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他们的命就不算命吗?他们不及神高贵,所以他们死去的同袍、朋友、父母、手足、妻儿,就都毫无意义吗?

洛晗的话说完,无论仙魔,都沉默了。

此时此刻,这种沉默实在致命。众神仿佛被当头棒喝,他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一条深不可见的鸿沟已经横亘在他们和信徒之间。

他们早已不像曾经一样被信徒拥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莫过于此。

魔神的未来,就是他们的未来。

女娲轻轻叹了口气,她缓慢张开双手,一团绿色的光从她手中散出,悠悠飘向四方,将原野间四散的魔神碎片一点点收拢:“她说得对,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轮回的审判。只要错了,就该接受惩罚,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脱。你们信不过别人,就由我来吧。”

随着女娲的话,绿色的光芒将黑金色的碎片围成一个大茧,最后化为墨绿色的线,没入一个小巧的细颈银瓶中。女娲亲自将魔神封印,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上上古封印,然后收入自己袖中。

女娲亲自封印,同样由女娲来保管,如此,谁都没有话可说。

其实这次大战,元凶远不止魔神一人,在场每一个人,都是帮凶。只不过魔神成了出头的那个,现在女娲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魔神封印,也算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既是震慑神族内部,也是在安抚仙魔双方。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口不是神,世界的未来,也不属于神。

瘟神眼睁睁看着魔神衰弱,魔神消亡,后面又被封印。他几乎透过魔神,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瘟神内心积满了愤懑和惶恐,情绪影响了他的神志,瘟神没有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地皇,你太偏心了。”

女娲本将离开,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有神皱眉,有神想要阻止瘟神,可是更多的神,还是静静地站着,默许瘟神将这些话说出口:“你明摆着偏心你造出来的人族,仙族性情温顺,不断帮助人族,讨你喜欢,所以你也连着偏袒仙族。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因为仙族生活在天空,以清气为食,所以和人族没有冲突,他们当然愿意帮着人类。但是人族和魔族却同居大地,这些年在你的关照下,人类大肆繁衍,已经侵占了许多本属于魔族的地盘。魔域缺乏生存资源,又不敢得罪地皇的宠儿,只能出其下策攻打仙族。地皇说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敢问这个错,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评判?”

字字诛心,洛晗听完都不忍心地望了女娲一眼。杀人诛心,这些话,实在太伤女娲的心了。

女娲在空中伫立良久,她大概没想到,原来在其他神眼里,竟然是这样看她的。

容成不忍,他正要说些什么圆场,天地间突然响起另外一道古老的声音。

“道非道,非恒道,自今以后,可分路而行。”

包括女娲,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吃了一惊:“父神…”

“不必再言,吾意已决。”盘古的声音带着亘古的沧桑,慢悠悠从大地、山川、河流、森林上拂过,随着他的声音,山火熄灭,枯木逢春,焦黑的田地长出嫩草,干涸的泉眼涌出水流,被战乱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大地,重新恢复生机。

“吾之骨化为山林,吾之血化为江海,吾之毛发化为草木。自不周山至大荒,银河为界,仙魔永不相犯。妖魔人共居大地,以淮渎为界,魔气生于东,妖气生于西,中间气息趋于无,为人族之地。万灵死而成鬼,聚于地下,不可重见天日。神另辟其界,不与其余五界共居。往后,神仙魔妖人鬼各在其位,不得越界。”

盘古的声音远去,不周山上突然冒出一股泉眼,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河水,河面越来越大,最后化为浩浩汤汤的银河,以不周山为起点,沿着天和地的交界奔腾而下,顷刻间把南北两岸分成两地,一直没入遥远的大荒。

而与此同时,地面的地形地貌也在缓慢变化,魔气在无形的牵引下流向东方,妖气流向西方,如许多年前天地分清浊一般,魔气和妖气也再次分离,分别流向两极。

盘古自从开天辟地后,因劳累过度陷入无休止的沉睡,少有醒来的时候。没想到这次他从沉睡中清醒,并且耗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山川河海,为六界划分边境;同时将自己仅剩的法力混在血汗中,化做雨露,滋润六界,让大地重现生机。

做完这一切后,盘古生命力耗尽,彻底消散在时间长河里。

许多神眼中浮起泪光,悲鸣道:“父神…”

女娲也眼含悲怆,她长长叹了口气,就自己的力量融入盘古的遗魄中,一起化作雨露,在六界下了一场极大的雨。

雨水将所有人笼罩在内,避水术失效,神、仙、魔一起被浇得湿透。洛晗头发被打湿,歪歪扭扭粘在脸上,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见无垠之水从天而降,一视同仁地落在每一个生灵身上。被雨水打到的地方,焦土恢复肥沃,草木恢复碧绿,受伤的动物也能慢慢站起来。

