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他的秉性,可是…他这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实在太吸引人了,高灵贞的脸孔忽然浮上几许潮红,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愤怒还是羞涩。
李素根本不知道高灵贞此刻复杂的情绪,见她习惯性地说了对不起,李素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脸上露出“我勉强原谅你”的神情。
“算了,就当我们大唐点背,没宰到肥羊,幸好泉盖苏文府上很争气,没让我们第二次失望…”李素眼中一抹欣然之色飞快闪过,然后瞥了她一眼,脸上浮现语重心长且怒其不争的表情,叹道:“公主殿下,不是我说你,你父王好歹是国主啊,怎会穷成这样?王宫修得富丽堂皇,里面却都是一些破烂,活像有人赶在咱们大唐将士之前将你们先抢过一遍似的,堂堂一国之主,像个叫花子,你父王难道不羞愧吗?我们大唐将士冲进你父王的王宫,到底是抢劫来了还是扶贫来了?”
看着高灵贞愤怒得浑身直颤的模样,李素冷笑:“还好意思跑过来跟我撒气,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们大唐将士进王宫那是抢劫么?明明是帮你父王清理王宫的破烂好不好,我们还一肚子委屈呢,你生什么气?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父王得再付一笔清扫费,不然放火烧了你家的破王宫。”
高灵贞快气炸了:“李县公,你不要太过分!冲入我高句丽的王宫抢掠杀人,你竟还有理了?”
一肚子不爽发泄过了,李素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半躺在软榻上,眼睛似睁似阖,神情慵懒地道:“行了,适可而止吧,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如果你没事了,赶紧出去帮我们安抚平壤城里的百姓,或者看你父王领着大唐将士大索全城,诛杀逆党,干啥都行,别在这里打扰我睡觉…”
高灵贞怒道:“我还有事。”
“快说,语言最好简练一点,因为我…快…睡…着…了…”李素说着话,眼睛已闭上,神智陷入即将入睡的朦胧状态。
高灵贞咬了咬下唇,洁白的贝齿咬得红唇失去了血色,神情却愈见犹豫,一双秋水般的妙目复杂地盯着李素那张白净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我…高句丽国主高藏,愿将高句丽建安公主许给唐国泾阳县公李素,两国和亲,永息干戈,世代和睦。”
说完高灵贞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虚脱地呼出一口气,粉嫩的脸蛋却红得像血,垂头再也不敢多看李素一眼。
这个决定确实与高灵贞无关,昨夜高藏被唐军押回大营后,与高灵贞匆匆见了一面,父女在唐军大营相聚,二人抱头痛哭,情绪平静之后,高藏恢复了理智,帝王无情冷血的一面自然便显露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就算唐军不杀他,泉盖苏文回来后也不会放过他,这个时候高藏需要自救,用尽任何手段自救,而眼前,能利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高灵贞。
所谓帝王术,即是平衡术,大权在握之时懂得平衡朝局,绝不使朝臣一家独大,一定要立起另一股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来牵制,而帝王若只是个傀儡,那么平衡术便成了左右逢源之术,任何可以利用的人或事,任何可以保障自己性命的方法,他都会做。
眼前既然能利用的只有高灵贞,高藏马上便想出了和亲的主意,与大唐和亲,至少可以保证眼下唐军不会杀他,危在旦夕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幸运的话,他也许还能得到大唐的帮助,在泉盖苏文回来之后,唐军这支两万人的兵马能在紧要关头成为他最重要的助力。
至于和亲的对象,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李绩那一大把年纪,而且家中已妻妾成群,高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他,剩下的便只有李素了。
李素年轻,长得也俊俏,更重要的是,高藏早已打听过,李素在唐国朝堂的分量很重,不仅是英国公李绩的外甥,而且还是未来极可能成为太子的晋王李治的至交好友,除此之外,李素与朝堂诸多名将交好,唐国皇帝也对他格外看重,年纪轻轻已被破格晋为县公,未来封国公几乎毫无悬念,下一任唐国的君主若即位,可以肯定李素必将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高藏还听说李素家中只有一位正妻,成亲数年未纳一妾,高灵贞以高句丽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在李家也绝不会受委屈,日后唐国与高句丽之间,或许可以实现短暂的和平。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物,正是为和亲量身打造的,高藏如何不愿意?再看高藏提出和亲后,女儿高灵贞那羞不可抑的娇媚表情,高藏笃定自己这个女儿心中其实也是千肯万肯的。
于是,高藏领着唐军诛杀泉盖苏文的爪牙的同时,高灵贞主动来找李素,当面提出两国和亲的建议。
可惜,李素此时已在睡梦中,根本没听到高灵贞在说什么,反倒是一直在帐内盯着高灵贞的方老五听到了,闻言不由又惊又怒,果然不出所料,这异国的女猢狲在垂涎公爷的美色!
