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含家的厨房不算大,属于细长的格局,一侧的墙上吊着几个比田蜜头顶位置还略高的壁橱,另一侧则是操作台和炉灶,在与厨房门相对的位置是一个同样并不宽敞的封闭式小阳台,两个身材略微壮硕的男人并排站在那里都会感到拥挤。阳台的两侧一侧是墙壁,大概是与隔壁邻居的阳台相连的位置,另外一侧则是透明的窗子,靠墙壁的位置放着一台容积不小的冰箱。

田蜜打开壁橱看一看,发现里面的碗盘都是统一的款式,碗边图案淡雅,镀着细细的均匀金边,所有的餐具按照碗碟的大小不同,分门别类的收的整整齐齐,旁边的筷笼里面,筷子也是带着花样儿的银色金属筷子,那套筷子田蜜倒是看着很眼熟,依稀记得某次和田妈妈一起逛街的时候看到,母女两个都很喜欢,结果却止步于其昂贵的售价,最终放弃了。

虽然还不知道楚含的婚姻家庭状况如何,至少从家里的物品摆设之类看,他应该是一个独居的男人,并且是一个追求生活质量,讲究品质的独居男人。

在摆放碗盘的橱柜旁边,收着几瓶酒,有威士忌之类的洋酒,也有红酒和品牌响亮的高档白酒,另外一个隔层上收着几只不同形状大小的用来喝不同品种酒的酒杯。

这男人生活的可够细致的!田蜜心里暗暗感慨着,关上了橱柜门。

在厨房另一侧的操作台和炉灶附近,就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菜刀沾着菜叶残渣被胡乱丢弃在操作台上,砧板上面有一些黏糊糊的不明液体,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异味,锅铲和炒锅还在厨房的炉灶上面,里头残留着一些没有盛出来的菜,炉灶旁边的墙上溅满了油点、汤汁,就连距离炉灶尚有一段距离的那几只玻璃杯,表面看上去也被油污厚厚的蒙住了。

厨房的水槽里堆着几只脏兮兮的汤碗,从碗里残留的食物看来,曾经成放过的东西花样还真不少。

走到小阳台上,田蜜朝窗子的那一侧看了看,由于楼房结构的问题,从楚含家阳台侧窗看出去,并不能看的很远,除了与厨房阳台乡邻的他自家客厅的窗子之外,视线就被突出的一条水泥柱完全挡住了。这样一来,田蜜原本心里头关于从隔壁单元同楼层邻居那里了解一下是否看到什么人在楚含家出入的愿望,就彻底落空了。

厨房的地上到处是被随手丢弃的各种垃圾,有食品包装袋,果皮,菜叶,洒出来的调料,米面,田蜜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自己脚下,免得不小心踩到那些垃圾。这脏乱的厨房让她觉得有些怪异,和房子里整体的状况以及许多物品细节放在一起,显得特别突兀。

在离开厨房之前,立在阳台侧面的那台冰箱忽然发出制冷的轰鸣,把田蜜吓了一跳,一转头,发现冰箱的保鲜层门没有关好,她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惊讶的发现,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再打开冷冻室,拉开每一个抽屉,里面同样什么东西都没有。

虽然冰箱是空的,一些细节却没有逃过田蜜的眼睛,冷冻层虽然空空荡荡,冰箱内壁上的冰霜却很厚,有一处还冻住了一角塑料袋。而冷藏室的情况也相差无几,无论是冰箱门内侧沾着的干涸酱料痕迹,还是内壁上残留的依旧新鲜嫩绿的芹菜叶子,甚至垃圾桶和周围的诸多垃圾,都实实在在的告诉田蜜,这台冰箱并不是一个无用的摆设,这个房子的主人曾经物尽其用的在里面存放了不少食物。

联想一下楚含因为吃下过多食物而留下的那许多滩呕吐物,还有炉灶附近的油渍,水槽里的脏碗盘,田蜜忍不住做出了这样的联想:凶手把楚含冰箱里的食物全部取出,逐一做熟,逼迫着楚含将那些吃的全部吃下去,撑到极点,呕吐,吐完了继续在凶手的威胁之下吃掉剩余的东西。

