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胭脂将落叶扫进竹簸箕中。捶了捶佝偻的腰,微微直起了身。
以二人的耳力心里都清楚,附近空寂无人。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穆胭脂杵着扫帚悠悠吟道,“这深宫里的宫人太多,总有活到现在的。”
陈皇后虽死。宫里总有忠心于她的宫人。陈氏家族倾灭,朝中总有与陈家有故之人。穆胭脂能扮成宫人藏于深宫也不足为奇。
“还记得在梅村时,我对你说过的话?”
相伴十年,穆胭脂不需要多说什么,穆澜就听懂了:“记得。”
无涯在灵光寺摔落潭水之中,染上风寒。穆胭脂令人在药中下了大量的人参,想以补令他体虚。穆澜将药泼了,另煎药治好了无涯。那时穆胭脂戴着面具扮成面具师傅在树林中出现,告诉穆澜说:“你会后悔救他。”
穆胭脂望向她,纵然易了容,眼神却没有改变:“你有接近他最好的机会。”
接近无涯最好的机会。什么机会?自然是杀了他的机会。
穆澜莞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以为我还是你的珍珑刺客吗?”
为一姓的私仇杀死皇帝,江山无主,天下震荡。北方的异族虎视耽耽,得到挥兵南下入主中原的时机。穆澜没有穆胭脂那么自私。她更不想当穆胭脂手中的棋子。
穆胭脂没有生气,提着扫帚,挎着簸箕蹒跚离开:“看来你没有记住我说过的话。”
秋千微荡,穆澜陷入了沉默。
在梅村树林中,化身面具师傅的穆胭脂还说过一句话:“……你再坏我的事,我不会对你留情。”
以为穆澜知晓了池家血案,恢复女装进宫是想复仇。穆澜却拒绝行刺皇帝。那么,穆胭脂就要自己找机会下手了。她在警告穆澜别再救无涯。
第261章 又一枚珍珑棋子
御花园的人不多,偶尔也能看到如穆澜一样的宫女在园中剪花。远处的亭阁中隐隐能看到衣饰华丽的贵人出来游玩。是想在早朝之后偶遇皇帝,还是真的赏景就不得而知了。穆澜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看到小径一侧怒放着一丛连翘。明黄色的连翘极其灿烂,仿佛感觉不到这深宫中流露出的杀机。
她机械地剪着花枝,琢磨着无涯的处境,穆胭脂的手段。直到小径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穆澜皱了皱眉。这是今天第二次出神时没有觉察到四周的环境。许久不做刺客,她的敏觉降低了。身在宫廷之中,并不是件好事。穆澜边想边收拾好花篮,缓步往另一头行去。
不想让人察觉到丝毫异样,穆澜走得并不快,步履从容。
来人的声音被风吹进了她耳中:“……一川,这皇家的花园可比得过号称江南第一园的林园?”
极强的克制力才让穆澜没有因为吃惊而回头。
一川。
她所熟悉认识的,只有一个林一川。
转过小径,穆澜闪身藏于一株粗壮的罗汉松后。缓步行来的两人令她诧异。走在林一川身前半步的男子头戴泥金沙帽,腰束玉带,身着遍绣云纹的圆领戛撒。能随意步入御花园,闲适如同自家园子的人没有别人,只能是谭诚。
穆澜想起灵光寺绝壁之巅与林一川的对话。
她担忧揍了谭弈,林一川在京城摆个豆腐摊都被被东厂砸得稀烂。而林一川则回她道:“那就想办法不让他砸喽!”
当时她以为仅是一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林一川竟然站在了谭诚身边。这,就是他所说的想办法不让他砸的真实含义?
穆澜绝不相信林一川会真的投靠东厂,成为谭诚脚下的一条狗。但是谭诚指使林二老爷发难,将林一川赶出林家。他为什么还会信任林一川,将他带在身边?
或许,一个是入虎穴想得虎子。一个则是顺水推舟,虚网以待。
林一川是在与虎谋皮。
穆澜觉得命运甚是神奇。她在意的两个男人同时处于这座深宫这中,同时伴随着危险。难不成还要她选择一个去救?
