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缓慢收回手,她站在森林外的空地上,身上浴满月光。洛晗在明,而奕修倒在黑暗的森林内,两人隔着大半个树林对望。洛晗也不在乎奕修能不能听到,说:“你在教我做事?可惜,你没有这个能耐。”
洛晗说完,再不理睬这个人,快步朝婚礼会场走去。她生出私情,她违背了天道的职责,她为凌清宵改变立场,这都是她的事情。奕修可以指责她天道失职,可是却不能贬低凌清宵。
洛晗走回婚礼现场时,发现场子已经散了,唯有四周灯火通明。刚才人多时只觉得朦胧又浪漫,现在没有人,才觉得灯影憧憧,空旷的吓人。
凌清宵就站在最大的那盏灯笼下,静静等着她回来。洛晗走上红毯,地毯上还残留着白日撒下的百色叶,处处可见狂欢后的寂静。
白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条路很长。凌清宵在快一半的位置接住她,伸手握住洛晗的手,问:“手怎么这么凉?”
“夜里有些冷。”
如今是六月,云州气候温暖,怎么可能会冷?凌清宵没有拆穿,用手掌包住洛晗的手指,问:“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不开心?”
“他在说你坏话。”
凌清宵嗯了一声,片刻后惊讶道:“还有呢?只有这些?”
“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凌清宵倒真不在意,“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说再多,天宫也是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我生气什么?该气的是他们。”
洛晗静了一会,说:“你理当功盖千秋,名垂青史,为万人所敬仰,而不是被人猜忌。只因为我在你身边,就要让你承担一些毫无因由的诋毁和诽谤。明明,你不必经历这些的。”
凌清宵听到失笑,他停下脚步,轻轻挽起洛晗鬓边的碎发,说:“我不想名垂青史,也不想万人敬仰。我一生所求,唯有你。”
·
云州世子和凤凰女王联姻,这桩事在梧云十六州引起轩然大波,婚礼结束后一个月,众人都在谈论这场豪华的婚礼。然而出了这个圈子,对于整个天界的百姓来说,这桩婚礼并不是什么大事,连知道的人都没多少。
然而很快,一个真正的惊雷就将全天界炸出来了,甚至六界都为之轰动。
天帝要成婚了。
在早朝上,凌清宵亲自将婚讯公告群臣,并且让天枢院计算吉时,择日完婚。
这个消息简直是一桶水倒进了滚油里,瞬间将舆论引爆。上至高官世家,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惊得说不出话来。各大家族相互打听了良久,最终绝望地发现,这是真的。
百姓震惊良久,等反应过来后,他们立刻对天后人选产生极大的热情。凌清宵登基仅仅四百年而已,对于天帝来说,过早成婚,并不是一件好事。群众简直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不声不响地攻克天帝,还让凌清宵不顾事业大局,公开声明娶她?
不管上中下重天闹得多么沸沸扬扬,在大罗天,一切都风平浪静,井井有条。侍女们按部就班地筹备婚礼,仿佛外界任何风波都影响不到这里。一队仙娥鱼贯走入殿中,行礼后,问:“姑娘,这是嫁衣的料子,您喜欢哪一个?”
洛晗放下笔,抬头看去。仙娥们一字排开,手中捧着端盘,每个盘子都盛放着一种衣料。看样子,各个价值不菲。
洛晗觉得有些奇怪:“衣料不该是配合着婚服来设计的吗?我若是选了一个不合适的,婚服怎么办?”
“你安心选你喜欢的就是。”
仙娥们退到两边,齐齐施礼:“参见陛下。”
凌清宵缓步走入殿中,他对仙娥们挥手,道:“衣料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仙女们小碎步撤去,凌清宵很自然地坐到洛晗身边,问:“有喜欢的吗?”
“婚礼服饰,难道不是从衣料到配饰,全部是一整套吗?”洛晗奇怪,问,“难道还能随便搭衣料?”
凌清宵说:“没关系,每一种衣料我都画了草图,无论你选哪一种都无妨。如果你都不满意,那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婚服重新再画就是。”
洛晗听着暗暗抽气:“你给每一种布料,都设计了一套婚服?”
