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什么秘密?”须势理问道。她似乎只是纯粹地感到好奇。

“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森医生取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不过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跟人命有关的秘密。”

说到一半,电梯突然响了一声。原来是阿幸从三楼下来了。

“那个人命,很可能就是指树里的母亲山本克莉丝。她死亡的真相至今都未解明。在与恋人沃特曼导演分手后,克莉丝究竟在西班牙做了什么,也一样不得而知。如果她怀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又与树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树里监护人的内野宗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那个数额上亿的敲诈吧。”

听到森医生的话,幸子高大的身躯不由得一阵颤抖。

“阿幸,你听到了吗?”须势理平静地问道。

“嗯。”幸子好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说树里害死了克莉丝——也就是自己的母亲。还说工藤律师知道这件事后,对宗也敲诈勒索,逼他写了两亿日元的借据呢。”

“是的。”

“你觉得怎么样?”

幸子抬起头来,对上了须势理的视线。

下一个瞬间,二人同时大笑起来。

须势理趴在桌子上,幸子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把椅子晃得“咔嗒咔嗒”响。

“有什么好笑的?”灰浦警部补插嘴道。他的主导权虽然中途被森医生接过去了,但对于工藤律师的恐吓,警部补也有着同样的推理。“夫人,你先不要笑,给我们解释一下啊。”

“阿幸,交给你了。”须势理抬起头,一边擦拭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

“好。”幸子依旧忍不住笑意,肩膀不停颤抖着,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状似会员证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警部先生看看吧。”

灰浦警部补此时早已探过身来,但森医生的反应更加迅速。

他一把抢过幸子手中的卡片,只看了一眼,原本刷白的脸就涨得通红,只见他走投无路地看着灰浦警部补。

“那是什么?”

警部补从森医生手中接过那张卡片,原来是一张附有照片的ID卡。

“工藤律师事务所律师工藤久”在这行字旁边,还印着稍显年轻的幸子的圆脸。

“我可是持证上岗的正牌律师哦。”幸子——不,工藤久律师手中捏着一个金色的圆形胸针1,冲众人摆了个造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森医生小声说。

他身边马上传来了回答。

“就是你胡说八道了一通,丢人丢到雪山上来了呗。”照美的肩膀也不停地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她一改平时甜腻的口吻,用苛刻的语气说道:“我们家有个规矩,每次修改遗嘱内容,都会在公布新遗嘱之前,将全部财产换算成相应的货币金额,写成借据交给律师保管。你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防止某些白痴对新遗嘱内容心怀不满,在遗嘱变更前杀死养父牟取遗产啊。要是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律师就会马上拿出那张借据,将遗产控制在手中,让我们这些继承人一个子都拿不到,这样大家就不会捣乱了。等遗嘱变更完成,律师会撕毁手中的借据。我们内野家的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是,”森医生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幸子,“没想到这人竟然是……”

“当然,我也没想到这女人就是我们家的律师。”照美将怒火转向了幸子,“你干脆别当律师了,去演戏不是更合适吗?”

“也是因为是工藤律师,我才开得了这个口的。”须势理微笑道,“包括借据在内,要是换作一般的律师,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工作。”

“可惜这回我失败了。”幸子——不,工藤律师说,“我真没想到借据竟然也有人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就没太注意保管它。”

“不过那东西就算被偷了,对工藤律师之外的人来说都是无用之物。刚才警部先生提到借据的时候,我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呢。”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最后发现只是一场闹剧。一时间,室内的气氛缓解了不少。可是……

“太胡闹了!”只有森医生一个人还在坚持,“难道一家人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照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回事,对吧?”森医生指着照美质问道。

“不只我,这事大家都知道。要说不知道的人,恐怕只有你了。”

“那……”森医生的手指开始颤抖,“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没有故意隐瞒啊,是你没问而已。”照美的嘴唇呈现出一个讽刺的角度,“你不是总对我说,你对遗产毫无兴趣吗?”

