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看着他,轻轻扬起嘴角,确实很聪明,一点就通。

“跟她好好交往,做出正确的判断,然后告诉我。”

景孝面上神色隐隐有些复杂:“鹿羽姑娘,当真是有意接近我?为什么?”

“兴许是,兴许不是,这些答案你自己找。”安岚说着就站起身,看着他道,“三少爷,我的忠告是,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莫要少年心性意气用事,任何事都有利有弊,你需要的是做出对自己,或是对你的家族最有利的决定,这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必须有的胸怀。”

景孝顿了顿,才垂下眼:“是。”

安岚走出亭外,看着簌簌往下落的雪花,自语般低声道了一句:“总算明白他当初的心情了。”

景孝没听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没事。”安岚笑了笑,回头道,“去吧,今日去书院怕是迟到了。”

景孝这才想起书院,见安岚再没别的吩咐,便匆匆告辞,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

而此时,长安城西市一家饭庄,忽然解雇了在店内做了一年活的伙计。同时另一条街上三个行人忽然被人拉到小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还有车行的两个车夫,也莫名跟人打了一架,打得笔亲里安装的,随后就被车行给解雇了。

这些事传到蓝靛耳朵里时,蓝靛正跟安岚汇报事情,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安岚见她神色不对,便问:“出什么事了?”

蓝靛道:“镇香使出手了。”

安岚微微挑眉:“说。”

蓝靛遂将刚收到的消息道了出来,然后才补充道:“先生,镇香使这是在告诉您,他随时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安岚沉默了片刻才看着她道:“你监视他的人,却被发现了。”

蓝靛顿时,垂下眼,没有辩解。

安岚淡淡道:“那些人再怎么不小心,也不会一下子揪出这么多人,你故意让他们被发现的,你想试探他。”

蓝靛道:“镇香使会命人动手,说明他确实无视您。”

“你此举是在挑衅他。”安岚身体往后一靠,神色微冷,“送上门去给人打,人家还就不客气地把人都教训了一顿!真是好看啊!”

蓝靛单膝跪下:“那几位本就身手普通,属下马上另行安排。”

“另行安排什么,有那么多人手耗在这种糊涂事情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安岚眼风带着刀,“你亲自去找施园,好好解决这件事。”

去把场子给我找回来!

蓝靛抬起脸看了安岚一眼,才应了一声“是。”

安岚强调:“仅就这一次。”

“是!”

蓝靛告退后,鹿源才走过来道:“都是下面的人胡闹,其实下手并不重,先生莫动怒。”

安岚冷笑:“就是下手不重才看得出他的意思。”

鹿源道:“其实您心里清楚,镇香使是有恃无恐。”

安岚微微蹙眉,片刻后道:“你想让我怎么办?他若不把人交出来,不表示无异心,我就杀了他?还是囚禁他?”

“我绝不会让先生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想都不曾想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亦不会。”鹿源声音轻缓柔和,“至于镇香使,绝非是轻易折服于别人的人。不过他对待先生您,终究是不同于旁人。”

安岚站起身,但没说什么。

她知道,她知道他待她不同,但她要的不仅仅这些。

傍晚,白天与黑夜交界的时刻,乌金落到西边的地平线上,晚霞似火,将半个长安城都罩上一层薄薄的红纱。

一辆马车自远而来,车轮子忽然咔地一下,车箱震了震,猛地停下了。

第103章 交手

长安的西市有家鸽子楼,出自鸽子楼的鸽子个个肥嫩,用来煲汤,肉质鲜美,汤汁浓郁,长安城起码一半的酒楼饭庄都来这里买鸽子,据说鸽子楼每天卖出去的鸽子,至少有三四百只。

蓝靛走进这里的时候,前面铺子的伙计正跟一家酒楼的掌柜结算钱款,那伙计抽空看了她一眼,以为是新顾客,便道:“姑娘是来买鸽子的?您先等等。”他说着就朝里喊了一声。

里头听到声音的伙计赶紧出来,看了蓝靛一眼,笑着道:“姑娘是第一次来买鸽子?您是怎么做?蒸煮煲炖?不同的做法,选的鸽子也是不一样的。”

蓝靛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径直往里走,那伙计想拦住她,却一下子被她绕过前面去。前面跟酒楼掌柜结账的伙计又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下沉,手里清点的动作加快。

跟着蓝靛的伙计追上蓝靛,一边打量蓝靛一边问:“姑娘,您是来买鸽子的吗?”

