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筱仍是那副犹豫踟躅的神情,沈云涛索性越过她,替她敲了两下门,然后转身走上楼梯,一面往上走,他一面微笑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进去。
凌筱呆怔地凝望着他,眼前却是模糊泛黄的憧憧灯影,内心是那种熟悉的、令她有些酸胀的感动。虽然他已经不再穿牛仔裤和白T恤,虽然他的脸上已经遗失了沉溺于爱情的幸福神气,然而,他最终又站在了她的身后。
只需要这样,就可以支持她更加勇敢地去寻回更多的遗失的东西,包括她那个在压抑和痛苦当中迷失的丈夫。
她心里有一个异常固执的信念,总会出现那么一个契机,把他们三个分道扬镳的人又捻到一起,或许那个契机会携着巨大的痛苦而来,她却开始隐隐地期待了。
也正是因为心上琢刻着这样一个信念,她相信她那不知身处何处、不知与谁在一起的丈夫,他那颗已经被放逐得很远的心,总有个时刻会因为了解到她内心存在的信念而被触动。
楼房里面比外观看起来更为破旧,赵言诚踩着“吱吱哑哑”的木梯,从楼梯的间隙,他看到前面的人每踩一步,震荡的梯板簌簌地落下一大片灰尘。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同样破烂的木门,污黑的门板被蛀虫咬了许多的小洞,密密麻麻又无规则地排列着,推开那扇随时会被掉下来的门,一股潮湿发霉、像是从坟地里泄露出的腐烂变质的气味扑面而来。
冬雪的话不是谦逊之辞,这里真是不能称之为一间房子。十来平米、光线昏暗的空间里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至少赵言诚敢确定,他出世以后,没有哪个家俱厂还会制作这类可称之为古董的家具。
一扇通往另一间房的门边,摆放着一张露出海绵的破沙发,林冬雪指着那里对赵言诚说:“请坐。”
他别无选择地在那里坐下,这个房间里除了沙发和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旧桌子,能坐的就只有地板了。
“为什么不向公司申请单间宿舍,房租不会比这里更高。”
林冬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还算新的陶瓷杯子,拎起保温瓶往里倒热水。
“听说公司的单间是两百块一个月,这里的房租和所有费用算下来一个月才两百多块,洪洲的弟弟还和我们一起住,比住公司便宜。”她端了杯水过来,坐在他旁边继续说,“我们住到这里还不到半年,洪洲的父母给他留了套房子,现在暂时不能回去住,相信过不了多久还是可以回去的。”
“为什么不能回去住?”赵言诚疑惑地问,“这里的租金不是五百块一个月吗?”
“不能回去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没钱。”林冬雪似乎不愿意再多说,赶紧回答赵言诚的下一个问题,“这里哪租得起五百块一个月,我向您借的是两个月的房租。”
“两个月?”
“上个月交租时,洪洲正好出事,我把钱给了洪宇——就是洪洲的弟弟——不好说是什么原因,他没有拿给房东。”
“是这样啊。”
林冬雪那双眸子漆黑得仿若刻意掩饰要某种隐情,赵言诚好奇的目光与之相接,了然地点了下头,似乎要传达给她这样的信息——他不会仗着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逼迫她说出自己的隐私。
“赵总,我想问一下,洪洲的赔偿有决定了吗?”
“哦,这事我也正想跟你商量,劳动仲裁争议委员会做出的裁决是按照九级工伤的标准赔偿,根据李洪洲的工作时间和工资标准,赔偿大约是两万多三万不到,由于他的情况特殊——我指他的病——我会尽力给你们再额外争取两万。”
“就这么点儿?”
显然这种欠缺礼仪教养的语气不是出自性格温顺的林冬雪之口。沙发旁边的那扇门内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尾音刚落,松垮垮的门也应声而开。
II
“你不是出去了吗?”林冬雪咬着下嘴唇,气极又无奈地望着李洪洲的弟弟,他的头发凌乱得像刚睡过一样,站姿很不像样地倚在门边,脸上还是那副蛮横的表情,目光充满贪婪而恼怒地射向赵言诚。
“我哥到现在也没有正常,你们就赔这么点儿?”
