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答应着,把她带到办公室,从档案柜里找了半天,找到了年拥军的资料,递到田蜜手里头:“都在这呢,包括拥军之前的检查结果,医院的证明,还有胡医生的电话——哦,胡医生是我们福利院的爱心志愿者,经常来帮我们给孩子做心理辅导,你也知道,孤儿最容易产生自卑感,我们也怕他们将来不能很好地融入社会。胡医生人很好,也很专业,或许能帮到你们。”
临走的时候,周妈妈把田蜜送出很远,频频嘱咐:“拜托你们一定调查清楚,年拥军是个好孩子。”
田蜜离开福利院,就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名片上那位叫做胡杨的心理医生,对方听说是警察办案,很配合的应允了田蜜的拜访请求。
胡杨的心理咨询所距离C市公安局并不远,田蜜顺路叫上陆向东一起——之前去福利院,为了不触痛到陆向东与孤儿几乎无异的不愉快童年记忆,田蜜没有邀他同往,不过去见心理医生就不一样了。
心理学方面田蜜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陆向东虽然一直强调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巨大差异,但好歹也属于“远亲”学科,带上他终归没有错。
胡杨心理咨询所位于一座现代化的高档写字楼中,从一进大堂的装潢规模就知道这里的租金必定不菲,这位心理医生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咨询所设在大楼的十层,田蜜和陆向东在大厅保安那里做过登记之后,称电梯上楼,到了十层一出电梯,就看到了醒目的指示标。
因为胡医生正在给一位病人做心理辅导,田蜜和陆向东只好坐在外间等着。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个满脸泪痕的中年女人一面频频道谢,一面走出诊疗室。
她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浓眉大眼,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罩着一件白大褂。
不用说,一定是年拥军的心理医生胡杨了。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三章 债有主
说明来意之后,田蜜和陆向东跟着胡杨走进了他的诊疗室,心理诊所毕竟不同于其他类型的诊所、医院,不会满眼的素白,相反,诊疗室里的主色调是清爽的水蓝色,墙壁随着光线的强弱方向,被漆成由浅至深的渐变色泽,好像是一片从浅到深的海洋。
诊疗室很大,一侧是写字楼统一的宽大落地窗,从十层的高度看下去,视野良好,甚至有些心旷神怡,偌大的诊疗室里,靠近落地窗光线更加明媚的这一侧面对面放着两张真皮沙发,中间隔着个简约的玻璃茶几,另一侧光线相对弱一些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贵妃椅,诊疗室中的简单家具都是淡淡的米黄色,颜色柔和,看着非常舒服。
“蓝色有益于帮助人们放松精神,平复情绪,诊疗室分区是为了适应不同的客户需求,”胡杨看出田蜜在打量自己的诊室,微笑着对她说,“有的人相对心理问题比较轻的,或者非常排斥半躺着对话,另外一些人则觉得半躺着更容易放松,另外还有一点,咱们可能觉得站在十层楼的落地窗前很惬意,但对于有抑郁症的患者而言,他们最有可能产生的欲望是——跳下去。”
田蜜了解的也对他微笑点点头,由胡杨医生引领着,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就坐。
“二位是公安局的刑警?”胡杨坐定后,一面把自己的名片客气的分发给田蜜和陆向东,一面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田蜜接过名片,看得出来陆向东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照例替他和自己作介绍:“我叫田蜜,是C市公安局重案组的,这位是协助我们查案的陆向东博士,在J学院主攻犯罪心理学。”
“J学院的犯罪心理学在领域内还是很有声望的!陆博士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胡杨的态度很客气,也很自谦,“今天有机会认识真是太好了,以后还希望有机会一起探讨。”
“恐怕很难,领域不同,不相通。”陆向东照旧冷冷淡淡的回答。
胡杨愣了一下,有些讪然的笑了笑,有涵养的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
“二位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他嘴上包括着田蜜和陆向东双方,眼睛确识趣的看向田蜜,看起来心理医生并不是白当的,比起普通人,这个职业的从业人员察言观色的能力要远胜一筹。
“是这样,我们听说你是福利院儿童村的爱心志愿者,所以想和你了解一些情况。”田蜜说明来意。
胡杨爽快的点了头,安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们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帮助过一位名叫年拥军的年轻人,他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今年24岁。”田蜜说。
提到年拥军的名字,胡杨的脸上已然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他呀,这孩子我可忘不了,我从事心理治疗和辅导这么多年来,他是我唯一接触到的一个特殊案列。”他说着,随即疑惑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是想要了解一下他的病情,听说他患有‘暂时性完全遗忘综合症’?”
