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msn上只有他一个人,很快,就有简短的声音提示,对话框悄然跳出了桌面:

“我好像迟到了。”

她把书放到腿上,很快敲打着键盘:

“还好,我正好看看书。”

“昨天过得怎么样?”

“很倒霉,骑车摔了一跤,上课也迟到了,中午打饭,竟然排到我的时候,没有了最爱吃的宫爆鸡丁。”

整体过程的确如此,只是省略了细节。比如衣服摔坏了,听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还有……迟到的课是赵茵的大学物理。

“听起来,的确很惨烈。宫爆鸡丁很好吃吗?”

“在食堂吃久了,会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只有吃这种很辣的菜,才能勉强有些食欲。”

两个人的对话,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可是童言还是忍不住在笑,顾平生随便两句闲聊,就击碎了这两天的低落情绪。

他今天来的晚,才说了没多久就快九点了,她知道顾平生的作息很正常,通常都是十点左右就睡了,虽然很舍不得,还是准备放他去睡觉。

本来已经说完了晚安。

她又鬼使神差地敲下了一行字:

要不要考虑恢复的差不多了,回国慢慢复健?

那边沉寂了很久,他才回复说:

这个,需要看情况。

童言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痛快答应。

“可是我会想你,你……不会想我吗?”

持续的沉默。

她盯着屏幕,有些忐忑。

“干什么呢?”沈遥看她的脸色,好笑道,“美人煞有外遇了?怎么表情这么凝重?”

她看了眼沈遥:“我在和他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你有了?”

童言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沈遥的调侃。

他的头像依旧亮着,可是却没有再回复。

难道去洗澡了?还是……童言脑子里浮现出那晚的情景,忽然有些害怕,他在美国应该是一个人住的,如果忽然倒水,摔倒……她很快敲打键盘,就连这种轻微的响声,也让人莫名不安:“还在吗?”

“在。我在思考,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问我,会不会想你。”

真是狡猾。

她无奈他的避而不应。但这样的回答已经很明显,他主意已定。

很快地,他发送过来了一个文件。

可惜接收后,因为网速的问题,传送速度极慢,估计到明早也不一定能传完。顾平生似乎也发现这个问题,关闭了传送请求:“估计十分钟后,邮箱应该可以收到。”

童言有些好奇,追问他是什么。

“问题的答案。”

留下这么句话,头像就彻底黑了。

童言有些摸不到头脑,只能打开邮箱,等着收进来邮件。大概十分钟后,果然就进来了邮件,而且不止一封,而是十封。

难怪他那么说,一封封上传,再一封封发送,的确需要这么久。

她按时间,打开了第一封邮件。 

言言:

以前在手术后,我总习惯画出自己的想法,延伸刚才结束的手术,或者给人讲解沟通时,习惯边讲边画,一步步让人看到手术的进行过程。

不同于数位相机,下笔前总需要回忆。刚才在scan的时候,认真看了看手边的东西,事实证明,顾先生非常想念顾太太。

TK

附件点开,是一副不算精致的素描,在教室里,很多陪衬的人都只有草草的轮廓,只有站着的人,画的仔细了些。

右下角很简单地注了个日期,是他离开的那天。

第三十六章 有一些想念(3)

面容模糊,可却能清晰辨认出那个人是自己。

她猜不到这是哪天上课,是第一次自己确认他的身份,还是被他叫起来回答“国际商事仲裁”的概念。就像他说的,这应该是他在飞机上,凭着零碎的回忆画出来的。

接下来的九封邮件,再没有任何内容。

只是一张张的素描。

她看的有些出神,猜测这是哪一天,哪一个时刻。就好像在和他做个游戏,他画的时候在回忆,她猜的时候,也同样需要不断把过去翻出来,仔细辨别。

沈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过来,马上哇噢了声:“学过医的就是好,都会一两笔素描,你说我怎么就找了个和我一样学法的呢?”

她笑:“你可以让他选修素描,就和我上学期一样。”

“诶,你笑得这么□干什么,不就有个男人给你画了十几幅素描吗?”沈遥又气又笑,仔细凑过去研究了会儿,“这是超市吗?”

“是。”她微侧头,甚至能记起,他在超市阿姨的三寸不烂舌下,买了多少的东西。

顾平生没有特地和她说过,他回到美国之后,具体什么时候检查,安排在什么时间手术。她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基本对这些的了解,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因为不了解就会不由自主往严重的地方想。

可却又怕他知道的自己的忧心,不能追问。 

而有些话,一但传出来,却再也止不住。

接替海商法的老师授课死板,又整日摆着个棺材脸。班里同学都是怨声载道,课间说话的时候,有些平时本就疏远的人,总会说顾老师如果没有走就好了。童言知道那些是说给自己听的,只低头看书,全当听不到。

好在这学期只有一门专业课,其余都是各自的重修或选修,不会有太多机会遇到班级同学。可等到上了三四节课后,连那些平日关系好的,也开始顺着舆论,开始议论纷纷。

她曾经很怕面对这样的局面,在最初和他开始时,也有过无数种假设。可是真的到来了,却发现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父母的忽视,生活的压力,还有他的病情,这些似乎真的都不算什么太大的事。

只要不影响正常毕业就好。

倒是有一次,沈遥气的不行,狠狠摔书的时候,惹来了老师一顿教育。

“顾老师如果不走,还不至于说成这样,”下课后,沈遥把书塞进书包里,还在忿忿不平“言言,说实话,他为什么忽然放弃教课了?”