光是这么一联想,田蜜就觉得自己的胃抽搐的更厉害了。

她走出厨房,把自己的发现对其他人说了一遍,楚含的尸体此时已经被运走准备解剖做进一步检查,房子里只剩下刑技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到现在为止,还是和江玉镜那个一模一样,房间里没有被擦拭过的迹象,也没有提取到有效的足迹,这个人看起来是打从一进门就已经戴上了鞋套,连拖鞋都没有穿过!而且还从头到尾带着手套!现在还多了一样——强迫被害人吃下一大堆的食物把自己几乎撑死!”墨窦也感到有些烦躁,“咱们这一次遇到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比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更想知道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计划。”陆向东的表情也难得的严峻起来。

第二十九章 正与邪

他的一句话,成功的勾起了大伙儿的好奇心,安安静静的等着他把话说完,偏偏陆向东说完这话之后,就只是把玩着一张楚含的名片,若有所思的没有再开口。

田蜜知道,陆向东根据这两起案件表现出的特征,判断凶手的类型和心态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说明这在他心目中,也是还没有梳理清楚的疑问。

于是她索性也不追问,迅速的和其他人一起把现场的事情处理完,然后赶回去调查楚含的身份和背景。

虽说在死者家中找到大量属于楚含的名片,但确认死者身份这一件事也还是必经的程序。

在经过了一下午的忙碌,死者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楚含本人,唯一只差家属来认尸了。

田蜜联系到楚含长期身在外地的妻子,得知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从将近两年前就带着女儿到距离c市七八个小时车程的另外一个城市里的重点中学寄读,因为户籍所在地的问题,孩子的学籍依旧留在c市,作为寄读生楚含的女儿不能被安排住进该重点中学的学生宿舍,只能在校外租房居住,算作走读生,楚含的妻子在楚含的授意下,加上自己也放不下心,就干脆也跟着一起到那边去陪读,照顾孩子,监督孩子的学习。

听到丈夫竟然遇害身亡的消息,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接着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听筒里一片寂静,就在田蜜几乎要考虑打电话给当地的120的时候,楚含的妻子才勉强支撑着自己,重新爬起来接电话。

楚含的妻子对于丈夫遇害的事实感到难以接受,这一点并不让田蜜感到任何的意外,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如果是一个长期卧床或者久治不愈的病人。当他去世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迅速接纳这个结果,并且开始感到悲痛,因为在潜意识里,这位病人身边的亲友都早已经有了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这个人命在旦夕,死亡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可是当一个人因为意外而突然身亡,这样的结果往往是他身边的人所无法预先料想到的。突如其来的转折,容易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认为一定是搞错了,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人还应该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就好像前一分钟那样。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在电话里楚含的妻子几乎没有办法和田蜜正常对话,田蜜浪费了不少口舌,才算是暂时安抚了她,和她约定好,在把孩子委托给亲戚照管之后,尽快赶回来认尸。

沧海会计师事务所那边当然也不会漏掉,田阳和墨窦跑了一趟。针对楚含的工作、社交情况向他生前的同事和合伙人进行了了解。

和江玉镜不同,楚含在事务所里的口碑真是相当的好,不仅他的合伙人对他评价很高,就连事务所里的雇员都为了他的死而感到扼腕不止。基本上事务所里的人对楚含的评价都很好,说他这个人平日里温文尔雅,心细,脾气也好。几乎从来没有和谁闹过红脸,即便是工作上有点分歧,也总是好说好商量,从来不会抬出自己事务所合伙人的身份来压别人。

关于个人生活的部分,事务所里资历比较老的员工还有当初和楚含共同创立沧海的另外一个合伙人都表示,楚含是个挺会享受生活的人,从穿衣到吃饭,都很追求品质。对美食的喜爱更是最为突出,平日里听说c市哪里开了新的餐馆,必然会去尝菜,他本人也有一手好厨艺,时不常的还会请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到家里去吃饭,每次必然是他掌勺。

楚含的合伙人告诉田阳和墨窦。楚含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很随和,却不是一个喜欢广交朋友的人,平日里接触比较多的,除了客户之外,也就只是同一个事务所的这些同事而已,极少见他和其他人打交道。