察觉了田蜜的刻意回避,胡杨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有问有答的说:“是的,我这里还有当初医院给开出的诊断结果复印件,因为年拥军的案列太特殊了,我不确定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到第二例,所以对他的资料保留的比较完整,你们需要看一下么?”
“那倒不必,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发病的情况。胡医生最近还有对他进行过心理辅导么?”
“这个倒是没有了,自从他年纪比较大,成年之后,性格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尤其是离开福利院之后开始在社会上谋生,时间精力都有限,就极少来我这里了,但我和他倒是一直都有联系,”胡杨缓缓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不但从小被父母抛弃,偏偏还生了这种罕见的疾病,我不是临床上的医生,没有办法从实质上帮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去引导他,让他不要因此产生心结,造成人格上的障碍。”
“年拥军在接受你的心理辅导这些年,发病的频率如何?”
“不稳定,我记得他最初被发现有暂时性完全遗忘综合症的时候,发病非常频繁,每次失忆的时间还很长,这给福利院方面造成了很大困扰,因为他的频繁失忆,给他自己以及为其他孩子的学习和生活都造成了很严重干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束手无策,刚好那个时候我做志愿者,他们就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考虑了一下,虽然现在医学上还没有一个完全明确的发病诱因,但是或许情绪波动会是其中一种因素,所以就开始尝试着为他做一些心理辅导。”
“有效果么?”
“不谦虚地说,效果还是不错的。起初他对自己的稀有病症感到非常恐惧,也很自卑,觉得被别的孩子当成怪物一样看待,所以情绪始终很抑郁,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之后,他开始慢慢能够正视自身的问题,开始相信只要控制得当,他的怪病并不会给自己和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并且只要他能够保证平和的心态和积极的情绪,甚至还可以尽量避免失忆的频繁发生。”
“年拥军失忆之后是一种什么状态,胡医生有没有亲眼见过?”
胡杨想了想,点点头,举了个例子:“你们见过忽然被放进一个陌生环境,面对一群陌生人时候的猫吧?大概就是那种状态,胆小,神经绷得很紧,高度戒备的防御状态。”
“具有攻击性么?”
“这个不好说,取决于外在环境是否给了他足够的危险信号,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攻击性的,但是没有安全感和戒备心很强是一种必然,试想一下,如果你什么也不记得,然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跟你说他是你最亲的人,但是实际上他却可能是你最痛恨的人。这种完全失去掌握,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失忆状态,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是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的成年人,也一样会感到内心恐慌的。”
“原来如此,”田蜜点了点头,能够略微的揣测到那种茫然失措的感觉,“你给年拥军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辅导?”
“我算算,”胡杨盘算了一下,“从他初次发病,大概十二三岁,一直到他十九岁,走上社会一年多,我确定他基本上已经能够适应环境,这中间六七年时间里,他每周都要来我这里,或者我去福利院找他,两个人聊一聊,这种会面是固定的,还有他发病的不固定次数就更多了。”
田蜜粗略估算了一下,胡杨和年拥军打交道的次数还真是不少,于是又问:“年拥军成年后就不到你这里固定接受心理辅导了是么?”
胡杨点头。
“那你们最近一次有联络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胡杨给出的答案倒是非常出乎田蜜的预料,今天早上年拥军跑去公安局自首说自己杀了人,昨天晚上他还和胡杨有联系,那么,胡杨会不会恰好知道些什么线索呢?
“他昨天联系你是因为什么?”她连忙问。
胡杨很自然地回答说:“因为他发病了,所以打电话给我。”
他的这句话却引起了田蜜的疑惑:“可是年拥军不是应该在发病的时候完全失忆,什么也不记得么?为什么他会打电话给你?”