事情就要解决了,赵言诚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他正想找个理由离开,便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这是劳动仲裁争议委员会的决定,你要是不服,可以向地方法院提出上诉。”他也不去看那张令他生厌的脸,掏出五百块钱给林冬雪,“我不是很受欢迎,就识趣点儿好了,钱你不用急着还,关于赔偿就像我说的那样,如果觉得这个赔偿不合理,你可以通过法律途径争取。”
林冬雪还未回答,李洪宇抢先发怒:“你明知道我们连房租都付不起,哪来的钱打官司——”
“洪宇——”手里捏着赵言诚刚给的五百块钱的林冬雪喝止他,“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天根本不需要叫赵总来这种地方。”
李洪宇的眼睛虽然凶狠地瞪着,却明显地看得出他有所收敛,耷下眼皮没再作声。
赵言诚轻蔑地扫了这个没教养的小子一眼,“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得不讲清楚,这次的事故并不是公司哪个管理员抓着他的手往机器里送的,就是说公司并没有侵犯你哥人身权力的行为。不过,向法院表达你的诉求是你的权力,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
“我们不会这样做的,赵总请放心。”林冬雪连忙说,“我对您感激不尽,而且,我也知道您已经尽了力了,这次的事故本来就跟您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是负责人。”李洪宇瞪着眼睛说。
“他说得对,我是负责人,不过,我已经尽力申请到了两万块的精神损害赔偿,如果你上诉,并且胜诉,能拿到的顶多是十分之一。”
李洪宇冷笑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
赵言诚不理会他的挑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跟林冬雪告辞,说服她别送以后,迳自下了楼梯。
走下光线昏暗的楼梯,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新安的灯火也骚乱不安闪烁着,楼道口涌进来一伙人,穿着怪异的衣服,头发的颜色也很怪异,赵言诚对这种人并不陌生,现在的他却本能地想避开,头尽量垂得低,靠着墙边走,那些人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往楼梯上冲。
他心烦意乱地往外走,拼命地让自己去想一些他的家事,还有他所要负的责任,遂又摸出他那开不了的手机,大脑已浮现出凌筱急得跳脚的表情,或是更糟的冷若冰霜——他该怎么说才能把前因后果都解释得清楚,也许到最后又是以往一样,一个字也不说,任由她去误会。
这次不能这样干了,再难也得向她解释清楚。
他想着又抽出支烟点燃,身后一阵杂乱的巨响让他蓦地转身,双眸愣愣地望着林冬雪家那扇破木窗。
直到晚餐结束,赵言诚仍是没有回来。凌筱的父亲和言诚的母亲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叉上一小块月饼送到嘴里,啧啧称赞两声冰皮月饼的口感好。凌筱在厨房帮母亲收拾碗筷。
“你爸呀,最近烦死人了,我只要一出门,电话就打来了。”
凌筱偏头看了站在灯光下的母亲一眼,才发觉母亲那沧桑满布的容颜已经衰老得惊人了,目光却盈满了惊喜的活力。她叹息一声,心疼母亲的艰辛。
“这不很好吗?”她说,“爸爸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现在老了也怕孤独了。”
这算是最后的胜利吗?凌筱在心里暗暗想,忍耐守候了这么多年,换来的胜利真的值得欢喜吗?
“妈妈——”她突然轻唤一声,“现在可以跟我说吗?那两年你有多难过?”
母亲怔了怔,低下头收拢垃圾袋,“每天都想死,一个小时要想上十来回。”
“所以,折磨我也是无意的?”凌筱尖锐地说,“因为您已经失去理智了,爸爸给您的伤害真的有那么大吗?”
