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史敬忠都已坐定,只等他了。史敬忠见莲静换上新衣,愈发丰神俊朗,笑道:“莲静,这套衣裳好似为你量身定做的一般。”
杨慎矜说:“可不是!这衣裳是明珠她特意为吉少卿做的,没想到今日真的用上了。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呀!”
明珠粉面飞红:“才不是呢,正好有一件合吉少卿身条的衣裳罢了。”
杨慎矜谑道:“还狡辩呢,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夜里偷偷地挑灯夜作呀?”
“阿郎!”明珠羞得满面通红,偷偷觑向莲静,莲静却只是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
杨慎矜见讲得这样明白,莲静还未有所表示,只得摆开来说了:“老夫记得吉少卿今年有……二十五六了罢?”
莲静回答:“虚度二十六载。”
“是不小的年纪了呀。”杨慎矜捋捋胡须,“合该娶亲成家了。”
杨昭都已经三十二了,不也还未娶妻么。莲静直觉想道,又是一怔。回杨慎矜道:“大丈夫当以国家社稷为重。”
杨慎矜道:“先成家后立业,国与家并非不能两全。再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吉少卿顾了‘忠’,可别忘了‘孝’啊。”
莲静硬着头皮应答:“下官脚下无寸地,头上无片瓦,难以供养妻儿。与其让妻儿受苦,不如独善其身。”
杨慎矜道:“堂堂太常少卿,正四品上,怎么能说无力供养妻儿呢?吉少卿两袖清风,清贫持俭,不欲购置私产。明日我就向陛下禀明,赐少卿宅第以为安身之所。”
莲静只觉头皮发麻:“侍郎,这……万贯家财易得,知心一人难求。”
“原来吉少卿是要觅一位红颜知己共度一生。老夫正好识得几位同僚,都有千金待字闺中,必为少卿寻觅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匹配。”
莲静谢道:“来日方长,下官在此先谢过侍郎美意。”
“是啊,要找到一位足以匹配吉少卿人品的闺秀,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少卿孤身居太常寺公舍,无人照料可不行哪。”杨慎矜不等莲静反对,自行说道,“正好我这侍婢明珠,乖巧伶俐,体贴周到,还有几分姿色。少卿若不嫌弃,不如让明珠跟随少卿,也好为少卿打点饮食起居,让少卿可以专心为国效命呀。”
明珠闻言喜形于色。莲静想要拒绝,又被史敬忠打断:“如此甚好!老朽一直想为莲静找个贴身的人侍候,明珠姑娘秀外慧中,又对莲静关怀备至,可不比外人强上万倍。老朽先代莲静谢过侍郎!”
“阿翁!”莲静向史敬忠使眼色,史敬忠视而不见,和杨慎矜杯来盏往,饮得正酣。他又看一眼明珠,后者正偷瞧他,两人视线相触,明珠娇羞地低下头去。
糟糕,这可怎么办好?
〇八o莲争
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莲静这回可是体会到了。也许是独来独往惯了,他真不习惯被人这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关怀,而且那人还是……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子。
咳!最难消受美人恩。
“郎君,外头寒冷风又大,你坐在窗边可是会受寒的。”才从杨慎矜家出来这么一会儿,明珠就换了称呼,俨然以自家人自居了。
他假装看外头的景物看得津津有味:“不打紧,我不畏寒的,这点冷风算不了什么。你坐里头去一些,别吹到就好。”
“谢谢郎君关心,我也不怕冷的。”语气带着欣喜,身子向他这边靠了靠。
“明珠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还是……”
纤手一挥,把他面前的窗帘拉上,阻隔了他的视线。明珠脸上笑眯眯的:“郎君筋骨好不怕冷,明珠也愿意伴随郎君,但是……”纤手向后一指,“阿翁年迈,还是不要吹风受冻的好。”
史敬忠附和:“是啊是啊,你们两个年轻人都身强体壮,老朽我可不行哦!莲静,这会儿外头市面都快打烊了,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陪明珠姑娘说说话,别冷落了人家。”
明珠道:“是啊,郎君的生活习性明珠都还不甚了解呢,笨手笨脚的,真怕伺候不好,还请郎君多多提点包涵。”
莲静支支吾吾:“这个……我也没什么特殊的习惯,以后慢慢就会知道……前面将有夜市,我去跟车夫大哥说一声,绕道行走。”逃也似的出了车厢。
“吉少卿,要绕过‘夜市’么?这条路可是最近的呀,别的都要绕远很多呢。”马车夫听到了里面的谈话,调侃地问他。
莲静在车夫旁边的车板上坐下,双脚悬在空中。“既然有夜市,还是绕路罢,远就远一些,总比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好。”
马车夫应声“好”,扬起马鞭,左转到另一条大道上。天寒阴沉,湿气又重,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
车夫道:“吉少卿穿得这么单薄,还是进车里去罢,外头可冷呢。”
莲静笑道:“我天生不怕冷,三九天里也只穿这么多,就是喜欢这份利落爽净。车厢里不如外头开阔,还是坐在这里好。”
车夫也笑,看了看四周,手下挥鞭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让马徐徐小跑。
莲静问:“是车马出了问题么?还是我在这里妨碍大哥赶马了?”