此刻的方老五无比焦急,他与李家的主母许明珠在玉门关外的沙漠里共同经历过生死,在李家大宅里,方老五一直是许明珠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现在眼看这个女猢狲竟然要挤进李家大宅里,与主母分享公爷的宠爱,这可不能答应。
高灵贞深垂着头,等着李素的反应,半天没听到动静,小心翼翼抬头一看,见李素竟然睡着了,高灵贞不由万分失望,而她的身后,方老五适时发出一声不善的怒哼,吓得高灵贞一颤,站在帐内竟无所适从了。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郑小楼快步走进来,淡淡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高灵贞,然后走到李素面前,不客气地将他摇醒,动作很粗鲁。
李素不满地睁开眼,看到郑小楼那张棺材脸后,不由叹了口气。
忍了,这号人不在乎权贵身份,而李素又打不过他。
郑小楼再次看了一眼高灵贞,然后附在李素耳边轻声道:“大将军传话过来,刚才巡夜的将士拿下了一名奸细,拿到以前,这奸细正打算逃出大营去…”
李素皱了皱眉:“既然拿下了就审啊,问我干啥?”
郑小楼道:“审了,我亲自审的,这次留了手,没把人弄死,刚用了两样刑具便撑不下去,痛快全招了。”
“他招认了什么?”
“此人是高句丽国主高藏身边的内侍,高藏领着咱们的将士在城里抓捕诛杀泉盖苏文的逆党,背地里却让这名内侍逃出大营,向泉盖苏文报信,而且这高藏已掌握了咱们下一步的动向,他要内侍带话,让泉盖苏文不必直攻平壤,而是顺路向东,在新罗国的国境线附近拦截咱们…”
李素悚然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很惊险,若是这名内侍没被拿下,反教他顺利逃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脸颊一阵阵的抽搐,李素咬牙道:“高藏这老贼,左右逢源的伎俩倒是炉火纯青,主动带路诛杀泉盖苏文的爪牙,又向泉盖苏文通风报信,传递军机,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无论最后怎样的结果,谁都怪不上他,打的好主意!”
郑小楼道:“大将军传话过来,此事交由你处置,大将军不过问。”
李素怒哼一声,站起身道:“走,咱们再去拜访一下这位国主。”
高灵贞一直悄悄观察着李素的脸色,见他与郑小楼窃窃私语后,李素的神情又惊又怒,隐约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父王的名字,李素站起身时,高灵贞慌了,急忙道:“李县公意欲何往?”
李素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道:“去揍你爹,来人,好好看住这位公主殿下,别让她到处乱跑!”
出了营帐,身后传来高灵贞的嘶声尖叫:“李素,你敢动我父王,我与你拼了!”
