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么?”瑾太妃嗤笑,“军师有才,女子无耻,倒是有趣。”

阮语瘫坐在了地上。

“太妃!”楚凤宸扬起了声音。

凉亭中的温度陡然下降。瑾太妃冷眼看着瞿放,眼底的嘲讽鲜艳而又刺目。

僵持。

时间一点点流走,瞿放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楚凤宸一眼,缓缓跪伏在了她的脚下。

倏地,瑾太妃的轻笑声响起。她说:“瞿放,你想不想要兵权?”

第22章 兵权落处

瞿放,你想不想要兵权?

瑾太妃的声音极轻,却在寂静的御花园中掀起了轩然*。所有人的呼吸一下子停滞,就连夏日的蝉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只有微风穿过亭台发出的呜咽声响,如同这巨大的宫闱里吞噬着人心的怪物发出的悲鸣。

许多事情所有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放到明面上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兵权一事是整个朝野都关注着的事情,可是没有人敢把它这样讲出来。

除了瑾太妃。

她悠悠起身到了瞿放身旁,低下头去柔声道:“你想要兵权吗,瞿放?”

瞿放沉默。

阮语的眼里已经有了焦虑的神色。

楚凤宸呆呆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良久才反应过来匆匆来到了瑾太妃身旁,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瑾太妃轻轻拉住了手稍稍按了按。于是,她住了口,静静地注视着瞿放低垂的脑袋,等候瑾太妃的下文。

瞿放的脸上写着复杂的神色,他似乎是在踟蹰,皱起的眉峰快要拧成了山川,深邃而又沉重的目光落在了楚凤宸的身上,最终却又缓缓移向地面。

他说:“臣,定不负所托。”

言下之意,是他要兵权。

瑾太妃神色暗了暗,轻道:“燕晗还有五成兵权,在你父亲之手,如今陛下还未亲政,并没有权利把这五成兵权给你。不过,”她轻笑,“先皇却可以。”

什么?!

楚凤宸呆滞了神色,却看到瑾太妃稍稍走远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锦布,微笑着招呼她上前。她上前茫然接过了,缓缓展开,却发现那上头赫然是先帝的笔记——这是一道遗旨,上书着魏贤与瞿元帅驾鹤之后兵权之归属,魏贤手中兵权归于裴毓,瞿放承其祖父兵权而掌之。

“这是…”

难怪瑾太妃要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羞辱阮语与瞿放,她是在试探他,看看他是否是燕晗最忠诚的将军,楚家最忠诚的护卫,看看当这世上最大的耻辱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愤怒,会不会有杀机。

显然,瞿放已经通过了她的测验。

瑾太妃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眼里却是冷峭一片。她在她的耳边轻道:“谢则容那种人我虽然不屑,可是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明明已经死了五年了,却能在死前把事事都想到极致。他怕燕晗局势有变,而你未亲政无权,所以留下这道旨意,助你匡扶朝纲一臂之力。”

楚凤宸吓得赶紧捂住了瑾太妃的口,紧张四顾,发现身周并没有其他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瑾太妃低笑:“机关算尽,死不瞑目。很奇怪的人,是不是?”

“瑾太妃!”

谢则容就是先帝。

先帝并不姓楚,他本来是燕晗的将军,后来做了驸马都尉,娶了那时候燕晗唯一的公主,终于登上了帝王宝座。人人都以为瑾太妃与先帝是一对神仙眷侣,没有人知道他们彼此憎恶,却为这燕晗江山而不得不相互扶持,走过了六年时光。六年后,先帝驾崩,还政于楚家后人楚凤宸,瑾太妃承着他的遗旨一直陪在她身旁,陪着她长大成人。

瑾太妃终于稍稍收敛了情绪,又恢复成妖娆美丽的模样。

楚凤宸拿着那一卷锦布来到瞿放面前,轻声道:“瞿放,兵权是你的了,先帝为你留下了遗旨,朝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你争夺兵权,你放心吧。”

瞿放沉默,眉宇间居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之前笼盖着的阴霾更甚。倒是跪在他身旁的阮语的眼睛悄悄亮了亮,整张脸生机勃勃起来。只是她的欢欣像是昙花一现,还未扬起的笑意马上就被她压下,不露痕迹地消失了。

“你不高兴吗?”楚凤宸忍了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下疑问。他明明想要的兵权,怎么如今却并不十分开心?

瞿放沉默。

“你不想要兵权?”

瞿放缓缓闭了眼睛,低哑的声音响起。他说:“臣…想要。”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瞿放睁开了眼,低声道:“多谢陛下。”

楚凤宸有些头痛,她看不懂瞿放,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能默默攥紧了锦布盯着他的眼睛,到后来却被他眼底的暗沉冻得连灵魂都要颤栗起来。这是为什么?他想要赐婚,她给了;他想要兵权,先帝也留了遗旨;他不想她多做纠缠,她也…并没有打算再强求,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僵持间,瑾太妃柔媚的声音轻轻浅浅地响起。

她说:“瞿放,你接了旨意,就再也没有退路。楚家千秋基业尽数压在你的肩头,而这一切皆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可明白?”