车夫答道:“不是不是,少卿只管坐。前面是柳夫人的宅第,杨氏奴凶悍,我们轻车缓行,别扰了柳夫人清静。”柳夫人乃是贵妃三姐,嫁于柳姓人家,因为贵妃缘故而受皇帝恩宠,赐予豪第。贵妃二兄三姐,杨氏五家隆宠无比,朝中谁也不敢得罪,争相巴结讨好。杨家人豪荡骄横,连家奴也仗势欺人,凶悍非常。
莲静虽有不平,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依了车夫,准备静悄悄地从柳宅旁过去了就算。到柳宅前,见临街的高楼上已经把起灯盏,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其中最前方的栏杆旁站了一人,居高临下地向街上观望。
是柳夫人吗?又不太像,看姿态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莲静也不知自己为何,并无心探究,却眯了眼去细瞧那人,正巧那人也向他看过来。
杨昭?
莲静心里顿时一慌,转身就要进车厢,不料明珠正好出来,手里拿着件披风,不由分说从后头为他披上,抱怨道:“外头寒冷,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呢。”双手绕过他颈项到身前为他系上带子,莲静整个人都落进她怀抱中。
莲静愈发窘迫,不知该推开她还是不推开,眼睛却不由地往远处楼上看去。杨昭身边多了一名女子,妆容繁复,手握团扇,应是柳夫人。两人说着话,一同向这边看来。柳夫人面带笑容,杨昭却神情莫测,说不上是和悦还是凌厉。
这时马车停了,莲静明珠都停下手,见有人拦车不让通行,却是柳夫人家奴。车夫有些慌张,正要去赔礼,那家奴却问:“车上是太常少卿吉镇安么?我家夫人有请,望少卿赏脸,携眷上楼一聚。”
莲静抬头,楼上栏杆边的人已不见了。他犹豫着想拒绝,车夫悄悄对他耳语:“吉少卿,柳夫人骄纵蛮横,颐指气使,稍有不称心便生气发怒,挟怨报复。少卿若无不便,还是不要拂逆她心意了。”
莲静吃不准柳夫人为何邀他,先前与她也未接触过。听车夫这么说,还是决定上楼去弄个明白。无冤无仇,柳夫人又是客气邀请,当不至于是鸿门宴。于是把史敬忠也叫出来,三个人一起进了柳家大门,往柳夫人所在的高楼上而去。
楼上四面无墙,屋檐下挂轻纱为幕,夏日里必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时下是冬月,楼四周摆了数十个炭盆,烧得正旺,冷风吹进来时被炭火一熏,到屋里已是悠悠暖风。楼里摆了宴席,柳夫人和杨昭都在席中坐着。夫人打量明珠,杨昭半眯着眼,神情慵懒,辨不出他在看谁。
莲静上前见礼,柳夫人招呼他入座。柳夫人居主位,杨昭坐右首,莲静便在左首就座,史敬忠坐他下首,明珠侍立莲静身后。
柳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莲静回答:“是下官侍女。”
柳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能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姑娘也坐下罢。”她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莲静。莲静谢道:“主仆有别,礼制不可逾越。下官蒙娘子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乃下官侍女,又怎能与娘子、杨御史同坐一席。”
“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柳夫人笑道,“如此陋宴吉少卿还谨守礼制,倒让妾惭愧了。”
莲静见柳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娘子抬爱,你便遵命罢。”
明珠谢过柳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柳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莲静也不解,正要开口询问柳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柳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在疑惑妾怎会突然起意邀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许久才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莲静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后者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莲静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娘子可否明示?”