“没错。”凌清宵说,“你不必有压力,废了就废了,你喜欢最重要。”
洛晗沉默,从她答应成婚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凌清宵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好这么多婚服。这只能说明,他在很早之前,就在准备婚礼了。
中间这四百年,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情呢?
凌清宵说:“云州的婚礼从订婚到成婚,足足筹备了五十年。相比之下,我们的婚礼时间太短,失之仓促。”
他说完后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快些好。”
他事事追求完美,不过在这件事上,凌清宵难得觉得不必那么完美,先成婚为上。
洛晗心里酸酸涩涩的,她靠在凌清宵身上,问:“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凌清宵伸手环住她的腰,说:“不算很久。只不过,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期待的一件事。”
“对不起,我无缘无故就失踪了。那些年,你是不是很难过?”
“你不必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凌清宵抱着她,将下巴轻轻放在洛晗发上,说,“你能答应,就已足以让我欣喜若狂。”
洛晗在凌清宵身上蹭了蹭,将脸深深埋在凌清宵衣服里:“以后还有会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慢慢经历,你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欣喜若狂。我们以后,还会有很长时间。”
凌清宵失笑,越发紧地抱住她,说道:“好。一言为定。”
凌清宵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洛晗隔着衣服感觉到他修长的手臂,薄而有力的胸膛,安心地闭上眼:“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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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元二千年,九月。
更深雾重,夜色寂静。凌清宵批完了今日的奏折,放下笔时,完全没有任何轻松、愉悦等心情。
他举目望去,立政殿内灯火通明,庄严肃静。书架整齐地立在墙边,上面的东西错落有致,一切都摆放在凌清宵最习惯的位置上。
华贵却冰冷,没有任何活气。
可是等走入侧殿,景象就截然相反。殿中摆了两张桌案,其中一张堆放着许多书卷,其中甚至有些散落到地上,桌面上笔墨、纸张随意地摊开着,似乎主人刚刚出门,还没有来得及将文房归位。
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然而六个月过去了,那个将东西弄乱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凌清宵从立政殿出来,缓步走向寝殿。自从她离开后,凌清宵遣散仙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侧殿和寝殿。他将一切都维持原样,连桌案上的一粒灰尘都不忍心清除,仿佛这样,他就能欺骗自己,她还在他身边。
凌清宵推开寝殿的门,月光从他身后照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殿中安安静静的,唯有细微的粉尘在空中飞舞,半昏半暗间,凌清宵总疑心床榻旁边有人。
可是,哪有什么人呢?凌清宵苦笑,甚至都不忍心走入寝殿中。她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明明凌清宵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更长,可是现在回想,他竟然想不出任何自己在寝殿中的场景。
他记忆中每一幅画面,都和洛晗有关。她在桌案前写东西,她塌上将睡未睡,她伸手挽起帷幔…
没有并不是最可怕的,一个穷人不会觉得自己穷,一个不幸的人不会觉得自己不幸,除非他们看到了别人的生活。
得到后再失去,实在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
凌清宵静静看着殿内的摆设,轻声道:“你说你会回来,你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再次来到我身边。可是你没有。”
“你失信了。”
距她离开已有半年。足足半年,仅仅半年。
如今凌清宵每天都觉得恍惚,他不敢想象自己再等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慢性折磨,凌清宵想,既然她没有回来,那他去找她好了。
他不信人,不信神,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她不来,那他就自己去。
悬崖边缘,夜风徐徐,菩提树抖了抖枝桠,将意图在自己身上筑巢的鸟雀赶走。它清理掉身上的枯叶,道:“我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一点。”
凌清宵停在悬崖面前,事到如今,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到她?”
“没有办法。”菩提树说,“已经发生的过去不可改变,结果无法影响原因,这是时空法则。他是你的过去,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影响过去的时空,你该认命了。看着你平息了六界纷争的份上,我再奉劝你一句,早日忘却情爱,方能跳脱束缚,获得飞升。你已经修到大罗仙尊,再升一层,就能开创有史以来六界修为新纪录,成为真正的第一强者。”
凌清宵对此只是轻轻一笑:“本尊已是天下至尊,执着于更强做什么?天下已经没有值得本尊委屈自己而周全的东西,本尊要做的,不过是顺应本心罢了。”
“她并不是你的姻缘。”菩提树叹气,“你是孤独命格,注定六缘寡淡,一生清寂。她和你并非缘法,这不过是一个意外。凡事勿执着,看开些吧。”
“如果无缘,为何另一个人可以?”