“来,我先给你听一下电话录音吧,”胡杨对田蜜的疑惑倒是蛮理解的,示意她和陆向东跟自己到办公桌旁,“我出于职业习惯,为了避免纠纷,凡是打来这里的电话都会录音备份。”
很快,他找到了年拥军和自己的通话录音:
“喂?你是谁?”录音最先传出来的声音来自于年拥军,很容易听得出来,甚至声音中的慌乱都和早上相差无异。
随后,胡杨的声音从录音中传了出来:“拥军?你是年拥军吧?我是胡杨医生啊。”
“我认识你么?你是不是能帮我?”
“拥军,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没关系,别紧张,放松!”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我记得这个电话号,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觉得打这个电话就有人能帮我了!”
“没错,你做得对!做得很好!现在你在哪里?”
“应该是在家,我搞不清楚。”
“没关系,留在那里,不要出门,相信我,你找一找,家里应该有我给你写的提示,你现在需要休息,吃点药,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
录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胡杨随手关掉,对田蜜和陆向东说:“之后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虽然也不能确定准确原因,但推测可能是这么多年,每次他发病就会联络我,所以就在心里头根深蒂固的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把这作为救命稻草了。”胡杨解释了为什么年拥军会在失忆阶段打电话给他。
“那他为什么忽然又挂电话了?之后你有确认他的情况么?”田蜜问。
胡杨摇了摇头:“没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每次他都会挂断电话,但是事后证实他都有听从我的建议,没有出什么状况,所以我也没有太担心。最近他因为情绪波动大,发病次数也比以前频繁了一些,加上昨天我这里还有个病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说话间,田蜜的电话响了,她一脸歉意的对胡杨点点头,起身到诊疗室外面去接。
“田蜜,结果出来了,”电话是墨窦打来的,“坏消息,年拥军身上的血迹果然是属于人类的,并且,还不止一个。”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四章 受气包
“怎么会这样!”田蜜吃了一惊,连忙问墨窦,“年拥军现在还在局里吧?”
“在,一直没走,田阳说挺老实的,一直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坐在那儿,给水也不喝,给烟也不抽。要不是验出他衣服上染得真的是人血,光看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个杀人犯!”
“那关于死者那方面,有什么进展?”
“我还想问你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呢!年拥军还是闷声不吭,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好像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完全没有意识。”
“我们现在正和给他做过多年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谈年拥军的事情,一会儿回去详谈吧!”
田蜜挂断电话,返回到诊疗室里,她出去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陆向东和胡杨两个人又回到了落地窗前的沙发,对面而坐,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胡医生,我们继续。”田蜜同胡杨打声招呼,坐在陆向东旁边,把话题重新回到年拥军身上,“凭借你这些年和年拥军接触的经验,如果他一旦发病,失忆期间的经历是不是真的全然无法记得?”
胡杨点点头:“我想,是的,他的病名叫做短暂性完全遗忘综合症,这个名字是这种病的极好概括。发病是暂时性的,对发病期间记忆的遗忘却是完全的。”
“那他在发病期间,以你对他的了解,是否存在对他人的威胁?”
田蜜的这个问题终于激起了胡杨的好奇,让他忍不住问:“警官,我知道照理不该问,但是,年拥军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田蜜没打算把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发现告诉他,“你除了给他做心理辅导之外,对他日常的生活了解么?”