“灰浦警部补。”工藤久律师走到他身边说,“那张借据……”

“啊,我都忘了,这就还给你。”说完,灰浦便作势要伸手到口袋里。

“不用了,还是你拿着吧。”律师赶紧说,“由警察保管,我就更放心了。只要有了那张借据,凶手就没有继续作案的意义了——我想,凶手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吧。换句话说,那张借据就是我们生命的保证书。”

“原来如此。”警部补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妥善保管的。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原样奉还。”

1 日本律师按规定必须佩戴律师胸针才能工作。

39 健二

“森医生手段不错嘛。”我悄悄为他鼓了鼓掌,“虽然没猜中,但我很佩服他的想象力。树里竟然会跟克莉丝的死有关系,而养父又因为这个遭到要挟,这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吧。”

苗木清了清嗓子。

“那个,律师和借据的事情……莫非你也知道吗?”

“当然啊,那是我们家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

见苗木的右眼迅速瞪大,我赶紧补充道:“啊,不过我可不知道阿幸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律师哦。因为我们这些养子女是没什么机会跟律师直接见面的。”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苗木的左眼也开始瞪大,“我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之前一直隐瞒借据的事?”

“我只是忘记了啦。毕竟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几年我早就没把它放在心上了。”

当听到永岛弓子对森医生遮遮掩掩地说了一些“借据怎么怎么样”的话时,我错误地将其想象为森医生遇到金钱危机,被永岛弓子发现,并借机敲诈呢。

“人家以为森医生肯定也知道那个借据的事情嘛。看他们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其他借据呢……”

“健哥你就是想太多了。”阿满插嘴道。

“你给我闭嘴。”我说。

“干吗呀,这么凶。”

“够了。”苗木不耐烦地说,“好不容易才前进了一步,你们却是这个样子,真是无药可救。”

“前进了?”我放弃与阿满大眼瞪小眼,将视线转向了苗木。

“真的吗?”

“当然。”苗木很不高兴地点点头,“知道森医生和永岛弓子是共犯后,我一下子想到了永岛弓子是怎么遇害的。”

“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用刀刺死她的方法吗?”

“你要是朝着那个方向想就永远找不到出路。应该反过来……”

“我明白了!”阿满大叫起来,“那女人走进餐厅时,其实还没有被匕首刺到!”

“喂喂,你在胡说什么呢?”我问。

“你是因为知道了‘森医生和永岛弓子是共犯’才解开谜题的吧?”阿满无视我的问题,看着苗木说,“这样一来,最简单的答案就是,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在做戏!永岛弓子假装自己背上中了一刀——现在满大街都有卖那种特技刀的。她故意让我目击倒下的情景,然后被森医生以治疗为借口抬出餐厅。他甚至还让我搭了一把手,真是太不要脸了。”

“在我正准备发表案情推理的时候抢话说,你的脸皮也够厚的。”

“先等等。”我还是难以理解,“当时难得事件告一段落,他们为什么还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那是因为事件并没有真正告一段落。”苗木说,“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至少可以肯定杀死内野健二的不是内野冬树。但灰浦那小子却擅作主张把事情给了结了。因此他们才有必要制造一些事端,好重新唤起人们的警惕。如果山庄里出现了内野一家之外的牺牲者,灰浦就不得不寻求县警的帮助了。而且新的事件还不是杀人,而是故意伤害。只要一想到必须马上将伤者送到正规医院进行救治,灰浦必然会拼了命地寻求救援。我认为,这就是他们所做的打算。”

“可是,后来永岛弓子不是真的死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或许是被真凶找到空当杀死了,也有可能是她运气不好,伤重不治而死……就像你一样。”苗木朝阿满点点头,证明他已经认同了阿满的推理。

﹡﹡﹡

此时,电梯从三楼降下,须势理和工藤久律师走了出来。

工藤律师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从她脚边还跳出一团白色物体,飞快地穿过我的视野。

那是一只白猫。

我本以为那是被阿满压死的猫,便瞥了一眼阿满,只见那家伙怀里也抱着一只白猫。

“喂,满。”这里有两只猫。我用手势向他示意,却从另一边听到了意外的回答。

“那只猫咪好像是裘莉的好朋友呢。”工藤久律师对照美说,“它一直藏在树里的床底下,我刚刚才发现的。”

“吓我一跳,还以为死猫变成妖怪了呢。”

照美夸张地抚摸着心口。

仔细一看,这只猫前脚的黑斑确实与裘莉的有些出入。

看来树里经常画的猫其实是这只。难怪当时裘莉跑到她身边去,她也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两只猫真有这么大差别吗?

