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箱是留给周家年的,她没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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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租的房子,已经很晚了,陈曦还没吃饭。冰箱里有吴恙包的馄饨,她煮了好几个,又撕了两片紫菜、丢了把虾米进去,加了大把的盐,正要吃呢,吴恙回来了。一开门,吴恙嚷嚷:“在楼下看到灯亮,就猜你回来了。”
陈曦吹了口热气,吞下一个馄饨。
吴恙刚加班回来,她边卸妆边说:“哎,明天有没有空?”
“有!”
准确的说,陈曦她每天都有空。
“那正好,你给我当一天临时摄影。”吴恙说,“我明天有两个人物专访,需要几张特写,不耽误你多少工夫。”——陈曦是电视台新闻记者,兼职摄影,不过她的摄影技术不错,得到诸人认可。她之所以能进电视台,也是因为一张拍摄的照片…阴差阳错,人生轨迹全变了。
听到是工作要用,陈曦皱眉了,“人物我不擅长啊…”
“江湖救急!我说你行,你就行!”
对于吴恙这样,陈曦早就司空见惯,她反正无所事事,于是答应下来,又接着埋头吃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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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充电的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周家年打过来的。
忘了汇报行程…
陈曦并不着急回复,她慢吞吞洗完澡,只余一盏落地灯,找了个自己惬意的姿势,这才不急不缓的打过去。那边接的很快,依旧是担忧的口吻,“今天怎么样?顺利吗?”周家年问。
好像有一座山盘亘在眼前,深吸一口气,陈曦一点点往上爬。
“今天很顺利…”
陈曦躺在飘窗上,正好仰望城市的夜空。黑色的背景缀满霓虹交织出来的华丽光影,没有星星,她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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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光微亮,陈曦被从飘窗上拖起来——她昨晚居然就那么睡了——吴恙化妆,她发呆。
“姐姐,你别愣着啊…”吴恙心急,“好歹试试相机。”
吴恙在台里专门负责科技类新闻,手上还有一档科技节目,她今天要去一个学术研讨会跑新闻和专访。陈曦很少见她如此重视,不由好奇:“你今天怎么回事,不就一条新闻、两个专访吗?”
化妆之余,吴恙飞过来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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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研讨会的规格颇高,在江边的威斯汀。
陈曦一路上都在被吴恙进行填鸭式科普,可听到最后,她仍旧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是个数学领域的顶级会议,非常难得能够在国内召开,更有什么菲尔茨奖的获奖者来参加。关于这个奖,陈曦不好多问,以免显得自己太没文化。她偷偷百度后才知道,这个奖居然非常傲娇,只颁给四十岁以下的人。
到酒店门口,二人挂上媒体证,按指示牌往里走。
会场设在三楼,初初进去,陈曦就被震撼到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面超大超宽的LED屏,整体色调偏蓝,头顶投射出星星点点的碎光,行走其间,宛如漫步在星空下——这大约是数学家的浪漫。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记者们的位置多在后面,吴恙在外面录制当天的新闻,陈曦一个人找位置坐定,专心摆弄起相机。她今天特地带了长短两款镜头,这会儿对着正前方调试。
本次会议中英文双语,有同声传译,陈曦可以听懂每个字,但组合在一起就没办法理解了。陈曦是工科,高考时候物理数学也很厉害,可过去这么多年早还给学校,而且,她对数学领域的真正了解可谓是皮毛,肤浅的厉害。
无聊之下,陈曦只能翻看这两天的会议日程。上面是每天的议程安排,还有各个宣讲的主题、宣讲人。在一溜英文名字底下,她赫然发现个中文名字,而且挺有意思的——
温寒。
又温又寒,是什么感觉?
