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暗暗寻思:看母亲的言谈举止做派,并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汤伯汤妈妈亦行止有度,绝非村夫农妇,可在她面前,母亲也好,汤伯汤妈妈也好,却绝口不提旧事。逢年过节,母亲带着她到小佛堂给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早早因病身故的父亲磕头上香,也从未说起过往事。

亦珍望着桌上的宣纸,沉吟。

这中间有什么隐情,或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么?

亦珍思量再三,终是将桌上的纸笺收进自己的装要紧物事的匣子里,拿小铜锁锁了,钥匙贴身放好。

第二十六章 一个约定(1)

换一个动了疑心的人,大抵会循着线索,寻求真相与答案。

偏偏亦珍却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姑娘。

母亲与外家断了联系,辗转定居江南,平素深居简出,绝少同外界接触,对往日里的人与事讳莫如深…凡此种种,无不隐隐暗示,他们一家南下,不是避人,便是避祸。

思及母亲的身体才略有起色,亦珍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要紧关头,贸贸然去向她求证自己的猜测。

亦珍抬头望一眼窗外天色,见已经夜色微沉,正打算唤招娣筹水洗漱,外头却响起汤妈妈的声音,“小姐可睡下了?”

“不曾,汤妈妈请进。”亦珍遂起身相迎。

汤妈妈进到屋内,并不言语,只细细地注视亦珍的面孔,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亦珍微笑,“这么晚了,妈妈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汤妈妈慢吞吞自袖笼里摸出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子来,一边又暗暗留意亦珍脸上的表情,“适才奴婢家那口子在二门外往里通禀,说是门上有个小厮,替他家主人给小姐送活血化瘀祛痛的养颜膏子…”

汤妈妈说到此处,微微一顿。

亦珍先是一怔,随即偎到汤妈妈跟前,“不过是今朝在佘初娘子的赏花会上,不小心撞了一下鼻梁,早没事了,不信妈妈你看!”

她微微垂下头,左右动一动头颈,给汤妈妈看个清楚。

汤妈妈认真看了一看,果然小姐的鼻梁上无甚红肿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奴婢家那口子说,那小厮放下瓶子就跑了,也不讲清楚是谁家派他来给小姐送养颜膏子的,真是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汤妈妈走到亦珍的梳妆台前,将琉璃瓶放在上头。

亦珍遥遥望了一眼那只在灯下显得流光溢彩的琉璃瓶,轻轻挽了汤妈妈的手,“我寻思着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小心蹭了一下,也不疼不肿的,妈妈就别告诉母亲了,没的平白叫她为我担心一场。”

汤妈妈看了亦珍一眼,见她确实并无不妥,这才拍拍她的手,点头答应下来,又叮嘱道:“天色不早,小姐赶紧洗漱休息罢。”

“嗯,妈妈也早些歇息。”

亦珍将汤妈妈送出门,这才洗漱上了黄杨木雕卷云纹的架子床,半靠在床架子上,就着油灯微微摇曳的灯光,观察手上的琉璃瓶。

这是一只淡紫色瓜棱瓶样式的琉璃瓶,上边扣着个玉簪花形的盖子,里头盛着大半瓶乳白色近乎透明的膏子,还能看见一柄细长的小玉勺。整个瓶子剔透清澈,圆润精致,让人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亦珍好奇地取下玉簪花形的瓶塞,微微凑近鼻端,顿时一股子清凉宜人的淡淡幽香,若有似无,弥漫开来。

连睡在外间的招娣都吸了吸鼻尖,问:“小姐,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亦珍浅笑,用指尖夹着琉璃瓜棱瓶里的小玉勺,了一点点细腻清透的膏子上来,点在手腕上,然后将玉勺放回瓜棱瓶里去,重新塞好盖子,将琉璃瓶放在枕头下边。

手腕上的膏子被皮肤上的温度一热,稍稍化开来,那一出皮肤顿时有种极适意的清凉感觉,亦珍拿手指将慢慢融化的养颜个膏推均匀了,清凉宜人的香气仍淡淡的似有似无。

亦珍凝神,这养颜膏子,倒有点像是货郎卖的从域外来的香脂。

莫非是脂妍斋的佘初娘子差人送来的?亦珍自问,随即否定自己的猜想。

佘初娘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女子,倘使要送她养颜膏以示歉意,断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事后才送来,必然要在其他小姐,至少是在英姐儿跟前做这个好人。

自然也不会是英姐儿。英姐儿向来大咧咧不拘小节,若是她送她的,肯定遣了贴身的丫头亲自送来,而不是个不明不白连话都不说清楚的小厮。

那会是谁?亦珍茫然,怎么都想不到这瓶养颜膏到底是谁让小厮送来的。

亦珍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书僮奉墨正“噔噔噔”跑进栖梧园的院门。

大丫鬟奉池嗔怪地瞪了奉墨一眼,“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少爷已经问了好几回了。”

奉墨“嘿嘿”一笑,卷了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好姐姐,我这一路跑回来,可是热个半死,你看,你看,里衣都湿透了!”

