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昨天中午起她就没有吃过东西了,三十多个小时饿下来,她觉得自己能安然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她有些脚步发飘地走回到床边,扶着床头柜休息了一下,正准备坐下去徐天颂就过来扶她。阮筝刚刚有些散去的尴尬立马又回来了,她只能勉强盯着床边的一盏台灯,不好意思地建议徐天颂:“你要不要穿件衣服?天气冷,会感冒的。”
徐天颂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出来的时候以为阮筝还没醒,这才如此没有顾忌。现在他并不打算对阮筝做什么,自然不会反对她的提议。
于是他很快就穿戴整齐出现在了阮筝面前,两个人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徐天颂往沙发里一坐,主动开口道:“你放心,昨天的事情暂时不会发生了。”
阮筝抬头瞪着他,有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只要你一天还是阿琛名义上的女人,我就一天不会碰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离那个姓顾的男人远点。”
果然是为了顾知桐。阮筝不知道该不该把徐天颂的这种反应归类为吃醋。他这种人似乎跟吃醋不沾边儿,可他昨天和今天的言行却恰恰符合一个吃醋男人该有的行为举止。
或者她可以这么理解:“为什么,因为他是警察吗?你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
“我无所谓跟什么人打交道,警察局里比他级别高的多的我也打过不少交道。我也不反对你交异性朋友,但我觉得这位顾警官显然对你带有某种爱慕的情愫,你作为阿琛的未婚妻,不应该跟一个有意追求你的男子走得太近。”
阮筝简直想笑出声来。瞧他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好像昨天晚上突然变禽兽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昨晚宣布的事情了?他亲口说要她成为他的女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拿徐启琛来说事儿了。
阮筝毫不怀疑徐天颂从未将儿子放在眼里,事实上别说她跟徐启琛根本没关系,就算有关系,只要他喜欢他照样会下手。这种人从不按规则办事,传统的道德伦理在他心里就是狗屁,那些东西对他毫无约束力,现在拿出来说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罢了。
但阮筝没有反驳他,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就在这时送外卖的小弟来了,两人的谈话也就此打住。病房里很快飘起了各种食物的香味,勾得阮筝口水直流,暂时将那些烦人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徐天颂也没再提顾知桐,只是还有些纠结于昨天那顿晚饭:“你还欠我一顿情人节大餐,出院后记得要补上。”
阮筝白他一眼,正想扭头不理他,对方就直接伸手过来,捏住了她细细的手腕:“记住了吗?”
力量不大气势却很大,阮筝只能乖乖应道:“行,记住了,对待病人如此残忍,徐天颂,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没关系,我等着某一天病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时,你变着花样地折腾我。”
阮筝突然想起那天在香港的酒店里李默对何慕则说的那番话。她忍不住打量徐天颂,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人身体会如此差。他明明这么有力量,比谁都强悍结实,阮筝毫不怀疑他可以以一敌十,无论多少人找他单挑,最后都会被他打趴下。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被医生宣布再受一次枪伤就必死无疑,实在是难以置信。
徐天颂发现了阮筝凝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道:“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长得很好看。不…”阮筝顿了顿,“是特别特别好看。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说完这话后阮筝笑了起来,徐天颂也笑了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两天前。那种不点破又充满了暧昧的关系,总有那么一小股激/情的火苗在两人之间燃烧着,等待着有朝一日可以蔓延成熊熊烈火。
阮筝在医院里又待了一晚上就吵着要出院,但徐天颂坚持要她再住几天。阮筝斗不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把家里她的手提包带来。那里面有她的手机,可以上网聊天,还可以打电话给朋友。
徐天颂把东西拿来的时候特意关照阮筝:“给谁打都行,姓顾的不行,不准接他的电话。你要是不听话,我明天就取消你跟阿琛的婚约。”
这个威胁远不止表面上听起来的那样简单。那潜台词就是在说,一旦取消之后我就会明正言顺地占有你,让你彻底成为我的女人。
阮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抢过手机自顾自地上网。徐天颂在医院里陪了她一整夜,人显得有些憔悴,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准备去公司。临出门前他跟阮筝关照:“我今天会工作得到很晚,你不用等我,早点睡觉。我回来时会很轻,不会吵醒你的。”
阮筝抬头看他:“不用了,你回家去好了,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还没睡醒,露出一种天真的表情来,五官又精致漂亮得惹眼,整个人就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有一种复杂的美。徐天颂看着看着又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他走过去给了阮筝一个狠狠的吻,然后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道:“放心,我一定回来。”
然后他强压下心头的冲动,大步走了出去。阮筝拿着手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然后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继续玩手机。
那天晚上徐天颂确实回来得很晚,阮筝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进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她的床尾,整个人闪进了洗手间。然后就听到放水的声音,哗啦啦得很好听,有种催眠的作用。阮筝听着听着睡意袭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徐天颂洗完澡后往房里临时放的单人床上一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他醒来时,阮筝居然已经醒了。她就这么坐在床头玩手机,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徐天颂凑过去摸摸她的头发:“别整天对着手机,对眼睛不好,什么东西这么好玩?”