之前的沟通一直都还是比较顺利,事务所方面的配合也很积极,然而当问起收客户的回扣,替人做假账的事情,被询问到的人便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起来,田阳干脆把询问的对象集中在事务所合伙人一个人身上,到最后,合伙人也只是变相的承认了这一事实,甚至打哈哈说大家都是人,都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在现场找到的那张被压在楚含身下的光盘里面存着一些看起来很复杂的表格,田蜜特意拿到局里的财务科找那里的同事帮忙看,得到的结论是,这张光盘里存着17份账目,至于是真账还是假账,只这么大体上看是没有办法看出来的,田蜜这个外行更是没有办法,好在财务科的同事也看了报纸上的新闻,知道这件事被外界给歪曲成了什么样子,心里也正愤愤不平,便自告奋勇的揽过这个任务,帮了田蜜一个大忙。

忙完这一圈下来,所有人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累,这种累不仅仅是东奔西走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巨大的心理压力。

同一个凶手,两次得手,并且还都是很嚣张的预先寄一个死者的忏悔录像给警方,然后才动手杀人,不仅是陆向东这个研究犯罪的人,重案组的几名刑警也同样想要弄清楚,这个凶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一个杀人计划。

将楚含的工作状况大体了解过之后,梳理案情就成了再需要不过的程度。

连续两起谋杀,几乎相同的过程:寄给警方的忏悔录像,死者身旁放着的“认罪书”,同样没有任何指纹、足迹。

因为这些迹象,凶手作案的计划性就变得显而易见了,这一点任谁都看得出。

“同样的作案手法,两个无论性别、职业、个性都截然不同的受害人,可见这一次的凶手,虽然同样是连环杀人,针对的却不是广泛意义上的同一类型人群。”陆向东点出这起案子与以往重案组经手过的诸多连环杀人案相比,最大的一个不同点,“唯一能找得到的共同点,是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各自有着不同程度、不同方面的违法行为,或者说法律边缘行为。凶手根据他们所做过的事情和从事的职业,甚至性格特征,对他们进行了不同方式的折磨,这一点很有意思。”

“既然这两个人都是有着边缘行为,或者已经违反了法律却没有暴露,因此没有接受法律的制裁,凶手对他们下手,是不是自认为自己的正义的化身,站在公理的立场上,所以有资格惩罚、处置这两个‘有罪之人’呢?”田蜜听着陆向东的归纳,脑海中的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

“好家伙,暗地里把人给拘谨,折磨,最后杀死,这人真当自己是判官了还是怎么样?有罪无罪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那还要法律干什么?!还要咱们这些当警察的干什么!”田阳自打报纸上登出警察不作为、见死不救的新闻之后,只要一提起来眼下这个案子的凶手,说话的语气里就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田蜜他们心里都明白,田阳除了气愤凶手对警察的挑衅之外,也有一定成分是对那家报社不加以调查就恶意揣测,随意杜撰的恼火,只不过对报社的不满终究算是“人民内部矛盾”,猖狂的犯罪分子还在暗处伺机作案,他也只能把火气投入到案子里。

“陆博士,你之前在楚含家里的时候说,你不好奇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奇他是什么计划,是不是你对他是什么类型的人已经有了结论?”墨窦问陆向东。

陆向东这回没有故弄玄虚,对他点点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通常这一类把自己标榜为正义的化身,来铲除邪恶的犯罪人,自信心都比较强,有一些甚至超出了自信的程度,变成了自负。尽管这一类犯罪人的内心世界自视甚高,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却是比较不如意的处境,受过挫折,或者不公平待遇,因此才会认定法律软弱,执法人员无能,不得不由他们来扮演维护正义的角色。”

“既然这样,就像田阳说的,把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成为‘判官’倒是一点都不为过。”墨窦听完感慨道。

“可是,像江玉镜和楚含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凶手就选中了他们两个呢?”田蜜的心里依旧有没有解开的疑问,“会不会只是因为凶手比较容易接触到他们,对他们的情况熟悉?”