说着作势要揪开衣领给奉池看。

奉池呸了一声,“谁要看!”

奉墨也不恼,只管笑嘻嘻地,“好姐姐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喘一口气,向姐姐讨一盏茶喝罢。”

奉池媚眼一横,“赶紧进去回少爷的话,我且去给你倒一杯茶。”

“谢谢奉池姐姐!”奉墨点头哈腰,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待奉池转身往里走,奉墨才一耸鼻尖,跟在她身后,进了园子,到方稚桐的书房回话。

书房中,方稚桐正在案边看书,身后立着俏生生的奉砚,一手执着团扇,轻轻地扇动。

“少爷,小的回来了。”奉墨在书房门口禀报。

方稚桐放下手里的书,挑眉看了一眼两鬓汗津津的书僮,向站在身后的奉砚道:“看他替我跑腿,倒也尽心尽力,想是饿了罢?奉砚去咱们的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给他端过来。”

“是。”温婉的奉砚衔命而去。

书房内只余方稚桐与奉墨。

奉墨回身探头,往门外张了张,见两个大丫鬟都不在左近,粗使丫鬟婆子都老老实实不在书房附近,这才走近来,“少爷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办妥了。”

“你没说漏了嘴罢?”方稚桐轻声问。

“小的办事,少爷尽管放心。”奉墨一拍胸脯,邀功,“小的只说是替我家主人送的药,并不曾透露少爷的身份。”

方稚桐这才点了点头,“做的好,少爷新得的那套鎏银提线木偶就赏你了。”

“谢少爷赏。”奉墨跟在方稚桐身边时间久了,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这鎏银提线木偶是从波斯来的玩意儿,做工精巧,各个关节俱能活动自如,配上不同背景的幕布,再给木偶穿上衣服,一扯提线,就能演出傀偶戏。外头可见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正说着话,奉砚奉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奉池端着的托盘里放着茶盏,奉砚着捧了个小果盘,上头盛着绿豆沙馅儿的点心。

“辛苦你跑一趟,赶紧下去歇息,吃点东西罢。”方稚桐对奉墨道。

“谢谢少爷体恤小的。”奉墨从奉池手中接过托盘,等奉砚将小果盘摆在托盘上头,这才告退出来,回自己屋里,喝茶吃点心去了。

“少爷,天晚了,婢子们伺候少爷回房洗漱休息罢。”奉砚轻声道。

“是啊,少爷。”奉池也劝说道,“少爷每日这样用功,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若是看坏了眼睛,老夫人怪罪下来,奴婢们如何担待得起?”

奉砚忍不住睨了奉池一眼,“就数你话多,少爷如何会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奉池眸光流转,只妩媚一笑。

方稚桐合起案上的书,起身伸个懒腰,也不管两个大丫鬟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袖了手,负在身后,缓缓出了书房,往自己屋里去。

两个丫鬟跟在他身后,伺候他洗漱安置妥当,一前一后绕过碧纱橱,出了内间,来在外头次间里。

奉池拉了奉砚的手,“砚姐姐,妹妹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妹妹。”

奉砚假意伸手轻抿自己的鬓脚,使个巧劲,摆脱奉池的手,“我们姐妹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帮得上忙的,自不会推辞。”

奉池见奉砚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面上也不恼,只管拉了她另一只手,好一顿摇晃,“好姐姐,你且先答应了我嘛。”

可惜奉砚不吃她这一套,淡淡剜她一眼,“你倒是说不说?不说便罢了,我还要回屋去值夜。”

奉池一看奉砚作势要走,连忙道明自己所求。

“这不是老夫人眼看着六十大寿要到了么?我老子娘过几天从庄子上来给老夫人送寿礼,妹妹想央姐姐这两天和我换了值夜的差事,等到我爹娘来了,好有时间多同他们聚一聚不是。”

奉砚似笑非笑地睨了奉池一眼,“我当多大点子事儿呢,值当你这样求我。”

