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忻卉很少见段轻哲这般臭屁又自恋的样子,听了不禁大为摇头,感叹世道无常人心不古,一向公认的严肃又谨慎的男人,居然也像只花孔雀似的沾沾自喜起来了。

有那么一刹那,白忻卉简直怀疑,警察叔叔是不是对他用了刑,害得他把脑子给搞坏了。

段轻哲依旧面不改色地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来回回,端完了菜又去盛饭,然后把筷子调羹之类的东西摆好,请白忻卉出来吃饭。看他那架式,好像那些品相不怎么样的菜,全是出自他之手似的。慷他人之慨时,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

白忻卉因为担心自己做的菜味道不咋的,所以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战战兢兢地坐下来一一尝过,确认味道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之后,脸上的表情才活络了一些。她还是有些担心段轻哲现在的处境,一面吃一面问道:“你还要回警局问话吗?现在他们对你是什么态度,是不是有可能拘留你?”

段轻哲一脸轻松地吃着东西,完全没有不愉快的表情:“暂时不会,除非他们找到什么对我不利的语气。单从目前他们掌握的证据来看,还不能对我立案起诉。毕竟他们只能证明我去过那里,见过梁婠婠,但不能证明是我杀了她。杀人罪是要讲究绝对的证据的,没有充分的证据前,他们不会轻易麻烦我。”

白忻卉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这话亲自从段轻哲的嘴里说出来,她才算完全认可了这个说法。

“可是,你目前的嫌疑最大,你也说不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杀梁婠婠,警方肯定是从你这一方面着手去调查的,这对你的工作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暂时还不会。这事情警方处理得很低调,得罪了最高院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而且他们要定我的罪也没这么容易,首先这个杀人动机他们就找不到。”

“你没有杀人动机吗?”白忻卉有些不太明白,“你跟她谈过恋爱,知道她欺骗了你这么久,难保不会一时气愤杀了她。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动机,是不是?”

“这事情我只跟你说,警方并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我跟梁婠婠以前谈过恋爱,当然这一点他们肯定能调查出来,但梁婠婠蓄意接近我的事情,他们不可能知道。别被电视上的那些东西给骗了,警察办案没那么时间去调查得这么仔细,国家资源有限,要真像电视里那么事无巨细地调查,纳税人的那点钱怎么够用?警方办案讲究地是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情,除非梁婠婠是什么高官子女,否则普通一起谋杀案,不会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可是…”白忻卉突然想到了一点,想要说出来,又犹豫了一下。段轻哲已经快吃完了,看着她的脸色心里琢磨了一下,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警方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去找梁婠婠,我要怎么回答?”

“嗯,这个事情你也说不清楚吧。”

“没什么说不清楚的,我那天去找她,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我已经把理由跟警方说了,现在,你想不想听一下?”

白忻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谈话的方向似乎一直被段轻哲牵着走。眼下他这么问,她就直接回答道:“想。”说完后才觉得自己有点傻,可是话都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

段轻哲像是一直在寻找一个突破口,一直到这会儿才算把话题带到了这个上面。他放下手中的碗筷,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连说话的声音都加重了几分:“其实,这件事情我一早就应该跟你说了。我不应该直接向你提出复婚的请求,在我决定收养阿延之后,你就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复婚这件事上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一直没跟你说,是我太自私了。”

屋里原本良好的气氛,被他这几句话一说,直接就当到了谷底。白忻卉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耳边只听得段轻哲的声音在继续回响:“其实我去找梁婠婠,并不是找她算什么账。她当年骗我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毕竟我们家也对不起她,她这么做无可厚非。我去找她,主要是去向她求证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白忻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觉得非常不真实。

“我希望她亲口向我证实,她跟阿延的关系。”

“他们,他们是什么关系?”

“从我给他们两人做的亲子鉴定来看,梁婠婠就是阿延的亲生母亲。”

如果这会儿不是坐着而站着的话,白忻卉敢肯定,自己已经摔倒在地上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为什么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是有关系的。梁婠婠就像是空气一般,无孔不入地深入到她生活的每一点每一滴。蒋葶也好,阿延也罢,甚至是秦墨,只要是跟她认识的人,梁婠婠似乎都跟他们有点关系。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整天宠着爱着捧在掌心里的儿子,居然是梁婠婠的。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她的脑中突然蹦了出来,就像是有个警铃突然爆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问出来的话听上去也像是别人在说话一般:“那,阿延的父亲是谁?这孩子,是不是你跟梁婠婠生的?”