“Candycrush。”阮筝晃了晃手里的屏幕,上面五颜六色的糖果在徐天颂眼前闪过。他无奈地笑笑:“像个小孩子。”
“跟你相比,我确实还是个孩子,爸爸。”
徐天颂眼里闪过一刹那的凶光,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别太得意了。须知人生得悠着点,过分张扬很可能会招来祸端。”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罢了。我今天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下午你出院我可能不会过来,我让阿慕接你出院。你回家后乖乖休息别乱跑,等我回来知道吗?”
阮筝没打听他要干什么,似乎全身心都放在了游戏上,她应付地嗯了两声,手又开始在屏幕上来回划动起来。徐天颂有些宠爱地拍拍她的脸,正准备换衣服的时候阮筝却放下手机走了过来。她很自然拿起衬衫开始给他穿衣服,从头到脚几乎一手包办。当徐天颂一身正装准备出门的时候,阮筝还靠在门边同他说了几句话。
徐天颂盯着阮筝看了片刻,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后,阮筝重新又爬回了床上玩手机。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来回切换,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魔怔起来。
徐天颂今天要干什么她自然清楚。市中心的那块地就快要拍卖了,他今天约了副市长刘长远吃饭。饭局上会谈些什么阮筝也知道,无非就是暗箱操作这些东西。刘长远原本和杜兆年走得比较近,这次会选择跟徐天颂合作,阮筝知道自己其实功不可没。
那次跳水事件激起的水花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平静。徐天颂这么精明的人会不拿这件事情要挟刘长远?而刘长远如此老谋深算,自然也很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绝对会给S市的将来造成不小的震动。
阮筝捏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屏幕生生按碎,连她自已都没发现,她的唇角边已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艳无情。
命运
那一天,徐天颂确实很晚才回家。
下午何慕则来接阮筝出院,两个人谁都没怎么说话。何慕则本来就是那种话不多的人,比庄严还要来得沉默。阮筝觉得他这几年变了不少,十七年前见他时他远不是现在这样的。当时的他年轻肆意,是那种很潇洒的人。阮筝至今记得他倚在门边淡笑的样子,虽然不像徐天颂那般惊艳,却独有一股温润雅致的韵味。
何慕则送阮筝回去之后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阮筝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奇,刚想追问点什么,对方却只冲她摆了摆手,潇洒转身离去。
他这样的举动很是奇怪,阮筝站在客厅里愣怔着出神,直到财嫂过来叫她名字,她才重新回过神来。
家里的佣人都让徐天颂提前“请”回来了,前几天略显空旷的房子有了不少生气。财嫂一张皱巴巴的老脸里暗隐了几分笑意,望着门口何慕则刚才离开的地方,像是在喃喃自语:“慕少爷跟我们家少爷感情一直不错,这么多年了,两人就跟亲兄弟一样,真是难得。”
阮筝平时很少跟财嫂接触,虽然知道她在徐家多年,一定了解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总找不到机会向她讨教。今天既然碰上了,阮筝就索性开口问了:“财嫂,你跟徐天颂还有何慕则都很熟吧?”