蓝靛依旧没理他,环视了一圈,进来后才发现里面占地不小,大大小小的鸽子笼到处都是,一排排摆着得很整齐,十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在那排排鸽子楼前面,或是喂食,或是清理笼子里的粪便,看起来很忙碌,也很正常。

左侧有个楼梯,她往上看了一眼,上面还有两层,她即转身要上楼梯。

那伙计立即挡在她前面,面上还挂着笑:“姑娘,楼上都是伙计们住的地方,没有鸽子。”

蓝靛道:“我找人。”

伙计问:“姑娘找谁?”

蓝靛道:“鸽子楼的东家。”

伙计道:“我们东家今儿不在,姑娘不如改日再来,或者姑娘留个话,我帮姑娘转告。”

蓝靛打量了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这里,再看向他:“施园不在吗。”

伙计道:“我们这没有这个人,姑娘是找错地方了。”

蓝靛往旁边挪了两步,并微微转身,那伙计也跟着他转过身,依旧挡在她前面。可就在这一刻,蓝靛忽然出手,他甚至还来不及眨眼,就被人扼住脖子,瞬间无法出声,就在他要抬脚的时候,蓝靛却抬起另一手,直接将他打晕。

因她刚刚挪了两步,并且也带着那伙计转过身,所以此时他们这番动作正好被挡着楼梯后面,加上她的动作很快,故院子里那些伙计都没看到。

直到蓝靛走上二楼,前面铺子的伙计走进来,看到被打晕的那名伙计后,立马意识到出事了,当即吹了个口哨。

鸽子楼的人反应都极快,蓝靛刚刚踏上二楼,就有四名伙计从里出来,相互间配合得很是默契,两人攻前面,两人从楼梯两侧跳过去,意欲绕到蓝靛后面将她拿下。只是他们刚刚跳过楼梯,前面那两人就已经趴到地上了,他们甚至没注意到蓝靛如何出手的,蓝靛亦根本不在乎他们,也不管自己后面有两人,转身就要上三楼。

却此时二楼的房间里又冲出四名伙计,并且这四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后面那两名伙计的反应也不慢,同时攀着楼梯扶手,身子一拧,就跃到三楼的楼梯,挡住蓝靛。

蓝靛停下,数了数,六人。

一楼的伙计已经看到这一幕了,但他们似乎都不惊慌,也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甚至不怎么关系,只是看了两眼,就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两名手持木棍的伙计已欺身过来,蓝靛微侧身,原地走了几步,她的身影很快,并且每一步都挪得很精准,他们甚至连她衣角都没沾到,就被她夺了手里的木棍。那名伙计一愣,随即身上就挨了五六棍,她下手很快,他们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站到三楼楼梯上的那两名伙计脸色微变,甚至没等他们冲过去帮忙,二楼的那四名伙计就已经都丢了手里的木棍,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嗷嗷直叫。而更可怕的是,这个过程中,那女子竟没打破一件东西,没碰损一丁点门窗栏杆。

究竟是什么人?!

蓝靛转头,看了那两名伙计一眼,那两伙计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蓝靛没客气,对着两人又是一通猛敲,直到两人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她才收了手,抬起脸,往上看了一眼。

施园正倚在三楼的阳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嘲讽地道:“数年不见,果真长进不少,能把这几个伙计打得还不了手了。”

蓝靛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往下一掷,“砰”的一声,那木棍直接插到一个鸽子楼里,笼子的门弹开,受了惊吓的鸽子拍着翅膀,争先恐后地从笼子里飞出去,哗哗哗地四散开。旁边好些鸽子也受到了惊吓,在笼子里上串下跳,一楼的伙计也都惊出一身冷汗。

施园慢悠悠地开口:“算一下跑了多少只,一会她若不赔钱,找她主子赔。”

蓝靛一边往三楼走,一边道:“我今日本打算将这里拆了。”

施园轻轻吻了一下手里的刀,眯着眼睛看她:“那怎么不动手?”