“容易接触,与被害人熟悉,这两点是必然,但应该不是主要因素。”陆向东有些沉重的摇着头,像是对其他三人说,又像是在自己咕哝,“从这个‘判官’的作案手法来看,他显然是早有计划,只是一步一步的在实施而已,既然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搞出这么多的噱头,应该不会只得逞两次就满足。所以,现在让我无从判断的是,他选择下手对象是遵循着一个什么样的规律,下一个潜在的受害人,又会是谁。”

第三十章 不受欢迎的到访

被陆向东这么一说,田蜜心里也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两个人因为同一个凶手而丢了性命,偏偏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找不到指纹,找不到目击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参照着什么样的标准或者说在什么样的规律下寻找下一个受害人。

难道眼睁睁的等着下一张挑衅的光盘再寄到他们手里,下一个“罪人”再被“判官”残忍的剥夺生命权利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管是从职业的角度,还是作为一个生活中社会上的自然人,这种行为都是令人无法容忍并且内心里忍不住感到战栗的。

正如陆向东所说,虽然这个在暗处自导自演,自认为掌握着正义的“判官”符合这一类犯罪人的个性特征,但是从眼下江玉镜和楚含的情况来看,又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种职业,下一个受害人会是什么职业的从业者?下一个受害人的性别会是男还是女?这些都不得而知,难免让人感到有些迷茫和无力。

“这回遇到的这个嫌疑人,真的是我接手过的案子里反侦察意识最强的,”田阳情绪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尽管不情愿,也不得不对这次遇到的对手予以某种意义上的肯定,“那种知道把犯罪现场的一切痕迹都擦拭掉的人见过不少,这种能够从一开始就有计划的不留下任何痕迹的,还真没怎么遇到过。如果不是江玉镜家里发现了那一小块儿沾了血的脚印,能够证实凶手是穿着鞋套的,我甚至都会怀疑杀人犯就藏在经常出入江玉镜家的那些人里面。”

“这也还是有些说不通,如果说江玉镜家里因为经常有学生出出入入,指纹足迹都比较杂的话,楚含家平时出入的人口少之又少,找到的指纹绝大多数是他自己的,除非有什么人。既在江玉镜家里出入,又能到楚含的家里头去,可是这不大现实,”墨窦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江玉镜是个中学语文老师,除非楚含的孩子在她那里补课,这两个人还能有什么交集呢?而且咱们还已经知道,楚含的孩子在外地寄读。压根儿就不在c市啊!”

“那可未必!”田蜜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了个想法,“有一种人,就可以自由进出完全没有交集的其他人的家中。并且不需要是其中任何一方的亲戚或者朋友!”

“还有这种人?”墨窦吃惊的看着田蜜。

“当然有!钟点工啊!”

田蜜的话让墨窦恍然大悟,终于绕过弯来,连忙记下来:“有道理,我得想着去调查一下这个方面!”

“我去法医那边看看情况,顺便订晚饭吧!”田蜜一看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意识到今天的下班时间不会太早。

其他人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各自把想要吃的东西告诉田蜜,就让她去了。

尸检还没有结束,王纯只能对田蜜说。之前预计的死亡时间基本上是没有误差的,而且死者生前吃下去的食物总量让人无法不感到惊讶,如果不是那几次出于本能的呕吐,楚含的胃搞不好早就被撑爆了。王纯没有让田蜜直接去看正在解剖中的尸体,因为觉得令人反胃的程度早就超过了田蜜的承受能力。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吃的,是在死者即将被杀死之前吃下去的。根本还来不及消化,人就没命了!”王纯提起这一点,都觉得一脸难以接受,“你们要找的这个凶手,绝对是个变态!否则的话,我实在是看不出来眼看就要把一个人杀死之前还非得强迫对方把自己几乎撑死这种行为,除了单纯的折磨,单纯的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意图。”

田蜜从王纯那里离开,一边琢磨着案子的事情一边下楼去,想着刚刚王纯对死者的形容,她简直觉得有些反胃,根本无法正常的产生食欲,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不论是她还是重案组里的其他人,在这种劳心费神的节骨眼儿上,保证身体健康也是绝对重要的事情。

刚走出楼门,一眼便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田蜜的脚步立刻顿住了,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该假装视而不见的走过去,还是干脆转身回去通风报信。