菩提树顿了一下,幽幽问:“你堂堂天帝,竟然还和人赌气?”
“这不是赌气,本尊还不至于这么幼稚。”凌清宵冷冷的,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既然我遇到了她,就说明这其中有变机。”
菩提树沧桑叹气:“那不过是亿万分之一。可能性太小的事情,就等于不可能,你执掌三界政务,应当比我更清楚。”
“没有试过,怎知不可能?”凌清宵道,“多余的话你不必说了,我意已诀,无可更改。你自女娲身边传承下来,一定知道打破时空壁垒的方法,无论难易,请菩提树告知。”
“你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菩提树也没办法了,对树木来说,最难理解的不是这些人会动,而是他们时常会有些奇怪的执拗。就比如,面前的天帝。明明已经达到力量和地位的双重巅峰,却偏要冒着风险,去挑战一些可能性几乎为零的事情。
菩提树想不懂,很快就不再想了。它已经劝过一次,义务已尽,至于后面的事情,菩提树也无能为力。
菩提树缓慢道:“你想要再见到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你要逆转因果,让你成为因,他成为果,这样,才可以跨越时间。”
“如何逆转?”
菩提树伸出一截树枝,叶尖悠悠散落点点绿光:“超越这世上的力量极限。”
第150章 融合
天启, 凌清宵在灯下批复公文。他的婚讯公布后,天界议论纷纷,不少地方势力又趁机跳了出来。
先帝仁德, 对百姓、官员、权贵都施行仁政, 然而仁慈的时间长了, 有些人不懂得感恩戴德, 反而视之为理所应当。先帝在位这些年, 大体上风调雨顺,昌盛太平,可是在太平之下, 中高层已经滋生出不少蛀虫。
若是他现在不管, 再过几代,必成危机。
凌清宵一上任就整顿天宫纪律, 对天宫的公务人手、流程、效率都做了详细规定,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等把天宫整顿好后, 凌清宵又渐渐流露出打消地方豪强、限制世家大族的意向。
这自然动了这一阶层的利益, 世家权贵们抱团抵制他, 凌清宵的政令推行得非常艰难。然而凌清宵是一个很耐心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无论再难、再久,他也一定会完成。
万事开头难, 如今正是开始阶段,他可谓步履维艰。凌清宵写完一整叠折子,眼睛有些累。他按住眉心,支在桌案上,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 他只是一恍神间,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中,他走入了一座楼阁,四周雾浓寒重,威严华丽,在浅白色的帷幔后,一个襁褓正放在摇篮上。
凌清宵一下子就认出来,这里是钟山。那个孩子,应当是刚出生的他。
背后传来脚步声,凌清宵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凌显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凌显鸿停在摇篮前好生看了看,然后取出一个孩子,将两个孩子位置调换。
凌清宵静静看着这一幕,内心已经不会再产生任何波澜。仙人不像凡人孩子一样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从娘胎开始,所有的记忆就储存在识海深处。只不过以前,凌清宵从未看过而已。
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唤醒了记忆,亲眼看到了自己被调换的场景。之后时光飞快流逝,一切和凌清宵记忆中的经历别无二致。凌清宵想,记忆为什么会突然激活呢,难道就是为了让他重温一遍童年时的悲剧,青少年时的痛苦?
很快到了雷劫那一天,他掉下绝灵深渊,负伤累累,生死一线。凌清宵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这一次洛晗没有出现。
他心里一寒。这才是,他本来的命运轨迹吗?
绝灵深渊暗无天日,异怪丛生,每一天都仿佛活在地狱中。凌清宵身上全是伤,龙丹那个地方还在剧烈疼痛,他好几次都觉得,何必抵抗,被怪物杀死,就此结束一生,不也很好?
世间并无人期待他,他何必那样痛苦地逼自己活着?