“不是,阿延不是我的孩子。”段轻哲一口否认,丝毫没有犹豫,“你若是怀疑的话,可以带我和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医学报告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可是,你不是说梁婠婠当年的孩子死了吗?”

段轻哲站起身,走到餐桌边,把白忻卉从椅子里拉了起来。随即又把她带到了沙发边,直接按了进去:“你坐好了,我给你倒杯水。这故事有点长,需要慢慢讲。你先冷静一下,总之你记得,这孩子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就够了。”

段轻哲说完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来,然后坐到了白忻卉身边,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其实,初知此事时,我跟你的反应一样,既震惊又怀疑。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们随意收养的一个孩子,竟是我们相识人抛弃的亲生骨肉。我以前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这些所谓命运的东西。但现在,我也被逼得不得不相信起来了。”

54一波接一波

白忻卉那一天基本上从早到晚,就是在听段轻哲跟她讲故事。从梁婠婠当年的出身和“潜伏”到他身边的目的,到后来扯出她是否是被人蓄意谋杀的事实。这些话从早上一直讲到了吃过晚饭。当她以为一切都差不多说清楚的时候,段轻哲才把最后那颗重磅炸弹扔了出来。

她现在有些明白,段轻哲干嘛把她从餐厅拎到客厅的沙发里坐好,敢情是怕她太过震惊,一个受不住就直接晕过去了。如果这时候要是演韩剧的话,一定会有人在旁边拿出像肉丸一般大的东西递过去,好心地劝道:“XX,吃颗清心丸吧。”

仔细想想,今天听到的这些个事情,加上以前的种种偶遇,白忻卉真真觉得,自己身边的这点子破事儿,也不比人家韩剧里演得简单多少。这错综复杂的恩怨,这阴差阳错的关系,要不是隔了几个月来消化,她一下子还真有点受不住。

但即便是如此,听到梁婠婠和阿延的关系时,白忻卉还是觉得就像是白日里头顶上突然打了个响雷,炸得她眼冒金星。在接下来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在默默地消化这个消息,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段轻哲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她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就好了。他拿着本来倒给白忻卉的水喝了半杯,自己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其实一开始,就是同学会上撞见了之后,梁婠婠对我说以前有过我的一个孩子,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直是没有怀疑的。我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小心,让她有了生孕。其实当年我也有想过,即便父母不同意,我们也照常会结婚,如果有了孩子,就马上生下来。没想到后来,我们居然没能在一起。”

“为什么没在一起,你以前说是梁婠婠主动离开你的。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要分手,是不是被你妈逼急了?”白忻卉想起自己那个前婆婆,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太过强势的女人,总会令身边的人感动无所事从。尤其是像白忻卉这样不够强势的人,一对上段轻哲的妈,她就有些放不开手脚。所以结婚的这些年,虽然婆婆对她还不错,她却一直和她亲近不起来,就连去公婆家吃饭的次数也不算太多,能躲则躲吧。

这样的一个老太太,正儿八经的媳妇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恐怕梁婠婠这样不受欢迎的女人,在她手上更讨不到好果子吃了。

她以为自己猜得一定是**不离十了,没想到段轻哲听到后,却很快摇头道:“这个事情跟我妈,倒还真没什么关系。她本来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动摇过,只要我坚持下去,我们结婚是迟早的事情。她不是那种被我妈骂几句就会退缩的女人,她能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就证明她心脏足够强硬,也证明她确实很有本事。我妈那样的话,在她听来可能就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吧。当年让她离开我的原因,确实跟一个中年妇女有关,不过不是我妈,而是她妈妈。”

梁婠婠的妈妈也就是黄俊明的太太,这位老太太一直没在白忻卉的世界里出现过,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在她的印象里,梁婠婠总是独来独往,就像是没有家人亲戚一样,她确实独立的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她妈妈人在哪里,也在北京吗?”

“不,一直在老家。梁婠婠上大学后,每年会回去看她妈几次。不过她一直没把她妈接来北京,我以前一直劝她把妈妈接过来,留老人家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但她总说不用。后来一直到她妈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为什么。”

“怎么,觉得她妈妈上不了台面,怕给她丢人?”

