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冬树怎么了?”

“请冷静一点。”警部补劝须势理坐下,其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本来打算从最不可靠的证词开始一步一步推理下去的,怎知却被永岛弓子直接说了出来。

“永岛小姐,你这次真的确定吗?你听到的确实是‘FUYUKI、FUYUKI’没错吧?”

“是的。”永岛弓子微微颔首,重复着冬树的名字,“只是每个音之间隔了很长时间,而那些间隔好像也长短不一。”

“不过,确实有人在叫‘FUYUKI’,对吧?”

“是的。”

“是冬树杀死健二的吗?”照美问道。

“我们还是按顺序来说吧。”警部补卖了个关子,笑道,“刚才是推理的第一步,也就是证词;现在轮到第二步——不在场证明。大家可能都知道,在健二被杀害的时候,冬树并没有十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那动机呢?”这次是须势理提的问题。

“那就是我正要说到的第三步了。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强烈的动机,无疑就是有关遗产继承方面的。只要继承人减少,每个人能分到的金额就多了。”

“可是那样一来,究竟是谁杀死了冬树呢?”

“我马上就要开始说明了。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警部补兀自说道,“随着内野宗也氏对遗嘱的修改,家中有好几个人同时动了杀心。其中一个就是内野冬树,而另一个,就是内野健二了。”

阿满惊叫了一声:“你是说,这是利用了时间差的自相残杀?”

“他们二人都不希望自己分得的数额减少,因此打算杀死一些遗产继承人。至于要杀死谁,他们应该都觉得无所谓,只要省事就好。”

“可是,他们要怎么……”警部补朝森医生使了个眼色,森医生赶紧说道:“我们在冬树兄的房间里找到一个苦艾酒的空瓶,经过验证,里面掺入了大量的洋地黄。由于洋地黄本身带有一种独特的苦味,如果不是掺进苦艾酒里,一般人马上就会察觉的。当然,洋地黄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搞到手的东西。”

“换句话说,凶手知道山庄里储藏着苦艾酒——甚至可以说,他知道只有冬树会去喝苦艾酒,因此才事先准备好洋地黄,伺机注入酒瓶中。”警部补点点头说,“而且,冬树好像是在把自己关进房间之前到厨房去拿的那瓶苦艾酒。这就说明,在冬树进入房间后,任何人都无法往酒里下毒。换句话说,酒里的毒是早就掺进去的。”最后,灰浦警部补得出了下面的结论——能够直接在厨房里给苦艾酒下毒的,当然只有负责一日三餐的内野健二。

“他怎么会笨到去做那种马上就会招致怀疑的事情啊?”照美疑惑地问。

“当然,健二想必已经想好了将怀疑的矛头转向别处的方法吧。”警部补回答,“但在执行这个计划前他就被杀害了,因此才会给我们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1 FUYUKI即冬树。

27 健二

如此这般,灰浦警部补宣告事件圆满结束。

“……耽误了大家这么长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首先请各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吧,接下来的安排我稍后再通知各位。”

“别开玩笑了!”苗木气得连胡子都一颤一颤的,“灰浦搞错了,事件根本没有结束。冬树不是真凶!你听不到吗?冬树不是真凶!”

然而,所有人还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不到五分钟,图书室里就空无一人了。

当然,除了我和苗木。

大厅里传来灰浦警部补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尽快去请求县警支援吧。如果雪再不停,我们就会面临雪崩的危险。不如我到悬崖边上去……”

“灰浦那个浑蛋,肯定是急着回去向同事炫耀自己一个人解决了杀人事件。”苗木咋舌道,“刚才不是还在说不清楚何时才能等到救援吗?!”

“苗木先生。”我叫道。

“哦,是你啊。”苗木用令人讨厌的语气说道,“被指为杀人犯,心情如何啊?”