但是最后他还是活了下来。隐在暗处的羲衡被他身上的狠劲打动,将自己的法宝神珠填入凌清宵心口,填补了龙丹的空缺,也压制住他的心魔。
凌清宵得以活着离开绝灵深渊。等他千辛万苦回到钟山,得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宫召人镇压凶兽,夜重煜代表钟山去西洱弥海出征,在弥海立了大功。整座钟山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为大公子高兴,凌显鸿甚至大办宴席,公开向外界展示他中意的继承人。
掉下深渊的二公子凌清宵,离谱的两个孩子抱错之事,以及凌清宵被人霸占的龙丹,根本无人提起。
夜重煜大出风头,引起了天宫的注意,凌显鸿有意推举儿子入仕,所以将不利于夜重煜的消息全部压下,连抱错一事也不许人再提。夜重煜体内有两颗龙丹,实力比别人增长的更快,凌显鸿尝到了甜头,想着将错就错下去也挺好。
反正,凌清宵不是没死么。既然没死,就说明缺失龙丹并不重要,那不妨送给他的哥哥冲击前程。钟山供养他栽培他,也到了凌清宵为钟山做贡献的时候。
凌显鸿透露出这个意思后,生母养母齐齐沉默,连临山宿家也没什么表态。凌清宵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嫡母忌惮他,白灵鸾对他的态度也阴晴不定,所以凌清宵把自己封闭,不去争不去抢,不涉足夜重煜的领域,也不去抢夜重煜的风头。他都退让成这个程度,可是,他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求不到。
那时候凌清宵就知道,他能相信的,唯有自己。一昧避让是没有用的,既然凌显鸿怕他和凌重煜争,那他就真的争一争。
所有凌显鸿准备给夜重煜的礼物,凌清宵都要一一夺走。他蛰伏百年,终于找到了机会,重创夜重煜,将自己的龙丹挖走。
他夺丹同样用了暴力手段,然而这次,他的修为远远不到匹敌凌显鸿的程度。他成功夺回了龙丹,但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他被关入缚灵山,施以青雷鞭,禁闭一千年。后来,一万鞭子青雷鞭并没有打完,凌清宵也没有被关够一千年,仅仅过了五十年,他就出来了。
原来,夜重煜觉醒了魔族血脉,弃仙堕魔了。凌显鸿给予厚望的长子废了,他心痛过后,只能将受刑的二儿子放出来。
五十年的禁闭生活让凌清宵的心性产生巨大变化,他越来越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公理可言,要么强,要么死。只要强大,他自己就是公理。
凌显鸿将他放出来后,一脸沉痛地和他解释了当年隐情,陈述了他同时作为父亲和家主的无奈。凌清宵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他接受了凌显鸿的示好,集中了全钟山的资源修炼,修为瞬间一日千里。
凌显鸿极为惊讶,当即允诺说,会将凌清宵立为少主,只要凌清宵永远站在钟山这一边。凌清宵答应了,飞快地修炼到上仙,然后反杀了凌显鸿。
他为什么要做少主呢,他完全可以自己成为钟山之主。
凌清宵将凌显鸿圈禁,还将他最爱的侧夫人白灵鸾扔进去陪他。至于宿仪芳,主母过度劳累,身体不好,余生,就留在钟山养病吧。
凌清宵忍辱负重一千年,终于得到了这一切。可是他一点都不快乐,他只能继续往上爬,得到更多的权力,更大的财富,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开心。
凌清宵在天宫从政一千年,一步步积累声望,后来先帝心魔发作,兵解陨落,凌清宵趁机扩张势力,在九州会挫败劲敌,成为天帝。之后他在天帝之路上征伐四千年,铲除了地方豪强,打压了世家大族,让天下人只听天帝之言,让天宫的政令可以瞬间下达到任何地方。解决了天界内部动乱后,他转而向外,去开拓外部疆土。
比如,早就该死去的夜重煜。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六千年。
年轻的凌清宵作为一个旁观者,以路人的角度看完了另一个凌清宵的一生。凌清宵的身影是虚影,记忆中的人来来往往,无人察觉他的存在。最后,凌清宵跟着另一个人,来到仙魔大战现场,站在云层上,俯视广袤的魔界,一江之隔的妖界。
凌清宵如今也是天帝,虽然在位时间尚短,但是他能理解一个帝王对开拓疆土的感情。这场战争会死很多人,可是唯有打赢了这一仗,才能保后世万载安宁。
凌清宵站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等着开战。突然,他眉头微皱,注意到一个地方有异动。
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注意到了。云层下方传来隐秘的时空波动,虽然已经极力压制,但还是躲不开凌清宵的感知。凌清宵隔着浩荡云层和千军万马,竟然在时空漩涡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洛晗?
