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抓了抓头发,撇着嘴说:“很想…”
“那怎么办?”
他苦笑:“没办法啊,只能在电话里跟她讲话…”
“还吵架吗?”
“…吵。”
采访人员还想问什么,被他挥着手制止了,他别过脸去没有看镜头,摄像师来了一个特写,他那落寞的侧脸闪着一点点的泪光。
画面定格,全场一片唏嘘,孔亦荀大声说:“导演,这个能不能剪掉,很糗也!”
“这才是本片的精华,我们就是要靠这一段去拼奥斯卡的好不好,”主持人又上来插科打诨,“刚才短片中提到说,你们吵架了,请问之后是怎么和好的?”
安妮不自在地看了身边的孔亦荀一眼,他也看着她,那种眼神,就好像此时此刻,两人并不是在节目录制的现场,而是在婚礼的晚宴上。
“之后有过差不多一个星期非常激烈的争吵。”孔亦荀回答。
“多激烈?”
“就…吵到没有人说话啊。”他的一脸无辜引来阵阵笑声。
“那样算很激烈吗?”
“算吧…我们一般不会互相指责,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两个人互不理睬,是不是?”说完,他用眼神询问她。
安妮点点头,安静地看着他。
“那么太太不跟你讲话,你也不跟她讲吗?”
“一开始…是她不理我了,我还不停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她,但是后来我也变得很郁闷,心想‘这算什么,我也是为了工作,我又不是在玩’之类的,所以后来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吧,我们互相都没有联系。”
“这样好吗?毕竟是新婚夫妇…”
“我也不想的啊,每个周末都想方设法要回家,但是最后总是因为事情太多无法脱开身。”
“太太不会怀疑你有外遇吗?”
“那要问她。”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安妮。
安妮忸怩地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他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得靠近摄影机一些。
“那个…有…”她小声而羞怯地说。
现场的口哨声此起彼伏,男主角一脸苦笑,有点挂不住面子。
“刚才太太在你耳边说什么?”主持人问。
孔亦荀伸出食指抓了抓眉毛:“问我可不可以讲真话。”
“那你同意了没有?”
“当然同意啦,”他一脸委屈,“不然她怎么敢这样说。”
“就是说太太从来没有跟你明说过,怀疑你外遇啊?”
他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那事实上你有没有外遇呢?”主持人明知故问。
“当然没有!”他像幼稚园里被冤枉偷糖果的小男孩。
只是他还没有说完,坏心眼的主持人就说:“好,今天的访问就以孔亦荀承认外遇为结尾,虽然是有点遗憾,但是热爱他的女粉丝们有福了——导演,这段也要剪掉哦。”
孔亦荀一脸愤恨地瞪着镜头外的主持人,手指习惯性地卷起安妮的发梢,好像恨不得马上走人。
“好啦,开个玩笑。那可不可以请问太太,为什么怀疑他搞外遇呢?”
安妮歪着头想了想,说:“不…其实也不能说怀疑,而是担心。其实在结婚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很受欢迎的——”
“——哦真的?可是他真的很有名,连我八十五岁的阿妈都是他的影迷。”主持人惊讶地大叫。
安妮尴尬地笑了笑,只能点头。
“她真的不知道,”男主角笑着帮她解围,“因为之前差不多有三、四年她都在马来西亚工作,不常回来,而且她基本上不关心娱乐新闻,所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一直以为我是话剧团里做道具的。”
“做道具?”
“是,因为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去吃烧烤,她说我很会烤,美劳成绩一定很好,我又说我参加过舞台剧,她就以为我是做道具的…”
全场哄笑。
“那后来知道你这么受欢迎所以觉得担心?”
“大概吧,”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很专注,“是不是?”
安妮点点头,脸颊上是两片可疑的红晕。
“互相不说话的一个星期你会不会脾气很差?”
“…应该是。”男主角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起来。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脾气很差的孔亦荀。”
镜头切换到纪录片,经纪人和几个工作人员在酒店的房间门口敲门,一脸焦急,屏幕下方打出字幕:2009年2月14日,8:30AM。
画外音这样说:“经历了85个连续工作日后,这天早上的孔亦荀终于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工作人员已经敲了十分钟的门,他还是不开,打手机也没人接,大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在里面。”
“小孔,”经纪人一边敲门一边喊,“再过五分钟你要是还不开的话我就去请酒店开门喽。”
门的那一边还是那么安静,就像里面真的没有人一样。两分钟之后,孔亦荀终于来开门了,他的脸色很糟糕,是铁青的,脸上没有表情,木然地看着门外的人以及镜头,然后转身走回去倒在床上。
画外音:“九点的时候,他终于出门了,今天要去赶拍电影的最后几场镜头。从早上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别人说,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孔亦荀,尽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烦躁与不安…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屏幕上是孔亦荀一边抽烟一边接受造型师的摆弄。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讨厌。”他抽烟的时候,并不是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葱着香烟,而是用两只手指相连的根部。
镜头外的声音问:“讨厌什么?”
