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突然,孟溪一怔。

袁永和忙道:“我叫袁永和,今日是我祖母大寿,”盯着她修长的手指看,“小姑娘拿刀真是叫人心疼啊……”

什么话?

孟溪淡淡道:“厨子不拿刀还能叫厨子吗?袁公子,此地是厨房,菜刀无眼,请公子离远些吧。”

“不妨事。”袁永和反而走得更近了,“你还未跟我说你打算做哪些菜?”

赵奇峰目睹此事,正要过来却见从袁永和身后竟走出了林知县,当场愣住。

“今日老夫人大寿,他们必定要精心准备,还是别打搅了。”林时远淡淡道,“我第一次来袁家,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袁永和嫌他碍事,但奈何二叔叮嘱过,让他好好招待林时远,当下只好同他出去。

孟溪看着林时远的背影,眉头微蹙,但很快就舒展开。

这世只要她不想,林时远也不会如何,除去那一个缺点,他好歹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她握了握菜刀,摒弃杂念。

寿宴办得十分顺利,不止袁老夫人满意,宾客满意,袁二老爷也赞赏有加,命人送来十两银子,师兄妹俩一人五两,加上之前袁老夫人给的酬银,孟溪一下子挣了七两银子。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孟溪拿着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心想等晚上就告诉义兄,她现在可能挣钱了。

义兄根本不用担心束脩的事,就算他这次考不上,再等两年还是有机会的。

当然,能考上最好,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她记得义兄曾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一辈子落榜该如何,可见在义兄心里,他确实是有这种顾虑的,怕拖累她。

孟溪跟伙计一起收拾好,便同赵奇峰回酒楼。

谁想在门口又遇到林时远。

“知县大人。”赵奇峰忙朝他行礼。

孟溪也跟着福一福身。

“刚才两位的厨艺又让我大开眼界。”林时远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说边走,“听说梁师傅要在京都也开一家酒楼?”

“是二掌柜去开,名字都想好了,叫醉仙楼。”

原来是真的。

林时远看一眼孟溪:“醉仙楼的厨子可定了是谁?”

“暂时是六师兄和九师兄。”赵奇峰看孟溪不说话,替之回答,心里有点纳闷师妹对知县的态度。照理说,那是帮过她大忙的,师妹平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此时竟如此冷淡。

但林时远心里却有几分欢喜,孟溪不去的话,那他便可以再吃到她做得菜。

还有,也能看到她。

林时远想着,脸颊有些发红。

不知为何,他对这女子有种莫名的关心,似乎见到她第一眼之后就再也难以忘掉。

他又忍不住看向孟溪。

她安静的走着,面色淡淡,有种叫他不好接近的冷漠,这让他又有些惆怅。

行到酒楼门口,他对孟溪道:“如果以后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孟姑娘可以直接告诉我。”

麻烦的事?难道是指袁永和吗?孟溪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如同前世一样的情愫。

别看他是个知县,办理正事游刃有余,可碰上她时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公子。起初是她跟堂姐去衙门看他,但后来都是林时远主动的,她本以为他这般喜欢她,所有的承诺也都会做到。

孟溪手指紧了紧,同赵奇峰道:“师兄,容我单独与知县说几句话。”

师妹的脸色极其严肃,赵奇峰便先告辞进入酒楼。

“请过来这边。”孟溪与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不知孟溪要说什么,林时远很是好奇。

“知县大人,之前的事情我十分感激,我与家人便说知县在盐镇,是我们盐镇百姓之福,此乃我心里话。但有件事,我也想恳请知县……”她一字一顿道,“往知县莫再关心我,虽然我知道知县你没有私心,可也深感惭愧。”

林时远的脸瞬间通红。

他感觉是被孟溪责备了一样,她好似在说“身为知县,应该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在她的身上。”

他确实是有私心,上回亲自去仙游楼这等行径本就不该的。

“知县之恩,我是难以报答的了,请知县见谅。”孟溪朝他深深行一礼,转身而去。

平静,又绝情的可怕。

林时远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心头被刺了一刀。

他还未曾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她拒绝了,他想要说的话再也不可能说出口。

…………

孟溪回到家时已经天黑。

她揣着银子去看义兄。

晚上太暗,孟深没有再打扮了,但是《诗经》是必须要教孟溪的,他已经放在手边。

“你看,我今儿挣到的!”她显摆。

孟深掂量了下知道是个什么数,便在想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并不希望孟溪能多挣钱养他,只希望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些。

至于钱,如果她愿意,金山银山都能给她。

所以,这不重要。

看义兄表情淡淡,孟溪道:“哥哥你以后都不用担心束脩的事。”

“我不担心。”孟深心想,他中个贡士不难,只关乎排在第几,“只要你照顾好我,我必然能中。”

言下之意,就是想吃她烧得菜。

孟溪笑:“明日我会给你做得,今儿实在是没办法。”

就怕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孟深让她坐下。

她马上就看到了《诗经》,讶然:“哥哥今儿要教我念诗吗?”