“原谅妈妈!”母亲颤着嗓子说,“筱筱,你现在也有家庭了,当你也有了孩子,你会理解妈妈的。”
“如果孩子在适当的时候会成为母亲悍卫婚姻的武器,我宁愿不要。”
“筱筱——”母亲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地叫道,她的身后站着脸色阴沉的父亲,手里端着一个透明茶壶。
“给我滚,”这位威严的父亲说,“滚出去,我们不要一个在节日回家惹父母伤心的女儿。”
一阵战栗感传遍她全身,凌筱的眼里泛起倔强的泪光,她缓缓解下围裙摔在案板上,抬眸对父亲说:“您从来不许我顶撞母亲,可是您自己呢?爸爸当初又是做了怎样的事来伤害妈妈的——”
“啪!”
凌筱的头偏到一旁,红肿的左脸火辣辣地疼得几乎要晕过去,透过垂落在眼角的发绺,她恍恍惚惚地看到捂脸哭泣的母亲,父亲藏起那只打她的手,藏在身后微微发抖。
她的耳朵里开始轰鸣,那些熟悉的细碎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咔嚓咔嚓…”是母亲剪碎毛衣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气若游丝的哭声,是客厅里剪毛衣的母亲发出的,越来越清晰,也有她自己的,裹在被子里悄悄地哭,母亲哭了一夜,她也哭了一夜。
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垂落的,不知不觉濡湿了满脸,秋晚的风一吹,脸紧绷得发痛。走出那扇门时,有人叫过她,好像是言诚的母亲,她却像听不见任何动静一样地移动着双脚。也许是她顾不上了,大脑里充斥了那么多痛苦的情景,仿佛把她压迫得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要爆炸了。
她茫然地走过铺着方砖的路,绕过那棵叶子簌簌作响的大榕树,挨着墙角缓缓蹲下,像幼时那样无助地抱着膝盖。
这种时候,总会有人背着手,紧挨着她蹲下。
“我去你家找你了。”很温柔的声音跟她说,“幸好在这里找到你了,我就担心你会离家出走。”
“我想这么干,”她吸吸鼻子说,“在外面走了一圈儿又回来了,我不知道去哪里。”
“可以去我家,为什么不去?”
“我想让爸妈找不到,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想让爸爸后悔打我,如果我去你家,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了。”
“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比如被坏人拐走了。”
“所以我才会躲在这里,只有你能找到我,爸爸肯定也会后悔的。”
“你不那么犟的话,叔叔也不会打你。”
“他自己的脾气也不是一样,为什么他不打自己?”
“也许叔叔小时候也常挨打。”他用大人的语气说,“叔叔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所以才没人打他了,你也希望这样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我一点也不希望他们死,”她小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再次重复,“不,不要,我宁愿被爸爸打。”
他轻笑着,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面包,“快吃吧,吃完了一起回去。”
“爸爸再打我怎么办?”
“有我在,我保证叔叔打你的每一下都会打在我身上。”
他胸有成竹地说,事实上,他知道她的父亲一定不会再打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致使她躲来这里,最终却是一样——她破涕而笑,低头吃着面包,而他则温柔地为她揩去泪水。
她和他就是这样建立起一种依赖和被依赖的关系,随着生活中那些不受欢迎的、诸如委屈、沮丧、难过的情绪增多,他们的这种关系也日益深厚,世上没有一样牢不可破的东西,正如他们的关系,有朝一日一旦出现了裂痕,被依赖者轻微的动摇都能导致依赖者的意志轰然彤塌。
凌筱的依恃就是沈云涛,是传递给她温暖和勇气的人,是承诺永远在她身后支撑她的人,然而,她阴冷世界里的这一线阳光最后却移到了大洋彼岸。还有一个承诺永远走在她身边的人,在父亲的手掌落到她脸上时,他却不知所踪。
【Chapter 9 女人倾诉的天性和寂寞的本质】
I
这情景多像一部电影的片尾,旧事依昔重现,与她经历过欢喜忧伤的故人却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镜头前只有她寂寞绝望的背影,和一些幽幽回荡的声音。
湿冷的风轻轻地掠过满是忧愁的眉梢,睫毛上的泪水无声抖落。掩埋了几千个日夜的脆弱和伤害,在银月高悬的夜里被残忍地掘起,就像那清冷而忧伤的月光一样不能忽视。
这情景多像一部电影的片尾,旧事依昔重现,与她经历过欢喜忧伤的故人却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镜头前只有她寂寞绝望的背影,和一些幽幽回荡的声音。
“凌——”
这是来自真实世界的声音,她偷偷擦去颊边的泪水,才仰起讶异的脸,“云涛!”
