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红跳着脚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赵云澜敛去了笑容,垂下眼弹了弹烟灰:“你这傻妞啊,这情商真让人着急,太不会说话,知不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他是我的人,我们俩之间有问题,无论是他不对还是我不对,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外人当着我的面数落他,就跟打我的脸没什么区别——这也就是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换别人早跟你急了。别废话了,快走,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两天辛苦,给你算节日加班。”
祝红声音直哆嗦:“我是外人?”
“废话,”赵云澜斜了她一眼,“内人大于等于二就出作风问题了。”
祝红:“你混蛋!”
赵云澜万般无奈地一摊手:“我哪混蛋了?”
祝红终于被逼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在你眼里,我到底哪比不上他?”
围观全过程的大庆用猫爪捂住脸,发现自己居然对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喜闻乐见,实在是太降低猫的格调了。
赵云澜只好叹了口气:“你温柔善良纯洁漂亮,还是个妹子,哪都比他强。”
祝红:“那为什么我不行?”
赵云澜想了想,过了一会,露出两个小酒窝,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比较缺心眼吧——那么说的话,其实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看,我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烟枪酒鬼,嘴贫人贱,脾气也不怎么样,温柔体贴装不了三天半就现原形,还很能败家,过日子的事一点帮不上忙,祸祸起来倒是很有一套,连我亲娘都忍受不了,早早把我扫地出门了,你一个大美女,有什么想不开的?”
祝红含着眼泪看着他:“你少给我发好人卡!”
“真的,你不知道,”赵云澜慢吞吞地享受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其实你都不知道,我连袜子都懒得洗,买七八双轮着,轮完一圈再拎起来抖抖,按着味道深浅排个号,再轮一圈,然后随手塞进送洗的衣服包里,塞来塞去,老一只一只地丢,导致沈巍搬过来以后,我才穿上成双的袜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无法抑制地露出一点微笑,隐隐露出一点刻骨的温柔来:“我有时候其实都想不出他是怎么忍受我的,你大概也想不出他是怎么对我好的——以后你回族里也好,或者哪天想回来,我也欢迎,只是咱们商量个事,咱俩不提这事了好吧?世界上比我好的爷们儿满大街都是,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你说你二不二?”
他说着,把烧到了尾巴上的烟头掐灭了,仗着身高优势,把手放在了祝红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就是个没节操的死基佬嘛,跟着我有什么前途?来,女神,让你好好呸一口去去晦气,再给你个解气的机会,把人渣卡糊我脸上,就说你看不上我,不要我了好不好?”
祝红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刷”一下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呸,死基佬,鬼才看得上你,鬼才要你。”
赵云澜一想,她这句气话说得竟然还挺在理,颇有点祝愿他和沈巍百年好合的意思,于是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鬼才看得上我。”
说完,他伸脚捅了捅大庆的肚子:“你们俩一起回去吧,路上小心。”
然后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奈何桥,径直从桥栏杆上翻了出去,敏捷地跳上了一条摆渡船,把上面没有五官的摆渡鬼被吓了一跳,赵云澜拍了怕他的肩膀:“哎,兄弟,跟你打听个路,我想去被封印的大不敬之地,怎么走?”
摆渡鬼脸白得像张白板,摆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实在难度系数太高,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跳船扎进了忘川里,大概是不用喘气的缘故,半晌连泡也没冒一个。
赵云澜见自己一句话竟然把鬼吓得潜水,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坐在摆渡船上思量了片刻。
“黄泉下千丈,黄泉下……”赵云澜盯着脚下平静的忘川看了看,把沈巍的外衣叠平整了,放在了摆渡船上。
河里有微弱的幽魂露出头来,试探地伸手想去摸,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说:“斩魂使大人的衣服,你也敢碰?”
