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焰接着道:“鹿羽姑娘请回吧。”
鹿羽勉强回过神,却还是有些怔怔的,她迟疑地看着他:“你,就不想看一看,广寒先生到底留下了什么?”
白焰道:“既然不是给我的,我便不想看。”
鹿羽打量了他好一会,随后似赌气般地哼了一声,就从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账册啪地拍在茶几上:“反正我已经拿出来了,也不打算拿回去!”
白焰垂下眼,那是一本有些旧的账册,封皮已经磨损发黄。
鹿羽瞧着白焰不为所动的神色,似真的觉得委屈,一下红了眼圈:“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
白焰抬起眼,声音平和:“鹿羽姑娘想多了。”
鹿羽眼泪涌了出来:“那先生为何要如此对我,就连,就连哥哥也不帮我!”
白焰道:“兴许过段时间,安先生就改了主意。”
鹿羽拿手绢擦了擦眼泪:“真的!”
白焰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鹿羽委屈地撇了撇嘴,就站起身:“我那边还有差事,就不再打扰镇香使了。”
白焰亦站起身,一路无话地将她送出去。
鹿羽回到凤翥殿的时候,鹿源在等她,见面就问:“你去哪了?”
鹿羽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鹿源却又挡住她:“为何去找镇香使?”
鹿羽顿时沉下脸:“你悄悄跟着我!”
鹿源道:“你若还想回到先生身边,就应当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鹿羽拧着脖子不理他,鹿源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沉默一会,让开身。
第070章 场子
白焰拿起那本旧账册,翻开第一页,是六年前一批香材的入库登记。只是这上面的记账写得非常简略,每一种香材只标明了产地和重量,没有经手的人,也没有品质的区分等必须有的明细。
这显然不是一本正规账册,而且这本账册没有用完,只写了前面几页,记了二十余种香材,后面全是空白。
他正要合上封皮时,忽然一张脱线的册页从里掉了出来,落到地上。
他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山混以淬之,可夺天地造化,灭神坛。
他眉头微蹙,看着这句话沉默许久,将这张纸重新放回账册内。
山混!?
这本账册是白广寒的私藏之物吗?
刚刚鹿羽并未说这账册是哪来的,只道是白广寒留下的东西,但是这账册上并未有任何人的署名。
他不确定鹿羽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这上面提到山混,令他极为意外。这账册若真是白广寒留下的,那早在六年前,白广寒就已经知道的山混的存在,却为何安先生一点都不知晓?
反而,南疆人知道山混的存在。
白焰思忖良久,又翻开手里的账册,看了看上面那些香材的产地。都是很陌生的地方,但是其中还是有几个地名,他隐隐觉得熟悉。他遂走到书架那,找出几本地理志,仔细查找了一番,终于确定,那几个地方都属于南疆。
他接着便将账册上提到的所有产地都查了一遍。才发觉,涉及到的十六个产地,竟有十四个都在南疆,另外两个则在南疆边上。
白焰将那张脱页的纸单独拿出,然后走出书房,唤来自己的车夫,将手里的账册递给车夫:“你看一看,是否是白广寒的笔迹?”
车夫恭敬地接过去,仔细看了一会,然后点头:“确实是广寒先生的笔记。”
白焰问:“没有看错?”
车夫将账册递回去:“小的曾跟在广寒先生身边超过十年。不会看错的。”
白焰将账册重新收入怀中。车夫也什么都没问,悄悄地躬身退下。
一会后,白焰便走出云隐楼。
他走到凤翥殿的时候,安岚还没有回来。鹿羽也不在。鹿源请他先在外殿等一等。他却直接往内殿走。
鹿源拦住他:“先生不在,我不能放任何人进去,还望镇香使谅解。”
白焰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镇香令拿出,对着鹿源。
镇香令,有直接进入内殿的特权。
鹿源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无声地让开。
白焰走入安岚的寝殿,在里面等了近一个时辰,她却还没有回来。他觉得有些疲,便在那张靠窗的长塌上坐下,片刻后,身子斜斜一靠,闭目小憩。
只是这个房间全是她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不由想起刚刚在雪地里的那一幕,那只冰凉又柔软的手,简直像毒
柔软的,宛若绸缎一样的触感,带着不怀好意的诱惑力,在他身上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脚步声,轻轻的,像羽毛一样,带着一缕雪香。
他睁开眼,就看到那张冰雪样的容颜。
安岚回来时,听说他在,亦是有些意外。
“先生回来了。”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刚刚先生为何忽然撇了在下?。”
此时,他是侧卧在她的榻上,她则站在一旁。
他看着她说话时的表情,似带着一点暧昧,又似带着一点疏离。
这容颜,这情景,令她怔然。
见她久久不说话,就看着他,白焰不由笑了,就要坐起身,不想他才刚一动,她忽然就上前按住他:“别动!”
