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雅文扭动着身子,“你明天就要带我去海边。”
“你…”雅君僵直了身子,托着她的手有点发烫,“能不能别动来动去的?”
“那你答应我。”她还是不安分地扭动着,像是要挑战他的底线。
“好啦,”他忽然放下她,脸红得厉害,“明天带你去。”
雅文满意地吃了一口冰淇淋又喝了一口可乐,完全不介意他放她下来:“那你说话要算数哦。”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向家里走去,根本看不出来刚才两次落水的样子。
雅君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丫头,不是已经给她买了胸衣了吗,为什么不穿啊…
雅君的思绪又回到面前的办公桌上,是从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喜欢上她的呢?
他扯了扯嘴角,也许就是那个,从玻璃墙上看到自己笑脸的时候吧。那种陌生的笑脸,叫做恋爱。尽管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后来的坎坷,还不知道自己所要受到的伤害,可是后来每每回忆起来,这张笑脸,却是他怎么也忘不掉的。
那时的裴雅君,只是单纯地守护着身边的女孩,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以为这样一辈子就好,但他不知道,喜欢会变成爱,爱会变成欲望,欲望会变成占有。当终于有一天,他迫切地想要占有她的时候,那张笑脸被渐渐地扭曲,带着苦涩与悲伤,成为另一种表情。
不过幸好的是,他转过身,看着映在玻璃幕墙上的自己的笑脸,他终于又找回了那个笑脸,那个单纯而快乐的笑脸,那个叫做恋爱的笑脸。
裴雅君关上电脑,忽然决定不加班了,他拿起外套和背包冲到楼下,发动了车子就往家里赶。
他开了天窗,阵阵冷风吹来,但他不觉得冷,后面的出租车企图超越他,但他不觉得生气。他只是猛地踩下油门,微笑地在心里重复着那句话:
裴雅文,我到家的时候要是没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与此同时,坐在后面出租车上的雅文正焦急地说:“师傅,一定要超过前面那辆车,要不惜一切代价,闯红灯也可以,超速也可以,总之一定要超过他!”
出租车司机冷哼了一声,酷酷地说:“小姐,你警匪片看多了吧…”
“…”
番外三(上)
裴雅君把车停在蒋柏烈的宿舍楼下,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么快…”蒋柏烈在电话那头喃喃道,然后很不客气地说,“那麻烦你再等一下吧。”
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裴雅君有点愕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这小子还真把他当司机了啊!
他无奈地打开车窗,熄了火,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包烟,叼了一支,然后就百无聊赖地抽起来。要不是他公司离医院近,要不是雅文的“吩咐”,他才懒得来接人,尤其是,接的是一个…也许注定互相看不顺眼的人。
他想起昨晚在客厅的沙发上,雅文一脸撒娇地踢了踢他的腿:“喂,正好顺路,你就去接接柏烈吧。”
雅君吐出一个烟圈,伸手把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夹到耳后,裴雅文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不拿他当一回事,总是“喂、喂”地叫他,原本轮流做家务的规矩改成他一个人做,最可恨的是,每每他要发作的时候,她只要走过来抱着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她。
她一脸憨厚地说:“是很重要的人,有了你我就有饭吃、有人陪、还有人帮我做这个做那个…”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伸手抓住她不安份地踢在他身上的脚——这么说,就是保姆喽?
“…而且,”她脸上的笑容带着神秘,“还有‘东西’可以玩哦…”
他被她逗笑了,拎着她的脚,把她拖过来。然后…
雅君忽然切断了脑海里的种种场景,就像忽然遭遇断电的电脑屏幕一般——他看到一个人正向他走来,或者确切地说,并不是向他走来,而是将要经过他的身旁,因为那个人好像没有看到他。
林束培是过了几秒才看到坐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瞪着他的裴雅君,他愣了愣,然后走过去。或许连他自己也很诧异自己的行为,所以他走到雅君跟前的时候,除了尴尬地笑着打了个招呼之外,就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雅君似乎也有点惊讶,他叼着烟,看着林束培那僵硬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先把烟灭了。
“来等…裴老师吗?”林束培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不自在轻咳了一下。
“不是。”雅君回答地生硬。
“哦…”林束培没再问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他看他的眼神有点漠然。
仿佛是为了化解刚才短短的几句交谈的尴尬,也或者是终于决定说出真正要说的话,林束培走了几步之后,迟疑地转过身,说:“裴雅君…对不起。”
雅君没有转过头看他,而是透过反光镜对他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架在车门上的手轻轻地弹了弹烟灰,没有答话。
林束培无奈地一笑,转身走了。
雅君继续默默地抽着烟,脑海里的场景像是经过了突然断电和电力恢复之后,又开始运转起来。
他其实并不讨厌刚才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只要,他别跟裴雅文扯上关系。
裴雅君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林束培的人,是在高中二年级。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别扭而沉闷的十七岁少年——哦,不过也许,他现在仍然是这么别扭而沉闷的。只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男人,在十七岁的时候,会变得尤其别扭,好像有很多的烦恼,可是心里又悄悄地怀疑那些究竟算不算烦恼。
后来每当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雅君总是无奈地发现,他所有的烦恼都是关于裴雅文——当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尽管裴雅文这家伙还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含义,但她亲口证实自己是有点喜欢林束培的,于是裴雅君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酸意。他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妹妹”,忽然有一天,对一个男性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尽管那并不是多么深刻的情感,但对他来说已经是足以称之为郁结的事情。
