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与凰羽对视一眼,凰羽会意地闭紧了嘴巴。九霄是由一名女侍领过来。进了门,她便让女侍退下了。

然后道:“毛球没有过来吗?”

炎帝看了一眼倚在榻上的毛球,道:“已派人拿下了,现在估计已在受鞭刑了。”炎帝就是炎帝,撒起谎来淡定无比。

她“啊呀”了一声,急道:“您还真抽啊!”

“不是你让抽的吗?”

“啧,”她凑近了些,低声道:“我是作势给余音看的。”

炎帝挑了挑眉毛,道:“哦?这又是哪一出?”

“我感觉毛球对余音动手是事出有因。大概是余音趁我睡着了,做了什么,所以毛球才打了他。我踢毛球那一脚,是为了稳住余音而已。抱歉啊,欺负你们毛球不会说话。您快些让人把鞭刑撤了啊。”

“没事没事,抽几下又死不了。”炎帝睨了毛球一眼,“不过,你为何会疑心余音?”

九霄将方予事件中的笛曲之事简约说了,黯然道:“我一再劝说自己不要疑心他,其实脑子里终是绷了一根弦。今日午后他说要吹奏给我助眠,我就有所警惕。想到毛球在树上躲着,如果有事毛球应不会旁观,就冒险一试了。本是绷着精神想假寐的,没想到那笛声果然厉害,一会功夫就睡得人事不知了。只不知我睡着后余音究竟做了什么,毛球才会打他。还请您问一问毛球。”

炎帝上前几步,将手中玉笛交到九霄手中:“这支笛子叫做引魂玉笛,是把可正可邪的法器。以它吹奏不同的曲调,有的可窥人梦境,有的能制造幻境,有的能入梦杀人。”

九霄的脸上现冷厉之色,道:“如此说来,真的是他。方予真的是余音所杀。”眼眶里忽然涌起泪意,心痛欲裂,失望透顶。如果不是事实摆在了面前,真是无法接受。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在海上遇袭时,他那样拚死救我…我多么希望我的疑心是多余的。”一滴泪顺颊滑下。

炎帝道:“或者他那一刻是真心的,又或者他想要赌一赌。亦或是二者都有。人性是复杂的。”

“可他只是一个凡人。”

炎帝冷笑道:“内心与躯壳本就没有什么关联。”

九霄神色黯然。又道:“即使是余音窥探了我的梦境,也无法知道鸩令在谁手中。因为我不是真的九霄,我是真不知道鸩令在哪里,他看也白看。

可是你却做出了只有真正的鸩神才会的指诀呢。炎帝默默想着,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却没有点破。

却听九霄又道:“不过…我在他的笛音中睡着时,似乎是做了个梦,现在无论如何苦思,也想不起梦中情形了。只隐约记得在梦中看到了…”

“谁?”

“伏羲。”梦中人一袭若竹色衣袍,清雅玉立,笑容温婉。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个甜美微笑。炎帝的眉间却压过重重乌云。

伏羲。

九霄看不见,没有看到炎帝的脸色瞬间沉冷。只问道:“您有没有问过毛球,余音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他才对余音动手?”

炎帝简单地解释道:“是见你说了呓语,要交出鸩令什么的。”有意隐瞒了指诀的事。

九霄却已十分震惊:“这笛子竟然这般厉害,能让我交出鸩令吗?”

“你灵力全封,他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九霄十分后怕:“幸好鸩令没在我这里,否则说不准就给他窃去了。”

炎帝道:“他*凡胎,就算是得到鸩令,也驾驭不了鸩军。其背后必定有同伙。此时余音已然警惕了,不过你演的不错,他或许还以为你蒙在鼓里。你先把笛子还给余音。这笛子也能千里传音,他可能会以传信给他人。我会派人严密监控,以防他逃跑。必要的时候就将他拿下。”

九霄点点头,神色郁郁的,心情因为余音的背叛而格外压抑。

炎帝找出一个小瓶子来,倒了两滴液体出来在指尖上,走到九霄跟前,朝她两只耳朵里弹了几下。冰凉水珠入耳,吓了她一跳:“什么东西?”