中古大战,终于结束了。以两位神的逝去为代价。

原来,这才是女娲止战、盘古化雨的真相,原来,这才是后世六界格局的由来。

雨水越来越大,洛晗眼睫毛上挂了雨珠,影响视物。她抬手要去擦眼睛,头顶的雨突然变小,洛晗抬头,看到凌清宵伸手挡在她头顶,为她遮住天上无边无际的雨。

凌清宵也被淋湿了,雨水落在他脸颊,聚成水滴,顺着侧脸倏地滑下。然而等到了下巴的时候,水滴速度变缓,垂在下巴尖摇摇欲坠,将落未落。

洛晗看着着急,凌清宵却突然伸手,把她脸颊侧的一绺头发捋顺,归到鬓边。

洛晗眨巴眼睛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哦,下雨了,头发黏在脸上,不对称。

这到底是什么顽疾。

他们两人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开,打仗的士兵失去了主心骨,来回看看,最终撤回各自营地。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所有人都很疲惫,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洛晗和凌清宵站了一会,洛晗觉得有点冷,说:“我们也走吧。”

“好。”

洛晗和凌清宵回营地后,再没有人和他们谈论过决战当天的事情。即便大战已经结束,可是战争的创伤还是留下了。

洛晗和凌清宵联手弑神,盘古寂灭,众神分道,那天的事情,成了所有人心里不可触碰的痛。

即便战争结果已定,可是真正完成利益分割,还是花了很久很久。一转眼三年过去,洛晗跟着众人抵达银河边界,她站在浩浩汤汤的水边,看着羲衡拿着镇魔石,一块接一块埋入仙魔边界。

女娲经决战一事再不愿插手六界是非,彻底避世,容成还在养伤,赫胥忙着处理战争收尾扯出来的一系列烂摊子,根本腾不出空来监督镇魔石落地。最后,这项任务落到羲衡身上。

扯皮三年,才终于到了正式分道扬镳的这一天。仙魔各站一边,隔着银河,看着镇魔石埋入边界,随即,魔气回流,如万马奔腾般流回魔界。

这也是仙魔扯皮三年达成的一项约定之一,由神出面在边境线上埋下镇魔石,以后魔气不会流入仙界,灵气也不会流入魔界,以示仙魔再不往来、互不侵犯的决心。

这是非常奇异的一幕,众人面对面站着,不久之前彼此还是仇敌,可是此刻偌大的河面上寂静无声,仙魔双方相互对望,似仇敌,又似陌路。

这大概是仙魔这对世仇难得达成共识的时候,那就是今日一定要平安落幕,千万不要生乱。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羲衡已经移到最西方,他看着下面的河面,慢慢皱起眉。

仙族这边看到羲衡停下,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宿宗世立刻飞过去,洛晗和凌清宵对视一眼,也随后跟上。

洛晗轻飘飘落在云层上,问:“羲衡前辈,怎么了?”

“镇魔石不够了。”羲衡皱眉,费解道,“明明只差最后一块,怎么会不够呢?”

洛晗突然生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储物戒指,用袖子遮挡,缓缓取出来一块镇魔石:“前辈你看,这个可以吗?”

羲衡看到洛晗手中的镇魔石,大松一口气:“可以。”

他从洛晗手中接过镇魔石,肃穆施法,缓缓将最后一块镇魔石填入边界。

银河浩渺,长风阵阵,洛晗挽过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似有所感,看向自己身后。

洛晗遥遥指向一片浩渺水泽,问:“这片水域叫什么名字?”

宿宗世见有惊无险,一切按计划进行,着实松了口气。他听到洛晗的声音,抽空往西边瞥了眼,道:“还没有起名。洛晗神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洛晗摇头笑笑,“随便问问罢了。”

凌清宵极淡地看了一眼,道:“等机缘到时,会有人为它赋名的。”

对啊,洛晗还知道,再过许多年,天地间会出现一只叫吞元兽的凶兽。它传承自饕餮,贪吃,贪玩,给大家惹了很大的乱子。又过了一些年,一位帝号明武的龙族登基,成为新的天帝。新天帝忍无可忍,将吞元兽封印在银河畔的一片水域中,并为这个地方起名,西洱弥海。

又过了很久很久,地质变动,最后一块镇魔石随着地理变化进入西洱弥海中,被吞元兽挖出来,吞掉。这时候天宫已经换了许多代帝王,当时在位的帝王非常生气,写御诏号令各族派出精英,去西洱弥海平乱。

其中有一份御诏,穿越千山万水、重重云雾,来到了钟山。一个刚入仙界的女子正在练习轻身术,天宫召集令抵达,所有阵法失效,她学艺不精,差点掉下去。

洛晗倏地回神,发现此刻她还站在银河之上,前不久,她才刚刚将最后一块镇魔石递给羲衡。羲衡和宿宗世还有其他事情,此刻已经离开去忙了。洛晗站在风中,长风将她的衣袖鼓起,凌清宵站在她身边很久,轻声道:“走吧。”

“好。”

洛晗跟着凌清宵回天界,她即将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西洱弥海。

谁是过去,谁是未来?