“那倒不是。”段轻哲半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梁妈妈的模样,“其实梁婠婠的妈妈长得挺端庄的。你看梁婠婠就能知道,她妈妈年轻时肯定很漂亮。她不让她妈见我,是因为她妈妈一直反对她故意接近我为她父亲当年的事情报仇。她妈妈就她一个女儿,自然担心她出什么事情,听说她的计划之后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听说当年她妈妈以死相逼,才逼得她同意放弃这个计划,主动离开我。”

白忻卉这下子才算是恍然大悟:“我说你们俩当时这么坚持,怎么最后却没成呢。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情。你当时肯定也是一脑子糊涂账吧,是不是怎么也想不通她突然就不要你了?”

段轻哲扭过头来,难得地露出几分无奈又调皮的神情:“是啊,这个问题其实纠结了我很久。因为她提出分手的情况非常匆促,几乎是有些迫不急待。我都没问清是怎么一回事情,她是单方面宣布分手了。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愿意见我。起先我一直以为是我妈找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没料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段轻哲当年的这段感情,也算是谈得轰轰烈烈又伤筋动骨,若不是因为他性子平淡不急不燥,大概会一直很难走出这段阴影。他在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也曾纠结痛苦过一段时间,幸好那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阿延和白忻卉,感情上有所寄托,才不至于行为上有所偏差。

像他今时今日这样的地位和身世,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甚至给整个段家带来滔天大祸,每走一步都必须思量仔细了。婚外情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若是让有心之人抓住,牵扯出当年黄俊明的案子,稍利用的话,或许结局就会相当不同了。

一只名牌手表尚且都大做文章,更何况是一个牵涉到几亿资金的政府大工程,想要在上面做花样,实在有太多机会了。

如果段轻哲是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人,梁婠婠或许早就被他处理掉了。也就是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才会在今天反而落入别人的圈套中,至少也是惹了个麻烦回来。

白忻卉越听越觉得头大,七绕八绕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到关键的地方,不免也有些着急,就催促着问道:“那阿延呢,他又是怎么回事儿?梁婠婠和谁生他,又为什么要算到你头上?”

“她为什么要算在我的头上,这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跟我分开之后其实一直不甘心,这几年因为没有联系,所以也不觉得怎么样。同学会的时候我们又见了面,便勾起了她当年的想法。尤其是见我娶了老婆日子看着过得还不错时,她心里仇恨的火焰又再次燃烧了起来。所以她才骗我说有了我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阿延。不过说起来很讽刺,事隔这么多年,她的亲生骨肉成了我的养子,而她却是站在那里,也认不出阿延是她的孩子。”

白忻卉想起阿延是一岁左右被人扔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孩子长得快,几年之后梁婠婠自然是认不出他来了。只是亲手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事情总是做得不太地道。

“她也够狠的,毕竟是自己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她人就在北京,还舍得把阿延扔到福利院去,有真不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段轻哲伸手拍拍白忻卉的手背,安抚着她的怒意:“其实没有,阿延当年不是她扔掉的。不过说起来,她也确实遗弃了孩子。这些事情都是梁婠婠的妈妈告诉我的。本来我听了她的话后,是一心相信这孩子是我的,而且她当时告诉我,孩子已经死了,我便没有再去细究。”

“你就没有怀疑过,孩子不是你的?”

“一个曾经跟你表面上爱得要生要死的女人,说生了你的孩子,你会去怀疑吗?如果我真的怀疑了,大概你们女人又要骂我禽兽不如了。我当时被这消息吓了一跳,也确实没有再去怀疑什么。直到梁妈妈的出现,她向我解释了一切缘由,包括当年梁婠婠主动接近我的目的,那个孩子其实另有生父,还有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被梁婠婠送到了生父那里的事情,全是她告诉我的。说起来,梁妈妈对我也算不错,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的话,我后来不会花时间去调查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查到孩子的父亲是谁了。”

“难道梁妈妈没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当时没说。其实她当时说得很隐晦,她甚至没说梁婠婠的父亲就是黄俊明,只说当年她父亲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令婠婠的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至于孩子的父亲,她只说是梁婠婠当年在老家的初恋情人。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的去世,她大约不会考来北京,也就不会遇上我了。所以说,一切都是命运。十几年前的那一场事故,埋下的因种下的果,一直到今时今日还在抽枝发牙,还在茁壮成长。想起来,父辈给了我们很大的便利,但有些时候,也会埋下不小的祸根。”

段轻哲说着说着,又有一点学者气息冒了出来。白忻卉却没有再给他机会发表长篇大论,直接就开口问道:“那你调查出来了吗,阿延的亲生父亲是谁?”

