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采蓝有点犹豫,要看病只能送到松容去,可松容也不一定有宠物医院,这里不比淮市,从没见过农村的土狗还特地送到宠物医院去的,生病就硬抗,扛不住死了,也就是挖个坑埋了的事。

但黄妞…黄妞不一样。

“去,但是怎么去?”

周孟言很自然地说:“我送你们去啊,正好我回去换套衣服。”

“那好吧,我去和我妈说一声。”

然而江静不在,上楼补觉去了,钟采蓝只好找到陪人寒暄的郭茂源,告知他她要去松容一趟。

郭茂源不太放心:“你有什么事?又开始下雨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郭叔叔,我要送黄妞去医院,它病得挺严重。”钟采蓝委婉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朋友会开车送我去的。”

郭茂源想起上午江静对他的抱怨,不禁笑了起来:“噢,那个来送早饭的男孩子?”

钟采蓝:“…对,我同学。”

“那你去吧,我会和你妈说的。”

得到了首肯的钟采蓝又去找舅舅,他对于钟采蓝要带一只狗去看病的事表示惊讶:“土狗皮实,用不着,浪费钱。”

“我看它不太好,反正我也要回去,顺便就带它看一下,费不了多少事。”

在江舅舅眼里,黄妞不过是只狗,外甥女想送就送吧,城里孩子都这样,也就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带黄妞离开外婆家里的时候是两点四十分,等开进松容已经快四点钟了。

进入市区,周孟言总算松了口气,乡间小路晴天最多是坎坷,一到雨天,极有可能打滑陷进泥潭,再加上大雨阻碍视线,一路过来真是无比艰险:“总算是到了,接下来往哪里走?”

钟采蓝道:“往前开,小晗说市中心有家宠物诊所,虽然收费贵,但是水平很好。”

作为一个资深爱猫人士,郭小晗曾经捡过多只流浪猫,虽然没有一只能让江静松口带回家里养,但基本上把松容所有的宠物医院都摸了个底,推荐的这家诊所十分靠谱。

一进门,既不不推销也不多问,兽医小姐姐立即给黄妞做了个初步检查:“好像是肠胃出了问题,它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呃…有可能。”钟采蓝解释道,“乡下的狗,也不看着,什么都吃。”

兽医小姐姐便说:“那先做个检查吧,300。”

钟采蓝掏了钱,正想把黄妞抱起来,它却突然激动起来,冲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狂吠,就在钟采蓝毛骨悚然回忆起“狗的眼睛比人干净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的传闻时,它又突然翻倒,四肢抽搐,浑身发抖。

她瞠目结舌:“医、医生?!”

兽医小姐姐镇定自若:“先抽血化验一下。”说着,招呼她按住黄妞,一针下去抽了半管血。

黄妞很乖,虽然浑身发抖,可并没有主动攻击人,只是眼睛湿润,隐约有泪光。

钟采蓝觉得这血抽在自己身上都没那么痛:“黄妞乖,忍一忍。”

好不容易抽完了血,黄妞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一动不动趴在了地上,钟采蓝心疼极了,蹲在一边陪着它,喃喃自语:“黄妞,你可不能有事啊。”

黄妞吐了吐舌头,在她手上舔了舔,像是无声的安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兽医小姐姐出来了:“你刚才说是乡下的狗?是山里的吧?”

“对。”

“松容山里有很多毒蘑菇,它应该是误食了才会这样,我先给它打一针看看情况。”

松容山间盛产蘑菇,每年到了季节,误食毒蕈的人不知几许,送医院的不在少数,而有时候家里的宠物嘴贱,也会遇到误食的情况,不算太过罕见。

黄妞已经吃下有一段时间了,催吐导泻都没用,只能扎针输液。

钟采蓝心惊胆战地看着针头刺进黄妞体内,生怕它不舒服要挣扎,可黄妞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输液很有效果,半个小时后,黄妞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

钟采蓝总算松了口气,周孟言趁机递了瓶水给她:“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

“希望是这样…我真不敢想象黄妞要是和小咪一样出事了怎么办。”

周孟言才想起来,忙问:“小咪怎么了?”

钟采蓝愣了愣才想起没有告诉他:“小咪死了…我去找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的事一波三折,等事情结束,她又主动和他断了联系,痛苦之余,把小咪忘得一干二净。

等第二天睡醒想起来再去聂之文家,小咪的身体都凉了。

她低声道:“如果我真的把它放在心上,早点把它送到医院去,它可能就不会有事了。”

再怎么情有可原,也不能掩盖她利用了小咪的事实,原本想等事情结束后再给它找个靠谱的领养人作为弥补,然而,它等不到这一天了。

或许这正是讽刺之处,所谓事后弥补不过是虚伪的借口,别说被伤害的人或事是否能等到那一天,就算等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真要是不想伤害,根本不会那么做,如果那么做了,其实也就没想的那么看重。

她自嘲道:“说白了,我就是冷漠自私呗。”

“人人都是这样的。”周孟言不以为意,“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谁不自私啊,死道友不死贫道,一样的。”