“…自己。觉得自己很讨厌,总觉得很生气。”他没有看镜头,只是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地抽。
“为什么呢?”采访的人好像也被他这种骇人的气息感染了,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
沉默了很久,几乎要抽完整支烟,他才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烦。”
画面定格,主持人问:“那是什么时候?”
孔亦荀想了想,说:“是跟她连续互不讲话的第八天,那天是情人节,所以情绪特别低落。后来经纪人跟我说,他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其实很害怕,以为我出什么事。”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天收工之后,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左右,我直奔机场买了机票回台北家里。”
“就是说隔了八十五后终于回家了?”
“是。”他悄悄牵起安妮的手,好像回想起那样的往事还有点难过。
“太太看到你回来惊喜吗?”
“没有吧…”他用眼神询问着她,“有吗?”
安妮摇摇头:“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我已经睡了。”
“哦太太,你真是不简单耶,”主持人不禁说,“这么帅、这么受欢迎的老公因为跟你吵架的关系,躲在角落流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连经纪人都被他吓死,你却还能睡得着觉——我们真的没话说。”
现场又哄笑起来,连男主角也忍不住笑着说:“哪有…哪有躲在角落流泪…”
只有安妮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只手都不晓得摆在哪里。
“然后呢,回到家把太太吵醒以后呢?两个人有没有再狠狠吵一架?”
“然后…”男主角的眼睛转了转,“我就扑上去啦…”
“…”这下轮到主持人说不出话来,“什么意思,扑上去之后呢,两个人促膝长谈吗?”
安妮和孔亦荀交换了一个眼神,她那张单纯的小脸上印出红色的光。
“这个时候…”男主角歪着头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不是谈话可以解决问题的吧…”
“哦,”主持人忽然瞪大眼睛,“你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一脸自然,不自觉地捏了捏安妮的手:“如果你们不想改申请深夜节目的话,可以开始问下一个问题了。”
现场又是一片哄笑。
“那之后,我是说‘完事’之后——导演我这样说可以么,不行的话就剪掉吧——你第二天还要赶去片场吗?”主持人问。
孔亦荀看着安妮布满红晕的脸颊,忍不住笑着说:“事实上我只在家里呆了大概四小时,就赶回去了。”
“哦只有四小时?”
“嗯。”
“我通常前戏就要三个半小时呢——导演,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介意被剪光哦,反正我也没出境——那四小时之后就又去赶飞机了?”
“是…赶第一班飞机回片场。”似乎除了主持人之外,所有的人都笑得咧开了嘴。
“那是第八十五天…咦,我忽然发现你连过年也没有回家?!”
“是,”孔亦荀又抓了抓眉毛,“我老爸在电话里把我狠狠骂了一顿,结婚以后第一个除夕就没在家里过。”
“我要是除夕没回家的话我太太会把我阉掉——”
“——导演,这段可以直接剪掉哦。”男主角提醒道。
又是一阵乱笑后,主持人问:“那么后来你真正结束连续工作不休息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
他挑了挑眉,咬着嘴唇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就是今天。”
“哦真的?!”
镜头一阵抖动,打出一行字幕:本节目录制完毕后,孔亦荀即将结束连续108天的工作。现场一片喝彩声,好像他终于完成使命般,也许每一个看着他辛苦工作人,也在暗暗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为了让孔亦荀早一点回去休息,我们的节目差不多就到这里,可是你知道吗,”主持人说,“经过你这108天的连续工作之后,我们除了在铺天盖地的杂志和电视节目中看到你的身影之外,也见识到你真正的演技和实力。不管是电视剧、电影还是舞台剧,每一部作品都备受肯定,在这里我代表节目组所有的工作人员——尤其是不随便剪片的导演——向你表示感谢,因为你乐于向我们展示一个最真实的孔亦荀,也让我们喜欢这个真实的孔亦荀。谢谢!”