“给你洗洗耳朵。”炎帝道,“点了这药水,引魂笛就对你不起作用了,免得余音再对你下手。”

九霄将笛子送给余音,装作轻松的样子:“呐,你的笛子我给你抢回来了。”

余音接过,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九霄要离开时,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没有太大反应,只含笑问:“怎么了?”

他低头,把鼻尖抵在她的发中,阖上眼睫,静静拥了她一会儿,才轻声道:“忽然想抱抱上神。怕再不抱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说什么呐。”九霄不动声色地回道。

“没什么。上神回去休息吧。”他微笑着松开手臂,手指梳过她的发梢,带着一丝不舍的贪恋。

“你也早些歇着。身上有伤,这几天多歇着,我那边有侍女伺候就好。”

“是。”

由侍女扶着手走出余音的屋子,门在身后阖上的一刹,门内门外两个人的脸上,都有萧索寒意掠过。

一连两天都是由侍女伺候九霄,夜间必服的那剂烫心的药也是由炎帝送过来的。凰羽的伤处越发的麻烦,几乎爬不起来,被炎帝勒令卧床,不准起来。而九霄只当毛球是受了鞭刑,心中很是愧疚。而余音那边,没有逃跑,也没有闹着要过来,只是闲散地休养着。

直到第三天夜里,送药人进来时,九霄的耳朵敏锐地辨别出了熟悉的脚步声。

欣喜地坐起来:“毛球,你来了?”两只眼睛若不是失明,恐怕要放出光来。

毛球端药送过来。她的手伸过来一划拉,险些把罐子打翻,吓得毛球托着罐子一躲。她苦着脸道:“别躲嘛。炎帝真拿鞭子抽你了?来,我摸摸你背上,看伤的重不重。”

毛球非但没过来,反而躲得更远了。

两人僵持了一阵,九霄败下阵来:“我不摸了,不摸了,你过来吧。”

毛球这才走上前来,服侍她服下药,就缩到远处的椅子中倦坐着。她试图逗他过来哄哄他,他也不理。

她只好先睡了。因为服药的缘故,身上发烫,抬脚把被子踢了。毛球走过来帮她重新盖好,她冷不防探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毛球被吓呆了一般,一动不敢动。

九霄的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坏笑:“抓住了。”

手指掐的紧紧的,生怕这小子倔强挣脱。但这小子并没有丝毫挣扎,乖乖让她抓着。九霄不由偷偷一乐,道:“毛球,你生我气了吧?对不起,我错了,我今日不该打你。我知道你那样做一定是为我好。”

对面默默的没有声响。她看不见,不知道他的脸上无声地滑下一滴泪去。

为什么她目不能视,还能那样清晰地看清真相?为什么当年他睁着一双眼,却是真正的瞎子。

九霄用想像力勾勒出了一个少年既委屈又别扭的表情,定然是很有趣的模样。伸了狼爪过去,想要捏一把少年的脸蛋,被他一偏脸躲开了,她的手指只蹭了一下他的脸颊,指尖沾到了一点湿润。她一怔:“哭了?…哭了哦!”

好招人心疼的小药童!她更加内疚,软声道:“不要生气啦,我错啦。不准生气了,来,告诉我你不生气了。”

凰羽怔怔看着她鼓起的嘴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要决堤,眼前蒙起一层雾气,头脑有些混乱,几乎是无意识地就俯下了脸去。

九霄感觉有气息扑面,不由怔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对头,却也万万料想不到毛球是要做什么,也不晓得要躲闪。

门上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凰羽停在距她的唇一寸远的地方,猛然清醒。略滞了一下,抽身而退,手腕也顺势从她手里滑脱,远远躲开了。九霄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有人敲门,她也不再纠缠,扬声问道:“是谁?”