白焰目中微异,却在她要靠上来的时候,他忽然伸出胳膊将她揽过来,往榻上一带,同时坐起身,就让她躺在了榻上。他一边手按住她的肩膀,一边手扶住她的腰肢,俯视地看着她:“这一次,不是香境。”
她没有说话,看了他一会,抬手抚上他的脸,然后食指点在他唇上,慢慢滑下他的下巴,抚过他的喉结,一点一点要探入他的衣襟。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她这只不安分的手,往旁一压,然后俯下身吻了上去。
他的吻一开始还有些试探,随着她的回应,他越吻越深,最后几乎带着一点点惩罚性的粗重。她开始呼吸不顺,身体在他身下扭动,他赶紧结束这个吻,看着她重重地喘息,下身紧紧压着她,硬邦邦地顶着她。
她双眸潮湿,似润过水一般,亮得惊人,两片唇也被他肆虐得有点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放开她,往旁挪了挪,过了好一会,才低低一笑,似叹息。
她待呼吸平顺了,才坐起身,看着他的侧脸:“你来找回场子?”
白焰又笑了,转头看她:“什么场子?”
安岚抿着唇不说话,此时她的两片唇还微微有些肿,且红得滴血。他眸子暗了暗,开口时声音低哑:“是有正事。”
安岚拢了拢微微有些散的头发,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何事?”
白焰亦是整了整衣服,就拿出那本账册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你看看这个,是否是白广寒的字迹?”
安岚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接过,却翻开封皮后,眼里就露出几分诧异,片刻后,她抬起脸:“这账册你哪来的?”
白焰问:“是白广寒的字迹吗?”
安岚点头:“是广寒先生的字,你哪来的?”
“你再看看这个。”白焰没有回答,又从袖中中拿出刚刚那张脱落出来的纸递给她。
安岚接过去,看了上面那句话,眼里的惊诧又重了几分:“这!?”
白焰这才道:“是鹿羽拿来给我的。”
安岚微怔,看着他:“鹿羽?什么时候?”
白焰道:“就刚刚。”
安岚没有继续追问,垂下眼沉吟好一会,才道:“她去江南之前,我让她将清理过一些旧物,这册子,可能是藏在其中被她发现的。”
所以,当时鹿羽就悄悄收了起来,但为何今日又拿给白焰?还有,她知道这上面的意思吗?
第071章 香境
鹿羽正在自己房间里对着镜子,重新补上口脂的时候,就听到敲门声。但她没有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更加仔细地将上下唇瓣的轮廓勾出,再一点一点地填上玫瑰色的口脂。
鹿源又敲了一下门,片刻后,再敲两下。
鹿羽依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生得很美,仅这样稍稍添上一点颜色,就更加令人移不开眼,即便是她自己,看着亦是觉得非常满意。
她轻轻抿了一下唇,对着镜子试着做了几个细微的表情。
鹿源再次敲门:“小羽,开门。”
鹿羽对着镜子笑了笑,随后拿出白色的手绢,将唇上的口脂全都擦了,然后才站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冷着脸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鹿源,也不说话。
鹿源有些关心地看着她:“你在房间里做什么?为何这么久才开门?”
鹿羽赌气般地撇开脸:“不想开。”
鹿源打量了她一眼,才道:“先生要见你。”
鹿羽即转回脸:“真的!”
鹿源点头:“走吧。”
鹿羽赶紧走出去,将房门拉上,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自顾往外走。
鹿源跟上去:“你对镇香使说了什么?”
鹿羽看了鹿源一眼:“镇香使在先生那?”
鹿源道:“没错。”
鹿羽笑了笑:“果真没错。”
鹿源问:“什么没错?”
鹿羽走了一段。才有些得意地道:“我将广寒先生的东西,交给了镇香使。”
“什么?!”鹿源一怔,即抓住鹿羽的胳膊。“你把广寒先生的旧物交给镇香使?”
鹿羽站住,要甩开他的手:“是啊,你放手!”
“你为何这么做?”鹿源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鹿羽知道自己拧不过他的力道,只得歇了,脸上满不在乎地道:“我这么做怎么了,再说大家不都在传,镇香使其实即使广寒先生吗。那我将广寒先生的旧物交给镇香使,也是物归原主。”
鹿源盯着她道:“但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故意瞒着先生。”
鹿羽嘲讽地看着他:“我当然是故意的,我若不瞒着先生,先生现在能见我?”
鹿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又问:“你交给镇香使的是什么东西?”