此时,图书室里的众人正因为刚才的事情骚动不已,但须势理一开口,周围的气氛就骤然发生了变化。

“各位,”须势理挺直身子说道,“经过多方考虑,我决定现在就发表新遗嘱。”

她静静地坐在餐桌首座上,工藤律师则在她身旁落座,从她抱着的箱子里取出状似遗嘱的文件递给须势理。森医生、照美、灰浦警部补则缓缓聚集在周围。

“不用叫树里来吗?”灰浦警部补问。

“她应该还无法理解这些内容吧,待会儿再叫人向她好好解释一番就好。”须势理回答。

40 灰浦警部补

“在发表遗嘱前,我还要告诉大家另外一件事情。”须势理手持那份状似遗嘱的文件抬起头来,看着照美和森医生,“今天下午,我的丈夫——内野宗也,在房间里去世了。”

灰浦仿佛看到一股滔天大浪拍到了众人头上。

“死……死因呢?”灰浦警部补口沫横飞地大叫,“莫非内野先生也被杀了……”

“不是的。”须势理的声音十分平静,“他只是病情加重,不治而亡。而他本人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长了。”

再仔细一问,宗也竟是在午饭后,警部补第一次找须势理谈话时去世的。这也就是说,第二次——他向须势理提议将剩余人员集中到图书室时,宗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警部补不由得为须势理当时那镇定的应答方式感到惊讶万分。

照美走到须势理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看看养父,能让我上去吗?”

她此时又恢复了平时那种甜腻的声音。

“当然可以,不过你先等等。那个电梯空间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

“他表情怎么样,很痛苦吗?”

“不,他的表情很放松。”

须势理温柔地拍了拍照美的手,让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我过世的丈夫先前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特地抓紧时间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因此,他走的时候表情十分满足。”

当然也包括修改遗嘱在内,灰浦警部补在心中说道。

“所以各位不必如此沮丧。”

须势理递了个眼色,工藤久律师从箱中取出一瓶红酒和几个高脚杯。灰浦虽然并不熟悉红酒,但也看得出那是一瓶陈年佳酿。

“这是我过世的丈夫最喜欢的红酒。虽然已经开过了,但我还是想让大家分享这瓶红酒,为他祈祷冥福。”

工藤久熟练而迅速地给所有人倒了一杯酒。

灰浦警部补也接过满满的一杯。只是将杯子拿在手中,他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酒香。

41 健二

阿满站在警部补身边,闻着他本应闻不到的酒香,突然瞪大了眼睛,朝桌上的红酒瓶飞奔过去。

“怎么了?”我赶紧询问,之间阿满左手抱着猫,右手不断地向我指着那个红酒瓶。看来他由于太过惊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上前一看,印刷在红酒标签上的“1961”几个数字一下跳进我的视野。

原来是一九六一年的红酒啊,养父还真是藏了瓶老酒……

嗯?一九六一?

“罗曼尼·康帝!”我大叫。

因为苗木没有来,没有保护我们和养父的生命,才报复性地在这里将它喝完吗?

我看看苗木,他似乎没听到我的叫声,因为距离太远,他好像也没看到酒瓶上的标签,因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迈出一步,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苗木。

但很快,阿满的尖叫阻止了我的行动。

阿满怀里的猫从刚才起就挣扎着想要跳出来,终于忍不住咬了阿满一口。

(这证明G是可以咬到G的。)