财嫂皱了皱眉:“少爷是你未来公公,你怎么直呼他的姓名?唉,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从前了,规矩什么的也都忘光了,从前老爷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家里从上到下谁都得按规矩来,哪像现在啊。说起来少爷也是个随便的人,按理说你还没进门,是不能住在家里的,多少要避讳一点。可你看他…唉,少爷命实在太苦,要是老爷还活着,少爷这辈子还不知道怎么享福呢。”
关于徐天颂父母的情况,阮筝一直没调查出什么头绪来。别说外人了,就是徐启琛也是一问三不知。他说徐天颂从不提自己父母的事情,不管谁问起他都说自己是孤儿,对父母没有印象。
这和他洒脱的性格有一些不相符,似乎也可以从侧面印证失去父母这件事情是他心头一个难以抹去的疤痕。
阮筝对此愈加好奇了:“财嫂,徐天颂…哦不,爸爸的父母是怎么过世的,您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财嫂扶着阮筝的手慢慢往沙发走去,边走边回忆往事,“四十年前,徐家原本在香港也是名门旺族。当时的徐老爷,也就是少爷的父亲是开伞厂的,家境很殷实。我那个时候在他们家帮佣,除了我之外家里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佣人。那时候真是好啊,房子比这里还要大,吃的用的都很讲究,连我们下人穿的衣服都体面考究。”
“想不到爸爸从前的家境这么好。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父母的财产一点儿也没有留下?我听说爸爸小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苦,是因为伞厂的效益不好,倒闭了吗?”
“哪儿的话,那家伞厂效益从前就很好,到现在还开着呢。只不过老板早就换人了,换成老爷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了。”
阮筝眼前一亮,这怎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原本兴旺的大家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时,大多会遭朋友算计,最后产业让人骗走,老爷夫人活活气死。少爷自小吃苦,长大后发奋图强开创自己的事业。成功之后还要杀将回去,叫当年害他家破人亡的恶人付出代价。
TVB的片子都这么演。阮筝也跟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那爸爸有回去找那个人吗?没向他把伞厂要回来吗?”
“哪能要回来。那个朋友很好心,当年要不是他少爷恐怕都不能生出来。那时候伞厂的状况一塌糊涂,这个朋友念在和老爷往日的情份上才收了这个烂摊子,后来慢慢熬过来的。少爷在香港的时候常去看望他,一直拿他当长辈看待。”
“伞厂为什么会濒临倒闭,是因为经营不善吗?”
阮筝问出这话时,明显看到财嫂的脸色一变。原本充满惋惜的脸上满是痛恨的表情,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发颤:“说来说去都是那东西不好。如果不是迷上了那东西,老爷不会没心思管理伞厂,伞厂也不会连连亏损。那时候太太怀着少爷,连买营养品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后来老爷没办法,只能把伞厂卖了,换一点钱回来。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点钱根本不够花的,那东西太费钱了。”
“那东西是什么?”阮筝心里多少有点数了,“难道是…毒品?”
“就是白粉儿!老爷要是不抽那东西,伞厂就不会卖掉。夫人也不会忧心忡忡差点难产死掉。这东西真是害人啊,老爷那时候真是上瘾了,连少爷买奶粉的钱都拿去买白粉抽。夫人在家里天天抹眼泪,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连口吃的都没了。我那时候已经不在徐家做了,可我实在担心夫人和少爷,只能经常偷偷买点东西去看他们。有一次我去的时候,少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连哭的声音都没有了。要不是他命大,哪里能活到现在。”
财嫂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过,最后竟直接抹起眼泪来了。阮筝听了心里也有点发酸,不管对方是不是徐天颂,听到这些事情总是令人难受。想像一下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从前过的是衣来伸手的生活,现在却穷得连孩子的奶都供不上。明明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豪门少爷,结果却是父母双亡沦落到靠人救济的地步。这样大的反差,不是亲身经历的人很难体会那种痛苦。
幸好徐天颂经历这一切时年纪还小,从前的那些荣华富贵都与他无关。他就像是带着诅咒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一般,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徐家就已经彻底败落了。
财嫂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回忆个没完儿。从老爷后来是怎么抽白粉抽死的,到夫人在丈夫死后怎么没能熬过去也跟着去了。还说起徐天颂前头的那个哥哥,怎么跟着父亲一起抽粉,最后精神失常被车撞死的惨况。
然后她又提到了徐天颂父母两家的亲戚朋友如何无情,将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拒之门外不愿意沾染的情形一一说了个遍。说到最后她又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慕少爷也跟我家少爷一样可怜。都是被白粉害了的孩子,原本好好的两个家,就这么散得一塌糊涂了。少爷还算好,总算有阿琛这孩子给徐家延续香火。不知道慕少爷打算怎么样,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个成家的念想,真准备一个人过到底了?”