“跟你有什么关系!”鹿羽使劲一下甩开他的手。“真想知道,你可以去问先生,或者问一问镇香使也行。”
鹿源沉默,鹿羽即一脸嘲笑的表情:“呵,我知道你不敢,你也就敢在我跟前说这说那,管这管那,又变态又胆小!我跟你有这么亲吗,你管我!”
鹿源脸色微沉:“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先生?即便这个时候先生愿意见你,对你也只有害无益。”
鹿羽哼了一声:“不劳你操心。”
鹿羽走进凤翥殿内殿的时候,已经全收起在鹿源面前那副骄纵蛮横的样子。低着头垂着眼,一步一小心地走进去,在离安岚约一丈远的地方安静地跪下。
她心里已经想好措辞了,可以她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安先生开口,于是悄悄抬起眼。然而这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已经空了一小半的书架。
这是?
她站在书架前发怔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广寒先生用过的小书房,刚刚安先生吩咐她,将这房间里的书籍都拿出去晾晒晾晒,免得书页潮了。
她于是赶紧动手,这一忙,就一直忙到太阳将落山,最后她将书籍搬回来,摆上书架的时候,忽然发现两本书中间夹着一本薄薄的旧账册,她好奇地抽出来翻了一翻,就看到脱线那张册页上的那行字,她心里觉得奇怪,便将这本旧账册放到一边,打算明儿拿给先生看。
只是不想第二天安先生出去了,接着,她就领到江南一行的差事,因忙着出门的准备,这件小事就被忘到了脑后。自江南回来,还不等她想起这本账册,她就被降为外殿侍女。一直到她收拾自己的东西,要搬去盛瑞轩的时候,才又看到这本旧账册。她想过要将这本账册交给安先生,但她知道,即便花容不拦她,鹿源也定会拦住,于是她心生一计,将这本旧账册拿到镇香使那安岚收回香境,让鹿源进来,扶还未完全醒过神的鹿羽出去,然后才有些疲惫地往后一靠。
时光回溯的香境,可以以香境为媒介,进入对方的回忆,看到对方的过往,是最耗费精气神的香境之一。这种香境其实就是一种不太光彩的窥视,她一般不喜欢用,除非必要。
她知道鹿羽是个伪装能力很强的人,所以直接使用了香境来窥探鹿羽是否有所隐瞒。
“怎么样?”不等鹿源扶着鹿羽出去,白焰就已经走过去扶着安岚,想让她躺下歇一歇。
安岚摇头,只是让他坐到自己身旁,然后往他身上一靠:“这确实是广寒先生书房里的东西,是之前我让她晾晒书籍时,被她发现的。”
“这么说,她没有什么问题?”
安岚沉默一会,却摇头:“或许”
“何以还不能确定?”白焰不解,香境不是能窥看人心吗。
安岚淡淡道:“香境只能重现往日时光,并由此来解读人心,从而做出判断。然而人心是这世上最难弄清楚的,有时候,人连自己的想法,感情偏向都弄不清楚,旁人的解读,又怎敢说是完全正确。”
她说着就看了他一眼,白焰不由沉默。
没错,比如那些悠远的爱,比如他想要的自由,比如眼前的权力,这种种,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别人又如何解读。
至于鹿羽是如何发现这本旧账册,从时光回溯的香境内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她自身就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这本旧账册究竟是怎么出现在白广寒的书房里,为何安岚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白焰接过那张脱落出来的册页,久久看着上面那行字:“这句话,是何意?为何是出自白广寒之笔?”
安岚道:“淬为炼香的方法之一。”
天地造化,应当是指香境,神坛,则是暗指长香殿,大香师!
第072章 分析
这是一句给人感觉很不吉利的话。
安岚看着她无比熟悉的字迹,久久沉默。
六年前,她已经遇见他了。
她在他的注视下成长,倾慕他,爱恋他,但当时的他,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他又都在准备着什么呢?如今想想,她其实并不完全清楚。她曾以为她都知道,然而实际上,她所知道的,只是他让她知道的部分而已。
她微微失神的时候,白焰忽然开口:“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一句话。”
安岚顿了顿,转头看他:“你这么觉得?”
白焰垂下眼看她,淡淡道:“若天地造化指的是香境,白广寒亦有香境之才,他却宁愿毁去,甚至想就此毁灭整个长香殿。心中藏有如此大的仇怨,不给自己留后路很正常。”
安岚怔住,自他怀里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白焰低眉浅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吓到了?”
安岚却抬手抚上他的脸,良久,低声道:“为什么不给自己留后路?”
白焰安静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安先生想问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当我是他,但其实如今我只是白焰,已无法给你答案。”
有什么比这更加让她无力,又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加让她庆幸。
然无论如何,她只能接受,否则她没有资格与他继续。
她看了他良久,慢慢放下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