然而,在那种朦胧的年纪,谁也没有去揭开笼罩在潘多拉魔盒外面的纱,他仍然是雅文的哥哥,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不过到底有多重要,他不知道,雅文也不知道。
接着,他就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沮丧的一年,雅文第一次要离开他,或者说,他第一次要离开雅文——但无论怎样都好,从出生以来都没有分开过的他们,第一次面对分离。
他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被命运…或者,是被雅文。
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雅文,其实是兴奋并且高兴的,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爸爸也是,他们怕没能参加高考的他难过,所以都一脸平静地没有谈论这件事情。盲肠炎的刀疤早就结好了,甚至于,碰上去一点感觉也没有,很难让人相信那个地方在7月7日的早晨被人划了开来,然后又缝起来。
事实上,他也为雅文高兴,只要她高兴,他就会跟着高兴。但他又不禁心情沮丧,总是跟着他脚步的小女孩,第一次走到他前面去了。他们只有一步的距离,他却怎么也追不上。
“哥,”雅文躺在沙发上,踢他的腿,“我们出去玩吧。”
整个暑假,她好像总是想方设法逗他高兴,她以为他心情不好,其实,他是根本没有心情可言。
见他没反应,雅文凑过来说:“不如我们去游泳,你教我。”
“饶了我吧。”雅君一脸漠然,很酷地看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推理剧。
“啊,不要啦,”她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你教我嘛,教我嘛。”
“你很烦。”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烦躁。他知道自己对她态度不好,整个夏天都是,但他就是忍不住。
雅文嘟起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沙发上的座垫,说:“我们去嘛…等到开学了,你就不能陪我了…”
雅君愣了愣,她想说的,其实是她不能再陪他了吧?
他心情沮丧地看了她一眼,她马上垂下头,继续揪着座垫,不敢出声。
“好吧…”他不情愿地答应了。
小丫头马上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容:“那要不要叫大头和小毛啊?”
“随便。”他别过头,继续看电视,但他的手却想伸过去捏碎那张灿烂的小脸。
雅文连忙开始打电话,看样子,大头和小毛也正在家无聊地快不行了,收到她的“盛情邀请”之后,马上盛情难却起来。
于是那天下午的四点,他们一行四人又浩浩荡荡向两条街外的某学校游泳池走去。
其实自从高考发榜之后,雅君、大头和小毛之间,也变得有点别扭,他们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大学的事,好像他们所经历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暑假,而不是高三的暑假。
但有了禁忌之后的大头和小毛,就变得不像大头和小毛了。他们很别扭,甚至,比雅君还别扭。
“喂,”更衣室里,雅君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们跟阿文同一天报道吗?”
两位“挚友”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这是整个夏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跟他们谈到大学的事情,于是他们怔怔地点点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那…”雅君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定,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阿文…你们帮我看着点。”
大头和小毛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异口同声地说:“包在我身上啦。”
三人对视着,不自觉地笑起来,终于明白,其实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无关乎身分地位,无关乎金钱财富,更加无关乎谁有没有考进大学。友情只是简单的,互相之间真诚的关心和帮助而已。
“喂,说起来,我们也有两、三年没有一起出来游过泳啦。”三人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小毛一边戴上泳帽一边说。
“嗯,刚才阿文说要来游泳,我还怀疑以前的泳裤是不是还能穿呢。”大头两手叉腰,肚子果然比以前大了很多。
“没有小嘛…”雅君看了看大头的泳裤,发表结论。
“嗯…其实,这是我爸的泳裤。”大头无奈地噘了噘嘴。
雅君和小毛不禁大笑起来。
“笑什么!真是的…”大头不满地用手肘顶了顶雅君,“等下你还是负责带小孩!”
他们趟过漂白水池,走到泳池边,不由地愣了愣。
“喂,你们三个怎么总是这么慢!”雅文的声音,这两年变得开始有点女人味了。
她身上穿的仍旧是初三毕业那年买的桔色泳衣,手上拎着一只救生圈,大概因为身材变化的关系,所以已经不适合套在身上了,她长高了,却没有长胖…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三年前还显得平坦的胸部,如今在泳衣的勾勒下,显示出凸起的曲线,还有暴露在有点窄小的短裙以及泳裤下的那双白里透红的腿,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别人——她不是小女孩了。
大头和小毛吹起口哨,只是还没等雅君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上去围在雅文身旁,自告奋勇要教她游泳,早就忘记“带小孩”的工作原本是分配给他的。
此时此刻的雅君,只是站在原地,攥着拳头,感到自己心里有一坛醋被打翻了。
“不用啦,”雅文摆摆手,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臂,“雅君会教我的。”
于是雅君的心里忽然生出感动,原来,她并没有抛弃他。
大头和小毛无奈地耸耸肩,转身去池里寻找新的“学生”去了。雅文笑嘻嘻地说:“快点。”
他微笑着,跟她来到池边,这一次她没有用跳的,而是很淑女地从扶梯下去。他坐到岸边,然后很自然地一撑手臂就下去了。
“还是蹬腿吗?”雅文自觉地走到深一点的水区,两手撑在岸边。
“啊…嗯…”她背对着他,噘起屁股,他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忽然发现自己有很邪恶的想法。
“你会托着我吗?”