第55章 颛顼

九霄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有人敲门,她也不再纠缠,扬声问道:“是谁?”

“是我。”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啊。但也没有熟到让她一下子判断出是谁的程度。对方只回答了一个“我”,并没有报名。这自来熟的程度非同一般,好像她应该一下子就听出他是谁似的。她暗暗提起戒备,按理说院外布满暗卫,此人深夜闯入,就算是再有面子,也该由人通报一下。

“你等一下。”她一边说着,把脚垂下床找鞋子。脚尖够了几下没有够到,急道:“我鞋呢?”

毛球没有回应。她愣了一下,侧耳听去,竟是没有一丝声息。他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也没有声张,自行又划拉几下找到了鞋子。穿好鞋,摸索到门边把门打开,月色清辉落在眼中,盈盈若水。

对面有人,寂寂站着,良久无声。她这时发觉外面寂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声响,连虫鸣夜风都消失了。

这个人为整幢院子下了禁制。

他终于再开了口,声音喑哑:“阿九。”

阿九?

多么亲昵的称呼。九霄心中微动,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而且就在这时已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竟是北方黑帝颛顼。

“阿九,你还好吗?”音调里透着深自胸腔的疼惜。

她涣散的目光散在黑夜里没有焦点,淡淡应道:“你也看到了。”

“传言说你病得很重,我不信,炎帝医术那样高明,一定有办法救你。”

“听天由命吧。”她淡然道。

颛顼没有说话,伤感却透过压抑的空气散发开来。她感觉到了一缕很轻的微风,像是他抬手要抚摸她的眼睛,脸一偏,避开了。

“阿九…你为什么要这般恨我。”

九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冷漠着一张脸,拿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你说为什么。”她冷冷道。

“你总不肯听我解释。天帝寿筵上一见面,你就给我施毒,让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九霄断续装,挑了一下眉:“施得不该吗?”

“该。”他温声道,“就是死在阿九的手中,也是心甘情愿。”

“少来这套。”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http://.bookqi./

“后来我几次三番地想要见你,你终也不肯出来。”

“…”九霄背上默默出了一层冷汗。什么想要见面?什么不肯出来?他什么时候提过见面…自天帝筵上将他毒翻后,就没有任何联系了啊。她努力控制住才没有做出茫然的表情。

只听颛顼接着道:“我在瑶碧山的约定之地等了好几次,你都不肯来。”

九霄立刻想到了那个来去自如的闯入者。寒寒接话:“是等我进入杀阵吧。”

“什么杀阵!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害阿九,我怎么会舍得伤害阿九?”他的声音又怒又悲,带了几分哽咽。

九霄唯有用一声冷冷的“哼”来应对。

“不是我。若没有你,万年前颛顼已经死了。我怎么会害你?这世上真心对我的,唯有阿九。没了阿九,我就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你却不肯相信我。”

这话越说越深,九霄简直不敢再接,于是就只能冒出一声:“呵呵。”

他的声线饱含着焦虑:“阿九,你不要这样对我,全世界背叛我我都不会怕,我最怕的是阿九不要我。”

九霄感觉身前微风忽起,他像是迎面走了过来要抱她。警惕地向后退去,背部抵在了门上。正打算一脚将他踹开,前面“嗒”的一声轻响,世界静了。

她感觉到这里多了一个人。

空气仿佛刹那间僵滞了。

片刻之后,炎帝的声音打破寂静:“黑帝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也好设宴给你接风。”

九霄顿时松了一口气。救星终于来了!她险些就要撑不下去了…原来毛球突然消失,是请救兵去了。

黑帝微微一笑,神态平静温和:“我只是来看看九霄,本不想惊动炎帝的。”

“这里总归是我炎帝的窝,你这样招呼不打一个就光临,老身觉得有些不妥。”

黑帝低眼看了一眼抵在顶侧的锋利铲子——炎帝的法器镔铁铲,挖药杀敌两不误的神器,道:“您拿法器这样抵着我,也有些不妥。”

炎帝收回了铲子,道:“莫怪,九霄是我的病人,我看你要动手动脚,自然是要阻止。”

“您误会了。”黑帝道,“我与九霄已是情投意合,两心相许。”

九霄听到这话,终于没绷住,冲口冒出一句:“谁跟你情投意合?”说完了又后悔失言。万一原来的九霄真的跟他情投意合呢?