段轻哲伸手把白忻卉搂得紧了点:“反正今天你受的刺激也够大了,就一并都受了吧。阿延的爸爸姓何,叫何平。他还有个绰号,因为小时候头长得比较大,朋友们都叫他大头何。”

55雨过天晴

梁婠婠和大头何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和任何一对狗血的青梅竹马没什么分别。无非是从小住在一个院子里,男的比女的大几岁,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慢慢的就暗生情愫。后来女生家发达了有钱了,就搬去了其他地方,但两人一直惦记着对方。直到女生为了报仇离开家乡,去到北京,双方才算断了联系。

几年之后,姻缘际会之下,两人在北京又再次重逢。背负着报仇压力的女生在这种情况下,与初恋男友滚上了床,并且有了他的孩子。这一切发生的都像是一部恶俗的电视连续剧,要不是这是真实的事件,白忻卉才懒得去追这种无聊的片子。

今天这一整天,对于梁婠婠这个人,她终于有了全新的认识。想不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背后竟有这么多的故事。若不是亲耳听段轻哲说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也从来没有把阿延和梁婠婠联系在一起。这孩子从小长得就像他父亲,眉眼间竟很少遗传到梁婠婠的五官轮廓。如若不然的话,就凭她对梁婠婠的熟悉,大约一早就想到了。

她把整件事情理了理,才发现梁婠婠真是个神奇的女子。她怀上阿延的时候,还没有跟段轻哲分手。如果他们最终在一起了,段轻哲大约还要替大头何养儿子,做个便宜老爸。这个女人怀着初恋情人的骨肉,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最终要把他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气势,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

白忻卉当年就算再生气段轻哲出轨,也不过就想煽他几耳光罢了,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类的想法,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过。要不说她怎么是温室的花朵,跟浑身是刺的野玫瑰比起来,真的是弱爆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起了点调侃的心思:“这么说起来,你头上还真是绿油油的。梁婠婠跟你好的同时,还跟大头何在一起。你说她会不会刚跟你约会完,转眼又跑去见大头何,然后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什么这般那般的!”段轻哲故作气恼地弹了弹白忻卉的脑门,“看我出丑吃憋你很高兴是吧,想像着我被人当白痴一样耍,是不是心里特别痛快。”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哎呀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一两个人渣呢,就当不走运好了。父债子偿,不管怎么说,梁婠婠最后还是收手了,没把你家闹得鸡飞狗跳,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白忻卉说着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九点。往常的这个时候,阿延该关电视去睡觉了。今天家里没有大人,他肯定不会乖乖听话,指不定又要闹腾到什么时候。想到这里,白忻卉赶紧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又让段轻哲跟孩子说了会儿话,哄得他乖乖关电视上床睡觉。

他们两个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轻松搞定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屁孩。搞定之后都觉得成就感十足,默契地相视一笑。

白忻卉心有感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延这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会被送到福利院去?是大头何送的吗?”

“应该是他的家人。梁婠婠把孩子抱给他的时候,他是有想好好养大的。那时候梁婠婠事业在上升期,带个孩子肯定不太方便,交给孩子父亲也情有可原。不过后来大头何因为那件绑架案吃了官司,家里房子又被拆了,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他的父母就私自做主把孩子给遗弃了。我手下的人调查了一些资料,大约是说当时大头何的父母本来是想带孩子来北京找梁婠婠的,没想到人没找到,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后来就把孩子给扔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阿延不姓孟,他应该姓何,他的全名是何孟延。”

“毕竟也是爷爷奶奶,还真扔得下手,自己的亲孙子呢。”

段轻哲倒是没这么愤愤不平,整个人意外地冷静:“他们大约心里也有气,觉得梁婠婠骗了他们的儿子,抛弃了他们父子,加上大头何又坐了牢,两位老人心中有气,一时就犯了糊涂。我后来去他们住的城市找过他们,看过他们居住的条件,说句不好听的,阿延在他们身边长大,还不如在福利院。跟着大头何的父母,大概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

白忻卉转念一想,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要不是大头何的父母把孩子扔了,她又怎么有机会收养阿延。这大约便是所谓的缘分,尽管人生有磨难有不幸,但最终幸福还是多过于不幸的。看阿延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样子,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了。

她的身体慢慢地缩进沙发里,一整天的刺激已经搞得她筋疲力尽,琢磨着要不要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嘴里还不忘夸奖段轻哲一番:“想不到你办事还挺有效率,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事情,都让你给查清楚了。”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能查到这么多。我们离婚之后,梁婠婠的母亲才找到我,我才开始着手调查这些事情。就像拉丝一样,你以为只有一点点,没想到慢慢往下拉,牵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

“那你把这些都跟梁婠婠说了吗?”