第九百二十五章 背地交易
揍高藏一顿是李素积蓄很久的想法了。
李素不喜欢没原则的人,墙头草似的东摇西摆,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会干出左右逢源的事,总觉得自己智商感人,能玩弄世人于股掌之中,两头都讨到好处,轻松成为人生赢家。
人生赢家若是这么容易就当上了,所谓输赢未免也太没价值了。
世上或许有蠢货,但能爬到一个国家朝堂高度的人,绝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蠢货,很多都只是看起来比较蠢而已。
高藏或许也不笨,只是他以为别人笨,这头领着唐军在都城大杀四方,那头暗地里给泉盖苏文通风报信,看起来做得稳妥,实际上两头都不会把他当人,不说能力,不说分量,只看他这种两面三刀的品性,便足以让人看轻几分了。
“高藏回来了吗?”李素朝帅帐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郑小楼跟在身后道:“刚回了,带着将士们抄了十五户高句丽臣子的家,全家上下尽数屠灭,据说晚间还要带人去抄家,绝不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身后的方老五啧啧两声:“这家伙对自己的臣子下手可真狠呐。”
李素冷笑道:“这些可不是高藏的臣子,而是泉盖苏文的臣子,拔除后患,诛杀异己,泉盖苏文就算平安回朝,手下也无人可用了,如此更方便高藏趁机起事,你以为高藏真傻么?借刀杀人玩得很利落啊。”
“公爷既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方老五恶狠狠地道。
李素脚步加快,淡淡道:“没看到我正走在给他教训的路上么?”
顿了顿,李素忽然问道:“派出去的斥候可有消息传回来?泉盖苏文所部动向如何?”
方老五道:“斥候早间回来了,咱们从千山山脉以东忽然拔营东去,一日之后,泉盖苏文便判断出咱们可能要打平壤城,吓得他马上下令大军掉头,日夜急行军回师来救平壤,这个时辰估摸已快到萨水江边了。”
李素笑了:“好!泉盖苏文拔营回师救平壤,陛下交给咱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咱们大唐王师可以从容退兵,再无后顾之忧矣。”
李素沉吟片刻,又道:“咱们将萨水江上的浮桥全都毁了,泉盖苏文若要渡河,少说要一夜的时间重新搭建浮桥,留给咱们在平壤城的时间只有一日一夜了,十二个时辰内,全军必须马上撤出平壤,向东南方向的新罗国境进发。”
方老五笑道:“不需要十二个时辰,刚才大将军已下令全军准备拔营了,只等高藏那老小子在平壤城剪除泉盖苏文的逆党后,咱们便全数撤出。”
李素想了想,又道:“新罗国君那里可曾派出使者,请国君接应咱们?”
“大将军早在出兵攻打平壤之前便派出了使者,昨日新罗国派人过来回话,新罗国君愿放开国境,接应咱们入新罗,转道登船回大唐…”
方老五说着,脸上露出古怪之色,道:“公爷,小人还听说,这新罗国君居然是位女子,名叫金德曼,啧啧,女人当国君,小人实在闻所未闻,到底是蛮夷小国,不曾教化…”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道:“女人当国君有什么奇怪的?五叔,你这种人若活到一千多年以后,便是典型的直男癌,前任国君真平王金白净膝下无子,所以去世后只能由长女金德曼即位,论年纪,金德曼今年至少六十来岁了,执政新罗多年,可圈可点,对我大唐尤其恭顺虔诚,新罗与我大唐向来交好,五叔,进了新罗境内以后,你可要管住自己和兄弟们的嘴,莫对新罗女王言出不敬,否则伤了两国交情,陛下都会怪罪的。”
…
…
李素是直男,但不是直男癌,两者的区别在于,直男以平等的态度看待女人,喜欢女人,直男癌则以歧视的态度俯视女人,总觉得天下是男权的天下,所以女人天生应该是男人的奴隶,天生应该比男人矮一头,为男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心态,怎么说呢…最好还是自绝于天下吧,毕竟生你出来的人也是女人,多么耻辱的一件事。
李素没这毛病,无论男人或女人,无论平庸或不凡,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李素在面对战争里的屠戮时,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合时宜的悲悯,在无可奈何之时,能做的只有默默闭上眼睛。
相比之下,大唐的男人能这么想的人委实不太多了。
多年战乱,无论前朝还是今代,打江山坐江山的是男人,女人在战乱中只是一种资源,一件战利品,还是那句话,拳头才是真理,在这个普遍依靠农耕才能生存下去的年代里,力量往往代表着生产力,也代表着统治的权力,所以男人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应该统治女人,大到一国皇帝,小到平凡农户,皆是如此。
而与大唐交好的邻国新罗,却由一位女人统治着这个王国,对方老五为代表的唐军将士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而方老五的轻视不屑的态度,也代表着绝大部分唐军将士的态度。
李素很想跟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说,若没有他的到来,或许用不了多少年,大唐也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位女皇帝,把所有男人的脸打得啪啪的响。
“新罗国金城港的船只可准备妥当了?”李素问道。
方老五道:“送信的人还没回来,不过等咱们到了新罗国境内便不着急了,张亮大将军所率的水师很快便会来的,高句丽的朝堂臣子被咱们杀得几乎快空了,泉盖苏文回到平壤后必然忙着稳定朝局,哪有空顾得上追击咱们?”