站在楼门前,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位不速之客,田蜜的心砰砰直跳,不是紧张,而是气愤,一种分布的劈头盖脸臭骂对方一顿却又不得不忍着的憋闷感。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不用拿出那种表情给我看。”陆母也看到了田蜜,她在台阶下面站住脚,仰脸看着黑着脸的田蜜,冷冰冰的说,“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似乎自从早先的那一次,被田蜜当面拆穿慈母伪装之后,陆母就认为再也没有必要在这个不讨她喜欢的姑娘面前假意逢迎,因此之后的几次见面,态度也变得硬邦邦冷冰冰的。

田蜜打量着眼前的的陆母,从刚才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现在仔细的这么一端详,终于找到了答案。

今天的陆母,一反过去灰头土脸的模样,从头到脚足可以用“珠光宝气”这四个字来形容。发型是刚刚染烫过,不再黑白夹杂,已经变成了深红棕色,脸上的皮肤比先前润泽了许多,眉毛应该是刚刚去美容院纹过,上面的的痂还没有全部脱落,含有美白成分的化妆品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身上的连衣裙看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地摊货。

更醒目的是陆母两只耳朵上那两颗虽然不算大却亮闪闪的耳钉。

一阵风吹过来,田蜜抽抽鼻子,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

“你还来找他干什么?”田蜜知道如果陆母执意要进去,她是没有资格阻拦的,好在对方也没有想要向前走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点小小的得意洋洋,“看样子,他也履行诺言,给了你钱了。”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过问。”陆母现在对田蜜的不喜欢,直接的写在脸上,已经不屑于掩饰了,她眼皮一翻,看也不看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要么你把他叫下来,要么我上去,我知道他最近放着老师不好好当,一直都泡在公安局。”

田蜜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让火气把自己烧焦了,掏出手机给陆向东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陆母在门外等着,陆向东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把电话挂断了。

两个女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谁也没吭声,陆母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田蜜,田蜜倒是一直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说道:“照你往自己身上添置的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那笔钱就要用完了吧?”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我生了个能干的儿子,”陆母不屑的扫一眼田蜜,“法院的传票就算发也不是发到你手里,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很快,陆向东就从楼上下来了,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走到门口啊看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陆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无声的看着她。

别看先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真的面对陆向东的时候,陆母却能让人感到明显的气短,就连看着自己的儿子,都只是用眼角瞄着。

“有话快说,别说你是想我了所以来看看。”陆向东站在田蜜身边,看了陆母一会儿,开口对她说。

陆母看着自己的鞋面,喘了几口气,好像给自己鼓劲一样,然后才抬起头看着陆向东,对他说:“我是想提醒你,明天就到咱们约定好的日子了,你下一笔钱如果不按期转给我,我还是会去法院起诉的。”

陆向东看着她不说话,嘴角微微向上挑着,带着一点点讥讽的笑,眼睛却好像是两潭漆黑的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知道了。”他终于开了口,没有更多的讥讽,只是不含任何情绪的平淡语气。

陆母好像一直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被陆向东的毒舌狠狠的打击一番,没想到他这一次竟然什么都没说,一下子反而有些诧异的反应不过来。

田蜜看着陆母有些惊讶的表情,心里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心痛。就连她这个做女朋友的都体会到了陆向东此刻心中的感觉,身为人母的人却浑然不觉。

即便陆向东嘴上不说也不承认,田蜜知道,他内心深处还是对陆母怀着一丝希望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陆母的功利和贪婪感到伤心,用冷嘲热讽来掩饰内心的失望,而现在,他连嘲讽的话都没有说,内心里的失望该有多大,田蜜完全可以想象。

陆母看看儿子,见他没有再说别的,默默的转身走了,陆向东没有动,站在公安局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陆母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身上的白金项链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一直到看着她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坐上一辆主动迎上来的出租车扬长而去,陆向东才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转脸看到田蜜一脸复杂表情的看着自己,对她微微一笑:“走吧,买晚饭去。”

第三十一章 好人坏人

陆母的出现,把田蜜原本就不怎么旺盛的食欲打击的更加萎靡不振,晚餐吃的意兴阑珊,田阳和墨窦不知道这中间的插曲,只当她是因为案子的事情而已,只有陆向东非常清楚,有破案的压力垫底,再加上方才的那一幕不算愉快的见面,才让田蜜的心情犹如雪上加霜一般。