“嗯…”他用力抓了抓头,然后走到她身旁,伸出手,扶在她的肚子上。此时此刻,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他的手在颤抖吧?
雅文又开始用力踩水花,她踩出的水花,方圆一米之内没有人可以靠近。雅君戴上蓝色的泳镜,却仍然阻止不了自己投向她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决定换换手。
雅文尖叫了一声停下腿上的动作,整个人几乎要翻下去,他连忙抱住她的腰,看到她在自己怀里失笑地说:“你挠我痒…”
“我没有,我只是想换个手…”他看着她,一脸无辜。
“好痒…”她抚着肚子,小脸皱了皱,样子很滑稽。
雅君看着她,心猿意马起来,他感到自己有了一些尴尬的、不该有的反应,就像跟大头和小毛一起看“某些”照片或影片时的反应,他知道通常只要关了画面,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但眼前的雅文,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无法关闭,也不想关闭。
她挣脱他的手臂,扶着岸边,面对他:“不能仰着头蹬腿吗?你手放在我背后应该不会痒。”
说完,她跃跃欲试地在水里蹦起来,包裹在桔色泳衣下面的胸,也在他面前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雅君有点受不了了,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让她别再这样挑战自己的忍耐力。
有几个小男孩恶作剧似的在泳池里追来打去,一番推搡之后,其中一个直直地向雅文撞过来,挣扎着伸出水面的小手抓向她的胸。
雅文呆呆地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没了反应。
雅君几乎是本能地,抓着那只小手,然后把孩子摔了出去。小男孩落在水里,挣扎地浮出水面,接着就大哭起来。
雅君和雅文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也没说,迅速窜到岸上,等到小男孩哽咽地对家长和同伴说完所有经过的时候,他们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好险啊…要是被那小孩爸妈抓到的话,就完蛋了。”雅文手上免不了又是冰淇淋又是可乐。
“他这样撞过来你也不知道躲。”雅君背着两只装了泳衣的袋子以及一只桔色的救生圈,伸手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嘛,再说不是有你在吗。”她一脸理所当然。
雅君看着她的背影,有点伤感:“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嘴里含着一口冰淇淋。
“开学之后,我就不在你身边了…”他也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有一点苦涩。
雅文嘟起嘴:“干吗说这么伤感的话,真是的…”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看不出表情。
可是雅君却知道,她又要用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厉害的武器,来对付他——哦,也许,她并不是要对付他,只是一个小女孩在面对离别时地真情流露。
他走过去,走到她面前,不出所料地看到她的眼泪流下来。
“干吗…”他口气有点生硬,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止住她的泪水。
她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双手胡乱地抹着脸颊,把冰淇淋都抹了上去。
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可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只是勒住她的脖子,像小时候吵架那样勒住她的脖子,声音沙哑地说:“不许哭,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不许哭!”
她果然止住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命令”还是因为他勒着她的脖子有点生疼,她把剩下的冰淇淋塞到嘴里,空出一只手来拽开他的手臂。
他们迎着夕阳走回家,谁也没再说话,可是又好像说了很多。
雅君忽然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的雅文,像是有点能够明白他,明白他的担心和忧虑,以及那颗,封存在潘多拉魔盒里的,少年的心。
半年以后,当雅君几乎要忘记了林束培这个人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牵着雅文的手,那只被冬天的寒冷冻得通红的手,被温柔地交在他手里。
那一刻,雅君知道自己,嫉妒地要发疯了。
番外三(下)
雅君苦笑着,他的心思雅文不懂,完全不懂。
她那张洋溢着幸福的小脸那么耀眼,充满了光芒,相比之下他却是黯淡的,死气沉沉的黯淡。
爸爸发现了他的秘密,或者也不能称之为“发现”,只是他们终于把话直接地说了出来。自出生以来,他们第一次冷战,他甚至想到离家出走…直到小叔差点卷入意外事件,他们才缓和下来。也许人只有在感受到离别是靠自己这么近的时候,才会懂得释怀、懂得珍惜。
他如愿以偿地考进了雅文的学校,尽管没有天天见面,但至少他们又近在咫尺,当他想她的时候,只要打个电话,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前提是,她没有约林束培的话。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和雅文的关系,同系的很多同学以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没有解释,因为雅文说:没必要跟他们解释吧。
但雅文却跟她的室友说,他是她的弟弟。
“因为你比我低一年级嘛。”她笑着说,那个关于他高考的阴影在他们之间已经不复存在。
他无奈地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