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园摇头:“回去跟公子说吧,我似乎在香境中给安先生透露了些事情。”
徐祖忙问:“透露了什么?”
施园道:“关于孔雀的事。”
徐祖闻言,面上神色愈加凝重,想责怪施园几句,却又忍住了。他心里明白,大香师的香境若是那么容易辨别抵抗,长香殿又如何能有眼下的威名和地位。
只是今日白焰却回了天枢殿。
安岚回到天枢殿时,正好碰上白焰,见他入了殿门后,就下车步行,似打算一路走回云隐楼。安岚便也下了马车,白焰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遂转身,等安岚走过来后,揖了揖手,再打量安岚一眼:“安先生今日气色不错。”
安岚瞥了他一眼:“难得镇香使今日能回天枢殿,可是忙完外头的事了?”
白焰面带浅笑:“有些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先生可愿意与我一同走走。”
安岚点头,先往前一步。
白焰与她并肩行了一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专心赏着这一路的雪景,神情很是惬意。安岚则神色淡淡,似乎也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两人走得并不快,约两刻钟后,再往前,就是一条岔路口,往左是凤翥殿,往右则是云隐楼。
安岚站住,看了白焰一眼:“前两日旗殿侍长送来两坛好酒,正愁无人对饮,镇香使可愿赏脸前去喝一杯?”
白焰笑了:“能让安先生都称赞的好酒,在下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进了凤翥殿,就见鹿源已经将酒菜都备好了,酒杯和筷子都是备的两份,待他们进来后,鹿源就无声地退了出去。
白焰注意到桌上新插了一支梅花,淡而凌冽的香气在这房间里隐隐漂浮,他目中露出赞赏:“这梅花开得好,不比景府的梅花逊色。”
安岚道:“就是景府的梅花,景四爷命人送来的。”
白焰转头:“是特意送来的?”
安岚一边请他坐下,一边道:“景四爷每年都会命人剪下一支白园的梅花,送到我这边,有时若是方便,就会让景孝亲自送来。”
白焰坐下后:“如此倒真是有心了。”
安岚给他倒了一杯酒:“你明白他的心意?”
白焰拿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酒香并不醇厚,是新酿的酒,而且是很普通的酒,普通得不像是天枢殿应该有的酒,更不像是大香师应该喝的酒。
他看了安岚一眼,却不说什么,微仰头,就将手里那杯酒一干而净。
果然不是什么好酒,入口辛辣。
他放下酒杯,笑了笑:“他有心,只是力所不及,只能以年年一支梅花,希望能牵住安先生的心。”
安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是很痛快地干了,她似乎已经喝惯了这种酒,丝毫不觉得辛辣和呛鼻,放下酒杯后,就面色如常地道:“他有心,我便接受他这份心意。”她说完,又给白焰满上一杯,也给自己满上,然后也不劝酒,又自己干了,依旧面色如常地接着道:“你呢,镇香使,你的心放在了哪?无论你的心意在何处,我都可以帮你,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有没有兴趣?”
白焰看着自己跟前那杯酒,又打量了安岚一会,然后问:“安先生指的是什么?”
“孔雀。”安岚继续给自己倒酒,一边说,一边饮,“我可以帮你找到孔雀,嗯甚至还可以指出你,不如广寒先生和景炎公子的地方。”
白焰微微挑眉,片刻后才道:“安先生喝多了。”
安岚手里晃着酒杯笑了,笑得有些挑衅,纯色饱满,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你不感兴趣吗?不感兴趣可以拒绝,我不勉强你。”
白焰拿开安岚旁边的酒,不让她再倒了,安岚也不跟他抢,歪着脸打量他,又看了看他跟前那杯还没有喝的酒,轻轻摇着头道:“比如这酒量,你就不如景炎公子,真不如他的痛快洒脱,当年一坛酒,他可是喝得眼都不眨一下。”
白焰看着她似醉非醉的样子,淡淡一笑,似并不在意她说的那些话:“安先生的酒量亦不错。”
安岚将手里那杯酒和他跟前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为了追上他的脚步,我做过多少努力,你根本不知道。如今,有些资格,不是由你来评判的,你,只能选择,答应,或是拒绝这笔交易。若是答应,就干了这杯酒,若是拒绝,你就走吧,我不留你。”
她看着似乎已醉了,但那双眼睛又亮得灼人。
片刻,白焰拿起那杯酒:“安先生的条件?”
