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摸着鼻子,慢吞吞地道:“理论上,世间任何味道都能永远留住,你若口味重一点的话,我还有办法让你闻到年份久远的屁味儿…”
东阳欢悦的脸色一僵,垂头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小瓶,小心翼翼将它搁在一边,然后猛地转身,小粉拳铺天盖地捶在李素的胸膛和肩膀上。
“混账,混账!什么话到你嘴里都煞了风景,老天真是瞎了眼,什么稀奇古怪的本事都给了你,还给你安了一张鬼见鬼愁的破嘴…”
…
笑闹之后,东阳的螓首靠在李素的肩上,盯着小瓷瓶的杏眼仍发着光,眼里露出极度的喜爱之色,不停地把玩着小瓶子,瓶上每个小细节都被她的葱白手指细细抚摸过。
“喂,这东西到底怎么造出来的?你脑子还存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作诗啊,献策啊,造震天雷啊,你肚里好像有个百宝箱子,随便一掏都能掏出惊骇世人的好东西…”
李素笑道:“这个东西叫香水,是我无聊之时琢磨出来的,嗯,妇人应该都喜欢,是吧?你也喜欢吧?”
东阳笑着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瓷瓶:“香水…确是名副其实的好东西。”
李素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悄声笑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香水,如同女人的春心,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浓馥,香甜,沁人心脾…所以每个女人都无法拒绝它。”
东阳整张俏脸仿佛在发光,依偎在他怀里,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满足地叹了口气:“你呀,就喜欢拿这些新奇的小物事,再加几句这样的小句子勾人呢…”
眼波斜斜飞扫,平日端庄的东阳此刻竟有了几分媚眼如丝的妩媚风情,李素不禁痴醉了…
啪!
“手!手!手往哪摸呢?”东阳又羞又恼地拍开他的手,气道:“好好的说着话,每次都是你煞风景!”
…
下午时分,李素在家中收拾了一番,穿上月白色的新衣裳,怀里揣着一瓶香水,登上了进城的马车。
长孙府上开夜宴,长孙无忌已请过他两次了,再不去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对这位横霸三朝,权势极隆的宰相,李素不敢再摆架子。
躲不过去只能选择直面。
李家的马车经过了修改,自李素被削爵罢官后,县子的相应仪仗也要改一改了,李素已失去了县子仪仗的资格,没资格用双马,只能改单马,真是个心酸的事实。
晃晃悠悠一个多时辰,马车进了长安城,进城后拐了个弯儿,径自上了朱雀大街。
长孙府就位于朱雀大街上。
天还没黑,长孙府上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府里幽幽传来丝竹笙箫之声,里面热闹非凡。
李素下了马车,从怀里掏出名帖往一名家仆面前递去。
家仆好奇地看了李素一眼,迟疑着接过名帖。
李素暗暗叹了口气,他多么希望能够遇到那种家仆有眼不识泰山,把他这位尊贵的客人当成叫花子赶远啊,正好遂了李素的意,哪怕长孙无忌反应过来,他也完全可以像琼奶奶的言情主角一样捂着耳朵大叫“我不听不听不听…”,然后一脸悲伤的跑远…
可惜,长孙家的家仆太有素质了,展开名帖确认了一下,脸色立马变得非常恭敬,躬身朝李素行了一礼后,殷勤地领着他往府里走去。
走进长孙府前堂,只听得一声长笑,长孙无忌穿着华贵的绸衫,从里面走出来。
“李家娃子,老夫请你一回可着实不易啊,今日还得多谢你赏脸了。”
第一百八十章 文武有别
长孙无忌笑声很豪迈,有武将之风,虽是文人出身,当年追随李世民的时候也曾马上征战过,大唐的这些开国功臣里,文官基本都有征战的经历,据说当初罗艺谋反,长孙无忌还被任为行军总管,亲自挂帅出征过。
一身黑色绫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根碧绿玉带,头发挽得很随意,松松散散的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足上的足衣已然褪去,赤脚踩着一双木屐,喀啦喀啦地迎出来,此时的治世名臣从里到外透着放荡不羁的味道,颇得魏晋狂士之形神。
先声夺人,长孙无忌第一句话就让李素的笑脸僵住了。
“小子李素,拜见赵国公,小子年幼无知,不识礼数,还请…”李素赶紧行礼,口中称谓乱七八糟,客气就够了,叫什么无所谓,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长孙无忌一巴掌拍在李素肩上,笑骂道:“小子倒是实话实说,果真不识礼数,跟程知节那帮老货伯伯前叔叔后,到了老夫这里就只剩个赵国公,咋地?觉得老夫不配被你叫声伯伯?”