“不敢说很了解,或多或少还算知道一点。”胡杨也懂得深浅,见田蜜没打算和自己多说,意会了就不再多问。
“他这个人和其他人相处的好么?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你帮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辅导,但是他实际上有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呢?”田蜜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冒犯到胡杨,“胡医生,不好意思,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的辅导没有起到作用…”
“我明白,其实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未必能够保证自己的病人一定心态积极,乐观向上。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懂的东西。”胡杨笑了,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过说起来,我接触的人里面,有不少并非真的有心理疾病,只是单纯的钻了牛角尖而已,而那些真正有心理问题的人里头,年拥军这孩子算是最乐于沟通,最容易沟通的一个。”
田蜜听着胡杨的话,心里暗暗感慨,这心理医生讲话就是比较注意策略,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年拥军属于真的有心理问题的那一类人,偏偏换了一种间接的表达方式,别说是田蜜这种第三方,估计就算年拥军本人在,听到胡杨的话,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怪不得人家能当心理医生,田蜜心里暗暗的想,顺便偷偷瞄了一眼陆向东,如果是换成这个怪胎来做心理医生,别说有抑郁症的人会被他气得自杀,搞不好心理健全的人和他面对面久了,都会变得扭曲。
这么一想,田蜜又忍不住自嘲,那自己岂不是就是近墨者黑,因为陆向东这怪胎而变得心理变态了,所以才会喜欢上他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
胡杨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田蜜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了小差,依旧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年拥军是那种软性子的男孩儿,和同龄人比,因为出身也因为自己的特殊疾病,都要好脾气很多,之前他还在福利院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去攻击过其他任何一个孩子,就连有的小孩调皮,欺负他,他都只是躲闪。我对他的这种性格倒也有些担心,为此没少单独和他谈,担心他的个性太过懦弱,会因为长期压抑而造成心理畸形,开导过后,他的确变得开朗了一些,起码有什么实在不能忍受的会来和我说说,但本性难移,终究还是个偏内向的人。”
“那你对他的近况有没有一些了解?比如说,他有没有向你倾诉过,一段时间之内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苦恼?”
“那倒还真没有,我不是刚才就说么,这孩子个性内向,有什么事喜欢闷着不说,除非忍无可忍。”胡杨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略加斟酌,对田蜜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要查的事情有关系。年拥军大概半年前换了一份新工作,之前他在一家小超市上班结果又一次忽然之间发病了,有二三十分钟什么也不记得,有同事告诉了老板,老板害怕,就把他辞退了,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会有生活困难,打算接济他一些,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就找到工作了。”
“在一家小饭馆厨房工作?”田蜜问。
“对,没错,我起初对他的工作地点还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偶尔会发病,厨房那种地方,刀具什么的太多,但是他说这份工作很适合他,老板工资定得不低,还管两顿饭,这样一来他就能省下不少钱。”胡杨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容易,打算存钱,去念个自考学历,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将来还想找个姑娘成家。但是大概四五个月之前吧,他来找过我一次,很苦恼,说工作不顺心,老板娘人很坏,克扣他的工资,还经常责骂他。”
这件事对于田蜜来是说,还是相当有价值的,她立刻全神贯注,手中的笔迅速记录着。
“因为这种原因,年拥军在那里工作得很不开心,来我这里诉苦,我也劝过他,让他算了,放弃吧,大不了去找别的工作。”胡杨继续说,“一来他的确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二来长此以往,我也怕他的情绪因为长期压抑,会促使发病次数增多,会带来什么麻烦。但是他不同意,说如果辞职,老板娘会理所当然的把没发下来的工资一笔勾销,他宁愿继续耗下去,什么时候拿到钱什么时候再说,最起码可以吃在店里,比贸然辞职好。”
“他有流露过对老板娘的怨恨情绪么?”
“怨恨谈不上,但是的确有些耿耿于怀,我曾经提出替他出面去向他的老板和老板娘讨薪,但是年拥军没有同意,他说那个女人很泼,很难缠,我去了也是白搭,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惹麻烦。”胡杨说到这里,有些不太好意思,“不怕你们笑话,我听了他那话,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今年45岁,年纪不轻了,在业内熬到这个地步,没有办法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知道那家店在哪里么?”田蜜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
“这个倒真不知道,我只听他提过,是在近郊,公路附近开的一个很登不上台面的小馆子,叫大红灯笼。”
“好的,胡医生,谢谢你的合作!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田蜜没有什么其他可以问的,也看到胡杨的助手已经探头进来查看过好几次,她身后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女人没精打采的戳在旁边,看样子是等着做心理辅导的患者来了。
“不要客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得到你们,都是一些力所能及的而已。”胡杨看田蜜要离开,门外还等着患者,也没有表示挽留,起身送他们离开。
走过胡杨那张大办公桌的时候,田蜜一眼瞟到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家三口,男的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胡杨,旁边的女人和他年纪相仿,笑得两眼弯弯,幸福溢于眼角眉梢,胡杨怀里还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女孩儿眉目和照片中的女人极为神似,也笑得很甜美。
胡杨看到田蜜的眼光落在照片上,脚步也因而放慢,对她微微一笑:“这是我爱人和我女儿。”
“你妻子很漂亮!女儿也很可爱!”田蜜由衷地说,“你照片看起来很年轻啊!”