李素叹道:“你不急,可我急啊…”
揉了揉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痛的脸,李素眼中露出几许温情:“…刚出生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呢,也不知她生得怎样的相貌,像我还是像明珠…”
随即李素回过神,神情坚定地道:“赶紧把这里的事处理完,我们马上上路,不能再耽搁了!”
“是!”
…
高藏被关押在一间小营帐内,垂着头默默注视着帐内唯一的一盏烛火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老五掀开门帘,李素负手昂然而入,站在高藏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高藏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朝李素行礼。
没等他直起腰,却听李素忽然道:“来人,给我狠狠揍他一顿,揍完再说话。”
方老五等人呼啦一声全围了上去,高藏大惊失色,惊怒道:“李县公此为何故…”
话没说完,方老五等人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脑袋上,身上,高藏哀嚎一声,立马蹲在地上,双手飞快地护住头,整个人蜷起来像个球似的,任凭方老五等人拳打脚踢。
李素眉梢挑了一下,这家伙挨打的姿势很熟练,也很科学,难道以前经常挨泉盖苏文的揍?
想想高藏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李素点点头,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个欠抽的人,这顿打挨得一点也不冤。
李素下了令,方老五等部曲没有半点迟疑,下手也没有任何留情,揍在高藏身上可谓拳拳到肉,半点不掺假。对方虽说是高句丽的国主,却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而且早在李世民东征之初,向天下连发三道东征檄文,里面早已不承认高藏这个国主的合法性了,所以方老五等人对高藏没有任何敬畏之心,说揍就揍,毫不含糊。
不知过了多久,高藏的哀嚎声渐渐变弱,显然这顿打挨得不轻,李素皱了皱眉,这才下令方老五等人停下。
众人散开,高藏仍蜷缩在地上,双手仍保持着护头的姿势不动,像只可怜的被人凌虐过的流浪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
李素心中没有半点怜悯,甚至有点想笑,慢慢走到高藏面前蹲下,俯视着他那张血水与鼻涕交织成一团的脸,缓缓道:“国主殿下,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护着头,不吱声。
“嗯,我们唐国人都是很讲道理的,所以你有权保持沉默…”李素站起身,道:“方老五,你们继续揍,揍到他不沉默了为止!”
方老五喜滋滋的领命,正打算动手,高藏急了:“慢着!李县公,高藏知错了,知错了!”
李素挑了挑眉:“哦?不沉默了?好,继续刚才的问题,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慢慢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语声虚弱地道:“知道…我不该派人给泉盖苏文送信,泄露贵军的动向。”
扭头看了李素一眼,高藏居然笑了一下:“派出去的那个内侍,想必还没出营就被你们拿下了吧?”
李素也笑了:“你似乎知道他会被我们拿下?”
高藏点头:“大半的可能会被拿下,唐国大军的威名我早已耳闻,大营内戒备森严,那名内侍跑出去的机会实在不大…”
“明知他会被拿下,你还派他出去送信,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吗?不怕事情败露后我们杀了你?”
高藏继续笑,大嘴咧开,嘴里白森森的牙齿都染了血,笑容看起来很恐怖。
李素皱了皱眉,旁边的方老五几步上前,朝高藏的脑袋狠狠抽了一记,怒道:“咱们公爷问你话,好好回话,笑得这么瘆人,恶心到公爷了知道吗!”
高藏被抽了一记,顿时也老实了,垂头道:“我不怕被你们杀,因为你们不会杀我…”
李素饶有兴致地笑道:“呵呵,不会杀你?你特么以为我们是佛系军队吗?”