“因为你出来了。”蓝靛登上三楼,“我可以给你一个求情的机会。”

“是什么能让你这么自信?”施园笑了,随后摇头,“不对,你是有些暴躁了,你家主子责备你了,因为你办了件蠢事!”

蓝靛道:“接下来,你办的就不只一件蠢事。”

施园把玩着手里的柳叶刀:“说说看。”

“你让我找到这里,就已经够蠢了!”蓝靛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若是再被我拆了这里,你以为你家公子会怎么想,没了鸽子楼,你家公子很多事情办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施园依旧依在栏杆上,眼睛没有离开蓝靛:“你以为你有这个机会?”

他的话还没落,手里的刀就飞了出去,然而蓝靛的动作更快,脚尖一踮,整个人似化作一只飞鸟,无声无息地往前掠过来。只是她到之前,施园已经离开了那里,烟雾般绕道她后面,蓝靛伸手往栏杆上一拍,身体顺着力道一侧,躲过他的刀刃,但头发却被割掉了一缕,同时她手里的匕首也刺出去,施园收回手,蓝靛手腕一翻,划破他的袖子。

施园道:“小心些,刀剑无眼,我不会留情。”

蓝靛道:“这句话该送你!”

“你怎么还是以前的套路。”

“你也不见有长进!”

“是不是这几年事务繁多,你动作迟钝了。”

“你游手好闲数年,反应越发不如以前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打进房间里。

第104章 协议

那俩缠斗的身影从走廊上消失后,鸽子楼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伙计们该给鸽子喂食的喂食,该清扫的清扫,该去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受伤的几名伙计在掌柜的示意下,被搀扶着去上药了,片刻后,这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偶尔有一两个伙计抬起脸,往三楼那看了一眼,却都没看到那里有什么动静,甚至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那两变态还在鸽子楼里吗?

在的!

只不过

施园没有看顶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即便匕首的刀尖已经刺破了他的外衣,触到他的皮肤,只要握着这柄匕首的手再稍稍一用力,他的心脏就会立马被刺穿,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除非这只手的人会出错,或者,对他有一点怜悯之心。

但显然,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

可是施园却并不在意,他甚至笑了起来,眼睛盯着蓝靛,兴奋又期待:“你觉得,我们谁更快?”

他手里的柳叶刀也贴在蓝靛的脖子上,透过薄薄的刀片,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肌肤下大动脉的跳动。

蓝靛道:“你不会比我更快。”

施园问:“何以见得?”

蓝靛道:“一试便知!”

他胸口被刺破的同时,她脖子上也出现了血痕,两人又都同时收住力道。

施园唇边还挂着笑,蓝靛眼里一样带着挑衅,毫无惧意。

他们都像是虔诚又疯狂的教徒,坚定不移,各为其主。

施园看着鲜红的血珠从她脖子上滑下,微微眯起眼:“你真以为是你查到了鸽子楼?那两只信鸽是故意放出去让你发现的。”

蓝靛面无表情地道:“抓住那两只信鸽不过是特意顺着你们的意思,早在那之前,刑院就已经发现了这里,只不过安先生不让动。”

施园微微偏了偏脑袋:“哦,多早?”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公子就给安先生递了关于香谷和司徒镜的消息,同时帮忙刑院查了那几个南疆人,你知道,因为安先生,那些消息公子都没有藏私。”

因为鸽子楼没有藏私,所以刑院只要顺着去查消息来源,就能摸到鸽子楼。

蓝靛的神色依旧未变:“若无刑院暗中配合,鸽子楼也不会如此顺利就能收到那么多消息,你在我面前露出蛛丝马迹,就是落了下风,唯无能者才会狡辩。”

“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施园将目光从她脖子移到她脸上,也不管自己胸口渗出的鲜血已经从衣服里透了出来,“老子不在乎大香师那个位置坐的是谁,但只要公子有意,就谁都拦不住,她也不行。”

“你在不在乎,现在那个位置坐的都是安先生。”蓝靛冷着脸,握着匕首的手纹丝不动,“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有意于那个位置的人很多,但最终坐上去的还是安先生,行不行,嘴上说了不算。”

施园笑了:“是不应该耍嘴上功夫,如此,还要再试?”他又看向她的脖子。

蓝靛道:“因为镇香使,所以安先生容忍了你们,却不代表你们可以放肆。”

施园摇头:“是因为公子宽容,所以她至今还稳坐那个位置,却不是她可以借此得寸进尺。”

蓝靛冷笑:“你当真以为天枢殿拿你们没办法?”