和田蜜相比,陆向东的情绪居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除了在陆母开口的那一会儿格外低沉之外,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的心这么宽。”田蜜看他若无其事,心里倒也放心了不少,忍不住想要偷偷逗他几句。

陆向东只是莞尔,轻声对她说:“有人替我愤愤不平,我就不需要再自己怨天尤人了。”

经过财务科同事的帮忙,田蜜他们没花多久时间就得知,在那个从楚含尸体下面找到的光盘里,存着17笔账目,虽然都只有一部分,不是完整的,但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并不见什么做假账的痕迹。

这个数目与楚含留下的“认罪书”中所陈述过的自己经受过的那17个做假账的大客户相符,光盘中的电子帐目最后的编辑时间是楚含遇害前一天,与警方收到视频光碟的时间相差不远,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他早就已经是被“判官”拘谨,限制了行动自由的。

那么,强迫自己的“阶下囚”把自己所承认的那17笔假账逐一改正过来,然后才开始对他的折磨,直至杀害,凶手仅仅是把修改账目当做是对死者的惩罚之一,却并没有将这种行为视为一种赎罪。

江玉镜作为一名老师,班主任,所教授的科目又是语文,凶手便罚她抄写一些自辱的话。楚含的职业是会计,修正自己经手的假账似乎也与他的职业十分相符。

这个凶手的行为方式除了古怪而缺乏人性之外。似乎还透着一种强烈的戏剧性,用对死者的惩罚来凸显自己的掌控力。

田蜜不甘心的又去了一次那家小快递公司取到视频光碟的那个小区,在现场来回转了几次,又反复的同小区保安确认,得到的答复始终都是在那个时间段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出现过,外来人员都做过来访登记,姓什么叫什么。来这里找的是那一户居民,都有详尽的记录,就连监控录像也调出来让田蜜看了两三回,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可疑迹象。

就这么忙碌到很晚。收获却并不多,带着一身疲惫下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沉重心情。

回到家,田蜜连吃夜宵的心情都没有,和父母打过招呼之后就回房间去洗漱,早早的就上床休息,田妈妈原本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见女儿疲惫不堪并且情绪低落的样子,便又放弃了。

第二天一大早。田蜜还在去公安局的半路上就接到电话,说是楚含的妻子到公安局来了,正等着认尸呢。一听这个消息,田蜜赶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单位,见到了等在重案组办公室门口的楚含妻子。

楚含的妻子自我介绍名叫范雅琴,和楚含是同年生人,不知道是本身就比较老相。还是得知失去丈夫的打击太大,让她憔悴的太厉害,她看上去比楚含仿佛年长几岁,因为是来认尸,身上穿着一套黑衣黑裤,一头未经染烫的直发拢在脑后,衬得脸色更加黯淡。

范雅琴是个很安静的人,能够看得出。不是因为情绪低落,也不是因为丧夫之痛,这两者都只是让她愈发安静罢了,这个女人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文静劲儿。

田蜜询问她要不要立刻和自己去法医那边认尸,范玉琴出乎意料的摇了头。

“可以等一等么?”她问田蜜。

田蜜答应了,把她带进办公室里。安顿她坐下来,又替她倒了一杯水,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范雅琴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两只手捧着田蜜端给她的水,不喝也不放下,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响的枯坐着。

起初田蜜还有些纳闷,为什么范雅琴坐了夜车连夜赶过来,一大清早还不到八点就等在公安局门口,现在却只是木头人一样的呆坐着不肯抓紧时间去认尸处理手续上的事,田蜜也出于对她处境的同情,不好意思催促,就默默的在旁边等着,一直到她发现范雅琴的肩膀一直在微微发抖,这才意识到,她是害怕去面对丈夫的尸体。

