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乱世里,唯兵强马壮,遭逢侵袭,不论来者为何,自己才有转圜的余地。
总胜过每次都要求助于人。
读到父亲这样一句许是无心的话语,让小乔感到很是心安。
白天睡了一下午,傍晚觉得人爽利,便起身给父亲回书。
写完回信,因近冬日,昼渐变短,才酉时中,天便黑了,春娘入房掌灯。
钟媪指挥两仆妇抬食案入内,摆在榻上,含笑叫小乔用晚饭。
小乔问魏劭。
之所以问,是因为最近他虽渐渐变得忙碌,但到了这辰点,一般都已回了。
她从有孕之后,一天吃上六七顿,晚饭太早便吃不下去,是以这些天,都是等他回来两人一起用饭的。
今日却还不见他的人影。
钟媪道:“方才男君派人传话,说回来要迟些,请女君先自行用饭,不用等他。”
魏劭既特意派人回来传话,想必是有事。
小乔便不再等,自己用了饭。怕又呕出来,在房里略站消食,便被春娘催着躺了下去。
魏劭迟迟未归。
小乔有孕后,除了孕吐,也很爱犯困。
日子基本过的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边睡边等魏劭,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耳畔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辰点了。
不用睁眼,觉到身畔多了一具火热躯体,便知魏劭在床上。
感到他似在触摸自己面颊,惺忪间娇娇柔柔地嗯了一声,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抬手攀住了他肩,软若无骨地趴道他胸膛上,依旧闭着眼,含糊问道:“夫君几时回的?”
“有些时候了。”
听他说道。
小乔方睁开双眸,撑一边臂探头看了眼房中的钟漏,惊觉已是下半夜的未时了。
便转向魏劭:“这么晚,夫君还不睡?”
魏劭未答。只注视着她的面庞。
睡了一觉,面颊便烧了起来。浑然不自知却温香艳玉、桃夭柳媚的一种神态,勾人极了。
极力忍住想倚玉偎香的念头,将她抱了平放在枕上,手掌轻轻贴在她还平坦的一片小腹上,微笑问道:“小东西今日折磨的你可厉害?”
小乔仰在枕上,摇了摇头:“今日我都在睡觉,好了许多。”
她和魏劭四眸相对:“可是出了什么事?夫君回来这么晚?”
而且,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和平常有些不同。
“蛮蛮,接下来一些时日,我没法再陪着你和咱们的小东西了。”魏劭凝视着她,道。
小乔一怔。下意识地要问怎么了,话到嘴边便改了。
“又要打仗了吗?”她轻声道。
“幸逊篡位称帝。集结兵马,号称五十万,预备北上过黄河,伐我。”
魏劭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
但小乔却在他幽深的眸底目光里,觉察到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小乔呆住。
她知道魏劭和幸逊之间,会有一场决战。
这将会是一场风云变色、喑呜叱吒、决定了天下大势走向的大战。
赢了的一方,毫无疑问,通往问鼎天下方向的征途将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如她梦到的前世那般。
她自然也知道战果。
但和她梦中前世不同的是,幸逊称帝和他称帝洛阳后发起的这场与魏劭争夺天下之钥的大战,竟来的这么早。
在她没想到的这个当下,提前了数年,突如其来地就降临了。
……
信都成为了魏劭狙击迎战的临时战前军事指挥部。
这座城池上空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了。
几天之后,民众终于也留意到了仿佛源源不绝的从四方赶赴到了这里的披甲执锐、神色肃穆的将军们。
他们开始忐忑议论,一场新的战争,是否又要到来了。
民众们猜想的并没有错。
李典、李崇、张俭,魏梁……
魏劭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于数日之内,获悉消息,在做好后防留守准备后,从幽州、并州等地应召,陆续火速奔赴到了信都。
大军开始陆续南下,陈兵黄河北岸。
信都的四方城门,从早到晚,即便深更半夜,也不时有流星快马如同闪电似的驰骋出入,递送各种讯报和消息。
信宫前堂的议事大堂里,灯火往往深夜不灭,乃至通宵达旦。
魏劭和他的谋士、将军、辎重、粮草官们,在那里议定对策,商讨方略。
对于这场大战,他们早已经有过准备。
是以虽然气氛紧张,但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只是魏劭一下就变得忙碌异常。
白天小乔不可能再看到他。
晚上他也总是回的很晚。
有时凌晨,睡下去没片刻,也会被突然传来的一个关于黄河前线的新的消息给叫走。
半个月后,十一月底的这一天,魏劭最后定下了应战之策。
以黄河北的黎阳渡为大战本营,建寨扎栅,高唐、范津两地,建犄角之势,西南两百里外的黄池为粮草库,构防线严阵以待,狙击幸逊大军于黄河北岸,决一大战。
三天后,他将离开信都,率大军发往黎阳。
也是在同一天,小乔收到了来自徐夫人的一封信。
徐夫人的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她说:代祖母为劭儿送战。
第133章
魏劭今兵马四十万。
北方由西向东,漫长数千公里的边境防线之上,军镇林立,布了他将近十万的兵马。
汉室军阀割据,战乱不断,但隔着桑干河与汉人南北对望的异族匈奴人,却进入了这百年以来最为强盛的一个黄金时代。
大单于伊邪莫如今虽然老了,几个儿子相互竞逐,暗流涌动,甚至,魏家铁骑的马蹄也曾一度践踏过王庭的草原,但是魏劭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个和自己祖父同时代而崛起的北方异族大单于,是他生平所遇过的屈指可数的杰出军事统帅之一。
在这个大单于统治的几十年间,匈奴人口大量增长,骑兵也从魏劭祖父时代的不足十万,扩展到了如今的号称三十万。