阮筝早就猜到何慕则和徐天颂必定有相似之处,如果不是在人生中有相同的经历,他们两人不会这么惺惺相惜。现在看来果然如此,都是被毒品害了的人。难怪徐天颂在知道阿晋吸毒后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一定恨透了毒品,恨透了那些被毒品控制失了心神的人。
他与自己有着类似的经历。小小年纪父母双亡,饱受亲人的冷眼,甚至失去了唯一的兄弟。这么多相似的地方,自己这前二十年,简直就是他人生的翻版。
听了这些话,阮筝本该对他产生巨大的同情。可她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明明知道孩子失去父母的痛苦,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她的爹娘,难道把她变成另一个不幸的他,就能让他扭曲的心灵好过一些?
阮筝有些坐不住了。她随便应付了财嫂几句,转身就上楼了。时间已经到下午五点了,冬天日头暖,窗外已有了层层暮色,投进房间的光线昏暗而带着暖意。徐天颂已经让人把屋子收拾干净了,那天的狼籍不复存在,床单换了新的,打碎的东西也都收走了,重新摆上了别的装饰品。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但只有阮筝心里清楚,就在几天前,这间屋子上演了怎样不堪的一幕。那些事情她不愿再想起,每次一想到那幅画面,加上自己当时那种心情,她都觉得很对不起死去的父母。
因为在被徐天颂强硬对待的时候,她的心里除了不甘、委曲、伤心难过外,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渴望吗,还是迎合,她甚至都有些糊涂了。这步棋下到现在,连阮筝自己都看不分明了。
都说女人容易为情所绊,这话看来真是不假。如果今天她是个男人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夹杂在仇恨里。她会果断、坚定、甚至狠毒地把徐天颂这个男人送进地狱。而现在她却没有这样的把握了。
这件事情做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连阮筝自己也不知道。她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走到床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然后拨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电话响了没几下,很快就接通了,没等对方说什么,阮筝就自报家门。
"喂,我是阮筝。“
变故
正如阮筝预料的那样,事情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
那天早上她陪徐天颂吃早餐时,对方依旧拿了份报纸看得认真。阮筝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面对着她的那一面正巧就是头版。上面用极大的篇幅报道了最近在S市新动工的一条轻轨线,配了一张施工现场的图片。
再往旁边看是社会版,分隔成大约三块,分别了介绍了一起医疗事故、一起见义勇为事件,还有一条关于最近城西菜市场的扩建事宜。
阮筝从头到尾仔细把那两版看了又看,连中缝的位置都没放过,但并没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她正准备把脑袋缩回来,就听到徐天颂隔着报纸问她:“你想看报?”
“嗯…哦不,没有,你看吧。”阮筝点头又摇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搞笑。徐天颂把报纸放了下来,微皱着眉头盯着阮筝看了三秒,然后将报纸往她面前一推。
“你看吧。”随即他整个人站了起来,随便擦了擦嘴,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阮筝在后面叫他:“你去哪里?”
“去上班。”
他这话提醒了阮筝,她顺嘴就问了一句:“员工放假到几号,我什么时候回公司上班?”
徐天颂原本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后又折返回来,抬手就去摸阮筝的额头,轻轻抚了抚她额角的疤痕:“算了,你是玻璃做的,磕不得摔不得。动不动就磕破头要不就是哮喘发作,你还是在家里老实待着吧,也给我省点医药费。”
阮筝极其鄙视是瞪了他一眼。徐天颂大方地收下这记白眼,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家。阮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直打鼓,原本满满的信心慢慢开始瓦解。
那一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阮筝黄昏的时候接了一通电话,听对方的口气事情已经办妥,第二天就能见报。那一天晚上阮筝一夜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很久。往事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关于徐天颂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通通都浮现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阮筝几乎有些疑惑了。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又看,最后在困倦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变故终于发生。