“去你家没找到你,我看叔叔阿姨的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跟爸爸顶嘴了。”
云涛也不多问,蹲下身望着她的侧脸好一会儿,“这感觉真像?”
“什么?”她疑惑地问。
“像时光倒流了。”他很轻很柔地说,“在国外的时候,睡觉前总会想到,你要是正在哭怎么办?是不是又躲到这个墙角了?冬天的时候,我就想,你要是傻傻地蹲上一夜,冻坏了怎么办?夏天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你中暑了怎么办?想着想着,我就恨不得马上飞回国。”
“可是你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订不到机票。”
“骗人。”
“是啊,我每次都这样骗自己。”他低沉地说,“除了骗自己,我找不出能阻止我死皮赖脸地回来找你的办法。现在想想,我早就该撕碎那张纸条的。”
“事实并不是那张纸条左右了你的决定,你也很清楚,那时的我们勉强在一起只会造成很大的误会和伤害。”
“我太年轻了,换成现在的我,再大的压力我也能承受得住。”
“所以,我们再说这些是不是没有意义?”
“有。”他肯定地说,“至少心里会好受些。”
他们安静地蹲在这个窄窄的,小小的墙角里,又正如悠然地站在一个了望台上,庭院的一切动静都尽收在这个墙角眼底,凭借黑夜的掩护,任谁也发现不了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自己的行为举止被监视着。
凌筱地母亲先走到院儿门边,徘徊张望了一会儿,言诚的母亲张老师也出来了,向凌筱的母亲询问了几句,这时凌父才背着手,全身紧绷却故意作出步履从容的形态,不知道凌母跟他说了什么,也许是责备的话,还没站上一分钟,他甩甩手,怒气汹汹地又折回屋里。
“你还不回去?”云涛见势悄悄问。
“等会儿吧,现在还不想回去。”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膝间,发出一声叹息,“最亲最爱的人之间也最容易相互伤害,妈妈当时那样对我,是不是跟我现在顶撞父母,伤他们的心求得发泄的行为如出一辙?”
“你跟言诚究竟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怎么了?还以为他会永远爱我宠我,这才两年——我已不记得被他伤过多少次心了。我说服自己不去计较,因为他疲倦的表情,每次都给我的心狠狠扎上一针。”
“那么心疼他?如果当初你也会心疼我就好了!”云涛有些吃味地说。
“这怎么能比的?那时我二十岁,现在的我二十七岁,年龄可不是白长的。”
“有没有理智地跟他谈过?”他说,“我记得你那时可没有理智地跟我谈过一次。”
“这点倒是很相似,”凌筱无奈地用手背擦着下巴,“我跟他不能平心静气地谈,他就和当年的我一样,别人多说几句就开始发火。”
“当年——当年你家的事我还是不大明白,给你造成的伤害真有那么大么?”