访谈节目的最后,是孔亦荀夫妇手牵手走出录影棚,他轻轻地把一顶绒线帽扣在她头上,她仰望着他的脸,他也看着她,相视而笑。
屏幕下方静静地流淌着一串字幕:也许我们寻寻觅觅、为之努力的,只是一个会心的微笑而已。
柏烈靠在椅背上,还是有点无法相信,那个就是他认识的安妮——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那样的微笑,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什么也不必说,只是一个单纯的微笑而已。
但那又是他最想见到的安妮,因为从她眼里终于又可以找到快乐和幸福的光芒,她应该拥有这样的光芒。
柏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竟然是笑的,那么真切,同样充满了快乐和幸福——不过也许,还有感谢——感谢那些赋予了安妮一切美好的神明。
他忽然觉得,三月的上海,并不那么冷了。
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Hello…”
“妈,邮件我看了,很感人,谢谢你…”他忽然像想到什么似地说,“对了,你怎么认识安妮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听到老爸的困顿的声音说:
“谁啊,这么早打电话来…”
老妈用同样困顿的声音回答说:“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大概打错了吧…”
说完,就“啪”地挂断了。
“…”
番外二(上)
在四月这个曾被诗句赋予了温暖的季节里,裴雅君很彻底地感冒了,之所以称之为“彻底”,是因为他把发烧、流鼻涕、流眼泪、喉咙沙哑、四肢酸痛等等,所有的症状全部经历了一遍。
他是一个病人,一个彻底的病人,但上司并不这么想,只要他还清醒,加班就是他义不容辞的工作。他抬头看着墙上的钟,九点了,今天是周五,其他同事大多下班了,他起身去办公室外面转了一圈,倒了杯热水,一阵阵的头疼向他袭来。
雅君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窗前喝着水,忽然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响了很久,雅文才接起来。电话那头掺杂着音乐和人声的嘈杂,让雅君不禁皱起眉头。
“你在哪里?”
“Pub啦…”那个尾音拖得很长很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关系。
“跟蒋柏烈一起?”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习惯性地咬着镜架的脚。昨天知道他要加班以后,雅文就兴高采烈地约了蒋柏烈那小子,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去吃个饭,没想到放出去的麻雀想让她回巢就难了。
“对啊,”她顿了顿,又说,“但他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压下心中的火,没有说话。
“哦,我看到他了…”接着,雅文就在电话那头大喊蒋柏烈的名字,好像现在正在跟她打电话的人并不存在一样。
“裴雅文,要是我回到家的时候没看到你的话,你就死定了。”说完,他用力合上手机,往桌上丢去。
头疼地越发厉害,雅君坐到椅子上,放下眼镜和水杯,认真地揉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他打开网页点了几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各位听众,大家好,这里是曹书璐从纽约中文电台为您带来的节目,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期节目哦,希望大家会喜欢。”
雅君扯了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书璐的声音听上去非但没有变老,反而更年轻了。
“一首歌之后我们今天的节目就正式开始了,今天要说的话题很直白:就是如何让别人喜欢上你,或者说你是如何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因为书璐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大家喜欢上我们的节目,有任何想说的话请进入我们电台网站的在线留言页面,书璐等着大家哦…”
如何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
工作时一向认真的雅君,第一次放任自己开起小差来。他皱起眉,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不自在的光芒,真的要说起来的话,那恐怕是…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
“老大!”雅文冲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抱着雅君。
她对他的称呼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改变:哥、兄台、队长(不会是奥特曼看多了吧)、喂、裴雅君…等等等等,但也有混着叫的情况出现,那通常代表她对他有不同的需求。叫“哥”的时候,是要他帮做家务;叫“兄台”的时候,是要他帮做功课;叫“队长”的时候,是要他帮打游戏;叫“喂”的时候,是要他帮忙递东西;叫“裴雅君”的时候,通常是不满或者愤恨。至于说叫“老大”么…通常跟钱有关。
“老大…”她扭动着身子,那表示她在发嗲,“你看前面那家店的冰淇淋球真的很好吃呃…”
裴雅君不为所动。
并不是他不吃她这一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纵容她,但是此时此刻他动不了的原因是…她那晚了好几年才开始发育的胸部正使劲地在他背脊上蹭。
关于她胸部晚发育这个问题,咳咳,雅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真的不是他故意去想这个问题,而是没办法不注意到。当那些比雅文晚来潮的女孩子一个个穿上胸衣的时候,她还是没有一件像样的胸衣,因为她真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