陈曦低低笑了笑。
等到这个温寒的时候,她特地打起精神。
只见宣讲台的中央,那个叫温寒的男人站在那儿,背后是三面超大的泛蓝LED屏幕,头顶是细碎的灯光,璀璨,夺目,他瘦瘦高高,整个人宛如悬崖边的白杨,笔直,挺拔,孤寂。虽然隔得远,可这人的目光坚毅,沉峻,像是白杨汲取养分伸向天空的枝蔓,能够揪住人的心。
陈曦端起相机,手里不疾不徐的调试光圈,镜头慢慢拉近,而他也慢慢清晰。
在冷漠、没有温度的镜头里,这人的面容一点点浮出水面——
温寒有一双特别精致的眼睛,仿若狼毫勾勒出的工笔画,细腻,风雅,眼尾微微上挑,好像含着笑,虽然他的脸很严肃。
他思考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抿一下唇。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扬,是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的目光会不经意的透过镜头与她对视。
…
陈曦端着相机的手蓦地抖了一抖,她突然清晰的想起了一个人。
家年,我想,我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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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宣讲结束,并没有立刻在底下就座,而是走出会场。沉默片刻,陈曦也走出去。会场外面很安静,温寒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再拐个弯,陈曦就看不到了。
她忽然心跳得厉害。。
酒店的走廊里铺了厚厚的地摊,踩上去悄无声息,可她依旧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到了尽头,是另外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眼望过去没有男人瘦瘦高高的身影,只有几个服务生端着茶歇安静往来。他们对陈曦微笑,陈曦弯了弯嘴角。
这条走廊很长,两侧是小的休息室,有些门敞着,有些阖着。
陈曦经过一道又一道,心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忽然,她止住脚步。
吸烟室的门半掩着,那道窄窄的缝隙里有个人站在窗边,他脱去西装外套,随意的将衬衫袖口挽了几道,反手拎起烟缸搁在窗沿边,太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像一弯彩虹,然后他摸出一支烟,含在唇边,修长白净的手里拢着火苗,低头点燃。
咝的一声,微不可听。。
烟点着了,那猩红的一点,像道戒疤,更像是夜幕里遥不可及的璀璨星辰,烟雾袅袅升起,再化作一片虚空。
在那片虚空后面,是那个叫温寒的男人的侧脸,下颌弧度凌厉偏偏又好看。
陈曦脸盲,却也终于记起他来了,是昨天机场抽烟的那个人。她脑海里突然跳出张冲搭讪时的那句话,陈小姐我们真有缘,昨天碰过面,今天就再相遇,多么美妙…
陈曦推门进去。
温寒仍旧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子,视线落在陈曦身上不足半秒,又低低垂下眼,弹了弹烟灰。
光影摇曳,一明一暗,仿佛老旧的照片,陈曦倚着窗,脚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她问:“能给支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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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温寒是男主。
看过之前版本的亲如果不适应,我在此郑重道歉,希望我以后能写出让大家喜欢的作品,同时,也十分感谢在文章大修期间大家对我不尽的支持,真的永远感激,铭记在心!
我会尽力写好这个故事的。
03
03 第三章
“能给支烟么?”
温寒认出了陈曦。
他对声音一向敏感。昨天在机场,这个女人说“没关系”时轻飘飘的,毫不在意,今天却不一样,沙哑,慵懒,像含着细细的白砂糖,积蓄着女性的温柔,还隐约透出一点倾略性、目的性——他可以认定自己被这个女人搭讪了。
搭讪他的人不少,这样的招数他也见过,温寒没兴趣陪这个人无聊,所以,他冷眼望过去,明显在下逐客令。
陈曦坦然与其对视,目光昭昭。
温寒的个子高,她不得不抱着胳膊,微微偏头。
因为这个动作,女人纤细的脖子被拉出一道倔强的弧线,温寒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柔弱而敏感,他一只手估计就能掐住。
冷冷移开眼,温寒回答她:“抱歉,没有。”
被这样明确拒绝,陈曦不气不恼,仍旧微笑着问:“温先生,你是哪里人?”