当回到过去的那一刻,就说明一切都是必然。

我们会再见的。

第80章 回归

虽然六界因为盘古和女娲的灵力雨而复苏, 可是被毁坏的建筑无法复原, 仙界如今百废待兴。

洛晗和凌清宵回到三清天, 虽然名字相同, 但是此时的三清天和后世巍峨高耸的天宫门户完全不能比,如今, 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宿宗世等人念在此地灵力充裕,才暂定将新朝廷地址定在此处。

不过仙界盖房子的效率毕竟是人间不能比的, 虽然三清天简陋,但是已经有了大概的官府雏形,几个主要的办公场地也搭出来了。

他们俩进门时,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晗回头,发现是个熟人:“小泽”

小泽一路跑到洛晗和凌清宵身前, 他停下后, 似乎欲言又止, 最后鼓足勇气问:“凌主将, 你们要去哪儿?”

凌清宵说:“战争已经结束,军中所有军阶、职位都已收回,我不再是主将了。”

小泽皱眉:“可是明明你功劳最大, 凌主将…”

凌清宵伸手,止住他未完的话:“我如今无职无位,叫我名字就好。”

小泽叹口气,只能别别扭扭地应下:“是,凌…凌清宵。”

他说完, 浑身都不对劲了。胆大包天,他竟然敢直呼凌将军的名字。

凌清宵听着倒适应良好,问:“你匆忙前来,所为何事?”

小泽飞快地瞥了洛晗一眼,凌清宵见到,说:“她和我一体,任何话都不必避讳她。”

小泽也并不是避讳洛晗,军中人人都知,凌主将和洛晗神永远绑定在一起,小泽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洛晗。

他刚才犹豫,并非怀疑洛晗,而是这些话不太方便说给洛晗听。但是现在凌清宵放话,小泽不再扭捏,直说道:“容成神响应□□,不再插手仙界之事,让仙界自行建立统一的朝廷。虽说治天下当选贤举能,能者居之,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总不是个办法。赫胥神提议,让我们先推举出一位临时大统领。容成神举荐了宿宗世。”

“这很好啊。”凌清宵说,“宿宗世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在军中甚得人心。由他来开创新朝,再好不过。”

小泽抿嘴,露出些难以言说的表情,最后他凑近了,恳切地看着凌清宵:“宿将军当然功劳赫赫,可是,你也不差。论功绩,你诛魔神,杀魔族,多次击退外敌;论才华,你文韬武略,精剑术通阵法,熟读典籍;论人心,军中支持你的,也不比宿将军少。”

洛晗有些惊讶地睁了下眼睛,她明白为什么刚才小泽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洛晗主动说:“那边有朵花开得很稀奇,我去看看。”

她都没走两步,就被凌清宵拉住臂弯。

“不必。”凌清宵手指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理所当然道,“一会我陪你去。”

“可是你们…”

“没关系,很快就说完了。”凌清宵将洛晗按住,回头淡淡看了小泽一眼,“我要回去了。”

这一句话什么都没说,可是,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小泽骤然丧气,对啊,这是许多人都默认的事情,唯独他不死心,想再来问一遍。

却得到了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容成神没有推举凌清宵,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吧。

低层士兵和广大百姓不知道凌清宵的身份来路,但是有些资历的将领都是明白的。他们心照不宣,凌清宵,迟早会离开。

这一天,终于来了。

凌清宵见小泽气势颓废,多少算是他带大的人,凌清宵于心不忍,说:“你也不必伤怀,聚散俱是缘法,筵席千日,终须一别。”

小泽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凌清宵轻轻瞥向洛晗,洛晗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契机什么时候到的问题。

能量,定位,契机,缺一不可。前两者洛晗已经准备了三年,但是最后一个,洛晗实在琢磨不到,只能被动地等待。

但是最近,洛晗突然感受到那种契机了。这其中十分玄微,洛晗也形容不出来,但是她就是有感觉,契机快到了。

凌清宵看小泽真的大受打击的样子,担心这番话传出去对他不好,特意留下来,多嘱咐了两句:“方才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不许再说。我十分尊敬宿将军,亦把他视作很亲近的长辈。他做统领,我第一个支持。这些话我只当你年少无知,不做追究,以后你要多跟着宿将军学习,不可任性妄为。”