“先不说那个,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冬树不是真凶……为什么你能那么肯定呢?”我表示疑惑,“搞不好冬树就是真凶啊。”

“不可能。”

“你回答得真快啊。”听到他充满自信的口气,我不禁眨了眨眼,“刚才你还说有那个可能性呢。”

“从后来我们得到的线索来看,至少可以肯定,杀死你我二人的并不是冬树。”

我决定在餐厅里听他详细解释。于是抓起苗木的手,跟他一起慢慢穿行下去。

“好了,麻烦你解释一下吧。”待双脚踩上地面,我才问,“为什么冬树不是凶手,或者说,不是杀害了苗木先生和我的凶手呢?”

苗木一翻眼睛,回答道:“你觉得那家伙有本事偷偷摸摸走到被害者身后而不被发现吗?”

我一时没能理解,只得眨巴眨巴眼睛。

“看来你已经很习惯自己现在的状态了啊。”苗木坏笑着说,“你试着回想一下生前的感觉。每当冬树靠近身边,就算只是站在背后,你也会马上发现的对不对?你没看到,树里也是一样的反应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是酒臭味。”我恍然大悟,“没错,我都给忘了。那家伙总是一身的酒臭味。且不说在餐桌上,就是他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背后,我也一定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不对。”我吸了吸鼻子,却什么也没闻到,“我生前一定会闻到的。”

“这下你明白了吧?”

“完全明白了。”我点点头,“那么,究竟是谁从背后偷袭了我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所以才说有必要继续调查下去啊。”

“原来如此。”

“山庄里的全体人员都有嫌疑。”

“是啊。”

“搞不好杀死我的其实是你。”

我笑了。

“你就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苗木突然把脸靠了过来,“至少冬树是你杀的,你到底还要装傻装到什么时候?”

﹡﹡﹡

我本打算来个死不认账,但失败了。因为苗木从那么近的距离死死瞪着我,那股迫力让我不禁双腿发软。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很可疑。”苗木说,“昨天晚上你出现在这里时,肯定准备耍什么阴谋来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想毒死冬树啊。看来那个灰浦的推理偶尔也能靠谱一次嘛。”

“哪里靠谱了……”我低声说,“其实动机是……”

“我知道,动机是那个小女孩,对吧?灰浦那个笨蛋哪儿来的本事想到那一层啊。”

既然他已经都知道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冬树打算成为树里的监护人。”我终于放弃抵抗,“那样一来,不管遗嘱最后被如何修改,靠着他和树里两个人分到的遗产,冬树都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对树里这么好的。”

“那不就像面首1一样了?”

“面首这个词也太过时了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实际情况更加严峻啊。我刚才跟你说过了吧,那家伙其实是个萝莉控——也就是恋童癖患者。要我说啊,那种人应该关到监狱里,或者送到精神病院去隔离起来。正因为这样,我无论如何都想保护树里,免得她落到冬树手中。无论如何。”

“你就没考虑过杀人以外的方法吗?”

“当然考虑过。”我指了指座钟,“那里藏着我的另外一张王牌,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取不出来了。”

G虽然可以轻松穿过座钟的玻璃外罩和上了锁的钟门,却无法触碰那份文件。

“什么文件?”

“是亲子鉴定书。”

“谁和树里的?”

“我和养父的。”

﹡﹡﹡

话一出口,苗木仿佛都吃了一惊。

“难道你是内野宗也的亲生儿子?”

“从鉴定结果上来说,是的。”

我打算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向双亲出示那份鉴定书,逼迫他们答应我的要求。遗产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够保证树里的生活,只要能够从冬树的魔爪中救出树里,其他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你选了个很出风头的角色嘛。”

“人都快死了,让我出出风头不行吗?!”

苗木突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是癌症。胰腺癌。已经到晚期了。”

“我想起来了。”苗木眨了眨眼睛说,“你之前就怀疑过内野氏是不是得了胰腺癌,还说胰腺癌这种病不会出现什么明显症状。那应该是你自己……不,”不可能,苗木摇摇头接着说,“你不是也听到验尸结果了吗?森医生怎么可能漏掉那么严重的疾病呢?”

“我刚才说过了,那个所谓的森医生根本就是个三脚猫。”我话锋一转回到正题,“总之,我一开始就打算在养父发表遗嘱前告诉他我快死了,请他把我那一份遗产转移给树里。”

“嗯。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没有烟斗可真是伤脑筋啊。”苗木自言自语着,然后又对我说,“请相信我没有恶意,不过我觉得你对树里的感情与冬树一样,并不一般啊,你是如何处理心理变化的?不,应该至今都还没调整过来吧?”