她越是这样柔软坚持,温寒越是感觉到不耐烦。他半眯起眼,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摁灭,一言不发阔步离开。
他拒绝人的方式很直白,非常符合陈曦昨晚的判断——冷漠,不好接近。
门一开一阖,温寒走了,陈曦抱着胳膊,静静靠在那儿。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烟刺鼻而呛人的味道,她胸口有些涨,还有些闷,陈曦刷的推开窗,外面灼热的风灌进来,才勉强好受一点。
忽然,她哧的一声笑了。
旁边沙发上,温寒脱下来的西装无声的搭在那儿,被匆匆离开的主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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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只想尽快离开,谁知在走廊遇到之前普林斯顿研究所的同事,Alex,台湾人。
几个月不见,Alex的发量明显又少了一点——理论数学纯粹是靠想象、抽象,烧脑也费神,所以秃顶在他们中间比较常见。而另一个常见的就是抽烟。精神不好、抓狂焦躁、思维枯竭的时候,往外需要靠香烟提神。Alex这会儿偷溜出来完全也是烟瘾犯了,他不由分说拉着温寒回吸烟室。
身后那道门紧闭着,没有人走出来,仿佛一个安静的狩猎者,等着他自己往下跳。
温寒不想进去,他抬手看腕表,客气的说:“Alex,我还有…”温寒正想随便搪塞个理由,看到卷上去的衬衫袖口,这才意识到西装忘了。他无可奈何的回头。Alex已经先他一步推开门,明媚的光泽透入眼底,房间里面的一切变成了电影镜头的定格。
先前那个女人仍旧倚着窗,低头在玩手机,她的怀里抱着一件摺叠整齐的深色西装,他的西装。
大约是听见有人进来,她懒洋洋偏过头。骄阳下,她的动作有些慢,一点点侧过来,一点点映入温寒的眼。
四目相对,片刻,陈曦重新垂下眼,沉默无言,似乎不认识他,更没有打算归还那件西装。
温寒:“…”
莫名其妙滞愣一瞬,Alex已经在离窗口稍远的沙发上坐定,掏出烟开始吞云吐雾。
他们两人几个月没见,如今碰在一起,聊的都是过去的事。Alex自小在美国长大,典型的abc,中文蹩脚的可怜,温寒迁就他,两个人说英文。那些单词从那张薄薄的性感的唇边溜出来,高低错落,像一场温柔的雨。
在这场动听的雨里,陈曦埋头努力玩连连看。
可她今天状态有一点糟糕,连续失败了好多次,惨的可怜。
温寒对声音敏感。纵然距离得远,他依然能清晰分辨出游戏里“Ready GO”的声音,而且——不断听到,每次间隔大概两分钟。
拧了拧眉,温寒实在无语。
这不仅是个闲得发慌的女人,还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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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完两根,Alex果然神清气爽,理了理发型,重新杀回战场。等他走后,门轻轻关上的那个瞬间,窗户那边好巧不巧又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Ready GO!
温寒莫名想笑,而且在思维控制神经之前,他已经轻笑出声,不过,很快又冷下脸来。
陈曦怔怔抬头,隔着房间里徐徐弥漫的白色烟雾,看他。一双眼黑的可怕,像滴了墨。
“小姐,我的衣服。”温寒示意她。
陈曦不动,一动不动,只是安静的抱着他的西装,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像是抱着他这个人,又像抱着一块要挟制胜的法宝,或者,更像抓着一块救生的浮木。
温寒是冷静的。因为常年的抽象思维,他习惯保持一种可怕的冷静,可今天、现在、此时此刻他被陈曦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激起了怒意,温寒不悦皱眉,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弦,能割破人的喉,放出温热的血。
“小姐…”
“温先生,你是哪里人?”