他微微愣怔,都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记忆中那个人举起九霄剑,朝洛晗击去。这一剑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即便时空漩涡稍纵即逝,也还是被劈到了。
凌清宵的脸色完全沉下来,时空穿梭途中会遇到很多危险,这个人攻击隧道,万一洛晗在中途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凌清宵立刻往云层下飞,记忆景象中的那个人也做同样的举动。两人先后落在地面上,凌清宵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洛晗从刚才那个地方又掉下来了。
她掉出来的时候也非常茫然,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凌清宵立刻认出来,是她突然消失那天穿的衣服。
凌清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随后,洛晗被影像中的人带回天宫。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六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灵,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第一反应绝对都是控制起来。凌清宵看着他将她带回天宫,另一个自己从陌生到熟悉,渐渐生出占有欲。凌清宵也看到了无忧城。
难怪她分不清楚。凌清宵头一次以看客的角度看自己和洛晗相处,很多东西别人看不明白,可是凌清宵一眼就能理解回忆中的自己在想什么。
她真的一直很努力想回来,另一个自己,也是真的不愿意放手。凌清宵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也是如此。
后来,凌清宵看到另一个人亲手送她离开,洛晗没入时空隧道的时候,凌清宵也感受到一种剜心剥骨般的痛。天宫寂寂,玉清宫的风声萧条空寂,另一个人日日看着洛晗的东西,却不敢踏足一步。终于有一天,他去见了菩提树,凌清宵作为旁观,也听到了菩提树的话。
想要改变过去,唯有逆转因果。另一个人因此着魔般修炼,过了不知多少年,他触摸到了六界力量极限。
光是神创造的,代表着神力的极限。而他,碰到了光的边缘。
一切场景骤然停滞,四周景物快速后退,渐渐化成白色的虚影。凌清宵站在记忆中,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
自那天和菩提树交谈过后,天帝凌清宵回到天宫,独自度过了许多年。天界的疆域在他手中壮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天宫的声威,也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峰。
六界之人提起天帝,无论种族,无论地域,都会露出敬畏震撼之色。因为凌清宵的修为越来越高,都已经超出了六界认知的极限。力量体系越低,划分越详细,而等到了高阶,边界就非常模糊了。
世人只知道金仙之上有仙尊,至于仙尊的力量如何区分,古往今来鲜少人知。大众无法理解,就将金仙之上统称为大罗仙尊,然而仙尊和仙尊之间,显然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后来,编撰史书的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凌清宵的力量,即便大罗仙尊只能从史书中寻找,但是从简短的记载中也能看出,凌清宵的修为,已经超越了先祖。
最后,编史的人没办法,只好将凌清宵单独拎出来,另外讨论。天界启蒙的课本中,夫子给仙族孩子传授力量体系时,会说:“修为分为六个等级,分别是灵仙、天仙、上仙、金仙、大罗仙尊,和天帝陛下。”
凌清宵终于能够逆转因果,改变创世神的法则。
如今,凌清宵站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看到他和自己一样被父亲调换,一样饱受苛刻和苦难长大,后来,他被亲生母亲挖走龙丹,掉入深渊。
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他正在养伤,忽然听到外界传来动静,一个人掉下来了。
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看起来甚至没有修炼过。凌清宵看着年轻版的自己在阴影中观望了很久,漠然扔出一个冰盾,为她挡住风的攻击。
凌清宵失笑,原来,是从这里开始不同的。
洛晗倒在地上,似乎愣住了。凌清宵慢慢走到她身边,蹲身,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他的手是虚影,直接穿过洛晗的脸颊,既碰不到,也感知不到。凌清宵并不理会,依然轻柔地捧着她的脸,说:“我来找你了。”