柳夫人笑道:“说白了也不怕少卿笑话。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莲静,指望他为自己做主拒绝。莲静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眼光分外凌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柳夫人催促道:“吉少卿意下如何呢?”
莲静仍然低头不语,明珠急了,出席对柳夫人拜道:“娘子,明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卑微,实在无法匹配杨御史!”
柳夫人道:“傻丫头,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兄长看中你,就是你的福气呀。”
“但是、但是……明珠已经是我家郎君的人了,我对郎君心意坚决,今生今世都愿跟随郎君,请杨御史体恤成全!”她向杨昭跪下,磕头请求。
杨昭并不看她,身体前倾盯住莲静,眼中怒意一盛:“吉少卿,你怎么说?”
莲静心中百折千回,许久才得开口对明珠道:“明珠姑娘,我身无立锥之地,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杨御史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且对你倾心,你跟了他,不比我强上百倍……”
柳夫人喜道:“吉少卿这样说,我便当少卿答应了。来人,带明珠姑娘去厢房安置。”
两名侍女上前来拉明珠,明珠甩开,对莲静喊道:“郎君!”莲静却别开脸,面上毫无表情。她心道莲静一则迫于柳夫人和杨昭的权势,不得不答应;二则本就不喜欢她,勉强收下了,心里却十分不情愿。这会儿杨昭向他要人,说不定正暗自高兴。她又怒又伤心,泪流不止,哀哀泣道:“郎君,你志在四海,心怀天下,难道还容不下我区区一个女子安身之所吗?”
莲静一震,抬头见明珠悲痛欲绝,杨昭阴沉莫测,心中猛然闪过一丝不安和疑虑,起身制止:“且慢!”
明珠泪眼婆娑:“郎君……”
杨昭缓缓开口:“吉少卿,你是想反悔么?”
莲静直面他道:“杨御史,明珠是我妾侍,我正准备扶她为正室。以杨御史权位,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棒打鸳鸯,夺他人之妻?”
杨昭瞳眸紧缩,怒而站起,跨过面前的案几走到明珠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怪不得吉少卿要拼力相护。”他扫了一眼明珠的脸,重又转过去面对莲静,“你可知道要取回这颗明珠,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莲静凛然道:“在所不惜。”
“即使赔上你自己?”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明珠痛得落下泪来。杨昭扣住她下巴的手青筋毕露,如铁钳一般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近在咫尺,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勃张的怒气。她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争夺的中心,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而他究竟想要什么,她隐隐有所察觉,又无法明确地在脑中成形。但无论如何,郎君和他杠上,只会对郎君不利。她打断莲静将说出口的话:“杨御史,明珠愿意追随御史,尽心伺候,请御史不要为难我家郎君!”
莲静惊愕:“明珠……”
明珠泪如雨下:“郎君,杨御史英伟不凡,明珠也一见倾心。郎君就当明珠趋炎附势喜新厌旧,莫再惦着明珠了!”
柳夫人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明珠与我兄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杨昭未见欢喜,脸上怒气愈盛。
莲静对明珠满怀歉疚,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见杨昭始终握着明珠下颌,白玉肌肤上已映出青紫瘀痕,不由怒道:“杨御史,既然你属意明珠,今日得了她,就该对她体贴怜爱,怎还施以暴力?你这样不怜香惜玉,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杨昭回首看明珠,哼了一声,撒手放开她。明珠虚弱地摔倒在地,心中一片透凉。一旁的两个侍女将她扶起,半搀半拖地将她带下楼去。
莲静眼看她从面前消失,怒视杨昭道:“杨御史,希望你得了这颗明珠,日后好好珍视对待。明珠若是过得不好,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杨昭瞪着他,一言不发。柳夫人打圆场道:“吉少卿尽管放心,明珠是妾开口向少卿讨的,妾也算半个媒人,明珠又甚得我心。兄长若不善待明珠,我还不答应哩!吉少卿,以后咱们也算亲家了,来来来,坐下坐下,妾敬少卿一杯,就当是我兄长与明珠的喜酒。”
莲静谢过:“多谢娘子美意,下官还有事在身,日后再回敬娘子,告辞。”说罢离席。走过杨昭身边时顿了一顿,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去。一旁始终不敢说话的史敬忠也连忙告辞跟着莲静离开。
两人下楼出了柳宅,车夫还在门旁候着,见三人进两人出,讶道:“吉少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位姑娘呢?”
