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宸:“…”

瑾太妃咬牙:“本宫渴了,那禽兽只灌药,不给水,本宫又不能自己倒。”

楚凤宸:“…”

一壶凉茶下了毒,瑾太妃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点点。楚凤宸凉飕飕看着她,到最后忍不住为沈卿之叹了一口气。瑾太妃是什么人?她称霸后宫可不是只靠先帝恩宠,她虽然比不上裴毓那样运筹帷幄,不过女人家却独有一套处事方法,恐怕落水是真,昏睡就未必了。

“你走后几天,我的寝宫被人翻动过好几次。起初,我还以为是你派人来吃里扒外了。”

“…”

“可是到后来我却忍不住开始多想,这宫中能把主意打到我脑袋上的人其实并不多。我又观察了几日,发现我的每日膳食中也被人下了药,我偷偷找了御医,被告知这是会让人神志不清,噩梦连连的药…我假装差人寻你,而后发火,在一夜中,我贴身的宫婢趁着我噩梦醒时问我,陛下为什么非要取凤印?”

“是谁…”

瑾太妃冷笑:“是谁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是谁。所以我故意落了水,假装昏睡,终于听见了宫婢在门外回话。我才知道,我宫中婢女居然还能与当朝丞相攀上交情。”

楚凤宸沉默。

瑾太妃所说,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裴毓在宫中爪牙无数,连小甲都是其中之一,那么沈卿之也能。恐怕是瑾太妃身边早就有了他的耳目。索性瑾太妃天性多疑,有重要之事绝不会容许旁人在侧。可惜谈论凤印之事时太过愤慨,是吼出声的…

“大概是被人听了墙角。”瑾太妃低道。

楚凤宸叹息:“为今之计,只能委屈你继续装病了。”

瑾太妃抱头长叹。

楚凤宸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朕还是想要凤印。”

瑾太妃面色一凛:“宸儿,你究竟是在图谋大业,还是被裴毓迷了心窍?如今时局,沈卿之随时会再有动作,你却只关心裴毓死活?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裴毓如果想反,根本不会等到今日。”

“宸儿!”

“瑾太妃,朕不是一时冲动。”楚凤宸轻道,“于公,裴毓是牵制沈卿之最好人选,于私,朕…不想他死。”

“你…”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如你所说,是他的阴谋诡计。可是如果不是阴谋诡计而我又坐视不理,我不知道会后悔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先帝留下的江山,不是让你如此挥霍的。”

“不论裴毓是何居心,他都不该不明不白死。如果他真是居心不良,我也会堂堂正正押他出宫门凌迟,而不是放任他毒发身亡。”

瑾太妃气急:“楚家怎会有你这样的…”

“我一直觉得…那么多鲜血垒成江山皇权是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不该死的人,如果杀戮是为了能够杀戮,做皇帝是为了杀人,那坐这江山皇位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担心你后悔。”

楚凤宸轻道:“所有所为,我都想清楚了,不后悔。求太妃成全。”

瑾太妃双目瞪圆,气得用力一记捶在了床上。咚。沉闷的声响宣泄了这一位巧舌如簧的太妃娘娘最终服软的叹息。

“只要你不后悔,反正这也是你楚家江山,到地底下的时候,先帝要揍我绝不拦着…”

末了,是瑾太妃泄气的声音。

楚凤宸终于微笑起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东西其实很少,少到她可以伸手一样一样数出来:严父先帝,驾崩了;贴身宫婢小甲,叛逃了;竹马瞿放,过世了;唯一还在的,只有瑾太妃。

她终于把凤印握在了手上,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沈卿之与一干侍卫在门外。他们一个个神情浓重,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阴沉,就连素来温文尔雅的沈卿之也彻底褪下了温和的面具,盯着她目光似寒冰…

不祥的预感充斥着楚凤宸的每一寸骨髓。

是她与瑾太妃的对话被听到了,还是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站在瑾太妃寝宫门口稍稍停步,强装出从容的模样穿过层层守卫,却在即将抵达最后一重守卫的时候被守卫的手拦住了去路。她沉吟片刻,回头眯眼看沈卿之,道:“天色不早,沈爱卿还有事情与朕相商吗?”

“陛下可是要回摄政王府?”