黑帝没说话,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炎帝道:“你瞧,她说她跟你没有情投意合。”

“阿九误会我了,正在跟我闹别扭。”黑帝道。

九霄听得背上机伶伶一阵寒,好生难忍。

“啧。”炎帝撇嘴摇头,“你们什么时候情投意合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很久了。”他看向九霄的目光分外柔软温存,“足足万年之久了。是我顾虑太多,迟迟不肯跟天帝坦诚此事,阿九才会怪怨我。我却是知道阿九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就算是找了些少年在碧落宫中,也是故意气我…”

九霄额上落下冷汗一滴,绷着嘴角不说话。言多必失,不吭声为妙。

黑帝看着九霄,叹道:“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是个狠心的人。可是,你若有恨,如何折磨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不要让两方天界的子民因你我之怨,陷入战火之中。”

九霄与黑帝都是一怔。黑帝蹙眉道:“此话怎讲?”

黑帝道:“青帝近两个月来布兵设阵,压我北方天界边境。且大有与鸩军联手、侵吞我北方天界之势。这场内战一旦燃起,必会将整个天界拖入一场大战之中,他最终的目的,就是中央天帝之位吧。我只想来问一句:阿九,你真的要助纣为虐、与我为敌吗?”

九霄呆怔怔的,一句话也不敢讲,只能木木站着,没有焦点的目光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黑帝沉默许久,并没有等来她的回答。黯然道:“如此,我知晓了。阿九…若有一日能死在你的手中,或许是我最好的宿命。”

默然转身。

却听九霄突然冒出寒森森的一句:“等一下。”

黑帝脚步一滞,尚未回过头来,就觉得身后劲风袭来。下意识闪身躲避,“嚓”的一声轻响,一道黑色尖锋贴身而过,衣服被割裂。他转眼看到九霄的身形掠过眼前,漆黑无光的瞳眸中透着渗骨的冷厉。一时间他搞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失明。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腕又翻转回来,嚓嚓嚓几声响,三叉毒刺的刺尖将他右边的袖子削为碎片,整个右臂露了出来。

一瞬间的功夫,九霄的身形已飘移回原处,不过变成了背对着黑帝和炎帝站着,一动不动,背影透着渗人寒意。

炎帝也对她突如其来的行为颇感诧异。不过目光落在黑帝露出的右臂上时,目光一凛,道:“那是?…”

黑帝偏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手肘上方赫然有一个鸩形印记。不过,并不是鸩令特有的鲜红色的,而是纯黑的色泽。黑帝沉默一阵,开口时语调萧索:“这是阿九赠我的定情之物。阿九,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将它抹去,恩断义绝吗?”

九霄僵立着,没有半丝回应,仿佛是默认了。

炎帝眉一扬:“定情之物?”

“是。”黑帝凄然道,“阿九臂上有红色鸩令,这黑色印记是依照鸩令的模样,由阿九亲手给我刺青的。”顿了一顿,转向九霄,道:“我不肯。不管以后如何,你就允我留着它吧。”

说罢,转身离开。

九霄静静背转身站着,仍是一动没动。炎帝感觉有些不对,唤了一声:“九霄?”

没有反应。炎帝脸色微变,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九霄恍然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怎么?”

炎帝蹙眉观察着她的脸色:“刚刚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九霄迷惑道:“我做什么了?”

“你拿毒刺割破了黑帝的衣裳。”

九霄一头雾水:“我…没有啊。他呢?走了吗?”

“走了。”炎帝道,“你再想想,刚刚有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

她凝神回想一下,道:“刚刚黑帝说了什么死在我手中,是他最好的宿命——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不就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