不大的房间里,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温寒猝不及防,又是一滞。
眼前的女人对这个问题还真是锲而不舍,特别执着,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意思。对她而言,他来自哪儿似乎很重要。
温寒的脸藏在烟雾后面,晦暗不明,是朦胧的虚无感。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的倾吐出来,他平静的回答:“北京。”
“…哦,北京啊。”陈曦轻轻重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刹那,温寒在她脸上看到一个转瞬即逝的复杂表情,他没兴趣深究。温寒径直摁灭烟,阔步走过来,“小姐,我的衣服。”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白净,骨节分明,还分外有力。
陈曦定定看了一秒钟,旋即咧嘴笑了。阳光下,那口牙很白,笑容灿烂,好似青春少女的明朗与娇憨。
她顺势握住,说道:“温寒,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陈曦。”
温寒瞠目结舌。
这不仅是个闲得发慌的女人,还很笨,更是个神经病!
他的西装就在她的怀里,可这一刻,温寒不想要了。这件西装不便宜,但他现在碰都不愿碰,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他讨厌人的方式依旧直白。温寒默然无言,一脸沉峻,果断转身离开。
眼见着门开了,又慢慢阖上,整个屋子再次剩下陈曦一个人。
她的头有些疼,像是用银针刺穿了太阳穴,疼的尖锐却又不为人知。陈曦抱着温寒的西装,倦倦的倚着窗,毒辣的太阳肆意挥洒,足够将柔弱的女人晒晕。她有些渴,却懒得动。陈曦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才堪堪回神。
电话是吴恙打来的:“姐姐,你人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呢!?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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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今天的专访,电视台特地在酒店订了一间会议室。陈曦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场地已经布置完毕,摄像、打光各自就位,吴恙一边补妆一边整理待会儿的采访材料。陈曦百无聊赖的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望天发呆。
陈曦其实挺羡慕吴恙的。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进电视台工作,六七年的时间,吴恙现在已经有一档独立的节目,算得上主播,而她兜兜转转仍是个小记者,还是一个被停职的记者。
想到自己的凄凉境况,陈曦不由唉声叹气。
“叹什么气啊?”吴恙瞟过来一眼,发现陈曦手里多出来个袋子,“出去购物了?买什么了?”她问。
陈曦没答,搬了个椅子坐到吴恙旁边。她戳了戳吴恙的胳膊,指着会议日程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的手指落在温寒的名字上,眼底透着期待。
吴恙头也不抬:“我没空,自己上网搜。”
“小气!”
陈曦佯装要走,吴恙瞪她。瞪完又偷偷摸摸环顾一圈,她悄悄递来一份资料,压低声说:“陈曦,你今天专门帮我拍这个人,回去请你吃饭。”
这份资料是被采访者的详细信息,最上面一行正是那个人的名字,陈曦一看乐了。
温寒。
老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她刚扫了一行,吴恙又把资料抽回去,对着上面的简历啧啧感慨,“怎么样,绝对的青年才俊吧?三年修完本科,被斯坦福破格录取,两年博士毕业,在普林斯顿任过教,神人啊…”
谁知陈曦听完,没丁点什么反应。
吴恙很惊奇,搂着她的肩问:“你不觉得厉害么?”
陈曦皱了皱眉,实话实说道:“还好吧。”
“眼高手低!”吴恙当头给她一个爆栗,“这世上哪儿还有这么优秀的人,你给我介绍一个?”
听了这话,陈曦怔了怔,艰难的说:“我也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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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准时到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他瘦瘦高高,穿笔挺的白衬衫,落在无限的光影里,成了一幅干净而动人的画。
吴恙迎过去,客套寒暄:“温先生,你好,我是吴恙。”
“吴小姐,你好。”温寒微笑。他笑起来嘴角微扬,是个好看的弧度,可那双眼里分明没什么笑意,冷淡,孤独,不好接近…
陈曦半眯起眼,微微有些失神。。
忽然,吴恙扭头喊她:“陈曦,陈曦!”边喊边冲她眨眼:“陈曦,开录前帮我们大家拍张合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