这话有点重了,从见面到现在,长孙无忌的话里总透着一股子绵里藏针的味道,也不知他是确实意有所指,还是平日说话就这种欠抽的习惯。
李素不知不觉冒了一层冷汗,急忙躬身改口:“小子拜见长孙伯伯。”
长孙无忌哈哈一笑:“这才对嘛,小娃子莫怕,刚才老夫只是与你说笑,不过说来确是你不对,且不说老夫爵位官职,就说老夫的年纪,比你爹都大了不少吧?好说也能算你的长辈了,长辈连番请了你两次都请不动,你说是何道理?”
李素惶恐道:“长孙伯伯恕罪,确是小子失礼了,能被长孙伯伯邀宴是小子的荣幸,小子怎敢推脱?委实是…委实是小子不争气,前些日子酒后丧德,做了件混账事,被陛下削爵罢官,小子有负圣恩,无颜见朝中诸位长辈…”
长孙无忌笑得越发开心了:“不错,小娃子是个人才,假痴不癫的路数,老夫当年追随陛下南征北战时已玩过不知多少次了,小娃子既对老夫生了畏惧心,往后老夫邀宴径自派人直截了当说声不来即可,这种烂借口以后莫拿来糊弄老夫。”
李素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果然,长孙无忌已看穿了他的伎俩,神烦啊,这帮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长孙无忌看出了李素的窘态,拍着他的肩笑道:“罢了,老夫只是随口一说,小娃子莫往心里去,你为陛下的大唐社稷立过不少功劳,有些功劳可堪称开疆辟土之功,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不骄不妄,深藏功名,颇识进退,如此人才,老夫不能不提点一二,你啊,少跟程知节那老货学这种歪本事,自以为得计,实则毫无用处,老夫观你本是心正之人,而且要文才有文才,随手作诗便是千古佳作,又深得陛下恩宠,往后多跟我们文官亲近才是正理,整日跟那帮子老杀才厮混一处是何道理?”
李素呆了半晌,终于听懂了。
原来长孙无忌是想把他拉进文官阵营啊。
很伤脑筋的选择。
大唐如今正迎来事业上升期,自从贞观四年灭了东突厥后,大唐君臣的心气高了,李世民挥舞着大棒满世界找敌人,专治各种不服,一致对外开疆辟土的大环境里,朝堂的文官和武将也难得出现了一团和气的局面,本来大唐以武立国,朝中武将多是当年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部将,大一统朝代里惯有的文尊武卑的风气暂时并未出现。
然而文人的骨子里终究是崇文鄙武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天性,长孙无忌也不例外,所以今日他才当着李素的面说出这番话。
李素摸着鼻子苦笑,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是文人那一边的…
长孙府前堂的丝竹笙箫之乐在笑闹声中依然悦耳动听,长孙无忌该说的话都说了,执手拽住李素的手腕往里面走,边走边笑道:“小娃子莫多想,今日老夫邀宴没有别的意思,仅只让你认个门,往后有什么好的诗作,或是做出什么好玩的新奇物事尽管拿来,好好的东西让给程知节那老匹夫,实是暴殄天物,糟践了。来,堂上饮酒。”
李素被长孙无忌拽着手腕拉到前堂,堂内玄关处脱了鞋,李素穿着足衣小心入内。
长孙府的前堂建得很精致,处处雕刻着各种稀奇古怪说不上出处的图腾祥兽,偌大的前堂仅比李世民的宫殿略小一些,按说作为臣子,建这么大的殿堂已是逾了制,只不过长孙府的前堂是李世民下旨特许的,一来为了给这位帮助他登基称帝而殚精竭虑的臣子彰功,二来,多半也跟逝去的长孙皇后沾了点关系。
前堂太大,显得略为冷清,有种置身于宫闱禁内的拘谨,跟程咬金府上不同的是,长孙家的前堂无论装饰还是格局,都比程府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程家粗糙,长孙家精致,文武之别,一目了然。
今日长孙府邀宴的客人不止李素一个,走进前堂后,李素发现堂内的方榻上还坐着几个人,有的比较面熟,有的没见过。
前堂中央,十余名穿着华丽宫装的舞伎翩翩起舞,旋转的身姿,飞扬的裙裾,还有令人迷醉的绝色笑颜,堂内几位客人纷纷捋须微笑,陶醉在她们的舞姿中。
长孙无忌拉着李素进了前堂,拍了拍手,众舞伎停舞,躬身施礼后退下。