“都说了,那天晚上我去找她,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她大概也料不到她母亲会出卖她,没想到我居然能找到大头何。说起来这还得谢谢你,大头何这个人,找起来倒真是不容易。我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但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要不是上次你在茶餐厅掉了双筷子,我们未必能撞得见他。”

白忻卉这下子才恍然大悟:“难怪你一直到最近才找梁婠婠摊牌,原来你一直在找这个大头何。你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对上后,才能板上钉钉地去找梁婠婠吧。”

“对方毕竟是律师,口才了得思维严谨,不把全部证据搜集好,我还真不能贸然去跟她对质。只可惜,她也只是个律师,若她是个女武师的话,大概这次就不会死了。”

白忻卉发现,这一整天谈下来,其实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她一直没问。那就是,梁婠婠究竟是怎么死的?蓄意谋杀也有很多办法,闷死的、毒杀的,又或者是被刀捅死的,其实有很多种可能。当死亡赤/裸裸地发生在身边时,那种不寒而栗的颤抖,是任何旁人也体会不到的。

白忻卉的后背不由地凉了一下,连说话声音都带了几分颤音:“梁婠婠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场是不是很恐怖?”

“现场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她是被人一刀从背后捅入心脏而死。现场有挣扎的痕迹,但不是很多。另外大门窗户都没有被撬的痕迹,所以警方怀疑是熟人所为。至少是梁婠婠主动给对方开的门。”

“难怪警方会怀疑你,事情确实非常巧合,怀疑你也很正常。现在怎么办,要请律师打官司吗?还是你准备自己上?”

“我再厉害,这种时候也不能自己上。不过警方目前还没有对我提出诉讼,暂时不用太过担心。我在司法界有很多同学师长,他们会帮我的,你不用担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白忻卉又怎么能真正做到不担心呢。那天晚上他们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彻夜未眠的情况。只是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睁眼到了天明。

天蒙蒙亮的时候,段轻哲终于主动开口道:“你今天是不是要去采访,一晚上没睡会不会精神不够?”他说话的时候,手在棉被里慢慢地移动,然后轻轻地抓住了白忻卉的手。白忻卉的手有点冰,尽管捂在被窝里,但指尖还是有些发凉。比不得段轻哲的手,温暖而富有力量,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安定感。

感受到这种力量后,白忻卉就微笑着开口道:“没关系,采访稿我都准备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呢,今天不用上班,你准备做什么,要联系你的老同学们帮你想办法吗?”

“不用了,暂时还不急。我今天打算回家一趟,去跟爸妈见个面。”

这个决定大大出乎白忻卉的意料:“为什么要回家,要把这个事情跟他们说吗?”段爸爸也说算了,要是段妈妈知道了,非得大闹天宫不可。说不定会立马找人教训那帮子小警察。用段妈妈的理论来说,开什么玩笑,欺负人也要看看门牌号,居然敢欺负到他们段家人头上,就不怕她找关系,直接撤警察局长的乌纱帽吗?

“就吃顿饭,这种事情我妈没必要知道。但我想找我爸好好谈谈,当年的事情,我想问问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说到底,都是我们欠梁婠婠他们家的。另外,收养阿延的事情我也要跟他们说一说,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爷爷奶奶,应该有知情权。”

段轻哲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盯着白忻卉看,另一只手则在她额头上摸来摸去,整理着她的头发:“这个事情想再问问你的意见。之前你虽然同意了,但你那时候还不知道阿延是梁婠婠的孩子。现在知道后,你的想法是不是有所改变?”