依旧是在那张餐桌边,徐天颂和前一天一样,边喝咖啡边看报纸。阮筝这一次没凑上去,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切着盘子里的肉片。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动作重复了又重复,那片肉让她切得烂烂的,却一口都没吃进嘴里。
报纸后面的徐天颂表情淡然,盯着分版的某条报道看了一眼,然后将报道推到了阮筝面前:“你昨天就是在找这个吧。”
“啊?”阮筝愣了一下,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徐天颂,又低头去看报纸。上面用极粗的字体清楚地写下一条标题:惊爆原建岛大厦地块竞标藏黑幕,青膺集团或卷入其中。
这是一条有些隐讳的报道。阮筝细细读了一遍,发现这位记者还是有所保留的。他在报道里只是提到了有人向报社报料,此次竞标有暗箱操作,且报料者手中掌握了极强大的证据。但证据具体是什么并没有说,青膺跟谁做这笔幕后交易也没有提及,甚至连徐天颂的名字都没有提到。
很显然,这位记者胆子不够大,没敢把事情的真相完全抖落出来。这应该只是一个导火索,至于这场火烧不烧得起来,还得看谁的运气更旺一些。
阮筝抬头看着徐天颂,眼神既不高兴也不失望,完全是一派平静无波。徐天颂伸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颇有些赞赏道:“不错,果然有胆识,我还以为你会气得把报纸撕了呢。”
“瞧您说的,爸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生气?这种子虚乌有的传闻你都不会在意,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徐天颂眼里的赞赏变得更深了。沉默片刻后他微微一笑:“我真该奖励你,表现这么好,不愧是要进我徐家门的女人。”
他这话说得语意不详。不清楚内情的人自然以为他说的是阮筝和徐启琛的婚事。但阮筝心里清楚,他暗示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对自己的占有欲已经越来越明显,几乎到了立马要撕破脸皮的程度。阮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出手的话,他会立即像头野狼一般扑过来,生生把她撕成碎片。
所幸好戏终于上演了,两个人也到了正面交锋的地步。阮筝相信,这一次无论成与不成,她跟徐天颂之间都不可能再维持这种平和的假象了。
这场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阮筝猜得没错,这场报道确实是个导火索。而令她满意的是,这场大火终于还是烧起来了。就在报道出来的第二天,同一份报纸更显眼的地方又登了一条相关新闻。这次使用的篇幅更大,介绍的是青膺集团老总徐天颂被警方请去调查的事件。报纸上还配了一张徐天颂从警局出来的照片,侧面照,脸部表情不明显,但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精神,一点儿也没有霉运当头的迹象。
阮筝上网查了查,发现网络上关于这条新闻的讨论已经铺天盖地。市中心原建岛大厦的竞标一直以来都饱受关注,很多相关行业的人士都在引颈观望。此刻爆出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极为关心。
而对广大网民来说,他们的关注点显然有些不同。虽然报道里只说青膺涉嫌与某位政府官员达成幕后交易,以贿/赂的方式向这位官员低价私购这块风水宝地,并没有点出这位官员的名字。但网友的智慧却是无穷的,很快就有自称内部人士爆料,将矛头直接点向副市长刘长远。
爆料人摆出了一系列证据,比如刘长远是专管这一块的政府官员,再比如有人曾在事发几天前见过两人一起去某酒店吃饭。甚至还有人将不久之前在香港的某次宴会提出来说事儿,将徐天颂带着刘长远的独女刘碧芝入场的照片堂而皇之地放到了网上。
在这么多所谓的证据面前,网友很快就一边倒地站到了青膺的对立面。对于这种暗箱操作,普通民众向来是深恶痛绝的,青膺又是上市集团,多少人对徐天颂的财富眼红。这种高高在上平时几乎连衣角都碰不到的大人物,如今一下子栽了,幸灾乐祸者有之,咬牙切齿者亦有之。
不少人都等着周一股市开盘的时候看青膺股票的走势。已经有预言帝发声,称青膺的股价必定爆跌,说不定整个集团会立马陷入破产的危机。网友里有人买了青膺的股票,一下子不少人万念俱灰哭爹喊娘,恨不得周末股市也开门,立马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抛掉才好。
阮筝日子过得糊涂,连今天是周六都没有意识到。昨天那篇报道出来后,对青膺的影响并不太大,很多人还持观望态度。但今天的报纸一出,阮筝毫不怀疑股民们的信心已在瞬间被击毁。特别是那张徐天颂从警局出来的照片,往报纸上那么一登,简直就是敲响了青膺的丧钟。
这一刻她等了很久,一直以来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但当这场梦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情远不是想像中的那样。
她固然是喜悦的,但这喜悦并不纯粹,甚至一点儿也不强烈。前一刻她还觉得欣喜,但后一刻一股深深的失落感就席卷而来,像是心里有一块地方被掏空了,呼呼地刮着冷风。那股寒意从心头涌起,将她整个人重重包围。
她恨了他十七年,无数个夜晚在梦中将他碎尸万断。她想尽办法来到他身边,寻找一切报复的机会。可当她真的接近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远没有想像般坚强。这个男人有一种侵略一切的野心及气场,能将阮筝心头的恨意牢牢地压制住。很多次她都问自己,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吗,真的下得了手吗?