“那好姐姐你是答应了?”奉池面上一喜。

奉砚点点头。

奉池见她答应,嘴里说了句谢谢姐姐,就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次间。

奉砚望着她透出喜意的背影,若有所思。

奉池的爹娘都在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一个当庄头,一个当管事妈妈,极得老夫人器重。奉池七岁就在老夫人院子里做针线房的二等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得意人祝妈妈一手□出来的。因人生得明艳,性子又爽利,到十四岁头上,二少爷分院另居的时候,由老夫人做主给了二少爷,在二少爷身边做大丫鬟。

如今奉池已经十七岁,虽然还未过明路,老夫人那边却是早已默许少爷收奉池做通房,将来等二少爷成亲后,抬奉池做妾。

是以奉池这两年隐隐以姨奶奶自居,在栖梧院内很是骄横。

她与奉池不同。

奉砚不是家生子,是五岁时被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当时卖身进来的,一共十六个丫鬟,先在外院做粗使丫头,后来被管事妈妈挑挑拣拣的,有人去了花园子里管花草树木,有人去了厨房做摘菜洗菜的丫头,她同另两个比较机灵又不逞能强出头的,被分到了夫人的院子里。

那会儿老爷夫人感情还不似如今这般疏离冷漠,二少爷尚养在夫人身边,夫人总带着粉雕玉琢的二少爷在园子里玩耍。她们这些丫鬟就捧着冰镇着的果子,干净毛巾,各色玩具,跟在夫人身后。少爷热了、渴了、累了,就须得上前去给少爷剥果子,擦汗,打扇子。

后来夫人生下个气息全无,浑身青紫的死胎来,很是伤了身子,二少爷就被老夫人接到身边养着,等到少爷另院而居的时候,夫人在一群丫鬟里,挑了她给二少爷。

她知道,一是因为她为人勤勉,性子又沉稳,二是因为她的身契捏在夫人手里,在外头无亲无靠的,没什么念想,只盼望能伺候好了主子,将来夫人给她找个人品好点的小厮或者管事嫁了。夫人不怕她在二少爷屋里掀起什么风浪来,又牵制了老夫人给的奉池。

她原也以为自己会一心一意伺候少爷,等将来好放出去,配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人心这东西,哪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了的?

三年下来,日日夜夜都在二少爷跟前伺候着,二少爷又不是个刻薄下人的,时间久了,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只不过她的心思埋得深,轻易不露在面上,是以倒不像奉池似的,搞得满院子的人都晓得她的野心。

奉砚微微眯了眯眼。

姨夫人和表小姐的到来,怕是给奉池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罢?表小姐年轻貌美,姨老爷如今手握重权,又得夫人的喜爱。奉池一个家生婢子,年岁还比少爷大,所仗恃的,只不过是打小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子娘是老夫人的陪房,仅此而已。所以想借着她老子娘来给老夫人送寿礼的机会,通过老夫人,把她通房的身份给定下来?

奉砚垂下眼睫。

二少爷于女色上头,不是个急迫渴切的,她们在屋里伺候了这么久,二少爷顶多不过是同她们调笑两句,从未对她们动手动脚。这也是她喜欢二少爷的原因。

老爷屋里,倘使看中了哪个丫头,不管不顾,先收用了再说。有些幸运点的,能得个通房的身份,还有些个,一碗绝子汤灌下去,发卖了的,下场就凄凉得多。

所以奉砚不敢轻举妄动。她怕被夫人晓得了,容不下她,把她卖到那更下贱的地方去。

奉砚扬起眼帘来。奉池要折腾,要做小动作,便让她去,她只当不晓得。看看老夫人同夫人做何反应,她再做打算。

第二十七章 一个约定(2)

那边厢方稚桐哪里晓得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之间的暗潮涌动,只管双手一叠,枕在脑后,冥思苦想。既要不伤了姨母表妹的情感,又要理由充足到母亲绝了两家议亲的念头…

方稚桐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放下手来,翻身趴在床上,将盖在腰腹上丝滑阴凉如水的薄绢夏被拉高,一直拉到颈项处,又将被子四角细细地掖严实了,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侧着头睡下。

这样睡到半夜,他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坐正了身子,大口喘气。

睡在外间榻上的奉池警醒,听见声音,忙披了衫子进到内室,掌了灯问:“少爷,怎么了?”