要知道战马珍贵。
从某种程度来说,一匹战马的价值,远远高于一个士兵。
在南下之势受到魏家遏制的这十年间,匈奴在这个大单于的统领下,往西占了东胡、濊貊、肃慎、楼兰等十余个政权,控大片西域之地,向北征服屈射、鬲昆、薪犁等同为引弓之民的国度。
即便强如今日的魏劭,也不得不承认,匈奴的这个行将老去的大单于,绝对不是自己所能够轻视的敌人。
他从旁人手里夺来的凉州可以丢,并州可以丢,冀州也可以丢。
但幽州,绝对不能有失。
他留下的这部分兵马,是保护北方边境的另一道长城,更是他幽州后方基业的保证。
前方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能调用。
明日卯正,祭旗过后,他将统领他能够调集的三十万兵马南下,与先锋兵力一道,狙幸逊五十万大军于黄河北岸,决一生死大战。
魏劭心里十分清楚,这将不是一场容易的战争。
幸逊刚愎自大,但实力却不容小觑,又挟去岁击败袁赭的气势,此番北上,必定气势汹汹。
但他丝毫不觉畏惧。
相反,从得知幸逊称帝,欲发兵北上征讨自己的那一刻起,他身体血管里的血液便加速流动,乃至热血沸腾。
他感到了因战争而带来的一种可谓空前的兴奋。
和他过去多年以来所经历过的那些大小战事不同。
此次是他首次与中原最强大对手之一之间的首场对决。
惊变风云,开阖叱咤。尧舜功业,巍巍荡荡。九州大势,就此将开始新的一页篇章。
纲目已部署完毕,只等明早祭旗开拔。
公孙羊卫权等人,此刻还在议事堂里,最后紧张地核对着粮草监运、口令启节等看似琐碎,实则不容有失的诸多繁杂细节。
天将将黑,魏劭便回了。
出兵在即,他这些日被战事几乎占满的兴奋的脑袋里,浮出正为自己怀着孩子的那个小女人。心里慢慢地涌出一种浓重的怜惜和不舍。
他入了射阳居,抬眼看到窗里透出的那片昏黄灯火,脚步停了一下。
这半个月来,不管他回来的有多晚,这面窗里的灯火,总是一直替他亮着。
他迈步,加快脚步到了阶下,示意看到自己要迎上来的值守仆妇噤声,几步跨上了台阶,到门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蹑手蹑足转过屏风,看到她并没躺在床上。
背对着他,坐于妆台之前。台面搁着一只开启了的信筒。
她正低头,似在读信。
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她便放下了信,折起来,顺手压在梳妆匣下。
魏劭到她身后,跪坐,从后抱住她的腰腹,手掌贴于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问道:“谁发来的信?”
小乔回过脸,对上他的目光,微笑道:“灵璧我阿姐写来。方才贾将军送来的。”
魏劭目光微微一动。
只哦了一声。
并没问什么。
数日前杨信来函,称布伏的探子报来消息,刘琰再次去往灵壁,应是拜访比彘。
结果如何,暂不知晓,只远远看到比彘亲将刘琰送出灵壁。
能够三次登门拜访,足见诚心。
能不被打动,想必也是难的。
“蛮蛮今天累吗?”
他的脸凑了过去,深深地闻了一口她发间的幽香,鼻梁蹭逗着她柔软的玉白耳垂,柔声地问。
小乔看了他一眼。
刘琰忽然横空出世般地加入了徐州乱局。
杨信既然投靠了魏劭,小乔不信魏劭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但他在自己的面前,却若无其事,只字不提。
小乔靠在了他的胸膛里。
“夫君可还记得琅琊公子刘琰?”她忽然问。
魏劭耳鬓厮磨着她,手掌也往上穿入她的衣襟,指挑小衣。
闻言微微一顿,并不停下,继续挑开她裹内里的那块薄薄布料,微糙硬的手掌心,贴覆住她因怀孕而变得日益饱满的嫩美双桃。
“提他做甚?”
魏劭轻轻揉着,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掌心里的柔软弹绵。
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小乔将他那只手从自己衣襟里强行拿了出去,从他怀里出来,转身跪坐,和他相对。
“夫君不问我阿姐信里说了什么,我却想告诉夫君。”
魏劭的两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阿姐说,蒙琅琊王三次访比彘请他投效,但比彘始终没有应允。阿姐还说,比彘知杨信退兵,乃是出于燕侯之意,误会既已消除,他便不欲再另生是非。”
“我知比彘为人,重诺守义。他这般,夫君可放心了?”
小乔也不遮遮掩掩,径直道。
魏劭注视着她的双眸。
“我不喜刘琰。”
片刻后,他忽然道。
和小乔方才所说,风马牛不相及。
“蛮蛮,他是你从前的未婚夫,我也知你曾和他情投意合。他如今这般的做派,自也是想一争天下。日后若犯到了我手里,我绝不会姑息留情。”
“你莫怪我!”
一字一字,语气很重。
小乔怔了。
她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刘琰这个人了。
但是此刻,梦中关于前世里最后那一幕的记忆,连同两年前自己嫁魏劭,新婚次日被送去渔阳,路上被他劫走后发生的一幕一幕,忽然又涌现了出来。
当时婉拒他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那种古怪的目光,令她至今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
她沉默了。
“你阿姐的信里,可有说起和刘琰有关的别事?”
魏劭忽然又问,语气听似漫不经心。
小乔略一迟疑,正要摇头,魏劭倾身向前,抬手朝被她压在梳妆匣下的那封信帛伸了过去。
小乔没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取信。
心微微一跳。
见他手已碰到了那张信帛,下意识地抬手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魏劭迅速抬眼,盯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