安岚笑了,将杯子里的酒一仰而尽:“白广寒留给你的信。”
她说完,就砰地一下趴到桌上。
白焰默了默,将手里那杯酒饮尽,酒一入口,顿觉辣喉,他微微皱眉,再看一眼已不省人事的安岚,不由又是一笑。
第095章 戏弄
虽然屋里烧着地龙,但喝了酒,这么趴着睡久了,还是容易着凉。
白焰放下酒杯,看着她几乎全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点点侧颜的脸,片刻后,站起身走到她身侧,弯下腰将她抱起来。
安岚发出一声梦呓,眉头轻轻蹙起,但并未醒,只是将脸往他怀里靠了靠。
那动作,透着一种难言的依恋,无比轻浅,却又无比深沉。
白焰垂下眼,站了一会,才将她抱到床上放下。
她往床上一躺,眉头即舒展,因喝了酒的关系,眼周似染了胭脂,唇色鲜艳得诱人,浑身看似没了骨头,纤细的手腕柔柔地搭在床沿边上。
那梅花香亦似有了实质,氤氤氲氲地缭绕开来,伴着酒香,即便不喝,也一样熏人欲醉。
他站在床边,看了许久,随后转身。
只是他刚背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顿住,转身,便看到她已经睁开眼,正看着他,眼神清亮,眼里并无一丝醉意。
那股诱人的媚色依旧,只是多了几分难以琢磨的神秘,好似轻烟,妩媚妖娆,聚散难定。
安岚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他,红唇微启:“你以为我醉了。”
白焰微微眯起眼,安岚嘴角上扬,眼尾飞起:“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镇香使,请你喝酒,会把自己先喝醉了的傻女人吗?”
白焰转回身,打量着她,还是未开口。
安岚拿手支起脑袋,侧身的线条即变得无比诱人,她亦在打量他,片刻后才再次开口:“你觉得,若是换了广寒先生或是景炎公子,这些小伎俩能瞒得过他们吗?”
白焰轻轻笑了:“是在下眼拙了,姑娘没有醉就好。”
安岚慢慢闭上眼睛,唇边依旧含着一抹笑意,却不再说话。
白焰微微欠身,然后退了出去。只是当他踏出她的寝殿,脚下踩到的却是一块落了雪花的青石板路,冷风顿时袭来,他瞬间醒过神,却发现自己竟是站在刚刚的岔路口,左边是凤翥殿,右边是云隐楼。
此时这里就他一人。
香境!?
有点被戏弄,被示威的感觉。
只是刚刚那场对饮而谈,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孔雀?
她知道了。
如此,那就是真的!
真真假假,是故意戏弄。
白焰走回云隐楼的路上,开始琢磨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随后低低笑了起来,他还真有点想折回去,将她抓起来好好教训,亦或是,好好较量。
他回到云隐楼的时候,福海找过来:“公子,施园找您。”
白焰转头,忽然问:“我刚刚是不是去了凤翥殿?”
福海微怔,只是马上就道:“公子是去了一趟安先生那,公子为何有此问?”
“我在那待了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左右。”
“我身上可有酒味?”
福海又是一怔,仔细闻了闻,微微点头:“确实有。”
白焰微微苦笑,若真如此。
福海问:“安先生叫公子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白焰脱了披风,在椅子上坐下,接过福海递上的热茶,慢慢吹着,轻轻品了一口,才问:“有点事,施园何事找我?”
福海道:“说是急事,似乎是关于安先生的。”
白焰手上的动作微顿,抬起眼:“关于安先生什么?”
福海道:“他未明说,只是希望公子能下山一趟,他想当面对公子说。”
白焰想了想,就问:“他在哪?”
“原来的地方。”
白焰站起身,将披风重新穿上:“走吧。”
福海有些意外,自家公子今日似乎急了些。
约两个时辰后,白焰又入了长安城,进了一家不甚起眼的茶楼。
施园已经等候多时,终于见到白焰后,即上前告罪。
此时徐祖也在,白焰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施园便将刚刚遭遇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都道了出来,白焰听完后,沉默片刻,随后笑了:“原来如此。”
难怪她会提到孔雀,还提出那样一个交易的条件。
她这目标和手段还真是直截了当,倒没有辜负她拥有那等天赋。
“公子?”见白焰久久不语,施园道,“请公子责罚!”
白焰摇头:“无碍,也怪不得你。”
此时,天枢殿这边,安岚还是小睡了一会,醒来后,还是感觉脑袋有些胀。
她天生就不容易喝醉,但是只要喝酒,头就会疼,特别是喝烈酒,头疼的感觉会更加严重,不过喝下后没多久,倒是很容易入睡。
这几年,她夜里实在难以入眠时,就会饮上一两杯,不知不觉,倒是把酒量练出来了。这么多年,不曾想过还能与他对饮,并且还
安岚嘴角微微扬起,打算下床,只是刚一起身,又觉脑袋昏沉沉的,便先靠在床上。鹿源进来时,看到她这幅模样,便上前替她轻轻按压两边的太阳穴。
“喝酒伤身,先生日后还是少喝点,若真想喝,也该喝好一些的酒。”
安岚闭上眼睛,没有应声,片刻后,似乎又睡了过去。
鹿源又替她按摩了一会,才慢慢放开手,然后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容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并且因为从她那个角度的关系,鹿源看起来几乎要贴到安岚脸色,花容顿时吓一跳,一时间进退两难。
鹿源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何事?”
花容只得开口道:“想问先生,是不是现在传晚膳。”
鹿源道:“先生又睡下了,且等一会。”
花容侧了侧身子,果真看到安先生是在睡觉,心里又是一惊,轻轻应了一声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只是她刚一出去,就碰到鹿羽,鹿羽问:“先生让传晚膳了吗?”