高藏神情很冷静,淡淡道:“因为我是高句丽的国主,因为你们唐国不希望见到一个平和安宁的高句丽,高句丽越乱,你们越高兴,而我,对泉盖苏文暗藏杀心,伺机而击之,你们很乐意见到这种突变,如果杀了我,泉盖苏文继续把持高句丽军政大权,如今又挟大败唐国天可汗之余威,举国上下莫敢与敌,声望一时达到顶点,高句丽臣民对泉盖苏文从此归心,举国上下君臣百姓一条心,厉兵秣马应付唐国下一次的进犯,这样的情势是唐国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对不对?”
李素神情微动,笑容不变:“很有道理,你继续说。”
高藏又露出了笑容:“所以,我的存在对你们唐国来说是很有必要的,我是一颗钉子,也可以是天可汗手中的一颗棋子,因为我与泉盖苏文不共戴天,高句丽国中有他无我,我以必死之心,发起倾力一击,胜负虽未可料,但高句丽国朝野必乱,朝堂清洗,人心惶惶,民无劳作之念,士无报国之心,我的存在对唐国来说可谓有利无害,所以,你们不会杀我,杀了我,唐国未来征服高句丽将会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
李素笑道:“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若对唐国亦心怀敌意,那么你和泉盖苏文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把泉盖苏文推下去了,你是实权在握的国主,可高句丽对我大唐来说仍是敌国,将来陛下举兵再征高句丽,你领兵抗击跟泉盖苏文领兵抗击有何不同?”
高藏挺起身子直视他,道:“我可以发誓对唐国皇帝忠诚,我若实权在握,将一改高句丽百年国策,放弃对唐国的敌视,慢慢转为友好邻邦,每年必遣使赴长安朝贺,撤回边境上的守军,鼓励两国通商通婚,我甚至愿将建安公主高灵贞嫁给李县公为妻,两国之邦交,由此和亲而始!”
李素吓了一跳:“将高灵贞嫁给我?你是不是有病?”
高藏一愣:“灵贞是我高句丽正式册封的建安公主,我们虽是蛮夷小国,可她毕竟也是公主,难道配不上李县公么?听说李县公已有正妻,夫妻恩爱如神仙美眷,没关系,高灵贞可以为妾,做妾难道也配不上么?”
李素瞪着他,咬牙道:“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家里的现状我很满意,不想搞得家里鸡飞狗跳,要和亲我不反对,找别人嫁去!”
公主又怎样?以为我没睡过公主吗?高灵贞在李素眼里就是一只女猢狲,就算是公主,也不过是一只高贵点的猢狲而已,人畜殊途的道理这家伙不懂吗?
这句话很伤感情,李素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高藏呆怔许久,不敢置信李素居然会拒绝他的和亲建议,高灵贞是公主,更是美女,高藏的几个子女里,高灵贞是长得最美的一个,而且不夸张的说,在整个高句丽国内,高灵贞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更何况还有公主这个高贵的身份,以男人的秉性来说,李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这个送上门的公主美女。
然而李素偏偏拒绝了。高藏很不可思议,他觉得李素是不是有病,否则怎么可能有男人会拒绝高灵贞这样的美女?