“你有和大头何说这个事情吗?这毕竟是他的孩子,虽然法律手续上你知道你一定搞得定,但他作为亲生父亲,有权力决定孩子到底跟谁过吧。”

“嗯,我跟他提过这个事情。他也有些犹豫,他现在的情况算不上很好,跟一堆民工租住在破房子里,如果要带着阿延过的话,只怕孩子要吃苦。他知道我家的经济条件,从为孩子的方面着想,他自然是希望孩子跟着我们过。不过我有答应他,如果他让孩子跟着我过,等孩子年纪大一些,或者等他经济好转一些,我会把这个事情跟阿延说。到时候让他自己决定跟谁过。这个事情说起来很无奈,没办法十全十美,但无论怎么做,我们都希望能让阿延过得更好。”

白忻卉越听越觉得鼻子发酸,到时候索性直接扑进段轻哲的怀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太高兴了,还是有些伤心难过。就好像熬了这么久的阴云密布,终于有种雨过天晴的感觉了。

56追悼会

白忻卉最后一次见梁婠婠,是在她的追悼会上。她原本是不用去的,她跟梁婠婠本就没什么交情,又是前女友跟现妻的关系,介绍起来也颇为尴尬。但她一想到对方是阿延的亲生母亲,就觉得有必要去看她最后一眼。

毕竟从今以后,她的孩子就要由自己来照顾了,于情于礼都应该谢谢她。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管她曾经做过些什么,她生下了阿延,是阿延的血亲,现在她走了,她至少得来跟她道声别。

回忆起她们当年初见时的情景,在和秦墨吃饭途中,她就这么高傲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既冷漠又疏离。而后来在公园相见时,她又变得纯洁而脆弱起来。之后她们去酒吧喝酒,她身上的那股子野性又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从哪方面看,梁婠婠这个女人,都非常多变,白忻卉甚至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许现在安静躺在那里的她,才是真正属于她本来的面容。

梁婠婠的追悼会是在北京举行的。她生前的同事朋友,多数都在北京,反倒是老家,除了个老母亲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当年黄俊明出事之后,黄家的亲戚朋友对她们孤儿寡母是唯恐避之不及,纷纷与她们划清了界限,别说给钱资助一下,就连见都不想再见她们一面。后来梁婠婠一路北上,在北京混得风声水起,那些亲戚朋友们转头又想来巴结她。但她天生那种强势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人揉搓,二话不说就把那些想来讨便宜的人一一讽刺了回去,直接与他们断绝了关系。

至于她娘家母亲那边,亲戚朋友本就不多,这么几年下来,死的死散的散,能联系的除了一个小姨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整个追悼会就直接安排在了北京。梁妈妈被人从家乡接了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停灵的时候就好几次哭得昏死过去。白忻卉去的时候她正被人扶到后面去休息,两个人就没碰上面。

白忻卉是和段轻哲一起去的,去的时候非常低调,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梁婠婠的旧时好友们其实并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只当是朋友来访,也没太当回事情。

段轻哲因为跟梁婠婠有过数面之缘,也很感激她当年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所以就去后面休息室找老人家,一来表示慰问,二来也想在经济要帮助她一下。梁妈妈没有了女儿,生活一下了就没有了着落。好在梁婠婠生前攒了不少钱,除了那套位于高级住宅小区的房子外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如果梁妈妈把北京的房子卖掉的话,得来的钱加上存款,应该够她安心养老了。

但即便这样,段轻哲也希望能出点力。要不是梁妈妈,他现在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就算不被梁婠婠重新骗回去,估计也不可能跟白忻卉有什么发展了。带着对前女友和所谓的死去的孩子的歉意,他又怎么好意思重新去追回前妻呢?

白忻卉不方面去后面休息室,就在前面的灵堂里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等段轻哲出来后一起离开。她刚刚其实不太敢看棺椁里的梁婠婠,因为她还不太能接受她已经去世了这个事实。梁婠婠因为被解剖验尸的关系,死后一个星期才被家属领回,听说今天追悼会结束后就会被送去火化。这应该是她们两人此生的最后一面了,就这么在这匆匆一瞥中,结束了人生中最后的一点交集。

白忻卉坐在那里,耳朵里充斥着低沉哀伤的音乐,看着前来吊唁的人在面前走来走去,头脑一下子就放空了起来。在这种环境里,人好像特别容易没有想法,周身都被悲伤的气氛所包围,好像除了跟着伤心难过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就在白忻卉坐着发懵的时候,一个塑料杯突然递到了她面前。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就对上了秦墨的脸。在这里碰上他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白忻卉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怕记者跟来吗?”