钟采蓝没说话。

周孟言又道:“而且小咪本来就受了伤,夭折也很正常,不是你的错。”

钟采蓝蹙眉道:“不对,它本来已经好起来了,可是那天突然不太对劲,说起来,和黄妞有点像…但它喝的是我给它买的奶粉。”

周孟言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等等,我、我脑子有点乱。”钟采蓝脑子也有点混乱,“让我捋捋。”

第75章 表白

黄妞和小咪有相似的症状, 黄妞疑似误食毒蘑菇, 小咪只能喝奶粉, 奶粉一开始喝了几天并没有问题,排除,鉴于聂之文的前科,他有可能喂它吃了某些东西。

换言之, 黄妞误食的东西和聂之文喂的极有可能是同一种。

“但有几个疑点,”周孟言道,“首先, 小咪和黄妞的症状只是相似, 不能直接得出同一种的结论,其次, 聂之文也不一定喂了小咪东西,你没有办法确定小咪的死因是因为聂之文,最后, 就算是同一种, 也有可能只是巧合。”

钟采蓝点点头:“你说的都对,但是…”

周孟言给她接上去:“但是, 考虑到幽灵伞是一种蘑菇,再考虑到麟龙的厂就在这里, 还考虑到麟龙种植了大量药材,或许可以合理地怀疑——”

“麟龙并不是一个幌子,正好相反,”钟采蓝喃喃道, “这可能是大本营,毕竟,松容的土壤和气候是很适合蘑菇生长的。”

周孟言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问:“我想问一下,你这个猜测里有多少是你作为作者的直觉?”

“不太好说…”钟采蓝迟疑道,“可能是故事里,也可能是故事外,聂之文和麟龙也可能是被动联系上的。”

周孟言叹口气:“那好吧,可如果就事论事,你这个猜想太大胆了。”

“脑洞不大怎么写小说?”钟采蓝淡淡道,“而且我就是猜猜而已,还要付法律责任?”

周孟言毫无立场地倒戈了:“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随便猜猜吧。”他思考了两秒钟,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分析了起来,“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那也就可以解释麟龙的问题。”

钟采蓝好奇:“什么意思?”

“贩毒的风险是很高的,一不留神就完蛋,但如果只出口含有神仙素的保健品就没有问题了,更保险一点,只有一部分的货物里含有神仙素,其他都是普通的产品,就算不幸被海关抽样,神仙素刚被发现不久,了解的人不多,被发现的几率微乎其微。等到了国外,再重新将神仙素提取出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

周孟言本来只是乱编,可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被说服了——要不是证据太少,听起来还真的挺像回事儿。

钟采蓝沉吟着不说话:“我有个堂哥,好像在麟龙工作…”

“不行。”周孟言二话不说否决了她的想法,“这不是你的任务,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黄妞,还有,陪你外婆走完最后一程。”

他说得有理,钟采蓝暂且按下自己的好奇心,耐心地陪伴起黄妞来。

夜幕渐渐降临,挂完了两瓶水的黄妞情况稍稍稳定,但因为不能确定它究竟吃了什么,兽医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以防恶化。

钟采蓝当然是求之不得,别说平日里都不会太在意,现在家里那么乱,说不定给它喂饭都不记得,自然不比在医院里稳妥。

“你一定要现在回去吗?”周孟言望了望天,语气不太确定,因为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激起一朵又一朵水花,地势凹陷处的积水已经漫了出来,下水道哗哗作响,可还是比不上积水的速度,外面的道路已是一片汪洋。

周孟言也有点发愁,这么大的雨,万一半路出了事,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人家诊所就算有人值班也是要关门的,总不好一直赖着不走,他问钟采蓝:“不然,我先送你回家?”

钟采蓝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行。”

十分钟后,她回家洗澡换衣服的美梦就破灭了。

雨太大,有些地段淹了,于是堵成了狗。

周孟言把车停到路边,拉她去旁边的小饭馆里吃晚饭:“可能吃完饭路就通了。”

花了半个多小时吃了晚饭,但雨量不见小,被堵的车龙还更长了。

周孟言想说什么,但钟采蓝打断了他:“你就别给我希望了,给我一个靠谱的建议。”

周孟言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板着她的肩膀让她调转了方向:“看到前面的酒店了吗?我住在那里,要不要过去休息一下,一会儿雨小了我再送你回去?”

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钟采蓝答应下来:“好。”

周孟言:“…”突然有一点小紧张!

然而,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快一个月的钟采蓝早已免疫,进了屋,发现是大床房,神色自若地从柜子里找出拖鞋换上——雨太大,她的鞋也都湿透了。

周孟言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你要喝饮料吗?这里有旺仔牛奶。”

钟采蓝笑了笑:“不喝,不用管我,你去洗澡吧,把衣服换了。”

“那好吧,有事叫我。”

他取了衣服进浴室,莲蓬头一打开,迫不及待地把脏衣服剥下来,人站到水柱下,热水冲过全身,好似脱胎换骨。

他太急切,忘记拉下帘子,酒店的浴室全是透明玻璃,热气还未来得及在玻璃上凝结为小水珠,钟采蓝一抬头,恰恰就看到他孩子气地把脑袋对准莲蓬头好一阵冲洗,光赤的身体肌肉匀称,优美的线条叫人想去摸一摸,捏一捏。

她贪心地看了好几眼,这才走过去敲一敲玻璃门。

周孟言一听,以为有大事,来不及冲洗满身泡沫,一个箭步跨过去拉开门:“怎么了?”