脑子里一片混沌,高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李素的下三路扫去…
李素眼中冒出了怒火,压低了声音道:“你的目光告诉我,你此刻的想法很欠揍…”
高藏急忙收回了目光,朝李素挤出了友好的微笑。
“和亲可以免了,至于你刚才说的撤去边军,两国通商通婚等等…”李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话是好话,挺顺耳的,不过,国主殿下,我们大唐该如何相信你呢?别搞那些发毒誓什么的,大家理智一点,毒誓在国主这样的大人物眼里,纯粹就是放屁。”
高藏道:“我说过,可以和亲,我把高句丽最美丽的公主都奉献出来了…”
“你送一箩筐公主也没用,国与国之间是战是和,跟女人毫无关系,送再多的公主出去,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翻脸。”李素哼哼。
高藏摊了摊手,无奈地道:“李县公,这我可没办法了,我如今只是个傀儡,唯一居住的王宫还刚刚被你们洗劫干净了,我现在可谓是一无所有,前方还有一个泉盖苏文马上要回平壤,我马上要与他分出胜负,我实在拿不出更珍贵的东西来取信你们唐国了。”
李素不由语滞,随即想到眼前这位高句丽国主还真是一无所有,无权无势,性命被人死死掐在手心里,只等泉盖苏文回到平壤后趁势发起事变,可是事变之后的结果是胜是负还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他除了那位美丽却稍显有点缺心眼的公主外,委实拿不出任何东西了。
当然,以李素雁过拔毛的性子,再穷的人都能被他榨点油水出来,此刻哪怕是个无权无势的傀儡,李素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写国书吧。”李素断然道。
“啊?”高藏愕然。
“写国书!把你刚才说的通商通婚,边境撤军,遣使朝贺等等许诺全都写下来,对了,和亲那条不必写了,没兴趣,如果公主可以折现的话,你不妨给我私人多写一张欠条,公主我不要,折成黄金千两,等你发起事变成功,掌权之后送给我…”
高藏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李素不由有些心虚:“…折成黄金五百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五百两都不乐意未免太过分了,你们高句丽公主难道这么掉价么?”李素不高兴了。
高藏:“…”
心脏好痛是肿么回事?这家伙果真是唐国的权贵么?白送个美丽的公主不要,反而对钱财如此执着,而且价格一降再降,这难道是最新型的侮辱敌国的招数?
“黄金五百两,我再送你一个能将泉盖苏文瞬间置于死地的法子,如何?”李素为了钱财也是拼了。
高藏两眼一亮,顿时打起了精神:“请李县公赐教。”
李素眨眨眼,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中原的秦末时期楚汉之争听说过吗?”
高藏点头,傀儡也是爱读书的,他对中原文化和史书的钻研很是下过一番功夫。
李素继续道:“楚汉之争时,有个著名的典故,名叫‘鸿门宴’,听说过吧?”
高藏惊道:“李县公的意思,是要我请泉盖苏文来王宫赴宴,然后埋伏下刀斧手…”
李素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呢,可以稍稍修改一下,比如,刀斧手就不必了,你可以亲自冲上去弄死他…”
高藏吓得浑身一颤。
“…再比如,我可以给你一样宝贝,把它们埋在你王宫大殿的地底下,等泉盖苏文来赴宴,轰的一声,啊,整个世界安静了。”
高藏眨巴着小眼睛,半天没想明白李素话里的意思。
李素见他这蠢萌的反应,不由冷笑道:“装得还挺像,我大唐这次东征时攻打辽东城,安市城,每次攻城时轰隆炸响,天崩地裂的那件物事,难道你不知么?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还暗中嘱咐高灵贞,让她伺机弄到此物的秘方…”
“是不是越听越耳熟?没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震天雷,国主殿下,是不是还想着要它的秘方呢?”李素笑眯眯地道。
高藏睁大了眼睛,神情闪过一丝惊喜:“震天雷?”