“哈哈,来,老夫引介一下,身旁这个小娃子想必大家不陌生,正是为陛下立功无数,我大唐的少年英杰,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
李素急忙道:“长孙伯伯,小子已是一介白身,前日闯了祸,陛下已将小子削爵罢官了…”
长孙无忌笑道:“小娃子莫装佯了,大家都知道削爵罢官是怎么回事,该你的总该是你的。”
说完拉着李素走到左侧一位长须鹤颜的老者面前,笑道:“这位是国子监司业孔颖达,来,这边,这位是门下省起居郎褚遂良,啊,这位你应该见过,尚书省侍中,魏徵…”
李素听得眼皮子直跳,都是牛人啊,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治世名臣,谏臣,直臣…
年纪最小,身份也最小,李素只好不停给这些牛人躬身施礼,一通伯伯叔叔喊下来,算是混了个脸熟。
孔颖达和魏徵不苟言笑,而且颇为在意礼数,见李素行礼,二人一扫方才赏舞时的狂放不羁之态,端起长辈架子坦然受了李素的礼,褚遂良相比之下比较随和,笑呵呵地亲手扶起李素,拍着他的肩寒暄了几句,然后话题很快转到李素的书法上,听说李素现在练飞白体,要求李素明日把自己的书法拿给他鉴赏一下。
这个话题很快让李素丧失了对他的好感,然后不想搭理他了。
…
宰相府的夜宴比程家高档许多,无论歌伎舞伎的姿色,还是食物的精美,或是宴会客人优雅的谈吐,都非常令人赏心悦目,仿佛置身于前世某个上流社会的酒宴一般,相比之下,程家的酒宴简直跟逛青楼没啥区别,从主人到歌舞伎都是疯疯癫癫,喝多了就搂搂抱抱,非常的淫靡。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李素此刻坐在长孙家的前堂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忽然有点怀念程家的酒宴…
心惊于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李素怎么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啊。
宾主都熟悉了,长孙无忌拍拍手,歌伎舞伎再次登场,悦耳且优雅的丝竹笙箫之声响起,姿色绝佳的舞伎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既是酒宴,自然有酒有宴,酒正酣处,该上主菜了。
未多时,前堂外一名庖丁牵来一头羊,站在堂外廊下朝宾主行礼,长孙无忌点点头,庖丁当着宾客的面从腰后掏出一柄尖刀,手法熟练地插入活羊的脖颈,杀羊放血剥皮,一切程序做得有条不紊。
待到这只羊的内外清理妥当后,长孙无忌请众人下堂,走到那只羊面前,然后由孔颖达先选,指了指羊腹部的一块嫩肉,旁边的庖丁会意,将那块嫩肉切下放在一边的木盘里,下人将孔颖达选定的那块肉系上红色的彩巾,接着褚遂良选肉,魏徵选肉,最后轮到李素…
每人在羊身上选一块自己最满意的肉,下人分别系上不同的彩巾以示区别,未多时,一整只羊身上好吃的部位全让宾主瓜分得差不多了。
众人回堂后又赏了一阵歌舞,小半个时辰过去,方才选好的羊肉已烤好,下人们端着木盘上堂,放在宾客面前,羊肉上洒满细细的胡椒,配上大唐特制的杏酱,这便是大唐权贵家中最有名的一道主菜,名曰“过厅羊”。
第一百八十一章 风雅妙物
长孙府上的宴会给李素一种很强烈的感受,那就是很讲究,酒食歌舞样样讲究,每一道菜,每一盏酒,每一支舞,和每一句话,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仿佛为了这次酒宴长孙府上下事先排演了很多次似的。
当然,这种讲究被很好地掩饰在宾主之间开怀不羁的笑语声中,不容易察觉到,可对李素这种第一次参加文人酒宴的人来说,却无端多了几分不自在的拘谨感。
褚遂良,魏徵,孔颖达等人却不觉得拘谨,反而显得很开心,似乎如此讲究的酒宴才能让他们嗨起来,所以宴会气氛非常融洽,各自其乐陶陶。
歌舞罢,宾主之间还是有互动的,歌舞伎退下后,长孙无忌发起掷壶的游戏,宾主每人发九只箭矢,五步外设一个窄口的铜壶,众人之中还要选一位裁判,裁判有个说法叫“司射”,然后宾主赤手分别朝壶口投掷箭矢,每轮以投入壶中箭矢多者为胜,输者罚酒。
太文雅了,从喝酒到说话,连玩游戏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学术味道,李素很不习惯。