小泽闷闷点头应下。战乱中人人都早熟,五百岁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很多人甚至都活不到五百岁。可是对于天启纪来说,五百多岁,还是个未出茅庐的孩子。

凌清宵比小泽大了将近一千岁,他看着小泽,总忍不住以看孩子的心态。小泽虽然名义上为凌清宵的副官,可是内心里也把凌清宵当做自己的兄长。

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凌清宵点到即止,随即就和洛晗一起往里面走去。他进门后,特意往方才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的开得很稀奇的花在哪里?”

“啊?哦,我刚刚又看了一眼,已经不稀奇了。”

两人说着话远去,小泽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中百感陈杂。

他想问如此大好的建功立业机会,凌清宵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可是小泽这五百年距离凌清宵最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凌清宵不会留下。

对别人来说,荣华富贵、建功立业是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对凌清宵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和另一件事情发生冲突,他说放弃就能立刻放弃。

洛晗要离开,他自然,也会离开的。

荣辱功过不过云烟,说放手,就放手了。

洛晗和凌清宵走入三清天后,先行往容成神的住所走去。三年了,容成神的伤势一直不见好,实在让众人悬心。

洛晗和凌清宵进来,看门的童子见了,立刻小跑着朝里面报信:“洛晗神和凌主将来了。”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纷纷停下说话,站起来迎接他们两人。洛晗看到容成神要起身,连忙拦住:“容成神不可,您好生休息就是。”

其他人也拦住容成,容成最后靠回床榻上,缓慢咳嗽。羲衡见了他们,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羲衡、宿宗世、洛晗、凌清宵等人一起去银河放镇魔石,结果羲衡和宿宗世都回来许久了,这两人才姗姗来迟。这话洛晗不服,道:“又不用赶路,走的那么着急做什么。舒舒服服回来不行吗?”

洛晗在羲衡面前向来没大没小,众人都习惯了。容成歇了一会,温声道:“一切顺利就好,现在边界线已经确定,灵气魔气再不会交织,日后魔族即便还想挑起战争,也没有名头了。”

众人应和,面上都非常唏嘘,和平得来不易啊。洛晗和凌清宵坐在旁边听着,不置可否。

洛晗心道,真存了打仗的心思,有没有名头都没差别。就像后世那几次小规模战役,只要双方有利益摩擦,没有借口也能找出借口来。

当然,这种话就不必说了,现在众人难得能放松一会,她何必说这些话扫兴?容成说完边界的事,话音一转,说起新朝廷:“战争结束了,边界也清扫妥当,如今仙界百废待兴,正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这么大个仙界,没有一个人把关不行。你们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尽可畅所欲言。你们可否有推荐的人选?”

众人都沉默了,宿宗世道:“容成神,您德高望重,领导仙界取得胜利,把关之人除了您,再不做其他之想。”

容成摇头:“不可。我在战乱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尔虞我诈了,我已经累了。何况,父神牺牲自己阻止战争,就是为了让六界和平。他寂灭前留下遗令,六界各归其位,各司其责,仙界的内务,应该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打理。”

宿宗世还想再说:“可是…”

容成抬手,说:“我意已决,你不必说了。我觉得宿宗世稳妥,仁厚,可为统率,你们看呢?”

将仙界交由仙族打理,这与其说是盘古的愿望,不如说是容成的。两边的人没有异议,宿宗世站起身,推辞道:“我德行浅薄,无论战功,才学,家世还是理政能力,军中都有的是人比我强。不说远的,凌清宵就其中之一。仙界能者辈出,我怎敢腆颜居上?”

凌清宵从进门除了问好,其余一句话都没说,结果现在又扯到他身上。不过也好,趁着今日人都在,他一次性将话说开。

凌清宵放下茶盏,说:“我这些年来极其崇敬宿前辈,你在我心中乃是龙族楷模。如果宿前辈愿意撑起新朝,为仙界生灵开太平,将是天下之福。”

宿宗世知道凌清宵性格冷归冷,但是言出必行,绝不会说违心之话。凌清宵这样说,是真的把宿宗世当做偶像。

宿宗世心中大为触动,其他人纷纷表态,洛晗也说:“宿将军,天界未来的和平安宁,就靠你了。”

宿宗世最终半推半就,应下大统领一职,但是他执意强调,只是临时。

这种细节,众人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容成安排完仙界的事情后,又看向赫胥:“人族是女娲的宠儿,人界自然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可是这些年战乱连绵,六界死了太多人,冥界生死簿堆积如山,全是烂账。冥界如今急需一个擅长内务的人前去打理,赫胥,你是否愿意去冥界整顿内务,重肃轮回?”