“光识文断字也不够,你知道大家闺秀都念什么吗,有些跟我们一样,也读四书五经。”孟深把《诗经》翻到《关雎》,朗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可知其意思?”

孟溪心想,也不是全明白,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是知道的,以前林时远也念过。

说她是淑女,他是君子。

他爱慕她。

“不知道。”她摇摇头。

孟深侧头盯着她:“雎鸠是一种鸟儿,成双成对,跟大雁一样忠贞,此生只有一位配偶。故而这诗的意思是,雎鸠双双栖息在河中的小洲,贤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最好的配偶,”眸色越发幽深,凝定在孟溪的脸上,“他日夜都在思念她,想求她为妻。”

义兄的声音此时很低沉,分外动听,孟溪道:“这诗歌念起来很好听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这君子哪一日求到了,也未必会娶吧,那公子又不是雎鸠。”

孟深无言。

她是这么理解的吗?

他眉头拧了拧,又教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孟溪听得他解释,轻轻一叹:“那条路既然坎坷艰难,又何必非得要这位伊人,不是有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孟深差点被她气死。

“如果你有喜欢的男子,也是这般容易放弃?”

孟溪道:“是啊,还不如挣钱呢。”做一个好厨子,挣到钱都是可以期许的,她离这个目标一天比一天近,别的可难说。

她这世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她前世明明……

不对,孟深想起一事,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是不是因为林时远,她不再敢喜欢谁了?就怕那人不娶她,怕他辜负她,所以讲了这样荒唐的话?

一时,他心头好似被针尖扎了下,隐隐的发疼。

就在这时,耳边听得孟溪道:“哥哥,你今儿尽念这些情诗,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说呢?

孟深心想,这都是为谁?

看着义兄深沉的眼神,孟溪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是蒋夫子新进收了什么女学生吗?”

孟深:……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心好累!

作者:还没到最累的时候,挺住。

孟深:……

第37章

不怪孟溪会这么想。

因为孟深的眼光很高,左邻右舍的姑娘他是看不上的,性子又差,但凡有献殷勤的,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姑娘就再不会出现,所以孟溪觉得可能像女学生那种,有才华的才有可能得他青睐。

而孟深正好在蒋夫子那里念书。

“我猜得对不对?”她笑着问。

对什么?

孟深都不知她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会想到什么女学生,他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难道非得要他直接向她表明?

不,他是不会说的。

凭孟溪现在的想法,他说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以后指不定她还会远离他。

将所有的恼火压下,孟深淡淡道:“蒋夫子怎么会收女学生,哪个禁得住,”姑娘家能禁得住打吗,恐怕骂几句就要哭了,“蒋夫子很严苛,没有谁会把女儿送过来。”

不是女学生?孟溪疑惑地看着诗经:“那你为何……”

“碰巧翻到罢了,你要学别的,我也可以教你。”孟深选了一首《东山》,缓缓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孟溪感觉他念得远没有刚才投入,暗道真是她猜错了吗?

不过义兄并不腼腆,如果真的喜欢哪位姑娘,肯定早就想办法求之了,哪里会躲在家里念情诗,指望她出主意似的。

所以,也许真的不是。

…………

却说王氏后来答复那位媒人,媒人很快就告知余靖,约定个时间两家见面。

余靖早知孟竹的想法,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竟然因为孟竹说得那句话,就真的去同父母商量,然后请媒人去提亲。

他这是不知不觉被那个经常跑来集市,假装偶遇她的小姑娘给俘获了,她一日不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想念她站在街头顾盼生姿的等待,想念她明明灿烂极了的笑,在他面前却垂着头,变成满满的羞涩。

其实她不装的样子,是他最为喜欢的,明朗而热烈,如同山头盛放的杜鹃花,有着勃勃的生机。

下回,他一定会告诉她。

“等元宵节过后,我会请父母过来盐镇。”到时再一同去孟家,这样比较正式。

媒人把此话传达给孟方庆夫妇。

双方父母都见了的话,很快就会定亲成亲,不过幸好他们家是女方,嫁妆不比聘礼,倒是用不着倾家荡产。

至于张家那边,王氏立刻就去回了,那媒人很是失望,觉得可惜了一桩好姻缘,尽力劝说。王氏道:“那余公子是阿竹的救命恩人,二来,我家阿竹即便嫁了,也还是住在盐镇,不用背井离乡,你说,这门婚事我能拒得了?”