见多了程家酒宴时大开大阖的路数,老流氓灌了几口酒就大喝“拿斧子来”,然后风卷残云般在院子里开练,练到汗流浃背,酒劲散发之后,回到堂内继续喝,喝多了继续练…
李素觉得这才是纯爷们该有的酒宴,至于长孙府上这种软不拉叽的游戏,李素真没兴趣玩,况且…这个游戏似乎有点危险,主要是别人比较危险。
当李素的第三支箭矢离壶口十万八千里远,反而不小心插到孔颖达的发髻上后,一屋子长辈铁青着脸,不约而同提议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
…
脸色赧然的李素坐回榻上,一脸歉意地朝孔颖达拱手,孔颖达哼哼两声,懒得跟他计较,长孙无忌却笑得很开心,一双狭细的双眼不停在李素身上打量,看得李素浑身发毛。
李素参加长孙家的酒宴自然也不是为了吃喝,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酒宴进行到一半,宾主皆有几分醉意了,孔颖达站在前堂正中,以极度夸张的动作和语调,大声吟哦着屈原的《天问》,褚遂良迷迷糊糊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在矮脚桌上虚画着什么。长孙无忌和魏徵最清醒,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什么军国大事。
忽然,长孙无忌抬起头,猛地吸了吸鼻子。
“咦?啥味道?好浓的花香味…月季?”
魏徵也抽了抽鼻子,点点头:“不错,月季香味,你家歌舞伎身上的味道?”
长孙无忌摇头:“歌舞伎已退下,况且,就算她们在堂内,身上也没有如此浓郁的香味…”
二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正在酸溜溜吟颂诗句的孔颖达,七八分醉意的褚遂良也闻到了味道,四人不约而同抽吸着鼻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循着味道直往李素桌案前而来。
很夸张的画面,李素瞬间只觉得被四只搜爆犬包围了,浑身有种被狗视眈眈的惊悚感…
最后,四双疑惑的目光同时盯住忸怩不已的李素。
李素很痛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桌案上一放。
“四位伯伯莫闻了,芳香由它而来。”
长孙无忌挑了挑眉,率先将瓷瓶握在手里,瓶口的木塞已揭开,一股浓郁的月季香味从瓶口幽幽而散,未多时,整个前堂都弥漫着花香味。
前堂外恭敬候着的乐师,歌伎,舞伎等美女眼睛纷纷放光,贪婪地注视着长孙无忌手上的瓷瓶。
“李家娃子,此为何物?”长孙无忌捋须问道。
李素深沉地回道:“此物名曰香水,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温柔岁月’…”
四只搜爆犬同时皱起了眉,一副被恶心到了的嫌弃表情,然后四人没再搭理李素,端详着瓷瓶,各自窃窃私语。
“是个好东西,太香了…”
“就是名字难听了,哪个怂货取的‘温柔岁月’,该被吊打…”
“嗯嗯,还不如直接叫香水。”
“行,此物就叫香水了。”
“…”
李素忽然感觉好心塞…
如此有诗意的名字,为何一次两次就是用不出去呢?我也是大唐小才子来的。
良久,长孙无忌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将瓷瓶收入自己怀中,此举迎来一片懊悔又嫉妒的叹气声。
“李家娃子,此物…又是你造出来的?”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问道。
“是,小子无聊戏作,长孙伯伯见笑了。”
“每月所产几何?”长孙无忌捋须,眼中闪烁着精光。
李素眨眼,二人目光对视,有种老狐狸惜小狐狸的惺惺之色。
“建作坊不难,只是需要大量的花,每月大约可产千百斤,若是花能多一些,产量还可以更高。”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愈盛,捋须沉吟不语。
李素面露难色,朝长孙无忌伸出手道:“长孙伯伯,适才小子不小心把塞子打开了,此物长孙伯伯能否还给小子?小子散宴后还想拜访一下程伯伯…”
四人脸色齐变,同时发出一声怒哼。