莲静神色颓丧,史敬忠在他身后朝车夫连连使眼色,车夫会意,不再多问。两人上了车,史敬忠长呼一口气,想把窗帘拉开,被莲静制止。
莲静颓然道:“阿翁,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胆小懦弱了?”
史敬忠安慰他道:“莲静,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后台又硬,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说什么胆小懦弱呢,你方才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懦弱,老朽连句话也不敢帮你说,才叫懦弱呢。”
莲静道:“民不与官斗,阿翁并无不是。杨昭不过是个侍御史,从六品下,而我太常少卿正四品上,居然要任他欺凌,才是懦夫行径。”
史敬忠道:“民不与官斗,官也不以阶论,太常寺怎能和御史台抗衡。莲静,你何时得罪了杨昭,他要故意与你为难?”
莲静微感讶异:“故意与我为难?”
“你还看不出来吗?杨昭意不在明珠。”
莲静想了想,终于明白自己那份隐约的不安和疑虑是从何而来。“明珠只是他虚晃一枪,但是他意欲为何呢?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可以谋图的不成?”
史敬忠自嘲道:“也是,你、我和明珠三人,若要说有一人令人起意,那也必然是明珠。暂且走一步是一步,你近日小心一些就是。”
莲静点头,两人不再说话,马车疾驰而去。
一旁高楼上,站在围栏前的人目睹马车离开他的视野,双手握紧了栏杆。
柳夫人款款地走到他身边,看一眼街道尽头的马车,凉凉地开口:“三哥,方才你可是有些失态呀,不是都说好了的么?”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闭口不言。
柳夫人又问:“那个明珠,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天带她进宫。”他转身下楼,“以后,随你。”
〇九o莲祸
在御花园里迎面碰上柳夫人和杨昭时,莲静正陪同皇帝游园。皇帝示意他上次进献的丹药效力非凡,再多炼些奉上。
老远的他就看见了杨昭,以及……杨昭身边的明珠。她也看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紧随柳夫人。今日她盛妆打扮,换上了亮丽华贵的绫罗绸衣,看起来艳丽逼人。如果不是跟了杨昭而是他,此时她应该还是那身布衣裳,哪能有这样的富贵。莲静一时怔忡,呆呆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直到旁边两道凌厉的目光将他逼回。
今昔已非昨日,她是别人的妾室了。莲静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就要告退。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倒先看见柳夫人和杨昭了,撇下他向他们那边走去。没有皇帝的允许,莲静又不能擅自离开,只得跟过去。
柳夫人和杨昭过来参见皇帝,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果然注意到了明珠,问:“三姨,这名美人是你新收的侍女么?好像以前不曾见过。”
柳夫人道:“陛下好记性。她以前是杨侍郎府里的侍女,昨天才跟了臣妾的。”
莲静暗暗皱眉。明珠明明是被杨昭要去做妾,柳夫人怎说她是自己的侍女?难道是明珠不得杨昭心意,才过了一天杨昭就把她转赠给柳夫人为奴了?
“杨侍郎?”皇帝看了看杨昭。
柳夫人道:“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慎矜杨侍郎。”
莲静心中惊疑。柳夫人怎会知道明珠原是杨慎矜婢女?是明珠自己说出来的么?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皇帝讶异:“三姨与杨卿交情甚好,竟得杨卿以此美人相赠。”
柳夫人道:“臣妾哪有福分结交杨侍郎呢,是杨侍郎将此女赠与术士史敬忠,臣妾恰巧碰见,十分喜欢,便厚颜讨过来带在身旁。”
“术士?”皇帝显出不悦,“杨慎矜为何要以美人馈赠?”