施园道:“我相信天枢殿有很多法子可以使,但只要公子不愿,你们每动一步,都要付出代价。丫头,如果安先生真能完完全全掌控和压制公子,你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拿刀子对着肉了。”

蓝靛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所以,镇香使的意思?”

施园看了她一会,收回贴在她脖子上的柳叶刀,蓝靛默了默,也将匕首收回。

施园轻轻擦掉沾到柳叶刀上的血迹,然后抬起眼:“撤掉监视者,一个都不能留,这是对公子起码的尊重。”

蓝靛道:“他既进了天枢殿,接了镇香使一职,他就在安先生之下,大香师有权监察香殿内的任何人。”

施园收起柳叶刀:“长香殿从来就没有镇香使,直至公子的到来,香殿才有了这一职,公子本就是特例。更何况,她,你,我,还有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公子本就是白广寒大香师,是公子把她带到这条路,是公子扶她坐上那个位置,是公子给予了她如今的一切!”

蓝靛沉默,许久才道:“广寒先生对安先生确实有大恩,但这些年,能坐稳那个位置,靠的还是安先生,安先生今日的一切,并非全是广寒先生所赐,更甚者,谁敢说不是安先生守住了广寒先生留下的这一切。”

施园道:“没有人否认安先生的价值,同样,任何人都不能无视公子的尊严,她的默许,实为过分。”

蓝靛道:“我可以将人都撤走,并保证日后也不会再暗中安排人,但你,以及他们,都需随我去见安先生一面。”

施园唇边又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以表臣服吗?”

蓝靛道:“死人复活,总需给旧主一个交代。”

施园道:“我的旧主是广寒先生。”

蓝靛道:“唯有刑院大掌事,才一生只侍奉一人,余的,侍奉的都是天枢殿的大香师。你个人选择,我无权过问,先生亦无意追究,但你曾是刑院三掌事;徐祖曾是天枢殿副殿侍长;福海曾是寤寐林大掌事。当年你们无故诈死,如今骤然复活,数月已过,依旧无一句交代,无一点歉意,你们对安先生又何来丁点尊重!先生不怪,是先生宽宏大量,但我绝不能视而不见。”

施园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会去见安先生,他们两位,我无法替他们做决定,只负责传话。”

蓝靛微微点头:“我会转告安先生。”

施园笑了笑,开始解扣子,脱衣服。

蓝靛一怔,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施园瞥了她一眼:“上药,没看到我衣服都渗了血,你下的手,你来帮忙吧,顺便我也给你上药。”他说完上衣也都脱了,露出紧实的胸膛和腰背,左胸那点伤口不到半寸,血是流了不少,不过一看便知无大碍。

蓝靛冷下脸,转身出去了。

施园看着她的背影,嘿嘿一笑。

第105章 同行

马车突然停住,福海下车看了看,发现车轮子被一块裂开的石板给卡住了。

白焰掀开车帘:“怎么了?”

“是车轮卡住了。”福海说着就往两边看了看,“麻烦公子下车等一会,我抬一抬。”

白焰遂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随后蹲下去,从石缝中捡起一粒沉香珠子,面上露出沉思。

“公子?”

白焰将那粒沉香珠子递给福海:“道门的人已经到长安了。”

福海接过那粒珠子,见珠子上面刻着一个特殊的符号,面上神色微凝:“这么快!安先生知道了吗?”

白焰接回沉香珠:“回天枢殿。”

福海沉下肥胖的身子,两手托住车箱,往上一抬,就见那车轮从石缝里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