很好,看来老流氓平日里把他们恶心得不轻。
“如此风雅妙物,找程知节那老货,岂不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那老货接在手里怕是仰头就喝下去了,这样吧,香水由老夫与小娃子合伙干了,建作坊我来,城内商铺亦由我来,五五分帐便是。”褚遂良拂袖大声道。
长孙无忌满脸带笑伸手一拦:“登善贤弟且慢,此物既出现在长孙府,老夫断没有让它落入旁人之手的道理,香水一物,老夫与李家娃子合伙了。”
孔颖达和魏徵的神情也颇为心动,可惜他们一个是孔子的嫡系子孙,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清廉忠直谏臣,做买卖这种事传出去对名声不利,只好强忍不舍作壁上观。
褚遂良急了,涨红了脸与长孙无忌争执起来,前堂内的融洽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二人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
孔颖达和魏徵捋须微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许久之后,李素忽然清咳几声,神情腼腆地道:“二位伯伯,小子没说过要跟你们合伙呀…你们吵来吵去意义何在?”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呆住了,对视片刻,很有默契地同时弯下腰咳嗽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年城府
很没面子,争了半天,正主儿还没表态呢。
长孙无忌老脸闪过一抹羞红,褚遂良捋须抬头,忽然对屋顶房梁上雕刻的一对祥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孔颖达和魏徵呆怔片刻,然后很不给面子地爆笑起来。
二人一笑,长孙无忌的老脸愈发挂不住,恶狠狠地瞪着李素。
“小娃子,你故意的?”
李素急忙起身:“小子岂敢冒犯,只是此物小子原本便打算与程家合伙,毕竟当初的烈酒也是与他合伙,熟门熟路惯了,长孙伯伯您…”
长孙无忌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牙:“小娃子,老夫的长孙家哪里比程家弱了?宁愿跟程知节那老恶霸做买卖,也不愿与老夫合伙,嗯?”
李素神情尴尬:“长孙伯伯,您…这不是为难小子吗?程伯伯的性情您也清楚的,日后若程伯伯怪罪,小子承受不起啊。”
长孙无忌怒了:“怕他个甚!老夫自与那夯货分说,他程家已占了烈酒的好处,还想要香水?世间的便宜都让他捡着了,别人还过不过了?”
李素仍旧一副为难的表情,嘿嘿干笑不已,却迟迟不肯给答复。
旁边笑个不停的魏徵道:“辅机兄莫再逗小娃子了,一大把年纪在小辈面前争个没完,羞不羞?”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香水这东西虽说奇妙,终究只是妇人用的新奇玩意,长孙无忌争抢此物,虽说有几分真想拿来经营的意思,可当着李素的面跟褚遂良争抢还是玩笑居多。
散宴已是深夜,城门坊门已关,魏徵褚遂良等人索性睡在长孙府,李素也只好从善如流。
一夜过去,清早李素起床向长孙无忌告别,长孙无忌居然亲自送出门外,这个举动令李素有点意外,当朝宰相不应该对一个小辈如此客气啊。
临到长孙家门口,李素脚步停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看着长孙无忌道:“长孙伯伯,小子还是决定与伯伯合伙经营香水,不知伯伯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并不意外,捋须笑道:“哦?小娃子为何改主意了?”
“小子昨夜想通了,诚如伯伯所言,程伯伯是武将,经营此风雅妙物怕是力所不逮,长孙是世家名门,经营此物正是相得益彰。”
长孙无忌点头:“嗯,虽然明知你这番鬼话全是糊弄老夫,老夫也权且信了,香水确是妙物,老夫颇为喜欢,香水作坊由老夫出钱建了,另外,长安东西两市里,老夫远亲族人的商铺不少,产出便能风靡长安,作坊建在太平村,建好后即可遣工匠,秘方老夫不过问,如何造香水单只由你来,只不过,你我如何分润?”