“林园虽美,却无皇家大气雍容。”林一川的回答中规中矩,话峰一转,就有了几分锋利,“再说,林园已经不是属下的家了。”
谭诚微笑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
只要你为咱家所用,想拿回林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林大老爷当初被梁信鸥威胁,除了为保住林家资产外,也是不忍让林氏族人因为嫡长房被东厂抄家灭门。他顺水推舟让林一川摆脱了林氏家族,如今林一川又怎肯再将上千条族人的性命背在自己身上。他摇了摇头道:“将来属下定能再建一座更美的林园。”
“咱家拭目以待。”谭诚笑道。
就在他回头对林一川说话的瞬间,花丛藤蔓的背后一抹黑影直击谭诚的脑袋。黑影速度奇快,出现的瞬间,丝丝的破风声才传来。
谭诚背对着,林一川看得清清楚楚。犹豫与出手几乎是同时发生。他脚步往前踏出半步,身体侧转,就将谭诚挡在了身后。
手掌拍了出去,目光却紧盯着花丛之后:“什么人?”
一击不中,花丛后没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小径上响起了东西落地的声响。
谭诚低头看去,青石板砌成的石径上躺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他弯腰拾了起来。翻过棋子的另一面,刻着两个熟悉的字:珍珑。
笑容从谭诚唇边浮现:“搜!”
林一川迟疑了下,他一离开,谭诚身边就没有人了。见谭诚点了点头,他才朝着花丛后面跃了过去。
藏身在罗汉松后的穆澜在林一川拍飞那枚棋子后,果断地转身离开。她还是不太习惯穿裙子。听到滋啦的声响,裙子被树枝勾住扯破了。暗骂了声倒霉,穆澜挽起裙角,直奔向围墙,提着花篮轻巧翻出了园子。
她刚离开,大批禁军与东厂的番子合力围住了御花园。
林一川站在花丛之后,看到泥地里一双浅浅的鞋印。脚不大,是个女人。他的心没来由的紧了紧,会是穆澜吗?他下意识地站在了脚印上。
“有什么发现?”隔着花丛,谭诚开口问道。
脚下用力,将那双脚印碾得面目全非,林一川遗憾地摇头:“没有。人已经跑了。”
“能这么容易追到就不是珍珑了。”谭诚拿起那枚棋子对着阳光看着:“咱家不信她还能飞出宫城去!来人,传令搜宫!”
穆澜以为自己不会救谭诚,所以才出手击杀吗?林一川心如乱麻。他有些后悔,如果他继续犹豫,不拍落那枚棋子,谭诚或者已经死去。但是,他不相信谭诚对自己毫无防备。或许,这只是谭诚的一次试探呢?
谭诚在御花园遇刺激起了东厂强烈的反应。也引起了禁军和锦衣卫的重视。梁信鸥接信后火速赶到了宫中,和丁铃撞上了。
曾有过心结的师兄弟两人似乎将这次搜查又当成了一次比试。互相一拱手,都没带下属,令人守在园外,钻进了花园。
梁信鸥在树丛中拈起了几缕纠缠的细线。青色的线,大概寸许长。他用手指搓了搓,和气的团脸上露出了笑容。
与比相比,丁铃正站在林一川站过的花丛后,看起来别无所获。
两人再碰面时,梁信鸥摊开手掌,亮出了找到了细线:“宫女们今春新换的裙子。”
丁铃眼皮也没眨:“封园前进园的宫人内侍一共二十四人。以及入园赏春的三名美人一名才人现在都被圈禁在了凉亭处。”
梁信鸥摇了摇头:“小师弟退步了。能被树扯勾破裙子,定是走得匆忙。咱们要找的人不在园子里。”
当他是白痴么?丁铃翻了个白眼:“看来师弟要先找到那名逃走的宫女才能扳回一城了。走!”