“你的表情已深深出卖了你,看来你仍对它贼心不死呀。”
高藏急忙摇头:“我已对它无念,你们唐国有句话,叫‘怀璧其罪’,我若真得到了它的秘方,倒霉的人一定是我。”
李素哼了哼,道:“算了,咱们之间的信任差不多耗干净了,谁都别把谁的话当真,想要震天雷的秘方,你可以试试,不过呢,帮你设个局,把泉盖苏文炸死,此事倒是不难…”
高藏大喜,急忙行礼道:“若能帮我除此大敌,我高句丽愿永为大唐藩属,永世不叛,此誓可写进国书里。”
李素立马道:“那就快写吧。”
高藏又愣住。
李素笑道:“你以为我会跟你客气一下,谦让一下,假装推辞一下,呵呵,告诉你,那都是套路,但我从来不按套路走,既然你自己愿意写进国书,我当然更愿意,除此之外,嗯,震天雷也需要成本的,给我私人再写一张欠条,欠我…呃,黄金一千两,若你事成,付我一千两黄金不过分吧?”李素目光灼热地盯着他。
高藏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忙不迭点头:“不过分,二千两也不过分…”
“好,说定了,就二千两!”李素反应飞快地脱口而出。
高藏:“…”
好想扇自己的大耳光,这种冲动很强烈…
李素马上补了一句:“…公主折现那五百两不算喔,总共是二千五百两黄金,嗯,快写欠条吧,写下欠条,你会得到我的祝福的…”
高藏沉吟许久,发现自己在这场交易里确实没吃什么亏,因为他已失无所失了。于是他马上在李素面前将国书和欠条写好,挥毫一笔而就,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达成。
李素接过国书和欠条,仔细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地将欠条上的墨迹吹干,然后揣进自己的怀里,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国主殿下,从此刻起,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起事成功,这句话言出由衷,不掺半分虚情假意,从这张欠条上想必你不会怀疑我的真诚…”
高藏苦笑点头:“是,李县公的真诚,我感受得很深刻。”
第九百二十六章 撤军离城
李素在大唐的权贵里面是个异类,他不具任何代表性。
钱财与美色摆在面前,李素做这道选择题毫无迟疑,立马选择了钱财,至于公主,嗯,折现吧。
不能说李素的选择错了,李素这样选也不完全是因为贪财,还有更重要的。对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来说,家里的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但家里的女人绝对不能多多益善,有过人生阅历的人都清楚,女人多了未必是好事,除了伤身之外,还会伤神,家里如果住了两个女人,不可能没有明争暗斗,这边不小心被针扎出了血,玉面含春地惊吟一声,那边脚下一滑摔倒,娇滴滴的碎了,两边变着法儿的作妖,用尽各种办法来试探,来证明自己是男人心中最宠爱的。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两天或许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夜幕降临后,身体的愉悦感也是非常不错的,可是若这样过个一年两年,日子可就没那么舒坦了,这个男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将大部分的精力转移出来,应付家里这两只妖精的斗法,久而久之,男人必死于心肾衰竭,心和肾都衰竭。
李素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他对高灵贞并无半分爱意,虽然长得不错,却不足以让李素心甘情愿牺牲家庭安宁为代价将她娶进门,抛开喜不喜欢不提,这桩和亲的政治味道太浓了,李素打从心底里抗拒,长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娶她。
至于黄金,请恕李素无法拒绝,毕竟拒绝多了太伤感情。
高藏显然没想到贵为县公名满大唐的李素居然是这副德行,被逼着不得不写下欠条后,高藏叹了口气,不死心地继续道:“黄金都给你,那么建安公主可否仍与李县公和亲…”
李素立马拒绝:“别开玩笑了,我家很穷的,养不起公主,如果国主殿下执意要嫁公主,不妨将公主再次折现…”
高藏急忙道:“罢了罢了,此事揭过不提。”
李素笑着看了他一眼:“震天雷要好好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没用好它,你被泉盖苏文砍了脑袋是小事,我那二千五百两黄金可就飞了,这是大事,国主殿下,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给我还债呀。”
高藏:“…”
“王宫正殿埋下震天雷后,知不知道如何布置?”