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七三如何?…我七您三?”
长孙无忌满意地大笑:“好,就依你所言,五五分润。”
李素呆住了,这家伙耳背?
“不是,小子刚才说的是…”
后背被长孙无忌轻轻推了一把:“小小年纪啰嗦个甚,快上车吧,日后若还有甚子新奇物事,记得头一个来找老夫,莫再让程老匹夫糟践好东西了,好好的美酒,楞给取个‘五步倒’,老杀才大煞风景!”
李素不甘不愿地上了马车,车轱辘碾过平整的青石大道,渐行渐远。
长孙无忌一直站在门口,捋须微笑看着马车走远。
静立片刻,朱雀大街尽头一人一马驶来,在长孙府大门前勒马停下,马背上跳下一名二十来岁面貌俊朗,肤色白皙,穿着绯色官服的年轻人,正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时任宗正少卿的长孙冲。
长孙无忌不由露出了笑颜:“冲儿值夜回来了?快回去睡吧。”
长孙冲恭敬给长孙无忌行了礼,然后指着远处的马车问道:“爹,那是谁家马车,竟劳动爹亲自送出门外。”
长孙冲是长孙家的长子,未来要继承爵位的,故而长孙无忌对他颇为看重,笑着将昨夜酒宴和香水等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孙冲接过长孙无忌递来的香水小瓷瓶,细细闻了一下,露出惊奇之色:“香!而且浓郁经久不散,是个好东西,这个李素倒是名不虚传,确是个怪才,能弄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只不过,爹,他为何无缘无故选择与我长孙家合伙?”
长孙无忌眯着眼笑道:“无缘无故?呵呵,那小子精滑得跟泥鳅似的,怎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长孙冲躬身道:“请爹赐教。”
长孙无忌接过装香水的小瓷瓶,眯着眼端详片刻,指着它笑道:“这个东西,是李素与长孙家的纽带,懂吗?”
长孙冲眨了眨眼,点头:“懂。”
长孙无忌大拇指反指向自己:“老夫,是李素与太子和魏王之间的纽带,懂吗?”
长孙冲想了想,不解地摇头。
长孙无忌笑道:“二子夺嫡,烽烟方起,正是大肆扩张羽翼之时,李素颇得圣眷,小小年纪又有本事,手里还掌握着破城灭族的利器,正是太子和魏王争相拉拢的人,而李素毕竟年幼,况且朝中并无根基,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愿在太子和魏王之间掺合,所以他只能找上老夫,因为太子和魏王皆是老夫外甥,对李素来说,与长孙家建立了纽带,才能保得他的平安,长孙家是他的缓冲,而老夫,有这个能力平衡太子和魏王,只有站在老夫身后,太子和魏王才会有所顾忌。”
长孙无忌这番话很长,长孙冲消化了很久,才将这番话里的意思吃透,随即问道:“可是,李素为何不索性选择倒向太子和魏王呢?”
长孙无忌冷笑:“所以老夫说此子精滑得很,冲儿你别忘了,李素手里掌握着火器局,他是火器局的监正,虽说最近被陛下革了职,但迟早会起复的,掌握如此利器,你认为陛下会完全放心吗?只要保持中立,陛下自不会拿他怎样,若是李素倒向任何一位皇子,老夫断言他这辈子算走到头了,陛下不会容许他活下去,这一点,陛下清楚,朝中几位重臣清楚,李素也清楚…”
长孙冲越听越吃惊,最后睁圆了双眼,讷讷道:“这家伙…他果真只有十六岁?”
长孙无忌叹息点头:“他确只有十六岁…冲儿,还记得你十六岁时在干什么吗?”
长孙冲垂头,露出羞愧之色:“孩儿十六岁时终日流连青楼楚馆,与一帮纨绔狎妓买醉,后来尚了长乐公主后,性子才渐渐稳下来。”
长孙无忌叹道:“是啊,老夫十六岁也是年少轻狂之时,而此子,却在不显山不露水地织着网,从他出名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跟程知节,跟牛进达,跟老夫这些人关系纵横交错,整日恬着一张嫩脸伯伯长叔叔短的,我们这些人不知不觉成了他网上的一根线,不仅如此,为了自保还装疯卖傻,故意闯个大祸,博个混账的名声以自污,此子城府实在是…”
话没说完,长孙无忌神情复杂地摇头叹了口气。
长孙冲皱眉道:“爹,这李素如此大的算计,香水买卖有必要跟他合伙吗?”