幽魂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赵云澜就卷起袖子和裤脚,十分光棍地跳进了忘川水里,远处响起女人和猫的惊叫,也吓跑了一大帮水里游荡的幽魂。
忘川水冰冷刺骨,阴间什么东西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赵云澜的手表在水里发出柔和的光晕,他往下看了一眼,打算竭尽所能往下潜一潜,喘不上气来了再上去,谁知这时,脖子上挂着的水龙珠却忽然散发出白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泡,把他整个人包在了里面,赵云澜试探着放开了鼻息,惊喜地发现,他又能喘气了。
“这个太牛逼了。”赵云澜捧着传说中避水避火的水龙珠,感叹了一句,放松大胆地继续往下游去。
这一下,就不知下去了多久,上面摆渡船散发出来的洁白的光晕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往上是漆黑一团的水,往下也是漆黑一团的水,明鉴表好像成了个手电筒,只发光,不再走针,就像他的时间已经完全停住了。
周围游荡的幽魂也渐渐没了踪迹,又过了一会,连水也似乎凝滞不动起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赵云澜发现自己心跳的声音变得非常吵闹,捂住耳朵也不能隔绝,鼓点一样,越是关注,就越是剧烈。
又过了一会,连明鉴的光晕也黯淡了下去,周遭开始变得一片漆黑,赵云澜在黑暗中不知下沉了多久,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不是没有光,而是他的眼睛又一次瞎了。
86
86、镇魂灯 ...
楚恕之没想到,他回龙城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郭长城。
他刚刚解下枷锁,又拿回了自己当年被地府强行收去的东西,心情正好,于是趁着春节假期,找了个野坟坡乱葬岗,好好地闭关了几天,直到收到汪徵说祝红打算辞职的邮件,才匆忙定了个站票坐火车赶回龙城。
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楚恕之往前走了一段,正东张西望地找出租车,就看到郭长城熟悉的身影——那年轻人扛着个巨大的编织袋,身体险些要弯成个句号,正艰难地慢慢蠕动着。
郭长城这人一看就没怎么干过体力活,大概在学校的时候体育成绩也好得有限,扛着个大包,就像蜗牛背着个重重的壳,过往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这个年轻人。
楚恕之一开始怕认错人,多瞄了两眼,眼睁睁地看着那本该很结实的尼龙袋子被活生生地坠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一个在路边卖煮玉米的阿姨还好心开口提醒:“哎,小伙子,你那袋都快漏啦!”
郭长城应声一回头,可大概是东西太笨重,他侧身的时候没留心脚底下,正好绊住了一个经过的姑娘的拖杆箱小轮,郭长城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姑娘旁边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用力推了一把:“看着点,往哪踩呢?”
郭长城本来就站得不稳当,脚下一踉跄,身后的“城墙”轰隆一声就塌了,只见尼龙编织袋的底部分崩离析,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包括锅碗瓢盆,装在其他小塑料袋里的食品衣物,最诡异的是还有一个直径六十厘米左右,厚八厘米的木头大砧板——他简直像是把一个微型沃尔玛扛在了身上。
推他的小伙子大概也刚从人挨人、人挤人的火车站里杀出一条血路来,正烦躁,嫌恶地皱着眉“嘶”了一声,见郭长城穿得灰扑扑一身旧衣服,把他当成了返城的农民工,顿时嫌恶中又莫名地有了点说不出的优越感,一手拉着旁边的姑娘走,一边尖刻地抱怨说:“知道人多还带这么多东西,有病吧?踩坏了人家的箱子你赔得起么?”
郭长城嘴里连声道歉,眼见掉了一地的东西,险些麻爪,连忙蹲下来捡,又看着两头漏的尼龙编织袋,茫然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犯了愁。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枯瘦的手伸过来,轻巧地把尼龙袋两头挽了个死扣,做成了个布兜的形状,然后把袋子里的杂物往中间一兜,往下坠了坠,就好像拎起一个海绵宝宝一样,一只手就把这些鸡零狗碎还死沉死沉的东西给兜了起来。
郭长城:“楚哥!”
他要有尾巴,简直能给摇成个电风扇,骤然忘了眼前站着的这个是僵尸尸王——在郭长城看来,楚恕之简直就是个从天而降的大救星。
楚恕之没理他,一手拎着大尼龙袋,一边转向没走远的年轻人,脸色不大好看地说:“前面那个,我劝你最好立刻滚回来道个歉。”
楚恕之平时正常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可一沉下脸却尤其吓人,几乎天然带着一股子亡命徒的凶狠阴沉,方才凶巴巴的年轻人看着他,多少有点色厉内荏:“你还想怎么着?”