“是啊,那个时候我才三十多岁,一转眼,差不多十年了!岁月啊!”胡杨看着照片,一脸温柔,“我爱人和孩子去美国了,我因为事业,不能一起,这几年声誉越来越打开,工作也越来越忙,孩子大了课业也重,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连再好好的拍一张全家福都找不到时间,现在想想,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不让她去受什么更好的教育,一家三口朝夕相伴,多幸福啊。”
这个中年男人此刻流露出的温情让田蜜也很动容,她对胡杨微笑道别,和陆向东一起离开了胡杨的心理诊所。
走出写字楼,在回公安局的路上田蜜把化验出人血的事情说给陆向东听,陆向东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回去一定要和年拥军好好谈一谈,下一步的排查目标就锁定为他的工作地点——大红灯笼饭馆了。
田蜜在心中打算着。
第四卷 记忆空白区 第五章 寻找死者
回到公安局,年拥军的情形果然和墨窦在电话里说的一模一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理。
所幸的是,他在从病发状态恢复之后,倒也还算是个心细的人,来自首的时候虽然穿着一身血衣,但是还记得给自己带一身备用的衣服。
田阳告诉田蜜和陆向东,按照年拥军自己的话形容,就是“穿着血衣来自首,如果真的杀了人,显得比较有自首的诚意”。
现在那身血衣经检查已经被留为证物,年拥军的细心倒是给重案组的警察们解决了一个难题,要不然的话,年拥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显然不能离开公安局,田蜜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头没收了人家的外衣外裤,让他只穿衬衣衬裤在办公室里坐着啊,第一冷,第二也不大雅观。
“年拥军,我能和你谈谈么?”在商量过之后,田阳、墨窦他们一致认为,年拥军目前的表现暂时不具备攻击性,加上又是在公安局里,让田蜜去和他谈,更有利于保持他的情绪稳定,于是,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到了田蜜的头上。
忽然有人和他说话,年拥军吓了一跳,猛得抬起头看着田蜜,有些回不过神儿来,迟疑了几秒钟才犹犹豫豫的点了头。
“你不要紧张,放松一点,”田蜜对他微笑着说,语气放的很轻松,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先不告诉年拥军关于血衣的检验结果,怕刺激到他,“你说你是在一家小饭馆工作对么?”
年拥军还是不开口,只是默默的点头。
“能告诉我们那家饭店在哪里么?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原以为这样的要求一定会立刻得到答案,没想到年拥军一听这话,立刻头摇的好像拨浪鼓一样。
“你别问我,我不会告诉你的。”他果断的拒绝了田蜜的要求,一脸坚决。
这样的反应让田蜜很是诧异,连忙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年拥军倔强的把脸扭向一旁。
“年拥军,我问你,”田蜜稍微板起脸来,又怕刺激到年拥军的情绪,导致他突然发病,不敢太过严肃,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你跑来‘自首’,目的是什么?”
“我醒过来,看见自己一身都是血迹,我…我怕自己…”年拥军支支吾吾。
“怕我们确认过之后,你真的把自己老板娘杀了?”
一听田蜜这话,年拥军猛然抬起眼睛看着她,先是惊讶,随即又自嘲起来:“你们知道了?唉,瞧我这话说的,你们是警察嘛。”
田蜜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耐心的对他说:“我问你,当你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衣服上的狼狈,还有地上那把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跑的远远的,躲起来?”
“想过,”年拥军倒是非常坦诚,“可是我知道那样不行,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天天过那种老鼠一样见不得光的日子,太痛苦了。”
“所以说,你想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畏惧承担责任,对么?”田蜜故意给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扣高帽。
年拥军本身性格就内向,平日里估计异性缘也未必有多好,此刻被田蜜这么一夸,脸已经微微泛红,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了之后又不肯配合呢?难道你不希望事情早些真相大白么?乐观的想,或许你根本没有杀过人,还自己一个清白这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么?”