带着下属离开,丁铃想把林一川从东缉事厂衙门里揪出来揍一顿。他追刺客,有必要用脚在地上狠碾吗?只能说明林一川认识这个刺客。而丁铃却没办法和梁信鸥分享这个信息。他隐隐觉得林一川走投无路投靠谭诚另有隐情。
只是在梁信鸥面前丢了脸,丁铃与秦刚汇合,开始搜宫。
此时,彭采玉并不知晓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在穆澜以剪花插瓶为借口去打探皇帝的消息时,无涯来到了永寿宫。
第262章 就在眼前
彭采玉满脸羞红,手紧紧捏着帕子,大气也不敢喘。垂下的眼睛只瞅到皇帝衣裳上彩绣的金龙,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龙涎香的味道,令她眩晕。
略带凉意的手指从她的眉间划过,头顶响起无涯温和的声音:“你这眉略修剪一番就好。朕拿着螺黛竟不知从何下手。”
说着,无涯坐正了身,随手将一枚螺黛放在妆镜旁。
彭采玉眼波流转。皇帝那张谪仙般清美的脸近在眼前,她再一次看得移不开眼去,下意识地接话道:“奶娘常说我这眉太过浓黑,不如剃掉用螺黛画更柔美。皇上若想画眉,臣妾便剃掉好了。”
一点火星在无涯眼底迸射而出,他柔声问道:“那为何没有剃掉?”
两人离得这样近,彭采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如蚊蚋:“臣妾貌不如人,便不想泯然众人,也画时兴的弯月远山……”
无涯松了手,笑道:“朕看得厌了,倒是极喜欢你这天然不画的眉。”
彭采玉惊喜交加,摸着眉毛道:“原来皇上真的喜欢臣妾这眉毛,以后臣妾便不改了。”
“你的奴婢倒是手巧。给你修的眉极让朕喜欢。赏!”
皇帝叫了赏,被赏的奴婢就得前来谢恩。
彭采玉便吩咐宫人道:“叫霏霏来谢恩。”
霏霏?无涯眉头微动,蹙起一道极浅的褶子,像是心抽痛了一下。瞬息间就消散了。
门帘挑起,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她低着头,进门就跪下磕头:“奴婢谢皇上赏赐。”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无涯盯着数步外跪伏于地的她,喉间蓦然干涩肿涨。他愣愣地看着她。长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弯腰披散在单薄的肩背之上,背影婀娜。他脑中却浮现出她的脸,扮成冰月时浓妆艳极的脸,洗净铅华素雅如翠兰的脸。无涯贪婪地看着她。离他这样近,只要他站起身,走两步,就触手可及。他用尽了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穆澜身上移开。
皇帝久久的凝视让彭采玉心生不悦。她有些嫉妒地看着穆澜,心情复杂之极,不由脱口说道:“下去吧。”
穆澜没有动,反而抬起了头:“奴婢还有一事要回禀娘娘。”
那张脸猝不提防出现在无涯眼前,清楚得能看清她腮旁被阳光照亮的毫毛。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薄薄的流海下是两弯画出的如月浅眉。玲珑秀气的鼻子,淡粉色的唇。用了宫粉,扫出浅浅腮红。她的脸几乎再也看不出曾属于穆澜的英气俊秀。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属于少女的妩媚秀美,很难让人把她和一个男人联想到一处。无涯绽开了笑容。她真是聪明。她完全改变了自己,却给彭昭仪修剪出相似的眉。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她来了。
她没有弃约,她进宫来了!
他柔柔地看着她,心里无限喜悦。
“没有看见皇上在这里?有什么事回头再禀。”彭采玉嫉妒了,恨不得穆澜马上从自己眼前消失。
穆澜有话对自己说,无涯自然不会放她离开:“无妨,万一是紧要事呢?说吧。”
“奴婢奉命去剪花枝时,远远瞧着御花园来了许多禁军,于是就折了回来。”
彭采玉没好气的想,剪花插瓶本来就是借口。皇帝已经来了,是否剪得花枝插瓶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特意回禀。她不耐烦地说道:“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穆澜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御花园出事了?无涯马上反应过来,唤了春来进来:“去看看。”
不用去打听了。搜宫找刺客,先要保护好皇帝。皇帝在永寿宫,秦刚和丁铃第一时间来了这里。梁信鸥自然也来了。
“珍珑刺客出现在御花园,行刺谭公公未果逃走。禁军锦衣卫和东厂正在搜宫。秦大人丁大人和梁大人都在外面。请皇上移驾回宫。”春来禀道。
“有刺客?!”彭采玉吓得哆嗦了下,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有皇帝在,永寿宫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要回宫,刺客来了永寿宫怎么办?