媒人听明白了便知无法成事。

张家那边知晓孟竹被别人救过,那恩情肯定是难以忘怀的,也就打消了主意。

因要请师兄吃饭,孟溪早上叮嘱堂兄买了很多东西,等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准备。

孟深傍晚回来时,就看到孟溪在煎排骨。

那排骨是上好的肋条,上面的肉不厚不薄,精瘦中带着一点肥,此时每一块都被煎得两面金黄。

孟深立刻觉得饿了,但这排骨显然还没有做好。

他得等。

孟溪煎好排骨,往里面倒了一点黑色的酱,那酱不似寻常的酱,看起来似乎掺杂了一些东西,孟深询问道:“这是什么酱?应该不是黄豆酱吧?”

“等会吃了便知。”孟溪卖关子,且往锅里添了热水。

等她关上锅盖时,孟深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怀疑是什么果酱。

就在这时,孟竹在外面道:“阿溪,你的十二师兄来了。”

比她预计的要早。

孟溪擦擦手,急忙出去。

王氏跟老太太窃窃私语:“阿溪的那个师兄,娘一定要好好看看,我看他肯定是喜欢阿溪,不然怎么对阿溪这么好?我这可不是多事,娘你始终是阿溪的祖母,也希望她定一门好亲事吧?她无父无母的,嫁个好相公,我们大家都安心。”

老太太敷衍道:“行,到时看吧。”

孟溪走到门口迎接叶飞青。

见她穿着襜衣,叶飞青就知道她在做饭,不由笑道:“简单点就好,我过来可不是为麻烦你。”

“要我简单,那师兄你还带东西过来?”

“你们家有长辈,我难道空手而来?”叶飞青可做不出。

孟溪此时介绍孟深:“这是我哥哥。”

“幸会。”叶飞青朝孟深一笑。

仔细看,他的五官确实没太大变化,孟深请他进去:“之前多亏叶公子帮忙,”他才能挨上那几针,当然他不能怪叶飞青,怪只怪孟溪对他太过“关心”,“听我妹妹说,你是京都人士?”

“是。”

孟深打量他:“如果叶公子不嫌我唐突的话,我想请问叶公子,你怎会拜梁师傅为师?能请得动陈大夫,想必叶公子家境不错。”

叶飞青道:“家境不错与当厨子没什么冲突,我是出于兴趣。”

兴趣?

他从来没听叶飞青说过对厨艺有兴趣。

叶家可是有厨子的,哪里需要自己动手?可苦于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孟深只好迂回曲折的试探。

来到堂屋,叶飞青给长辈们行礼,并送上茶叶,还有一些点心。

小伙子长得俊,又有礼貌,老太太心想难怪儿媳妇要提呢,果真跟自家孙女儿很是般配。这要是自家孙女也喜欢,定是一段良缘。

“快坐,快坐。”老太太笑眯眯的,“你是姓叶,叫飞青是吧?”

“便叫我飞青吧。”

“飞青啊,我们家阿溪是个姑娘家,以前在酒楼我也担心,但看到你这样的师兄,我就放心了,以后还得麻烦你继续照顾她。”老太太叫孟方庆给他倒茶,“你没事常过来坐坐,教教我们阿溪做菜,她经常一个人在家中练习,你是师兄,懂得应该比她多。”

老太太一反常态,对一个年轻人如此热心,孟深顿时猜到她在想什么,眉头微微拧了拧。

“祖母,我与几位师兄轮流休息,师兄哪里有空,能在酒楼指点我,我已经知足。”

“平日无空,节日呢?”

“节日的话,师兄定要回家过节。”

“是吗,叶公子你家住何处?”王氏询问。

“京都。”

哎呀,京都人士!

王氏眼睛一亮:“叶公子那你可曾……”

“大伯母,你是衙役吗,追根问底的?”孟深听不下去了,打断她。

王氏撇嘴,这小子就是碍事,什么都要管,可也不敢再继续询问,因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孟深,等会被驳得哑口无言,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当下就住口了。

刚才大伯母的意图孟溪也听出来了,心想幸好义兄阻止,不然大伯母定然要把师兄弄得很是尴尬。

师兄虽然关心她,但并没有别的意思。

很快孟深就邀请叶飞青去他那儿。

“阿溪,你去忙着吧。”他道。

义兄愿意招待师兄再好不过,孟溪要去备菜,马上告辞去了厨房。

叶飞青理解,随孟深去他的住所。

那是一处极简陋的地方,但无论是桌上的书还是文房四宝都让此地散发出了一股书香味,且这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也不似农家子弟,叶飞青忽然想起,是孟溪供着他念书的,当时他还奇怪,为何孟家要一个女子来承担这种压力,不过后来孟溪又说她兄长有怪病。

许是为此不能挣钱养家?

叶飞青的眸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当着孟深的面,还是不提病情为好,省得惹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