“记者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跟的。如果今天我来参加个大明星的追悼会,他们大约会跟来。但婠婠只是个律师,他们不感兴趣的。怎么说我跟她也是相识一场,她帮了不少忙,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的。”

白忻卉曾有一度觉得秦墨是个面目可憎的人,尤其是怀疑他带坏了自己的弟弟时,那种怒火更是烧得满天满地。但后来弟弟说毒品不是秦墨给他的,白忻卉心里的恨就慢慢地消了下去。说到底她还是个心软的人,做不到对一个人恨之入骨。仔细想想,她弟弟其实也要为吸毒的事情负上责任的。若不是他意志不坚定,他一个成年人,谁还能逼着他吸了。

想到这里,白忻卉微微叹了口气,接过了秦墨手里的那杯茶。这是现场提供的免费茶水,褪色半透明状,白忻卉一口喝下去也没喝出点什么来,只觉得有点清甜的味道,闻着还有股麦香味儿。

秦墨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大麦茶,对身体不错。我看你最近憔悴了不少,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

白忻卉捧着半温的一次性杯子,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没搞清楚就去找你吵架。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会介意,那是你的弟弟,我能理解这种感觉。再说我那么喜欢你,就算你真的怪罪我,我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秦墨这话说得极低,基本上只有白忻卉一人能听见,但她还是脸色瞬间发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开什么玩笑,秦墨是大明星,要是刚才这话被人传出去,少不得又要上报纸头条。她可不想跟着出一把名,尤其是这种不怎么样的名。

秦墨倒不怎么在意,一面喝着茶,一面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跟段轻哲复婚了?”

“你,你怎么这么问?”

秦墨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我看到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上次在我办公室,他适时地出现把你给带走了,我猜你们两个应该走得很近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有红色炸弹要送过来了。”

虽然秦墨是个众人皆知的花花公子,但当他一脸哀怨地说出这番话时,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失忆。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总会显得特别唏嘘,好像那个男人瞬间形象就变得可亲起来,让人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母爱之情。

白忻卉很想说几句话安慰他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两个就这么默默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同被带进了另一个悲伤的世界里。

现场的情绪还算控制得不错,除了梁妈妈好几次哭得死去活来外,最令白忻卉意料不到的竟然是蒋葶的表现。这个坐着轮椅前来吊唁的姑娘,从一进门就是哭着来的,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看就是连着哭了好几天。

白忻卉不知道她跟梁婠婠的感情到底多深,但看她哭的那样子,却觉得非常真诚,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其实在这种场合,谁是真伤心谁是假模假样,一眼就对比出来了。像蒋葶这样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晕过去的人真的不多。因为她的到来,现场有一阵几乎还失控,好几个人围上去劝慰她,又被她搞得眼眶红红,一时间大厅里哭声四起,掀起了一个小**。

白忻卉也想去劝劝她,可是见她身边围了那一众人,她实在不想挤进去,只能在远处一直观望着。蒋葶被人劝了之后,情绪似乎收敛了一点,拿着纸巾在一旁默默地抹眼泪。

大家的哭声渐渐地收了起来,重新又回复到刚才的状态,该干嘛干嘛去了。很多人来了又走,又有很多人从大门口进来,整个灵堂既肃穆又热闹,有着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白忻卉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段轻哲终于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他径直走了过来,看到秦墨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礼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秦墨一改往日总喜欢跟他作对的模样,居然主动站起身来,站出了身边的座位,直接把白忻卉让给了他。自己则跑到一边去跑家属又说了几句话,随即就带着助理离开了。

白忻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半晌,直到段轻哲轻拍她的肩膀,才把她的注意力给唤了回来。

“在看什么,舍不得秦墨离开吗?”

这种没营养又吃醋的话,白忻卉根本懒得搭理,直接送给对方一记白眼,就把头撇向了一边。段轻哲轻笑两下,也没说什么,正准备带她离开时,蒋葶突然推着轮椅朝他们这里过来了。

白忻卉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对上了蒋葶一脸为难的神色:“姐姐,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看上去颇有些焦急,而且想说的话似乎也跟今天的场合没什么关系。

白忻卉不由愣了几下,随即推着她的轮椅去到外面一个安静的角落,这才停了下来。她找了个休息椅会下来,盯着蒋葶看:“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