“叫他们进来回话。”想起刚才穆澜的话,无涯已经能确定,谭诚遇刺和穆澜有关。既然是谭诚遇刺,三方搜宫,自己更不能离开永寿宫。
“是。”
趁着人还没有进来。无涯盯着彭采玉道:“永寿宫今天无人外出。记住朕的话。”
彭采玉心头一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怪不得霏霏刚才坚持回禀。是她叫了婢女去御花园折花,而谭公公在园子里遇刺……她拍着胸口直点头:“幸亏霏霏去得迟了,没有进园子。”
“记住朕的话。谭诚是东厂督主。你若被牵连进去,朕也保不住你。”无涯冷声说道。
“臣妾记住了。”彭采玉颤声回道。
秦刚丁铃和梁信鸥同时进来。见过礼后,秦刚简短将御花园的事禀了:“如今刺客还没有找到。还请皇上移驾回宫。”
击向谭诚的是一枚刻有珍珑字样的棋子,无涯心头微紧。穆澜究竟知道多少珍珑的事情?他一直认为穆胭脂收养穆澜只是为自己的寡妇身份做掩饰。穆澜对穆胭脂和珍珑并不知情。然而事实让无涯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此,他更不能离开永寿宫。
“刺客就藏在宫里。如果珍珑的目标是朕。移驾回宫,谁又能保证刺客没有躲在乾清宫?朕就在这里,清宫之后再回。”
三人顿时语塞。
请走皇帝,当然是为了方便搜查永寿宫。乾清宫守卫森严,刺客如果躲在乾清宫,早就对皇帝下手了。
梁信鸥躬身说道:“皇上,永寿宫不如乾清宫安全。”
无涯不置可否:“朕下了早朝就进了永寿宫,并未发现此处有任何异样。遵旨意办吧。”
皇帝为永寿宫作保,梁信鸥心思只转转就道:“既然皇上不肯移驾回宫。容臣等先查永寿宫,以防刺客混入宫中,对皇上不利。”
“梁大档头该不是想连朕都盘查一番吧?或是想把朕身边的人都拿去东厂盘问?”无涯冷冷说道。
怀疑刺客与皇帝有关,其心可诛!查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和大内禁军过不去。秦刚怒目而视。
督主遇刺,就算是查了皇帝身边的人又能怎样?但梁信鸥却作不得这个主。他躬身请罪:“臣不敢。”
无涯喝斥道:“下去!”
三人行礼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本官要留在永寿宫保护皇上。搜查刺客之事就拜托二位了。”秦刚将两人送至宫门,领着禁军将永寿宫守得严严实实。
“梁大人。宫中房舍众多,不如分手查之。你意下如何?”丁铃并不想和梁信鸥一起查案。
梁信鸥同样也无兴趣。两人各带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分头行事。
将人遣走之后,无涯按耐住性子吩咐传膳。饭后照例午睡,彭采玉饮完春来亲自端进来的茶后,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第263章 衣带诏
窗户放下了细竹帘将最强烈的阳光滤掉,只剩下属于春天的明媚隐隐绰绰透进来,屋里的光线像一匹抖散的柔软丝绸。
黄色龙袍上浮着一层光。让穆澜想起今晨看到的连翘,一蓬一蓬争先恐后,美的灿烂。
无涯眼里无限的欢喜倏地刺痛了穆澜,让她无法再与之直视。
“今天在御花园刺杀谭诚的人是你?我吓了一跳,特意留在永寿宫里掩护你。”无涯愉悦地说道。
穆澜摇了摇头:“不是我。我见着有人行刺,马上就回来了。”
射出那枚棋子的人却是穆胭脂。是机会太好,还是想向谭诚示威,穆澜就不得而知了。留下来的人定会受到盘查。穆澜改换女装,如梁信鸥这种心细如发的人,定会因她的容貌与穆澜相似生疑。一个宫女,被东厂怀疑,很难再被放出去。她不能冒险。
“是珍珑里的人?或是……穆胭脂?”无涯试探地问道。
“看手法是穆胭脂。”
穆澜的话让无涯松了口气。如果穆澜与珍珑有关,受穆胭脂的指使就不会说出她来了。穆胭脂潜进了宫中。她想刺杀的人不仅仅是谭诚吧?望着眼前婷婷玉立的穆澜,无涯将珍珑与穆胭脂抛到了脑后:“谭诚遇刺,正在搜宫。你留在永寿宫,当心一点。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新模样!真像变了个人似的。”
再没有旁人在侧,无涯微笑地朝穆澜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阳光下,白玉般无暇。穆澜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之中。