高藏精神一振,期盼地盯着李素。
李素想了想,道:“我若是个脸皮厚的,给你献上一条杀人计策也是要收钱的,然而我脸皮终究太薄了,不好意思跟你再提钱,罢了,这条计策我免费送你,记住,免费的事可一而不可再。”
高藏:“…”
“泉盖苏文若回到平壤,发现他满门上下被我们屠尽,然后会听到谣言…不好意思,不是谣言,是事实,事实上是你带着我们唐军在平壤城里大杀四方,诛杀泉盖苏文的爪牙逆党,这时泉盖苏文定然对你起了杀人,势必要领兵入宫杀你,这个时候你赶紧遣使将请罪辩白书信送去,信中大可将一切黑锅推到我唐军身上,反正各种煽情各种服软,最后再邀请泉盖苏文入王宫赴宴,你必当面向他伏地请罪云云…”
高藏不住点头,脸上露出喜色。
“接着,等泉盖苏文入王宫后,王宫四处不必安排刀斧手或刺客,这样反而会激起泉盖苏文的警觉,一切如常便是,当然,泉盖苏文应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入王宫必然会带兵而入的,这个没关系,不管他带多少人,只要进了正殿,轰的一声,千军万马都炸得粉碎了…”
高藏呆了一下,脑子顿时短路了,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呢?我也在正殿上呀,若点燃了震天雷,岂不是连我也…”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定定瞧了半晌,方才叹道:“待泉盖苏文入正殿后,你呢,就找个不那么蹩脚的借口迟到一下下,等到你的正殿轰的一声碎成渣了,你再出来玩拼图游戏,把泉盖苏文从一堆碎渣中拼出来,这个不难办吧?当然,如果你对泉盖苏文恨之入骨,打算跟他来个同归于尽,我也不反对,就让震天雷把你们都炸成渣吧,我就当花二千五百两黄金看了一场不一样的烟火…”
高藏大喜过望,急忙道谢:“多谢李县公点拨,我若能起事成功,必有厚报。”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我不妨直言,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相比泉盖苏文,我更愿意让你执高句丽之军政,相信我们大唐皇帝陛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起事成功,大唐与高句丽的关系全看你的态度了,若你还是和泉盖苏文一样对大唐敌视的话,没关系,来年我们大唐再集结兵马打过来便是,那时我们若再次破了平壤,你这位国主的结局,呵呵…”
高藏脸色一白,急忙道:“不会的,我非不识时务之人,与唐国敌对,对高句丽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高句丽已经历百年战火,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委实再撑不起一场大战了,我若能诛杀泉盖苏文,愿永为大唐藩属,若食言而肥,天可汗陛下可向天下昭示我亲笔写的国书,尽情羞辱我,我绝无二话。”
“好,如此,我便祝国主殿下马到成功,将泉盖苏文炸得越零碎越好,待殿下成功之后,两国可遣使互通往来,恢复邦交。”
“是,定不负今日之誓。”
…
走出营帐,李素心情大好,展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漫天星光,明天定是个好天气,适合行军远涉,适合…放炮仗。
掰着手指算了算,刚才与高藏的聊天收获不小。
首先,揍了高藏一顿,令李素心情愉悦不少,其次,讹了二千五百两黄金,其三,提供了一条杀人计,高藏成功的几率更大了一些,刚才李素说了一句实话,相比泉盖苏文,李素更倾向于让高藏掌握高句丽的军政实权,李世民的态度估摸也差不多,就算高藏失败了,高句丽国也会陷入一场极为浩大惨烈的朝堂,军队和民间的大清洗,这场清洗下来,高句丽本就损耗不小的元气更是雪上加霜,十年都恢复不过来,给大唐下一次东征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正面战场征服高句丽不容易,那么何妨从另一个角度下手?阴谋,阳谋,能弄死敌人就是好计谋。
身后,方老五凑上来,神色犹疑道:“公爷,高藏这家伙两面三刀,用他取代泉盖苏文,大唐会不会更麻烦?”
李素笑道:“不会,他是聪明人,至少比泉盖苏文聪明,从古至今,聪明人都是非常识时务的,只要大唐的国运不衰弱,他便没有敌视咱们的底气,若是他起事成功,高句丽的朝堂和军队照样需要一番清洗,摆在他面前更迫切的问题,是在朝堂和军队树立国主的威望,收服国中臣民和将士的人心,这些事做下来,足够他焦头烂额了,那个时候他更担心咱们大唐再次东征,所以这段时间里,咱们大唐是占据主动的,高藏只会对咱们屈膝刻意交好,平息两国干戈,绝不敢轻易招惹咱们…”
“未来十年内的布局,已不在战场上,而是政治上,若高藏起事成功了,我回到长安必向陛下进谏,东境边军自营州向东开拔,占据辽东城,设立安东都护府,并在千山山脉以西划出新的国境线,从此,千山山脉西面便是属于我大唐的版图了,我敢保证,高藏绝对连屁都不敢放,在没有彻底收服军队大小将领人心以前,高藏不会与咱们大唐开战,稍有不慎,引得军队将领反弹,他的王位便不保了,咱们大唐占这点小便宜,想必大方的高藏国主应该不会介意的,毕竟他还欠我很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