年拥军迟疑的点了点头,却还是有顾虑:“可是…万一…”
“万一是真的?你来‘自首’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难道你愿意背着人命,过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么?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我们也会把你的情况写进去,会有医生来鉴定你当时的情况——”
“不是的,”年拥军打断田蜜的话,使劲儿摇摇头,“我不是怕接受惩罚,说实话,我也经常会觉得自己这么活着挺没有奔头儿的,就算枪毙我,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我怕自己的手上沾了人命,我怕自己真的因为发病,把别人给害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搞清楚,不是么?”田蜜听了年拥军的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为了顺利把案子查下去,也只能放弃安慰他的打算,顺着他的话劝说下去。
年拥军沉默了,挣扎了一会儿,才略微松了口气:“我把老板和老板娘的电话号码给你们,你们先给他们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是不是好好的,行么?”
田蜜同意了,年拥军立刻把那两夫妻的联系方式,以及店里的座机号码都写了下来。
田蜜先打电话到大红灯笼饭店去,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
“那家饭馆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员工么?”打过几次均无法接通之后,田蜜挂断电话问年拥军。
年拥军摇头:“原本有两个小姑娘,一个服务员,还有一个吧台结账的,不过春节之后就都不肯回来上班了,正好我们那儿附近又新开了一个农家饭馆,把生意抢走了一大半,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桌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就没再另外请人,平时老板娘和老板轮流照看,厨房有我。”
田蜜又按照年拥军提供的号码,打给饭店的老板娘桂秀琴,起初也是没有人接,不仅田蜜,就连在一旁一直留意这边情况的年拥军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第二次,电话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懒洋洋带着睡意的声音,田蜜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桂秀琴在电话那头的态度显得很不耐烦,对于警察突然打电话给自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田蜜也不理她的追问,只要她回答自己现在在哪里,桂秀琴的答复是在外打了通宵麻将,正在睡觉。
当问到饭店和她丈夫吴亮的情况时,她就更加不耐烦起来,只说都很好,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挂断了电话。
这女人的泼,田蜜从短暂的通话过程中已经略微能够感受得到,随即,她又拨出饭店老板吴亮的电话,没有人接,连续五次拨打,都没有人接。
放下电话,田蜜对其他几个人摇了摇头。
突然,坐在办公室里面的年拥军发出了一声大吼,举起双手猛力捶打起自己的头,田阳和墨窦连忙冲过去拉住他,不让他继续做那种近乎于自残的动作。
年拥军被人拉着手臂,又开始试图用脑袋撞击一旁的办公桌,陆向东也一脸无奈的加入了田阳和墨窦。
无论几个警察怎么安抚,年拥军仿佛都完全听不见,只是自顾自的呜咽着,脸胀得发紫。
田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慌了,赶紧掏出电话,找到胡杨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胡杨听说年拥军的情况,凭借着多年与他接触的经验,明白了他是受到了外界刺激,情绪失控。
“你去他随身带的包或者衣服口袋里翻翻,如果他还听我的建议,必然会随身携带我给他的镇静类药物,”他在电话那头指导田蜜,“不过你放心,是计量很轻的类型,只会帮助镇静,不会导致昏睡之类。”
田蜜按照他的建议,果然从年拥军的背包里找到了一瓶镇静剂,在其他三个人的帮助下,强迫年拥军服用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平稳下来,加上之前用力太猛,整个人几乎脱力,虚弱的倚靠在椅背上。
别说他,就连拼命保护他不受伤害的田阳他们,也显得气喘吁吁的。
“你这小子,突然发什么疯!”田阳有些恼火,口气听起来非常不快。
年拥军虚弱的睁开眼,看着他们,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嘴唇颤抖着问田蜜:“你联系不上我老板么?他是不是被我杀了?一定是的吧?我真该死!”
“你别急着给自己下结论!”到了这个地步,田蜜反而板起脸来,因为知道此时柔声细语的安慰,年拥军是听不进去的,“确定你是否杀了人,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如果你自己就能确定,还要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