就像阳光与黑暗,径渭分明。
“我说过,我只想娶你。”以为穆澜在意他新册封的十七位贵人,无涯有些黯然,依旧勇敢的开口,“我是皇帝,我有我的无奈。但我至今没有临幸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我在等你。”
穆澜没有说话。
“那晚我第一次见到彭采玉。我摸着她的眉毛,摸到了眉茬,很浅。我当时就在想,她那与你一样的眉定是有人故意修剪出来的。而那个人,只会是你。只有你知,我有多喜爱你的眉。“
”我知道所有人都盯着她。我只能忍着。每天召见不同的女子,以示雨露均分。直忍到今天才来永寿宫找你。穆澜,你能理解我吗?“
穆澜如果选择要与他并肩,她就不能再用普通男人的标准来要求他。
她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他满心欢喜,以为她是为他进宫。她的心一片凄然。她冒险进宫只为了求一个公道。而这个公道是她与无涯之间的深壑。
一滴泪从穆澜眼中坠落。她缓缓跪在了无涯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无涯皱起了眉,伸出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这里没有外人……”
穆澜的手坚定地盖在他手上,轻轻拨开:“皇上,民女池霏霏有冤情上诉!我爹只是遵先帝旨意开出药方,他从未谋害过先帝。”
无涯沉默地注视着她。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烈。可他应该理解她的。她不可能隔着池家满门的性命与自己谈情说爱。他叹了口气:“你起来。别和我这样生份。我答应过你,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穆澜没有动。
无涯蹲下了身,轻声说道:“我也很想知道,如果你爹是冤枉的,为何我父皇会饮下那碗虎狼之药?穆澜,你讲点道理。你全家因我父皇而死。可是先帝也死在那一碗药里。他也是我的亲爹。素公公死了,当年真相如何,总是要查一查才知道的。你跪我又有什么用呢?起来吧,咱们一起查,可好?”
“我爹写下了真相。”穆澜从怀中拿出书信递到了无涯手中。
无涯疑惑地接过信。字是工整的馆阁体,密密记在绵实的宣纸上。无涯一目十行看完,额头已是一片冷汗。薄薄的宣纸从他手中飘落,落在地毯上如此刺目。
“不可能。母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朕还有一个弟弟?不,不可能。”
任何人都难以相信。无涯的反应并不出穆澜意外。她捡起地上的信,站了起来。
明明春阳温暖,穆澜的话却让无涯生出阵阵寒意来。
“数年之后,先帝病重。我爹为先帝诊治,夜宿乾清宫。那晚先帝痰症发作,险之又险才缓过了气。他自知时日无多,竟念叨起陈皇后来,自觉对陈皇后过于凉薄。家父一片忠心,一时没有忍住告诉先帝,陈皇后死后,他冒险留在坤宁宫中为皇后接生。皇子命大,竟然还活着。陈后所怀妖孽怪胎的事实让先帝痛苦万分。他已无力起卧,说话都难以成句。先帝令家父为他开一碗回春汤。家父遵旨照办。饮下这碗汤药,先帝强聚精神,如同常人。而药效过后,就此驾崩。”说到这里,穆澜低声咆哮,“太后以我爹私自为先帝开虎狼之药为名,令东厂抄斩我全家!十九年前,于红梅坠井身亡。十九年后,梅于氏于灵光寺被杀。山西于家寨被大火焚烧为一片白地!苏沐因看到凶手行凶,在国子监被花匠老岳灭口!这一切都是许氏为了掩盖当年暗害诬陷陈皇后所致。这就是真相!”
她的双瞳中烧着熊熊烈焰,令无涯五脏俱焚。他握紧了拳,看着穆澜将那封信放在自己旁边。
她喘着气,却没有再说话,只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这就是真相吗?可这真相为何让他难以接受?无涯望着穆澜,眼神涣散。他想起那个热闹的端午,穿着狮子戏服的穆澜举着狮子头从人群中挤过。狮子头撞在了他身上,穆澜笑嘻嘻向他赔着礼,骄傲地让他瞧好了,她定能夺得头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