长孙无忌展颜笑道:“为何不做?李素这样的人,连老夫都看不透他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冲儿你记住,对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一定要客气,长孙家四代鼎盛,权势无加,然则盛极而衰,须有居安思危之念,来日若有危难,能救咱们的,只能靠这些年长孙家结下的善缘了,李素如今四处结善缘以自保,反过来说,李素,也是长孙家结下的善缘之一,更何况…”
曲指弹了弹香水瓷瓶,长孙无忌笑道:“更何况,长孙虽是官宦权贵之家,跟银钱却没有仇的…”
…
长孙家的效率很快,快得让李素惊讶。
离开长孙府回到家的才两个时辰,长孙府便派来了建作坊的工匠,还有整整一马车的钱,几百贯的样子,并且还在长孙家自己的封地里特意划出一块地来,组织庄户采花种花,以花来抵租,一切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看到整整一马车的钱,李素终于松了口气。
李家的经济危机总算暂时度过去了。
钱是长孙家用来建作坊的,不过李素不像长孙无忌那么讲究,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经常干,钱进了李家,李素二话不说便拿了一百贯给王直。
在李素心里,王家兄弟才是真正值得完全信任的,王直将要做的事情也是目前最重要的。
可怜的王直因为李家最近的经济危机,不得不惶惶然继续活在凶悍大嫂的阴影之下,李素把王直叫出来,将一百贯钱交给他时,分明看到王直露出极度欣喜之色,当初李素从大理寺监牢里放出来都没他这么高兴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桩出路
王直告别了家中父母和哥嫂,拿着李素给他的一部分钱进了长安城。
临走前,李素跟王直说了很久的话,如何与人结识,如何打开局面,如何与官府和武侯攀上关系等等,王直扎扎实实上了几堂人际关系课后,才似懂非懂地上了路。
看着王直孤身上路,李素站在村口的小道旁心中感慨良多。
活在太平盛世,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活得太主动或太被动,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只能努力拿捏好主动和被动之间的分寸,找到一个平衡点,同时还要像个贼似的,从别人的手指缝里悄悄漏出一丝实力,静静发展壮大,以备将来危难时的后路和生机。
王直,就是他从别人手指缝里漏出去的那一丝实力。
其实认真说来,得益于李素左右逢源的做人方式,现在基本没有仇敌也看不到危机,然而危机往往是突然来临的,根本不会有任何预兆,进入朝堂跟那么多老狐狸中狐狸小狐狸斗心眼,危急时刻都有可能发生,若不能未雨绸缪,将来很难自保。
李素也好,王直也好,大家都只是为了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有生之年活得更好一点,更安逸一点。
“我弟救出去了,咋不救救我?”
王桩半蹲在李家院子里,座山雕似的造型,语气却委屈得分外凄婉,胡乱扯过院子里用来造香水的一朵野花,看也不看便往嘴里塞,嚼了两下马上吐出来。
“呸!苦的!”
李素懒得搭理他,小心地在瓷片上刮着香精油,耗费了几百斤花才换了这么几滴,分外珍贵。
香水要多造一些品种才能更好地打开市场,现在能造出来的香味只有五种,种类还是太单薄了,李素正试图造出樱花味的香水,此刻提取的便是樱花的香精油。
没错,不用怀疑,樱花原产于中国,早在汉代便大肆繁殖,到了唐朝更是大户人家庭院内必种花卉,一千多年后提到樱花,一说便是日本特产,其实大谬,别把日本那个小岛国想得多么人杰地灵,没有遣唐使这类生物在大唐又是学师又是偷物的话,日本的佛教,茶道,建筑,服饰,还有樱花…什么都没得剩,日本真正的特产也就只有个火山岩浆,大唐人不稀罕。
樱花的香味并不浓,幽幽淡淡的,提取香精不大容易,李素费了很久的时间才弄了一点点。
衣袖被人扯了扯,李素回头,王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搭理我啊,你搭理一下我啊…”
一个魁梧壮汉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