去主动让他含住自己的嘴唇。
没有任何技巧,短暂而又彻底的深吻。
松开的时候,她深喘了两口气,马上从他怀里跳开。
厨房的门同时被推开,奶奶探头看了眼,脸上闪过惊异的神情。童言握了握了手,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
“小顾来了?”奶奶很慢地笑了。
霎那的春暖花开,如同窗外温暖的阳光。
他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和奶奶招呼着,甚至提到了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时间,他似乎在短时间内,从别的地方了解清楚了所有的病情……应该是去过医院了。
那个他曾经实习过,奋战过,和送走母亲的地方。
等到奶奶走回房间,童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平生回过头:“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回来没有告诉我?是平凡帮你看的房子吗?上海的那个怎么办……你还回学校吗?”
“我已经让以同学推荐合适的学校,应该会继续在北京做大学老师。你下学期回来实习,你奶奶也需要人照顾,我留在这里比较好。上海的房子已经卖掉了,北京的房子是平凡帮我看的,那边是一次性付清的全款,正好买北京这里的,很顺利,没有什么周折……”他站在窗边,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看起来倦意浓浓,“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忽然回来了不告诉我?”
“上个星期,赵茵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去看过我。”
他交待了这么一句,她就明白了。
租的房子是一居室,卧室只有一个。
童言看他是真的很累了,就让他在沙发上睡下了。因为是老式沙发,很窄,他躺上去都有些睡不下,可是却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童言给他盖了很薄的被子,把冰箱里的菜都拿出来,鱼和肉放到水池里化冰,余下的都拿出来一点点摘干净。
等到都弄完了,他还在睡。
她就撑着下巴,看着他。
很近的脸,甚至能看清睫毛。
他似乎是想要翻身,在沉睡中明显簇起了眉心,很不舒服的样子。童言犹豫要不要把他拍醒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
“是不是腿疼?腰胯疼?还是哪里不舒服?”她凑过去问他。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从沙发上坐起来。
有那么些睡眼惺忪,看着她身边丰盛的晚饭食材,故意看了她一眼:“家里要来客人吗?”童言向卧室看了眼,发现很安全后,马上搂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邀功:“我要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冰箱里本来存了三天的菜,今天都被我掏空了。”
“这样很浪费。”
“就这一次,”她看他的表情,只好说,“好吧,一会儿我把多的都放到冰箱里,等到明后天再吃。”
他随手把被子叠起来,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厨房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翻出个存折,交给他:“这是我卖房子后,用来给奶奶看病的钱,还剩三十几万。”
他接过存折,翻着看了眼:“我这里还有些存款,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你帮我存起来,”她想了想,开玩笑说,“存在你自己的银行户头里,如果花完了,只能靠你来养家了,如果还没剩下,就算帮我奶奶存的养老钱。”
自从奶奶生病后,爸爸只来过两三次。
手术前那次还很紧张,真的陪了大半夜,听到她说要卖房子的时候,最是积极主动。她开始还觉得惊异,甚至有些感动,难道真的是患难见真情?可等到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开始很有主见地准备分配卖房子的钱。
多少投入股市,多少投入期货,甚至是多少用来买福利彩票。
仿佛钱真的瞬间能生钱,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结果自然是彻底闹翻,父亲走之前始终反复重复的话是:我要去告你。
幸好她不论如何被骂,都紧紧守住这些钱……
“要不要我建一个联名户头?”顾平生没有继续追问她原因,把存折递还给她,“明天去办?”“不要,”她很快拒绝,“单独存在你名下。”
他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她只想着如何钻法律的空子,保住这些钱。
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对着他,还要做什么自我保护。
的确,这样的回答,完全不像一个学法人的思维。
就连沈遥那么无所谓的人,和男朋友合伙开网店也要像模像样地拟个正式合同,双方签字。甚至还约定,如双方分手,任何一方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都不许插手店里的事……两个法律系的学生,为一份合同商榷了三四天,理智的不行。
“顾先生,你忘了?等到办了手续,你连人寿保险的受益人,都是我的名字。”
她晃了晃右手,让他看戒指。
不知不觉戴了这么久,手指上都留下了很浅的一圈戒指的印记。她在医院洗衣服时,怕戒指掉到水池里,才初次摘下来,那是第一次看到手指上的痕迹。
当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惨了,如果一直戴到五六十岁,岂不是会留下很明显的一圈?
于是,洗衣服洗到半途,她就被自己的念头窘到,抬头看着镜子傻笑。
第二天顾平生就陪着她,送奶奶去住院。
这是第七个疗程,也是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
上次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刘阿姨特地请科主任详细看了结果和CT,结论是前几个疗程效果不错。这次住院的时间也是刘阿姨定的,他们刚才住下来,顾平生就碰到了熟人。
确切来说,是很多熟人。
他去护士台查看明天的检查时,刘阿姨刚好结束了手术,匆匆过来看望奶奶。
“言言,我昨天才听肿瘤科主任说,顾平生特意联系过他,问了你奶奶的具体病情,”刘阿姨笑著在床边站着,说,“他妈妈以前在医院是心外的副主任,在这里有很多老朋友,肯定会更照顾你们,我也放心了。”
她不知道顾平生是怎么说的,毕竟曾经她亲口说过,他是自己的大学老师,所以不敢太深入说他的事,只能支吾着,含糊带过。
等到安排好所有事情,奶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老人家的作息很健康,八点半就准时入睡。一到化疗总是宿成宿地睡不着,难得现在能多睡会儿,她自然不会吵醒奶奶,拉上帘子,小心拉着他走了出去。
“我们出去走走?”他站在走廊里,问她。
“去哪?”童言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兴致,可还是不得不说,“我走不开,要守在这里。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家睡?”自从他昨天回来,她就看得出来,他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
“我没关系,”他说,“这里有护工在,你陪我出去走走,半个小时回来?”
她想了想,只是刚才住院,应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
两个人走出医院时,正是灯火阑珊,最热闹的时候。
协和医院紧邻着东方广场和王府井,他走的不快,她也就慢悠悠地跟着。两个人沿着广场走过去,有拎着购物袋的男女朋友,有想要照下长安街夜景的游客,还有散布的老人,踩着滑板玩闹的小朋友……
虽然一直在这附近陪着奶奶看病,甚至很长时间都住在医院里,可这几个月来,她还真没有像今晚一样,这么轻松地在这里闲逛。
她以为顾平生真的只是闲走,或许是怀念这个曾经也很熟悉的地方。结果跟着他走进广场,带进个女式的服装专卖店,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买衣服。
他从长长的衣架旁走过,颇为认真地挑了几件,拿给她去试。
童言被他突如其来的做法,和店内售货小姐的热情搞得昏头转向,很快试了两件,趁小姐去招呼别的客人时,才回头问他:“怎么忽然要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