楚恕之刚要向他走过去,就被郭长城一把抓住:“楚哥,楚哥咱们快走吧,刚才是我没看见,我对不起。”
他局促地抬起眼冲对方笑了笑,握住楚恕之冰凉的手:“我的错,我的错。”
前面的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躲过了一场危机。
楚恕之回头白了郭长城一眼,认为他不单圣母得有病,简直是脑子不正常,没脾气没血性到他这种地步的,别说他不像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简直不像个人。
楚恕之没好气地挣开了他的手,指了指手里的杂货袋子:“你家揭不开锅了,让你大过年的倒卖杂货?”
“不是,我给人送过去,没想到袋子突然坏了。”郭长城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又颇觉不好意思,“我、我,还是给我拎吧,没有多远了。”
楚恕之不耐烦地躲开他的爪子,皱皱眉:“带路。”
郭长城立刻不敢言声,小碎步地跑在了前面带路。
路过站前街,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胡同,就到了繁华城市的灯影地带,胡同里是一排破破烂烂的小平房,往最里面走,一个梳马尾的女学生正在门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看见郭长城,她非常愉快地打了个招呼,露出脖子上带的一块某高校假期志愿者牌子。
郭长城看到女孩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低了低头,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你好。”
小姑娘有眼力劲儿,看见楚恕之手里的大包,立刻扔下扫帚,帮他推开了门,一边走一边问郭长城:“有没有登记过?有没有打印出来?要在网上一一圈人感谢人家的。”
郭长城这孩子做事很磨蹭,不机灵,在单位里每每急得他们赵处上火得直接开骂,可是最后等他干完,总是很认真很细致,写出来的报告不管多长,不管多不重要、多废纸,就从来没出现过一个错别字,慢慢的,就连他们吹毛求疵的领导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郭长城连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打打印的纸,足足有七八页,上面细细地记录着什么人捐助了什么东西,捐助人的联系地址、电话、网名邮箱等等信息,捐助的东西从金额不等的人民币到一颗大白菜,简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原来这是龙城几所高校牵头,趁寒假联合了一些社会服务组织发起的义工行动,叫“老吾老、幼吾幼”,郭长城他们这一边,专门针对城市底层因为种种原因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每个小社团负责长期照顾固定的几个老人。
郭长城由于不大会和人交流,无法承担给老人解闷和向社会征集捐助的工作,所幸志愿者团队里女孩比较多,他就力所能及地帮着干了点体力活,利用假期当了搬运工。
楚恕之帮他们把东西放下,就顺路开了郭长城的车,带他一起去光明路4号,郭长城的手掌被尼龙袋子磨破了,他坐在副驾驶上,闷不作声地用湿纸巾擦着。
楚恕之难得有心情跟他多说几句:“你还什么人都管,是要普度众生吗?”
郭长城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楚恕之换了问题:“做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
郭长城默默地摇了摇头。
楚恕之不大理解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初一去上头香了吗?你这样的,许愿容易灵。”
郭长城又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满意的不得了,除了家人朋友都平安健康,实在也没什么好求的——眼下家人朋友看起来确实都平安健康,他觉得没事还是别给菩萨找麻烦的好。
楚恕之趁着红绿灯,偏头看了他一眼,郭长城不高不壮也不帅,五官说不上好看,平时低调得很,连件普通年轻人流行的大众名牌也没有,基本上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因为总是缺乏自信,所以绝对谈不上有气质。
可是当他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不出声的时候,平静的表情却透出某种说不出的、天然的禅意。
尽管郭长城一届凡人,每天酒肉穿肠过,连修行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经书里的字也认不全,全世界的菩萨罗汉只通过脍炙人口的电视剧《西游记》熟悉了俩:一个观音一个如来,由于演员问题,至今对其性别还颇有疑虑。
可楚恕之就是能感觉到,他在旁若无人、安安静静地修某种东西。
既不是今生的福祉,也不是来生的功德。
凭楚恕之的眼力和修为,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有那么一个感觉,具体是什么,却再也说不清了。
尽管楚恕之不明白郭长城做这些事是怎么想的,可不妨碍他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似乎是有些愤懑,又似乎是不平。
不说别的,就小孩这一身三尺厚的功德,难道不该平安幸福一生吗?怎么会偏偏生了个薄命相?虽然大家都知道生死簿上论功过是非常扯淡的事,可地府用得着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