赫胥微叹了口气,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既然还用得上我,我自然愿意代你走这一趟。”

“多谢。”容成想要站起来道谢,慌忙被众人扶住。赫胥扶着他,道:“以我们的交情,哪需要如此?你安心养伤就是了。”

容成点头,虽然他极力装作风轻云淡,但是众人还是看出来,容成神精神并不好。

众人心头凝重,他们不再打扰容成养病,纷纷起身告辞。

洛晗和凌清宵也随着众人离开,出门时,宿宗世走到他们身边,没有回头,问:“你们要离开了吗?”

凌清宵顿了顿,轻轻点头:“对。”

宿宗世良久未话,他们共同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别时,宿宗世转身,很郑重地对凌清宵抱拳:“珍重。”

凌清宵嘴上说着聚散随缘,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也难掩伤感。

凌清宵看着这位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亦是他并肩作战五百年的战友同袍,珍而重之地抬手抱拳:“珍重。”

他没有说后会有期,因为他知道,不会再见了。

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洛晗和凌清宵即将离去的消息流传开来,这段时间不停有人来和他们道别。可是等他们真正离开时,却在一个清晨,身边没有任何送行的人,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清天。

洛晗昨日特意去看望了赫胥、容成,还向羲衡请教了很久问题。越到离别越不舍,尤其洛晗非常明确地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

她知道诸神的结局,可是,她无法告诉故事中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些人觉得预知是机缘,有些人觉得这是诅咒。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亲疏偏好,就去扰乱别人的人生。

天地广阔,众生芸芸,能相遇,本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洛晗和凌清宵一路向南,一直走到象石,来到他们第一次掉下来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结束。

洛晗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能量石,缓慢打开时空隧道。

因为时空扭曲,平地卷起大风,将树枝吹的沙沙作响。洛晗最后一次回头,看着身后苍苍莽莽的山林,广阔无云的碧空。

她看了多久,凌清宵就等了她多久。最后,洛晗回头,对凌清宵说:“我们走吧。”

“好。”

漩涡逐渐关闭,浓郁苍翠、一看就没有经受过任何污染的树林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绿影,洛晗在中古的最后一秒,轻轻地对这个世界道别。

别了,混乱而绚丽中古时代。别了,她的师长和朋友们。

此刻三清天上,羲衡正在给容成捣药,手忽然一顿。容成看到,了然地问:“他们走了?”

羲衡没有说话,继续捣药。容成看了,轻声安慰:“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看开些吧。”

“谁不舍了?”羲衡不屑地嗤了一声,极快带了一句,“会再见的。”

宿宗世正和人交代什么消息,经过一棵树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随从不解,问:“大将军,您怎么了?”

宿宗世抬头,看到他们前些日子移植回来的星河木发芽了。宿宗世近乎自言自语,道:“旧死新生,往来不息,都是因果。”

“将军,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宿宗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道,“走吧,新朝甫立,万象更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新的朝廷在众人的试探中成立起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朝廷能不能代替神的位置,领导仙界繁荣起来。

后来经历了许多跌跌撞撞,他们曾犯下致命错误,也曾断臂求生。朝廷历经风雨动荡,最终还是挺立下来。

渐渐的,民间兴起让宿宗世登基的风声。宿宗世不肯,后来经历了三请三辞,他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万民请愿,登基称帝。

宿宗世登基后,分封功臣,论功行赏。书写功臣榜时,没有敢排在凌清宵之前,故而宿宗世第一个写凌清宵的名字。

然而奇怪的是,换了三支笔,甚至连墨都换过了,却怎么都写不上去。

宿宗世沉默片刻,感受到一阵冥冥中的天机。凌清宵在后世,当是要上史书的人罢,故而,前面的记载中不能出现他的名字。

这三个字实在写不上去,宿宗世只能隐去名号,只以“凌氏”代指他,生卒年不详,姓名不详,家族不详。写在史书上的,只有他近乎夸张的战功。

弑神的历史太不光彩,故而弑魔神的两个主人公也无法出现在正史中。中古大战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真正结束一千万年大战的关键一役——诛杀魔神,在史书上被草草带过。

只留下“十月廿三日,天阴,乌云倒垂,电闪雷鸣。诸神混战,地皇止,盘古灵力化雨,骨血化银河,仙魔分界。至此,中古战役毕,仙族胜”这含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