“帘子…”钟采蓝望着他,觉得后面两个字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没拉。”

“啊,我忘了。”他挠挠头,“就这个吗?”

就这个?钟采蓝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你不是很介意吗?”

他弯起眉眼:“我早就不介意了。”

“我介意。”她说。

短短三个字,却好似铁拳揍向他的面庞,他鼻酸眼胀,不禁想道,当初钟采蓝听见他说这句话,是否也是他现在的心情,抑或是更悲痛?

霎时间,悲伤犹如海啸来势汹汹,将他席卷,刹那间,他的口鼻好似被海水捂住,氧气不得进入气管,窒息感迎面而来。

他低下头颅,哀求道:“采蓝…”

钟采蓝喉头一涩,顿时不敢再听:“洗你的澡吧。”说罢,匆匆掩上门。

玻璃门上已经结起了水珠,周孟言想拉开这扇门和她说个清楚,可又知道症结未解,说了也于事无补,呆立半晌,揉一揉眼眶——肯定是有泡沫流进眼睛了,不然怎么视线就模糊了呢?

他想着,重新回到莲蓬头下,让热水淋过四肢,身体的温度渐渐回转,可心口一块,再滚的水都暖不回来。

他默默地洗完了澡出去,钟采蓝正立在窗边和江静打电话:“雨下太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不要紧,这雨太大,可能还要再多停一天,如果雨停了,你明天直接去殡仪馆就行。”

“好。”钟采蓝还有点担心,“松容路上都积了水,外婆家里会淹吗?”

江静好笑:“怎么可能淹到这里!就怕雨太大把路冲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钟采蓝吓了一跳:“那怎么办?”

“真的不行,就停到殡仪馆去。”江静道,“好了,这不是小孩子操心的事,你别管了。”

钟采蓝又和她说了两句,这才挂了电话。

周孟言边擦头发边问:“雨还没小?”

钟采蓝摇摇头:“我再去开一间房吧,今晚可能得住这儿了。”

“你睡我这里不就好了,又不是没和我一起睡过。”周孟言故作随意,“而且这里治安不太好,我昨天还听见外面有人喝醉了耍酒疯的,你一个人住不安全。”

钟采蓝瞥他一眼:“你不就住这里,有事我打你电话。”

“我睡觉很死,听不见的。”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反正没必要。”

钟采蓝问:“那你床让给我?”

“一半,你总不能让我睡地上吧。我保证什么都不会…等等,怎么感觉像哄女朋友上床的套路?”不用她吐槽,周孟言自己先忍不住了。

钟采蓝被他逗乐了,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周孟言久不见她笑容,一时怔住,随即欢喜,他要是还能让她笑起来,那么他的决定,未必就是错的。

霎时间,他决定告诉她:“采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微微侧头:“什么问题?”

他忐忑:“如果我说,我移情别恋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良心?”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猜想她或许会误认为是白桃,可他还是含糊着问了,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然而,钟采蓝的回答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不会,因为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什么?”他莫名其妙。

钟采蓝道:“移情别恋不是你没有良心,你不必感到愧疚,这可以说是必然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我总会开始新的生活?”周孟言问,心中却隐隐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

钟采蓝笑了笑:“你要那么理解也行。”

“那我肯定是猜错了。”他蹙起眉头,“我想听实话。”

“真相通常都是很残酷的,你知道的,不是吗?”她意有所指。

周孟言沉默了,少顷,他道:“还是和你的故事有关吗?没关系,我想知道。”

他的回答在她预料之中,周孟言的性格就是如此:他宁可要残忍的真实,也不要虚假美好的谎言。

她沉吟道:“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因为案件一定会水落石出,你总会有恢复清白的一天,可凶手抓到了,失去恋人的痛苦就能被抵消吗?并不会,走出旧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是,正如你想的那样,移情别恋总归是让人觉得糟糕,我不能让你背负骂名,所以,这应该是一个情有可原的变化——你和高银月之间原本就有问题,或许是你们的感情并不深,或许是别人比她更合适你。”

饶是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周孟言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仍有毛骨悚然之感:他和银月的感情,原来是一早就注定了结果的吗?他的灵魂,难道从没有逃脱过她的掌控吗?

他背上沁出冷汗,原以为被控制的日子已是过去,他早已获得自由,可谁知他斩断的不过是捆在手脚上的傀儡线,最要紧的那一根,依旧深深埋在他的心脏里。

恐惧占据了他的心头,他的心瑟瑟发抖,似乎随时会从喉咙口逃跑,可笑的是,有一刹那,他还在想,这和林河所谓的爱情让人放弃自由可完全不一样。

钟采蓝还在不疾不徐地往下说:“所以你改变心意是故事一开始就埋下的伏笔,你不用有压力,也不用觉得对不起高银月,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