“当然,我早就想好了。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跟冬树是绝对不一样的。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了。”

“那么,你对害死冬树的事一点罪恶感都没有,是吗?”

“那当然。再怎么说,那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如果他肯老实待着,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是?”

“你只是做出了与罪行相应的处罚,是吗?”

“没错。”我点头道。

“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原谅将你杀死的凶手呢?因为你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是自作自受。”

“不可能。”事关自己,话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我就知道。”苗木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

“不过,这件事正在向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啊。”苗木捻须说道,“灰浦那小子还以为事件已经解决,放松了戒备。照这样下去,很快又会有人被杀的。”

真的吗?在如此错综复杂的状况下再次犯罪,这对凶手来说,风险未免有些大啊。

我看向窗外,只见铅灰色的天空中依旧飘扬着大片的雪花。

“看这个状况,只要天气稍微好转,他们应该就会请求警方动用直升机之类的工具救援了吧?”

“至少灰浦会提出那个建议。”

“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凶手还会继续盘算下一次犯罪吗?他应该也会暂时平息下来,等待事态好转吧。”

“有那个可能性。只是,若他们火急火燎地撤走,我可就伤脑筋了。”

“是因为很难有机会抓住凶手了吗?但那也是没有办法……”我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苗木伤脑筋的真正理由,“啊,对了。你在意的其实是自己的尸体,对吧?”

苗木在山庄中被杀,这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情。如果大家就这样离开了山庄,苗木的尸体大概只能继续留在谷底被大雪掩埋,直到开春才有人发现了吧。

恐怕不久之后,名侦探苗木日出男失踪一事会在警方和相关领域掀起轩然大波,但谁也不会想到,当事人的尸体竟掩埋在这个山谷里。

这样一来,苗木失踪事件就真的会陷入迷宫之中。

就算幸运女神赖在警方头上不走,让他们奇迹般地抓住了真凶,我和苗木这两个被囚禁在山庄里的G恐怕也没机会知道吧。

“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我们就得不到有关事件的任何情报。这样一来,我就永远无法得知事件的真相,还不能离开此处半步。而最让人生气的是,这还是我自己被杀害的事件。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所以有必要趁现在设法通知灰浦警部补,告诉他苗木日出男已遭杀害,尸体被抛入积雪的山谷中。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告诉他这件事呢?你刚才不是断言说‘我们无法与现实世界的人取得联系’吗?”

“我还说过‘我们无法离开这个餐厅’呢,但结果证明我错了。”他并不抬头,而是举起左手指了指天花板,“刚才我们已经知道,我们可以穿过天花板到达楼上的图书室。这细微的情况差别让我们收集到了十分宝贵的情报,同时也让我们向事件的真相走近了一步。而且,我推理出了冬树被杀的真相。”

“然后呢?”

“或许我们还能再努力一番,把交流的问题也解决掉。”

“到底该怎么做啊?”我开始有些期待了。

苗木盘腿坐在地上,说:“我现在正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在灰浦那白痴撤退前,我得赶紧了。”

28 永岛弓子

刚回到房间,永岛弓子就灌了两杯水进肚。她移开占着椅子的白猫,坐下来闭起眼睛。

她总觉得那个“FUYUKI、FUYUKI”的声音至今还在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

如今回想起来,那不只是连续呼唤冬树的名字而已。

“——FUYUKI——FUYUKI——FUYUKI——”她真正听到的是这样的节奏,就像在一段长长的对话中,说话人偶尔提高音调,这一段恰好落入她的耳中。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的发展让她觉得非常讽刺。

看到那个警部补时,她凭直觉感到了危险。虽然她对阿满的假货之说不以为然,但无法否定的是,她因此对警部补产生了更加浓重的不信任感。

特别是在如今这个敏感时期,她不希望警部补介入到自己的问题里来,更加不希望其他人来掺一脚。

可是,她如果像冬树那样选择逃避,必定会招致更多的怀疑。

于是,她想到了一条妙计。

那就是不逃跑,而是积极主动地向警部补提供证词,并发表一通关于自己的冗长演讲。她早已计划好,要故意不说实质性内容,降低那番演讲的可信度。如此一来,警部补应该会厌烦不已,从而对她敬而远之吧。