明白过来之后,田蜜就更加于心不忍,虽然身为刑警,本质上自己也终究是个女人,不需要有切身的经历也同样可以想象对方此刻心中那种痛苦和纠结。

人,在面对已知无法避免同样也难以接受的痛苦时,都还是会本能的想要逃避,哪怕晚一分钟面对也好。

于是田蜜就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坐在那里。

没过多久田阳他们也陆陆续续的都到了,看到田蜜和一个黑衣女人面对面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起先都有些错愕,随后便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知趣的选择了安静的不去打扰。

一直到陆向东处理完去银行转账的事情赶过来,田蜜还在和范雅琴“相面”。

“你这一早上就这么和她面对面枯坐着?”他把田蜜叫到一旁,轻声问。

“没有,我也处理了一些别的是,只是不好把她自己扔在这里一个人枯坐着太久罢了。”田蜜叹一口气,悄悄看不远处的范雅琴一眼,“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可怜!我有几次想问问她要不要再喝点水,刚一叫她的名字,她就吓的差一点把手里的水杯都扔掉。”

“我知道你同情她,可是同情也要有限度,如果你一味的等着,人逃避痛苦的本能可以让她这么一直坐到晚上。”陆向东不赞同田蜜的做法,“给予一定的理解和同情就可以了,她就算再怎么逃避现实,楚含也不可能活回来,但是你们的案子还是要破的。”

田蜜知道他虽然讲话有时候比较缺少感**彩,却从来不乏理智,和范雅琴这么干瞪眼儿的枯耗着的确不是那么回事,想要有进度,就必须横下心来。

这话虽然说着容易,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田蜜站在范雅琴面前几次欲言又止,都生怕自己一开口又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范雅琴,你跟这位田警官去认尸吧。”似乎看出田蜜狠不下心,墨窦在一旁助她一臂之力。

范雅琴好像猛地被人唤醒一样,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墨窦,那表情仿佛是想要说不,却又不敢一样。

田蜜伸手去扶她,被她拒绝了,表示可以自己走,田蜜便没有坚持,跟着范雅琴身后,快走出重案组大门的时候,陆向东跟了上来。

“我在门外等你们,如果需要,也多个人帮忙扶着。”他对田蜜说。

田蜜心里也有同样的顾虑,还没有去认尸,范雅琴的心里已经怕成了那样,呆会儿真的看到丈夫的尸体,天知道她会不会当场昏厥过去,变成一滩软泥。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是远远的出乎他们的意料,原本以为会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失去意识的女人,在看到丈夫的尸体时,只有一瞬间的恍惚,被田蜜及时扶住之后,很快便振作起来,尽管身子几次摇摇摆摆几乎快要摔倒的样子,终究还是最大限度的保持着冷静,把需要她处理的手续都处理好,就连处理完认尸的事情回重案组去,范雅琴都拒绝依靠任何人的搀扶,虽然慢,却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

期间,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陆向东看她这个样子,眼神里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同情。

“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就问吧,只是我对楚含工作上的事情了解不多,不知道能帮到多少。”范雅琴被田蜜安排在会客室,坐在相对更舒适的沙发上面,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足够冷静,只是说出话来,连呼吸间都带着哭泣一样的颤抖。

“和我们说说楚含吧,从妻子的角度。”陆向东对她说。

提到楚含这个名字,范雅琴的眼圈微微湿润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从来到重案组到现在,她还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呢。

“我知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楚含工作上的一些事了,你们可能会觉得他不是个好人,钻法律的空子,”范雅琴轻声说,如果不是会客室里足够安静,她的声音几乎很难被人听清,“但是在我看来,他是个好人,好男人,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爸爸。我们刚结婚的那会儿,两家都很穷,我们俩住在亲戚家的毛坯房里,墙上连粉刷都没有,冬天冷,怕浪费电,就悄悄自己烧炭盆,结果有一次差一点一氧化碳中毒,接着又了孩子,生活就更捉襟见肘。楚含是从那时候开始发誓一定要赚很多钱,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的。请允许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个世界上,大奸大恶的人有很多,楚含除了为了我和女儿做了一些违法的事,黄赌毒一样都不沾,就算有错,也是罪不至死的。这个杀人犯,错杀了一个好人!”