花容摇头:“等一会吧,先生又睡下了。”
鹿羽一怔:“又睡下了?”她说着就往花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那个身影,便问:“源侍香没出来?”
花容不敢多言,只是摇头。
鹿羽又往里看了看,随后一声冷笑:“安先生都睡下了,他还留在里面做什么?”
花容淡淡道:“莫多言。”
鹿羽看了花容一眼:“你是怕他,还是怕安先生?”
第096章 说话
花容脸色微沉,鹿羽则不在乎地笑了笑。
花容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看在源侍香的份上,我原谅你此次的不敬,若是再胡言乱语,莫怪我不讲情面。”
鹿羽目中露出怒意,但最终还是识时务地忍住,没有再开口。
花容常用于惩罚侍女的法子,是派去清理天枢殿各处的积雪。长香殿位于大雁山山腰处,寒冬腊月,这里的室外几乎是滴水成冰。天枢殿因风景绝好,故有部分地方地势陡峭,阶梯上的积雪已经冻结成冰,及难清理,稍不小心,就有可能从山崖上滚落下去!
即便花容只是让她去清理大殿台阶上的积雪,她都难以接受,风实在太冷了,清理一趟下来,没半天时间不行。
只是她终究是不甘,待花容转身时,低声道了一句:“不识好人心,我是为您打抱不平呢!”
花容站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为我?”
鹿羽看着她道:“您可是这里的长史,向来就得先生的信任,可自从有了他,如今先生心里还有几分您的分量,就连您的活儿,也都被他给包揽了,您心里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花容入天枢殿的时间比鹿源早一年多,鹿源没有出现之前,她确实是安先生身边最得宠信的侍女,先生法派下来的事,大多由她亲力亲为。鹿源出现后,殿内许多事情,先生就都交予鹿源去处理了,虽说后来先生也将她从侍女提拔为长史,但先生身边第一人的这个位置,也再不属于她。
见花容久久不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悦,鹿羽无所谓地道:“没错,我是在挑拨离间,不过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花姐姐您心里明白,想罚我就罚吧,我认罚。”
只是她的话刚落,就看到鹿源从寝殿内走了出来,也不知刚刚的那些对话,他听进了多少。鹿羽倒是不在乎,花容面色亦是如常,转头看向鹿源:“先生还在睡?”
鹿源道:“已经醒了,传晚膳吧,大荤大油的菜全都去了。”
花容点头,转身去吩咐外头的侍女,直接忽略了鹿羽。
花容走开后,鹿源看着鹿羽道:“我替你跟先生请了几日的假,你回去歇息吧,想下上去也行,只是记得要十五之前回来。”
鹿羽一怔:“你替我请了假?”
鹿源点头,鹿羽面露不悦:“你凭什么替我请假,要不要请假,我自己不会做决定吗,凭什么由你决定!”
鹿源没有解释,直接道:“先生已经应下了,你下去吧,莫在这里吵闹影响了先生。”
鹿羽怒瞪他:“你”
然而鹿源已经转身,鹿羽不能擅自闯进去,亦不好在这里大声喊住他,只得在他身后跺了跺脚,然后才恨恨地转身。
然而鹿源重新回了安岚的寝殿后,却暗暗叹了口气,温润的眸子里露出浓浓的担忧。安岚道:“若是舍不得,你可以叫她回来。”
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鹿羽发现那本白广寒留下的旧账册,是碰巧的事。
孔雀跟山混有关,又特意断了跟白焰的直接联系,鹿羽发现的那本就账册中,最重要的那句话,指的就是山混,并且被她特意送到白焰面前。这其中的联系,仔细琢磨,着实耐人寻味。
鹿源抬起脸,摇了摇头:“一切听从先生的安排。”
安岚下来床,鹿源忙给她披上披风,又替她铺好榻上的垫子。
安岚坐下后,接着问一句:“你是三年前才找到她的,中间失联了近十年,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可知道那十年,她都遇到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
鹿源沉默片刻才道:“最开始找到她时,心里只有狂喜,未曾多想,只想好好补偿她我的亏欠。过去那十年,她都在大伯家,我后来亦是查过,并未发生过特别的事情。”
安岚靠在引枕上,面上表情似有些怔忡,片刻后才道:“倒是有几分羡慕,她能有你这样的兄长。”
鹿源迟疑了一会才道:“其实小羽之所以一直对我存有敌意,大概也是觉得,我对她的好,仅仅是为了补偿,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而不是真的为了她好。有时候,我亦是觉得,她如此认为,更接近我的真心。”
安岚抬起眼打量他,花一样的美男子,清润柔和,心思细腻,才思敏捷,身手更是了得,识香辨香的能力亦不比香殿内的香师差,却偏打从心里认为自己污浊不堪,越是优秀,越是痛苦。
镇香使则与他相反,那个男人是完全接受现下的自己,无论如今的自己是何等样子,都一样的骄傲自负,绝不为前缘所累,洒脱到冷酷。
鹿羽回了房间后,就开始收拾了包裹,唐糖进来一看,诧异地问:“你这是要去哪?”
鹿羽一边叠衣服,一边冷笑地道:“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