方稚桐摇摇头,喑哑着嗓子道:“倒杯水来。”

奉池一听他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油灯,自夜壶箱上头取过用焐扣暖着的水壶,斟了杯温水,双手端给他。又趁他喝水的时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只觉得一片粘腻,额头上滚烫一片,不由得大惊。

“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奉池不放心,“不行,奴婢这就去禀了老夫人!”

她刚打算往外走,方稚桐便一把拽住了她的腕子。

奉池只觉得自己手腕上一片热铁似的火烫,心里无由地一荡,面孔倏忽就红了。

方稚桐却未曾注意丫鬟脸上的颜色,只哑声说,“不碍的,不过是做了噩梦罢了。”

什么噩梦,能叫一向睡下去就一觉到天亮的少爷惊醒?奉池心中疑惑,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放柔了声音,“奴婢去给少爷拧一把巾子,少爷擦擦汗罢。”

方稚桐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奉池折身去了一旁的脸盆架子处,拿干净巾子蘸了水,拧干以后回到床前,细心地将方稚桐额上和颈子里汗浆都擦拭干,边擦边道,“要不奴婢今晚就睡在脚踏上罢。”

放稚桐摆摆手,“不过是做噩梦罢了。睡脚踏多辛苦,你还是到外头榻上睡罢,我有事自会叫你。”

奉池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下来,伺候他重新躺好,盖上薄被,这才回到外间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今科秋试若中了举人,前来说亲的,怕是要踏破方家的门槛了。夫人一门心思想教表小姐做她的儿媳妇,老夫人只怕也不能拂夫人的意。表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可是伺候表小姐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出来进去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可见姨夫人和表小姐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表小姐真成了二少奶奶,身后又有夫人撑腰,她们这些原本在二少爷屋里伺候的,哪还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奉池有心叫老子娘趁这次老夫人六十大寿之机,讨得老夫人欢心,得一个晋身的允诺。

奉池望着窗外的月光,想着二少爷俊美的容颜,渐渐睡去。

次日早晨,方稚桐仿佛昨夜无事一般,起床洗漱,到祖母跟母亲屋里请安。方夫人留他在自己屋里用过早餐,叮嘱他看书莫太辛苦了,有时间不妨多陪陪表妹贵姐儿多在县里走走看看。

奉池则趁机留在老夫人院子里,与祝妈妈说话。

“…少爷昨夜被噩梦惊醒,身上汗出如浆,奴婢有心想问,少爷也不肯说…”她压低了声音,“奴婢寻思着,少爷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祝妈妈嘉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好伺候少爷,老夫人自不会忘了你的。时间不早,你赶紧回栖梧院去,免得叫人抓着把柄。”

奉池应是,从老夫人住的兴庆园出来,回到栖梧院里。

到了晚间,恰好方员外在外并无应酬,一家人吃罢饭,便聚在花厅中闲话。

老夫人拉着方稚桐坐在自己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果然眼底有一层青痕,遂瞪了他老子一眼,“你们看看,这孩子读书读的,整个人都恹恹的,听说这两天连觉都没好好睡,眼眶子都青了。”

“祖母…”方稚桐想开口,却被方老夫人挥手打断。

“老大,我们家如今不缺吃也不缺穿,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也不是非教桐哥儿中个举人回来,才觉得有面子。你也不必逼着他日夜苦读…”

“母亲…”方员外觉得自己真心冤枉。他这些日子忙于同夷人洽谈一笔西洋货物的生意,哪里有闲功夫日日盯着二儿子读书?

“祖母,”方稚桐忙出声替父亲辩解,“并不是父亲逼着孙儿日夜苦读之故…”

“那为何整个人如此没有精神?”方老夫人不信。

方稚桐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尽管告诉祖母,有祖母替你做主!”方老夫人朝儿子媳妇的方向瞪了一眼。

方夫人面上笑容一僵。同她有什么关系?

方稚桐只当没看见祖母同母亲之间的暗潮,只摇了摇头,“并没什么事。”

方老夫人神色一黯,“桐哥儿这是不信祖母能护你周全?自家人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祖母,孙儿只是不想叫您替我操心罢了。”方稚桐勉强一笑,“哪想倒叫您老人家担心了。我说就是了。”

他握住了方老夫人的手,“我说了,您一定别往心里去。”

“你说,我不往心里去。”

方稚桐鼓了鼓勇气,“并不是孙儿有心瞒着您和父亲母亲,实在是这个梦,太过骇人之故。”

见祖母和父亲母亲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这才缓缓道:“我梦见了一位僧人…他在梦里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