她在犹豫与挣扎中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在成功即将到来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丝悲凉。她爱的男人是她的杀父仇人,这样矛盾的关系根本无解。她将自己织进了一道难题里,可是她永远找不到答案。
那一晚,徐天颂没有回来,阮筝一个人默默地在房间里坐到天亮,才缩在沙发里睡着了。清晨时分她从寒冷中醒来,瑟缩着爬上床去休息。整个人明明充满了睡意,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这一天是周日,徐天颂依旧没有回来。阮筝一个人在家里无聊,索性开始打扫卫生。她先将自己的房间清扫了一遍,整理出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扔掉。然后又去了徐天颂的房间。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从前两人也有过很亲密的时光,但从来没在这个房间里做过什么。阮筝也没想过要进来看一看,这是徐天颂最为私密的空间,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阮筝想帮他收拾点什么,可进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无事可做。佣人早将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东西也不多,推开衣橱只有清一色的衬衫西装,顶多几件夏天的短袖运动衫。床上铺着灰白黑格子的床单,没有一点温情的气息。屋子里的家具也以这三色为主,阮筝走进去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看黑白老电影。
她站在房间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自已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间房间。就像是在告别一般,和这个房间告别,也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深深告别。
撕破脸
星期一早上九点半,股市准时开盘。
阮筝期待的事情却没能如预期般出现在她面前。其实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胜负已经摆在了眼前。她看着茶几上徐天颂摆放的三张报纸,分别是周五的、周六的还有周一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才不过四天时间,她和徐天颂的第一场较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前两份报纸她已经看过了,这最后的一份是今天早上新鲜出炉的。阮筝拿起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上面浓烈的油墨香气,很显然这是一份新报纸,连看都没看过。
徐天颂特意买了一份来给她,这一举动似乎饱含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但阮筝拿到报纸时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接了过来,摊在面前细细地读。
又是头版头条,占据了一整个篇幅,详细介绍了近期警方破获的一起诬陷勒索罪。犯罪嫌疑人算是S市的名人,鸿伟集团的杜兆年董事长。犯罪内容描述得很详尽,整篇报道都在介绍他如何雇佣两个声线与青膺集团董事长徐天颂和市政府要员刘长远极其相似的演员,录了一段两人就原建岛大厦地块竞标私下行/贿受/贿的内容,然后将此份录音交给报社,利用报社造舆论压力,一方面打击青膺集团,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参与竞标加重砝码。
报道里同时写明,警方已将此录音交给技术部鉴定,证明其系伪造,对话中的两人并非徐董事长和刘副市长。与此同时杜兆年已被逮捕,罪名是伪造证物诬陷他人,及利用此录音向政府要员敲诈勒索巨额钱财。
原本周六的报道一出,手里握有青膺股票的股民吓得脸都绿了,一连两夜都没睡好。没成想新报道赶在股市开盘前出来,青膺的股价非但没降,反而小幅地上涨了几成。许多人因为鸿伟的倒台转而支持青膺,认为它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投标中中标。青膺的股票一下子成了大热,是周一整个股市行情最看好的一支。
阮筝得知这一消息后由衷地恭喜徐天颂:“你又小赚了一笔,说起来你真该谢谢我。”
“我自然得谢你。不过杜总大概会恨死你。”
与青膺的红火相比,鸿伟简直不能只用“惨淡”二字来形容。鸿伟这几年本来发展就一般,外面看起来辉煌,内里其实已经空了,杜兆年完全是在靠数字游戏粉饰太平。现在刘长远又抛弃了他,对他更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今天杜兆年被捕的消息一出来,鸿伟的股价立马爆跌,直接来了个跌停板。
可以预见到,只要杜兆年一天不从警局出来,鸿伟的股价就会一直跌下去。以阮筝对徐天颂的了解,杜兆年是不可能轻易出得来的。那就意味着曾经盛极一时的鸿伟集团,很可能因为这一击而彻底倒台,面临破产清盘的局面。
一座庞然大物倾刻间倒塌,而造成这一局面的两个人却淡然地坐在那里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