“是。”

“那陛下,请。”沈卿之微笑。

楚凤宸悄悄攥紧了袖中凤印,提着心缓步穿越了最后一重守卫。终于,宫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身侧,沈卿之随之跟上,恭恭敬敬送她到了宫门口,看着她踏上马车。

他忽然开口问:“和宁公主近来可好?”

楚凤宸的心狠狠跳了跳,道:“她在神官府替朕为瞿将军在天之灵祈福。怎么,沈爱卿有事?”

沈卿之摇头,靠近了她轻声道:“臣只怕有所变故,裴毓会以公主要挟,想去神官府把公主接回宫中,也好照料。”

“不必了。”

楚凤宸淡淡甩下一句,阖上了车帘。

马车一路飞驰,楚凤宸心绪难平,悄悄拉开了一点车帘小心探望。夕阳中,巍峨的宫门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的血盆大口,沈卿之文质彬彬站在门口,一身朝服被风吹得飘扬起来。

顿时,那种不祥的预感更甚了。

楚凤宸拍了拍胸口,擦掉额上的细汗,这才露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凤印。她原本想要立刻去御医苑取了药方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慌得很,沈卿之的反应更是让人忍不住多想,思来想去,还是先坐上了回摄政王府的马车。总之,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马车徐徐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楚凤宸总算松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进入摄政王府,迎面就撞上了定水。

“丁…”

她还来不及开口,却看见丁水面色如霜,直直地路过了她冲出门口,飞身上了马一路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是姗姗来迟的淮青。

她一把抓住了淮青:“出了什么事?”

淮青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丁水这几日一直阴沉不定,方才进了殿下房中与殿下说了会儿话…”

他把局势告诉他了!

楚凤宸心中一慌,急促地朝裴毓的房间跑去!

一路上,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纷乱的心跳——丁水最终会按捺不住告诉裴毓,这个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甚至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本来就是只打算压一时,好让沈卿之有足够的时间攻城略地…可是,当这一刻终于到来,她却有些被发现的惶然。

裴毓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的有意隐瞒了。

隐瞒的时候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两个月相处后,她却莫名其妙地害怕这一刻到来。

他…会不会对她失望透顶?

裴毓房中房门大开。她气喘吁吁跑到了门口,终于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暗紫——房间内,裴毓静静地坐在案前。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色的锦布,苍白的手中执着一支笔。案上有纸,手旁是砚台,他摸索到了砚台,轻轻把笔搁在了上面,而后徐徐站起了身。

整个世界没有半点声响。

楚凤宸平缓了呼吸来到他身旁,扶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趋势扶着他出了房间,来到院中的石凳上。心居然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下次回宫,带上王府亲卫。”半晌,裴毓出了声。

“嗯。”

“淮青或者丁水,至少通知一个。”

“…好。”

许久的静默。裴毓低下了眉眼,忽然伸手用力扯下了眼上萌着的锦布,呼吸陡然加重。他哑声道:“沈卿之居心不良…你在宫中一日未归,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纷纷空手而归…这是我第一次恨自己看不见…”

“裴毓…”

“看不见的时候,才知…恐惧真能吃人心。”

夕阳的余辉中,楚凤宸终于看清了裴毓。他的脸上写着的是露骨的惶恐。这个十五岁入杀场,血泊中爬上将军位置,二十五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裴毓此时此刻惧怕地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他原来也会胆怯。并且,难看死了。

这发现让她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她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

然后,她的脑袋被一股力道按压到了他的肩头。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眼睛,随之响起的是裴毓压抑着的声音。

他说:“你不想我插手丧命…我不怪你隐瞒。我,很高兴。”

“对不起,我…”

“即使看不见,守你的江山,”他低道,“裴毓绰绰有余。”

夜晚,楚凤宸在裴毓门口等待着御医。

夜风中,御医哆哆嗦嗦出了房门,恭敬行礼道:“陛下,老臣已经尽力,摄政王的身体可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如何?”

老御医摇头叹息:“余毒已清,原本并无大碍,可是摄政王本来体弱,加上心思太重,再这样殚尽竭虑下去,老臣只怕、只怕距离油尽灯枯之时不远了啊…”

“还有多久?”