接下来的记忆,说实话,对天帝凌清宵来说,不算什么美好的体验。他眼睁睁看着一切都因为洛晗的介入而变得不同,他更早获得神珠,更早离开绝灵深渊,更早养好伤势,赶上了西洱弥海之行。
他也看到洛晗什么都不会,那个在凌清宵看来过于年轻的自己教她御剑,教她法术,为她亲手戴幕篱,为她削断夜重煜的手。
他们两人一起去了西洱弥海,去了大明城,去了天宫,最后,又掉到中古。
凌清宵尽量保持客观,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叹气了。这也太幸运了吧?果然,被天道眷顾的人,运气就是与众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啊。
凌清宵旁观中古大战,看着另一个自己上阵杀敌,排兵布阵,无望地寻找洛晗的踪迹。考虑到他的年纪,能有这番表现,已经殊为可圈可点。
在中古决战时,凌清宵亲眼看到魔神碎片没入另一人心脏。凌清宵有点明白洛晗为什么非要回来了,好像,心魔确实比他想象的严重些。
罢了,原谅她了。
两人从中古回来后,果不其然,还是撞上了龙丹这场无法避免的争斗。只不过记忆中的他可比凌清宵当年幸运多了,他没有经历一百年的蛰伏,没有被关入缚灵山,也没有忍受凌显鸿的虚情假意。他夺回龙丹后,直接就打败了凌显鸿,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血战过后,大雨滂沱。无数雨滴悬浮在空中,洛晗从身后走来,为他撑起一把伞。
凌清宵叹气,似是感怀,也似是欣慰。
他嫉妒他幸运,也庆幸他幸运,不用再经历那一切。
凌清宵终于明白洛晗口中的放花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年轻时的自己有这么多心计和花样。天帝凌清宵想,如果他没有经历那些痛苦折磨,没有经历五十年禁闭生涯,没有经历和凌显鸿漫长的虚与委蛇,那么他,也会有这样纯粹的欢喜和爱情吧。
时间继续前进,凌清宵发现,这个他第二次失去了洛晗的音讯,这一次,又是绝望的四百年。
算上中古的五百年,他认识洛晗九百多年,其中仅有十年在相处,其余的九百年,他一直在失去和寻找。而且他第二次失去的四百年,可能还有天帝凌清宵的手笔。
天帝凌清宵平心而论,这个他确实有点惨,但是想想天帝凌清宵后期独自熬过的漫长岁月,他这九百年,实在太轻松了。
时间慢慢到了今夜,天帝凌清宵本想着会一会心魔,可惜心魔一直安安分分,不曾出现,天帝凌清宵多少有些可惜。两人的时间达到统一,壁垒破碎,记忆融合。
他们两人如同镜子里和镜子外的人,两人命运相同,性格相同,却被一道镜子隔开。如今镜子破碎,互为镜像的两人也终于合二为一。
曾经两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这一半,偏偏又从洛晗身上得知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都觉得对方才是被偏爱的,如今终于看到了事情的全貌,凌清宵发现,确实是他太偏激了。
他患得患失,不信任自己的伴侣,洛晗一直在配合他,甚至为了让他安心,两次被他禁锢。她一直在努力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而凌清宵仗着洛晗的付出,越来越得寸进尺,越来越不知满足。
可是这种感情模式,本是就是错的。如果当初他将人圈禁在玉清宫后,女方不是洛晗,而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或者柔弱善感的普通人,那他们两人的感情必然要以悲剧收尾了。如果女方是个出身尊贵的大小姐,难免被宠的心高气傲,被禁锢后多半会大打出手;如果女方是个普通仙子,没有反抗的能力,天然弱势下她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两人隔阂越来越深,最后恐怕也难以善终。
但是洛晗既有高贵的身份,又有柔和的处事方式。她生而为神,却在凡人中长大,拥有神的能力,也有着对普通百姓的体察能力。她其实有能力离开,可是她选择安安静静住着,任由凌清宵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等凌清宵安心下来后,再一点点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潜移默化地进入他的生活,让他相信自己不会离开。
无形的限制破碎,凌清宵睁开眼睛,瞳孔中旋转着玄妙的光芒,一闪而逝,很快归寂于无。凌清宵发现自己撑在桌案上,他直起身,看了看面前的东西,想起来刚才他正在批复折子。
折子还没有批完,可是凌清宵已经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他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出门后,遇到一队侍女。侍女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看到凌清宵,远远低头行礼。
她们本以为凌清宵会直接穿过,没想到,凌清宵却停在她们面前,问:“你们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