“他家里有些事情,暂时放弃一学期的课而已。”童言敷衍笑笑。

“一学期?我们就剩了一学期了,童言无忌,”沈遥很卖力地叹气,“鉴于他是你的,漂亮的脸蛋我就不看了,可是顾老师讲课真的一流。”

童言故意挑眉,装作很骄傲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不知不觉就过了八周的课,马上临近期中考了。她有大物,沈遥有高数,都是能让文科生掉一层皮的考试。两个人都知道这次是死期了,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做题生活。

为了找自习教室,两个人一层层寻过去,直到中院四楼,才发现没有上课的教室。

恰好周清晨和文静静也在最后一排自习。

沈遥想要避开,可是童言却觉得应该过去打招呼。

毕竟这学期除了海商法,她们和静静几乎没有重合的课,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她走进教室时,静静正在低声问周清晨要不要喝水?周清晨摸出几个硬币,递给她:“就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两听可乐吧。”

静静站起来,看见童言,有些意外:“言言?”

“我们找不到位子,和你们一起吃,没问题吧?”童言低声问。

“没问题。”。

等到她走了,童言才在周清晨前面一排坐下,回头说:“静静多好一个人啊。”

“沈衡也不错啊,”周清晨很有意味地说了句,“你不知道,他为了想要给你补习物理,特意你们要读的大学物理看了个遍,认认真真写教案,到最后都不敢和你说。”

童言听得愣住。

“当然,顾老师也非常好。”周清晨低声补了句。

她很快明白了。

沈遥拿出书,有些不痛快地嘀咕:“你看看,你还说文静静好,祸根现形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周清晨也很抱歉,“我本来想和你们顾老师谈谈,申请宾法,她就说童言和顾老师关系不错。没想到,安慰沈衡的时候,我随便说了两句,那小子估计是当真了。不过童言,虽然现在本科生都能结婚了,学校对师生恋还是很排斥的……还好顾老师知道避嫌。”

她没吭声。

有些流言蜚语,说者也是无心,只要过了这个学期,进入实习期也就自然好了。

静静最后拿回了四听可乐,放到她们桌上。每个人都不说,她有些忐忑地把另一听递给周清晨,犹豫了会儿,也没敢说话,坐下来继续看书。

“你知道非典吗?”童言看了书,又靠在椅背上,轻声问周清晨。

“知道,”周清晨说到自己专业范畴,倒是来了精神,“我有个专业课的老师,就是他在中科院的老师提出的皮质激素治疗,所以他上课特别喜欢讲这段历史。”

“说说看?”童言有些心跳不稳。

“你想听什么?”他压低声音,“说专业了你也听不懂。简单说就是肺炎,高烧不断,严重脱水,而且通过呼吸传染。你不是北京人吗?那时候那里是重灾区,你应该很清楚。”

“也清楚,也不清楚,”她用书挡住脸,“我记得看过几期节目,都说非典后遗症是‘不死的癌症’。”

“差不多,那时候普通病人不懂,有些医生被感染了,都拒绝这种疗法,最后还是死了。有些是昏迷了,被迫接受这种治疗方案,每天十几瓶激素下去,命是保住了,后遗症却不断,”周清晨想了想,“简单说,肺纤维化,脑梗,股骨头坏死什么的,这是通病,内里免疫力彻底破坏,丧失行动力,心衰,各种各样……总之一句话,活着治不好,死又还不至于死,而且这才过去七八年,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冒出来。”

这些,她都知道。

可从旁人口中一字一句说出来,却还是很渗人。

沈遥听着起鸡皮疙瘩,放下笔:“免疫力没了,那不是和AIDS一样了。”

这个比喻太吓人,童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AIDS还好,其实真的还好,可是SARS真的是医疗系统的灾难,”周清晨唏嘘不已,“呼吸传染啊那可是,那时候多少医生护士倒下来。社会上就会说如今医疗系统多么让人失望,根本就忘了那年,绝对没有人从第一线撤下来。基本是倒下去一批,就补上去一批,都是白衣天使,绝对的白衣天使。”

他说这句话时,忘记控制了说话的音量。前排上自习的很多人,都回头看着他们几个,童言忙低声说不好意思,我们会注意。

周清晨没再说话,啪地一声,打开可乐灌了口,像是要刻意压制情绪。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时候,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从上周开始,大概他就开始住院了,不能再约固定的时间在msn上闲聊,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开始用邮件交流。

她打开邮箱,意外地没有新邮件。

对着邮箱发呆了半天,她打开了新邮件界面。

TK:

这几天你似乎很偷懒啊。

我这里马上就要期中考试,很忐忑这次的成绩。你的成绩如何?什么时候能交卷?

今天我遇到了周主席,就是曾经逼着我们主持的那个男孩,还记得吗?他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闲聊的时候,说起了那场SARS。说实话,我有些被他的话吓到了。其实一直没告诉你,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是因为SARS听不见的。谁告诉我的?暂时保密。

所以我都告诉你这个秘密了,你是不是也该坦白03年生病的事?

当时你怕吗?很痛苦吗?

听奶奶说,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也得过肺炎,住过中日友好的重症病房,但那时年纪小,真没什么印象。这么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完了,为什么我说到这么严重的病,还在花痴,真可怕……

所以我想,你需要快些回来了。 

言言

 

她关上邮箱,从开水房拎回两桶热水,在浴室隔间草草洗了个澡。等到半吹干头发,准备上床的时候,又控制不住打开了邮箱,意外地,已经收到了他的回信。

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却只有很简短的三行话。 

言言:

那场灾难,受害者太多。

当时的感觉很简单,我始终没有太清醒过,所以不会很痛苦。

另外,

请顾太太安分些,顾先生快回来了。

T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