“这……臣妾也不太清楚。”柳夫人转对身后的明珠道,“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明珠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见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便草草地将杨慎矜父亲墓园流血,史敬忠设道场克制解除,杨慎矜将她送给史敬忠,路过柳夫人楼下等事叙述一遍,只略去莲静,未曾提及。她也能大致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但柳夫人瞒去莲静,也是对她的威胁。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道:“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柳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显灵,有夙愿未成,心中有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听她这样说,非但不展眉,反而郁色更深。旁人的祖宗有什么夙愿都不要紧,偏偏这杨慎矜,有传言说他是前朝遗脉、隋炀帝杨广的子孙。隋被大唐所灭,隋朝皇帝的愿望还能是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但隐而未发。
柳夫人陪皇帝转了一会儿,提议去见贵妃,正中皇帝心意,便摆驾贵妃院去。莲静非同杨昭有椒房之亲,当然不能跟随,便告退离开。明珠欲行又止,期期艾艾,无奈杨昭在她身后,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莲静望着她背影,不由惑从心生,又有些惋惜愧疚,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杨昭。
他呆立在原地,出神许久,皇帝一行人的身影早没在梅树丛中,直到身旁小黄门提醒才回转过神来。一个人徐徐而行,慢慢踱着。御花园里不似宫院东西南北横平竖直,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他神飞天外,不知怎么竟走错了路,从一个偏门出来。
走过一道宫墙,忽闻墙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两名男子在低声交谈。莲静耳力较好,又听这声音似乎有私密,便听了一耳朵。
其中一人问道:“杨御史,你所言当真?”声音压得极低,听来有些耳熟,又辨不真切。
另一人回答:“王中丞,下官怎么敢有所欺瞒。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这会儿陛下还没从御花园走到贵妃院里呢,下官可是立马就赶来告诉中丞了。”这个声音莲静再熟悉不过,正是杨昭。听他称另一人为“王中丞”,莲静倒分辨出另外那人是御史中丞王鉷。听杨昭这口气,说的难道是……
王鉷笑道:“杨御史告诉我这个又有何用呢?”
杨昭道:“坊间飞语杨侍郎乃隋炀帝之孙,此番陛下听闻杨侍郎与术士往来,动及祖墓,心有不悦。下官听说王中丞与杨侍郎私交甚密,告与中丞,也好提醒杨侍郎啊。”
王鉷道:“是极是极,杨侍郎与我父乃表兄弟,我少时与表叔甚亲狎,得入御史台也多亏表叔引荐。多谢杨御史提点,我必会提醒表叔注意言行。”
王鉷父亲的确和杨慎矜是表兄弟,以前交情不错,杨慎矜也对王鉷有荐举之恩。但是杨慎矜自恃是王鉷长辈,王鉷升至与杨慎矜同样的官位,杨慎矜见了他仍然直呼其名,王鉷因而不满。杨慎矜曾夺王鉷职田,并屡次向旁人提起王鉷母亲身份卑贱之事,贬低嘲弄,王鉷早就对他心存怨恨。这回杨昭弄出明珠的事端来,还故意告诉王鉷,难道杨慎矜就是因此……
莲静猛然醒悟,心中暗叫声糟,转身就要离开。转了一个弯,却差点和迎面来的人撞上。他急顿住脚步,抬头就见杨昭似笑非笑的脸。
“吉少卿不是还有事要办,怎么有心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闲逛呀?”
莲静道:“杨御史任职御史台,事务不比我太常寺繁忙许多,都有心情在此处溜达闲聊,我又为何不可?”
杨昭笑着摸摸自己耳朵:“我说呢,刚刚怎么耳根子一直发痒,原来是隔墙有耳,更没想到还是吉少卿。”
莲静见他说破,也不和他打哈哈了,沉下脸道:“杨御史,我只道你是真心喜爱明珠,所以才忍痛将她让给你,没想到你是别有用心。御史台要查办弹劾谁我无权过问,但你如此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把主意打到一个弱女子头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杨昭笑问:“吉少卿何出此言呢?我不图明珠美色,还能图她什么?吉少卿也知道她只是区区一个弱质女流,和查办弹劾云云有何关系?”
莲静冷笑:“杨侍郎往来术士谋复祖业,明珠可是重要证人,又对陛下当面抖出此事,一般的证人还做不到呢。”
“吉少卿,”杨昭缓缓向他靠近,“无凭无据,你可不能这样诬蔑杨侍郎。”
“你也知道这是诬蔑?既然知道,还做得出来?”莲静哼道,向后退了一步,却触到背后的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