【小莫从楼梯半截儿摔下去,把脚踝扭伤了,暂时沦为跛脚莫,哭一鼻子,呆瓜果然是不可救药的。。。】

第三十二章 双重性格

“我能理解。”田蜜安慰性的对泫然欲泣却又极力忍住的范雅琴说。

范雅琴对于她的话却并没有感到欣慰甚至于感激,她只是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不,你不理解,你的理解只是大脑的理解,在你们外人眼里,楚含不过就是一个钻法律的空子为自己谋私利的会计,就算罪不至死,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又指指自己的心窝:“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会从心里头理解我刚刚的话。他没有用赚来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只要我和孩子回来,就连应酬都不去,在家陪着我们,做饭烧菜,和我一起带孩子出去玩,我自从有了孩子就一直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他一个人把养家糊口的胆子都扛过去了!我再没见到哪个男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从头到尾,都是那些人主动找上他,让他做假账,就算是该死,也应该是那些人排在前头。”

说道最后,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两只手在膝盖上紧紧的握着拳,咬着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们之前和楚含事务所里的同事也聊过,他们对楚含的评价也不错,说他在事务所里口碑一向很高。”即便范雅琴不这么说,田蜜心中也有估量,不管是用道德还是法律来衡量,江玉镜和楚含这两个人,的确都不算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为什么凶手以“判官”自视,却不对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下手,偏偏找上这种小虾米级别的呢?

范雅琴对田蜜的说法,只付之冷冷的一笑:“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说一些场面话罢了,没有哪个打从心眼儿里真的喜欢楚含,真的拿楚含当朋友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丈夫的性格。我最了解,他虽然表面上挺随和,但是心里特别有数,平时那些人为了争业绩,背后的小动作他心里都很清楚,也从来没有真的和他们做过什么朋友,”范雅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楚含不喜欢和人发生矛盾。但是他心里其实挺孤傲的,事务所里头那些人,他私底下没有几个真的打心眼儿里看得起,觉得和这些人共事很委屈自己。”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楚含对你说起来的?”

被田蜜这么一问。范雅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复杂的表情,慢慢的吐了口气,说:“楚含他…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平时在工作上遇到的压力或者不开心,他都不能在工作上面表现出来,所以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喜欢向身边的人发泄。”

“他打过你?”田蜜看范雅琴的表情,似乎心里除了夫妻感情之外,对楚含还有几分惧意。以为她曾经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范雅琴摇摇头:“楚含是个书生气很重的人,别说是我,就算是对我们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动过粗,他就算是最暴跳如雷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嘴上凶,绝对不会动手的。”

田蜜点点头,把楚含表里不一以及私下里的坏脾气记了下来。从范雅琴那里听了这么多。到现在她才觉得楚含在自己的脑海中终于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此之前,事务所里同事的描述,仿佛他是个行走的计算机,除了对工作领域的各种褒扬肯定,就是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场面话,而范雅琴方才更是把楚含几乎描述成了一个为了家庭忍辱负重的悲情英雄,完美的丈夫、父亲典范。

“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范雅琴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半晌才重新抬起来,在认尸和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她已经从田蜜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如果我早料到他帮人作假这种事会要了他的命,我早就该劝他放弃的!不!不对!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早点劝他收手的!这种不合法的事情做多了。早晚要惹上麻烦!如果他早点收敛,如果我劝过他,可能现在他就不会丢了性命!”

她的话让田蜜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的事,每个人当下做过的事情,终究会在远近不一的未来拿到账单,账单上究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还是一笔无力偿还的债,等到清算的那一天,已经变得无法逆转。

“之前你最后一次和楚含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田蜜问,既然安慰是徒劳的,她索性避开那个让人不知如何应对的话题。

“4天前,”范雅琴计算了一下日期,“我白天的时候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孩子快要放暑假了,他说好了要休假过去接我们,我们俩带着孩子在外面旅游几天再回来,当时他还说已经和事务所打过招呼,但是手头还有一个客户的生意刚刚接下来,不知道能不能马上就动身。”

“四天前的白天?”田蜜回忆了一下,发现范雅琴的说法与从会计师事务所听到的结果是相一致的,楚含的合伙人也说,他曾经同自己打过招呼,说打算休假一段时间去陪陪老婆孩子,“之后就没有再和他取得过联络么?为什么不选择晚上通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