就连那个“FUYUKI、FUYUKI”的叫声,她也只说“好像”听到了,没办法否定或许是在梦里听到的可能性。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竟是拿下凶手最重要的证据。

永岛弓子伸出两手的食指,轻轻按摩着眼睑。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哪位?”永岛弓子并没起身。

“啊,你好,是我。”门外传来阿满的声音,“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能开门让我进去吗?”

永岛弓子打开门,看到阿满那张不知忧愁的笑脸。

“事件能够解决,真是太好了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

“能把你的猫借我用用吗?就是裘莉……啊,就是那只小猫。”

阿满从门缝中窥视屋内,眼尖地发现了趴在床上的小白猫裘莉。

“你要那孩子做什么?”

不问则已,这一问让永岛弓子也吓了一跳。阿满肯定是想利用小猫进行与事件被害者交流的实验。

“刚才吃中午饭时,裘莉不是跟桌子腿打了一架,连永岛小姐你的话都不听了吗?虽然猫咪会心血来潮做些奇怪的事情,说起来并不值得奇怪,但我后来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搞不好啊,猫咪是因为感觉到了一些我们无法察觉的神秘力量,才会做出那种反应的。”

阿满说,那搞不好是健二或冬树的灵魂哦。

“你也知道的吧,其实星野万丈最喜欢这方面的东西了,他过去曾经把神秘现象研究家召集到这里,让他们进行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研究呢。你知道吗?”

她哪里会知道,不过阿满还是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

“如果万丈的灵魂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搞不好他本人……本灵还会主动跟我们交流呢。”既然说到了这份上,永岛弓子也没办法说个“不”字了。

与死者的交流实验吗……她关上门,细细思索着。

自己听到的“FUYUKI、FUYUKI”会不会是“FUEKI、FUEKI”1呢?

那会不会是健二的灵魂在向名侦探苗木日出男求救呢?

1 ①FUYUKI是冬树,FUEKI是苗木。

29 健二

人们都说小孩子和动物能通灵。

“说到小孩子,那就是树里了。”只要一心一意地想着树里,是否就能向她传达我的心情了呢?

“你对那孩子感情那么深,搞不好真的存在深层精神纽带。”

“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啊。真的能理解杀人这种复杂的事情吗?”

“那你可以试试从简单的事情开始啊。”苗木指了指座钟说,“你先对她传达‘座钟里有重要的文件,去拿出来’这个想法,等成功之后,再尝试深入下一个阶段嘛。”

“那我试试吧。”我点头道,“苗木先生准备和谁交流呢?”

“我吗……这个嘛……”

“不如试试永岛弓子吧?”

“我对她提不起兴趣啊。”苗木皱起眉头说,“灰浦会得出错误的结论,还不都是因为她那胡编乱造的证词。那女人一定天生就是个谎话精。就算不是,我也不觉得她有多强的灵感。”

“她说自己听到了‘FUYUKI、FUYUKI’的声音,这搞不好不是胡编乱造的。”

“你什么意思?”

“今天一早我不是跟苗木先生说了好多冬树的事情嘛,有好几次还恶狠狠地大声说出了他的名字。她很有可能有一些灵感,这才听到了我的那几次叫声……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可是……”

“有那个可能性,对吧?”

“这个嘛,可能性当然有。但问题是,那种半吊子灵感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啊?如果她又把灰浦拉向了更加错误的方向,把调查弄得一团糟,我不就更加伤脑筋了。”

“也有可能啊。”

要说可能性,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答案。

在餐厅里被苗木追着打时,我曾经一边逃一边叫。

“苗木先生,别这样啊,苗木先生。”我记得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大叫。永岛弓子很可能听到的是那个叫声,而且还听错了。

如果果真如此,那就正如苗木所说,跟她进行交流很可能会事与愿违。

“关于那个永岛弓子,有件事要优先于拿她进行交流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