“这…这微臣不好说,原本是一年,可这一次把脉却、却…”

“但说无妨。”

“五月。”

“下去吧。”

“…是。”

五个月。楚凤宸轻轻地在心底念了一遍,咬咬牙进了裴毓房门。他已经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眼神却是空洞无比的。听见声响,他缓缓别过了头,居然扯出一抹笑来。

他支撑着坐起身来说:“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不必说了。”

楚凤宸咬牙,来到床边坐下了,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唇边的一抹笑意,忽然觉着他依旧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她犹豫了下,忽然松懈下所有的防备,轻轻地俯身向前揽住了他的脖颈,闭眼靠在了他肩头,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倒在了他的身上。

药香丝丝入鼻。

裴毓的身子猛然一僵,良久,才缓缓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她。

“你现在是男装吗?”他在她耳畔低笑,“断袖一辈子,下到地府丢人。”

楚凤宸不做声。

“陛下这是何意?”又片刻,裴毓出声。

“没什么意思。”楚凤宸冷道,“意思意思。”

裴毓一愣,轻笑出声。一副小人得志卑鄙无耻的模样。

楚凤宸淡道:“御医说还有五个月。可朕打算让你再活五十年。”

她道:“所以,你给朕撑着。”

她道:“你听见没有?”

房间中一片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裴毓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只有一个字。

“好。”

三日后,楚凤宸带着淮青入宫。这一次,她是带着国玺与凤印直奔御医院。

那时候,口口声声说绰绰有余的裴毓已经昏迷整整一日一夜。起初,她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昏睡片刻就会转醒,可是那一日她却一直昏睡到了黄昏,等到月亮初升之时,他已经发起了烧。转眼到黎明,他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淮青奉命拦着她,却终究在她一句“你是想他生还是死”的质问下服了软,与她一道儿进了宫。

“我们还能出宫吗?”御医院前,淮青低声问。

“能。”楚凤宸低道。

事到如今,药方她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两章的量哈,JJ实在太卡了,就一章里面传了。

第54章 囚禁

皇宫已经越来越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楚凤宸站在宫门口的时候依旧有些惶然,不知从哪里来的慌乱让她忽然举步维艰。

“怎么了?”淮青问。

她想了想,说:“朕有些害怕。”

英姿飒爽的淮青的脸上顿时写上了鄙夷。

楚凤宸眯着眼睛朝里头探望,宫门口所有的禁卫乖顺地跪伏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发顶。再往远处眺望,是和煦的日光下安宁的城墙,微黄的树叶。树叶尽头有一个身影闪了闪,带得她的目光也随之变幻了颜色,她急急上前几步,却只看到那个身影离开的背影。

有些眼熟。

有时候,感觉就是这样微妙。明明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任何凭证的东西。不过,楚凤宸信。也许是因为身在皇家,有些时候活着是最成功的本能,而感觉是最没有根据的保命素质。

“你不会临阵退缩了吧?”

楚凤宸缩了缩脑袋,咧嘴道:“是有点。”

淮青气急:“殿下真是一片真心喂给…”

“你回去。”楚凤宸皱眉打断她,“朕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你想做什么事?”

楚凤宸眯眼道:“不知道,只是觉得裴毓昏迷,丁水外出,你不该跟在我身边。这宫里…如果没有发生变故,朕是所有人马的主人,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大的事也一人足矣。可如果真发生了什么变故,进去一个与进去一百…都出不来。”

暴躁渐渐退下淮青的脸,取而代之的是正经的踟蹰。她握着拳头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楚凤宸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三个时辰为期,你先回摄政王府,如果朕不出来而裴毓又没有醒,你去死律府找顾璟。”

“他可靠吗?”

“所有事情都可以说。”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定要直说,不然他听不懂。”

英姿飒爽的淮青露出了一副看痴呆的眼神。

宫门在楚凤宸身后缓缓关上,淮青伫立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了。楚凤宸悬着的心忽然落地,因为她死心了。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特别不祥的预感让她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现在她简直想去皇陵跪上三天三夜叩谢祖宗庇佑——青天白日宫闱闭门?这哪里是闭门,这是瓮中捉鳖。

还好她这只鳖还是打算扑腾两下的。

至少宫人们还是毕恭毕敬,他们早就备下了一顶软轿,等当今圣上一坐上去,软轿就被轻飘飘抬了起来,不紧不慢朝前行进。楚凤宸坐在上头支着下巴看着一路景色,在就快到华容宫的时候淡淡开了口:“去御医院。”

“陛下,丞相说…”

“怎么,朕去哪里现在需要报备给丞相了么?”

“奴婢不敢!”

“不敢就送朕去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