“我刚刚也这样问过妈妈,大概我的情况比她好点儿,她一个小时能想到几十次死,而我只想到了一次,但我真的干了那种蠢事。”
“也差点把我吓死。”云涛心有余悸地说。
“我觉得压力太大了,那些事都是突然一下子冒出来的,爸爸外遇出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和妈妈不知道。平时看起来温柔的妈妈眨眼变得表情狰狞,仿佛有股抑制不住的破坏欲一样,先是砸屋里的东西,然后是跟爸爸大打出手,爸爸不回家了,她又在家里哭着哀求我,要我等爸爸回来后给他下跪,求他不要抛弃我们母女。”
那些事情如今说起来仿佛是别人的事,凌筱的家就在一夜之间纷崩离析。起因是一家人在看电视时,母亲接到一个找父亲的电话,父亲迳直去卧室用分机接,母亲跟着就拿起客厅搁在一旁的听筒,而凌筱就瞪眼看着母亲偷听。
父亲接完电话说:省厅突然来了人,我要去接待。
凌筱和母亲同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夜里十一点。父亲刚出门两分钟,母亲也随手拿起一件外套出门,临走前还嘱咐凌筱早点睡觉。
凌筱隐约感觉到了事情很不妙,但她也没有往更坏的地方想,看了会儿电视就回房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客厅尖锐而杂乱的声音吵醒。她把头伸出被窝,母亲哭闹着,似乎在问父亲某件毛衣的来历,父亲很不耐烦地喝斥她。不知道吵了多久,关门声响起,父亲大概走掉了,只剩母亲嘤嘤啜泣的声音,不知所措的凌筱也潸然泪下。
早晨醒来时,客厅里没人,沙发上,茶几上,电视柜上,到处都是毛衣剪成的碎片,触目惊心。她换好衣服就去了云涛家里,大学放寒假,除了这次,她从没有在云涛起床前去找他的。
她的心情和思绪也像被蒙上了冬天清晨那种灰色潮湿的雾霾,混沌又找不到方向,只急切地想找个人诉说,把憋在心里一夜的“新鲜又痛苦的事”对一个亲近的人诉说。
云涛一定会可怜她,他该多么地为她心痛啊?
那时她抱着这样一种思想坐在云涛的床边,云涛的反应丝毫没出她意料之外,他以为她慌得六神无主,拼命地和她说一些“叔叔阿姨不会离婚”的安慰话。他越是温柔地安慰,凌筱的心越是被软化得脆弱,明明是可以坚强面对的,最终却选择了身心都依赖云涛。
一整个寒假,她的父母吵架吵得花样百出,弱不禁风的母亲常常在冰雪天偷偷尾随父亲,回到家里少不得又是一顿大闹。
他们一吵完,凌筱刻不容缓地跑到三楼云涛家里,神情像是天要塌下来那样绝望。她对云涛诉说母亲又逼她去跟父亲下跪,这些话翻来覆去地听,饶是耐心颇好的云涛也生厌了。
“他们就离婚好了?为什么要来逼我?”她恨恨地捂着发疼脸说,“爸爸的脾气那么坏,性格又专制,我上次隐晦地跟他提了下,他就板着脸说:‘别管大人的事’,昨晚妈妈又逼我了,今天爸爸训我的时候,我脱口说出他对不起妈妈,然后就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
“叔叔又打你了?”他心疼地把她拉到腿上,揉着她的脸颊,“既然你都想通了,那么就随他们去,你听阿姨的话干什么?”
“哼,亲戚们可不这么想,他们一听我这么说,仿佛我多大逆不道一样地叹息:唉,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居然有女儿愿意爸妈离婚的。”
她刻意学着亲戚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说。
沈云涛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鼓励她:“你也不用管他们怎么想,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什么?”凌筱惊愕地回头,“我照顾好自己?我大学还没毕业,没有收入,怎么照顾自己?”
“如果他们离婚,叔叔会给你生活费的,再说,不管你是跟叔叔还是跟阿姨,谁都不会饿着你。”
“我百分百以为你会说:我来照顾你。看来这个世界谁都不可靠,爸爸妈妈不可靠,你也是一样的。”
“你总是曲解我的话!”
“难道不是吗?昨天我来你家三次都没找到你,你说你干什么去了?你说得出理由吗?”
“我去图书馆了,要查些资料。”
“去图书馆为什么不叫我陪你去。”
沈云涛想说,跟你讲两句话就生气的,谁敢带你去图书馆。然而他了解凌筱脆弱敏感的神经,随便找了个理由:“昨天天冷,就没带你去,待会儿我还去,你同我一起去好不?”
“我刚挨了打,这种时候你居然叫我陪你去图书馆,我真要开始疑心你是不是沈云涛了,你变得太厉害了,我简直不能拿你跟以前对比。”
云涛暗想,变的可不是他,如今她的胡搅蛮缠,脆弱易怒可真叫他叹为观止。
“好吧,我今天不去图书馆,你说想干什么?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