阿满吃痛,扔开了猫咪。小猫像个排球一样朝灰浦警部补飞了过去,狠狠地撞上了他手中的酒杯——不过那只是表象,猫咪最后毫无阻碍地落到了地毯上。

“满!”你到底在胡闹什么?我正想抱怨一番,却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我看到,另外一只猫也向警部补飞奔了过去。而且还描绘出与第一只猫相同的轨迹——不过这只不是G,而是一只活着的猫。理所当然地,它狠狠撞上了灰浦的酒杯,把里面的红酒碰翻在地,留下一大摊污渍。与此同时,猫咪也落在了地上,却一滴酒也没沾到。

“哎呀。”须势理笑道,“我再给你斟一杯吧。”

“唉,真是不好意思。”

只见那只白猫蹲在警部补脚边,一下一下地舔着沁入地毯中的红酒。一九六一年的罗曼尼·康帝就这样进了猫肚子里,我和阿满不禁看呆了。

下一个瞬间。

那只猫毫无前兆地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灰浦警部补叫道。

42 灰浦警部补

“喂,你怎么了?!”

小猫发出颤抖的叫声,听起来就像人类的呻吟。

灰浦警部补马上跪在地上,只见小猫的四肢不断抽搐,嘴巴一张一合。灰浦将它抱起,此时猫咪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正迅速黯淡下去。

这只猫快死了。

地毯上那片红酒污渍进入警部补视野的瞬间,他脑中响起了警报。

他抬头大叫:“快把酒杯放下,那酒不能喝!”

照美已经把酒杯举到了嘴边,听到警部补的叫声,赶紧把杯子推得远远的,仿佛杯中的红色液体随时都会爆炸一般。森医生接过她的酒杯,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旁边则放着医生自己的酒杯。

“下毒了吗?”森医生简短地问道。

“很可能。”警部补回答,“我不能肯定,但最好检查一下。”

警部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内野须势理和工藤久律师此时依旧将杯子拿在手里。

二人抿着嘴,无言地看着对方。

“夫人。”警部补站起来,“请你把杯子交给我。夫人……喂,等等!”

警部补飞身扑向将酒杯举至嘴边的须势理,但已经晚了。在他抓住须势理的右手前,她已经饮尽了杯中酒。

须势理颓然倒在警部补怀中。

“夫人,你振作点!”

与此同时,一阵物体坠地的钝响也传到他耳边。他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工藤久那高大的身躯如同失去支撑的包袱般倒在了地上。在她身边躺着那只中毒的白猫,此时已一动不动了。

警部补又将目光转回须势理身上,她与刚才那只白猫一样,目光涣散,双唇一张一合。警部补以为她想说些什么,赶紧把耳朵凑过去,但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再一探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在呼吸声突然断绝后,微弱的脉搏也彻底消失了。

警部补马上对她进行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摩,但没有任何效果。

此时,森医生正照顾着稍远处的工藤久。她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似乎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

“不如试试让她把毒药吐出来吧。”警部补提出建议,但森医生摇摇头。

“恐怕已经晚了,她吞服了大剂量的速效毒物。”

“你能判断那是什么毒吗?”

“没办法。闻不到氰化物的苦杏仁味,从症状来看也不像是砒霜中毒,单靠我的知识和这里有限的设备,我实在是……”

警部补一边摇头一边走向餐桌,把鼻子凑向照美和森医生的酒杯,还用舌头尝了一滴,没有苦味。

“好像也不是洋地黄啊。”

他刚才想到了毒死冬树的那种毒药,但好像也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美掩着口,惊恐地向后退去。像是为了从眼前的尸体和下了毒的红酒这些意味着死亡的物事中逃离。

“正如你所见,内野须势理夫人和工藤久小姐服毒了。”警部补回答。他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尽”两个字也说出来。

“那两个人最后用目光交流过。”照美的声音尖利起来,“你说是不是?你们没看到那两个人的样子吗?”

“你冷静点。”森医生出言相劝,但照美听也不听。

“那两个人就是真凶吗?她们杀了健二和冬树,还给我们下毒……结果事情败露她们就自杀了。对吧?我说的对吧?你快告诉我呀!”

“也许是这样的。”警部补谨慎地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那人要这么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搞不懂!”

“照美。”森医生试图抓住照美高举的手,却造成了反效果。

“我不管了!”照美甩开丈夫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电梯,似乎想逃离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