“臣明白。”

瑾太妃低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凉亭。

楚凤宸犹豫片刻跟上她的步伐,走出了十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凉亭里还跪着的两个人,终究没有再停歇。

自然,她也没有瞧见,就在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花径深处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的瞿放忽然抬起头来贪婪地望了她最后一眼,苍白的唇微微翻动了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宸儿。

第23章 公主寿宴1

半月后,楚凤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议事殿上把先皇的遗旨展露出来,正式把代表着燕晗半数兵力的虎符交到了瞿放手中。殿上寂静无比,每个人的心中都揣着一份难言的不安,眼睁睁看着当朝的皇帝交完虎符回到高高的皇座之上,平静的目光拂过每个人的脸。

时间总是匆匆,他们忽然发现坐在殿上的其实早就不是那个需要被人牵着手才敢上殿的黄口小儿,而是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帝王,一个即将要亲政的帝王。

朝中局势微妙三分,究竟是自然而然的巧合,还是坐在高座之上的少年有心之举?

百官的心思自然是没有写在脸上的。楚凤宸静坐在皇座上俯瞰他们,悄悄把每一个人的神态举止记在了心里。丞相沈卿之面带微笑,似乎十分满意军权所向;司律府执事顾璟神态沉静,并不关心半熟兵马去向;将军瞿放目光沉重,看不出一点欣喜的颜色;而裴毓,他站在殿上,脸色还有一点点苍白,目光中噙着一些堪称柔软的东西,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笑,却也称不上疾言厉色,只是…凝重。

“摄政王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沉默片刻,楚凤宸道。

裴毓稍稍敛眉,继而缓缓露出了笑容。他咳嗽几声道:“既是先帝遗旨,微臣自然是遵从的。”

楚凤宸学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摄政王为国为民,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呀。往后这样的小事摄政王还是不用来插手了,好好在家养着病就成。”最好一辈子都躺在床上无力来捣乱,那就皆大欢喜了。

裴毓闻言低笑,目光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无奈,却依旧是温和的。

他说:“微臣只是怕东风太晚,错过花期,一生有憾。”

楚凤宸:“?”

裴毓缓缓道:“还有三日就是陛下与和宁公主寿诞了呢,微臣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公主了,更何况是顾大人。趁此寿宴,陛下不如让他们见上一见?”

寿诞…

楚凤宸一愣,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不正视的事情。再有三日就是她和“妹妹”的寿诞。往年寿诞都是以和宁公主久病不宜见客为由,把这生辰草草带过,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和宁公主即将与顾璟定下婚约,不论再久病她都得出现的,可是她作为一国之君,又怎能缺席?

“陛下?”裴毓轻柔的声音在殿上响起。

楚凤宸猛然回过神来,咧嘴干笑:“和宁公主身体已经见好,朕原本就是打算让她见一见顾爱卿的。”

“陛下打算何时?”

“月后。”

“何不在寿宴之时呢?”裴毓轻道,“臣等已经多年微臣见过公主了,甚是挂念。”

“可…”

“陛下若非有什么苦衷?”

“…没有!”

裴毓闻言一笑,轻缓道:“如此,甚好。”

好他祖宗啊!宸皇陛下的心恶狠狠颤了颤,紧随其后的是无法言喻的苍凉。她在殿上,和宁公主府里空空如也,除了切成两半,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当朝皇帝与和宁公主出现在一个地方?裴毓这禽兽,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退朝!”辰皇陛下咬牙道,甩袖走人。

在她身后,裴毓倚着议事殿上的柱子轻咳了几声,对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瞿放笑了一笑,多少阴郁一夕之间消散殆尽。

他说:“本王还未恭喜瞿将军心想事成。”

瞿放徐徐站起身来,眼神如冰。

午时将至,辰皇陛下的额头已经快要焦了。她已经在御书房打了无数个圈儿,却怎么都挤不出一个主意来,一身帝袍被她抓得皱成了山丘,可脑袋却依旧是浑浑噩噩一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换女装。”瑾太妃在一旁凉飕飕建议。

“不行。”换了女装便是和宁公主出现,那当今圣上楚凤宸怎么办?和宁公主在寿宴中草草露一面就消失没有关系,楚凤宸却不行。

“称病?”

“也不行。”顾璟是未来的驸马都尉这一桩事情满朝上下都已经知晓,所有人都等着看“好转”的和宁公主,此时若是反悔,恐怕也会招来怀疑。别人还好说,裴毓那只狐狸连她稍稍动动手指头都能分析出个一二三来,要想他不怀疑简直是难上加难。

瑾太妃也皱了眉头,明晃晃的步摇在夕阳的照射下璀璨玲珑。她犹豫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来,拿起案上的一杯茶洒在上头,忽然袭上楚凤宸的脸——“别动!”

楚凤宸浑身僵硬,却终究没有反抗。淡淡的茶香浸入她的口鼻,凉飕飕的潮湿感觉在面上回荡着。不知过了多久,瑾太妃丢掉了手里的绢帕,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间,艳丽的脸上绽放开一抹悠长的笑容。

楚凤宸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瑾太妃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去掉那些脂粉,其实与你现在变化也不大。若是月黑风高时分,其实也并不容易被发现女儿气。”

“太妃的意思…”

瑾太妃颔首:“烈日炎炎,和宁公主平日不喜欢日晒,故而在黄昏时分才入席,半个时辰后就离去。而皇帝正好在那半个时辰与瞿放将军商讨赐婚事宜,如何?”

也就说说,三日后她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换完所有妆容,装成两个人去混淆视线?

这倒并无不可。只要她能好好把握好时间…

楚凤宸陷入了沉思,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和宁公主必须出现,一来是让群臣看一看她还活着,二来,要借机让顾璟彻底服帖!

“不过,似乎还有点小问题。”

“恩?”

“跟我来。”瑾太妃微笑。

半个时辰后,瑾太妃的寝宫内,辰皇陛下悲怆的哀嚎响彻——“朕的眉毛!!!”

又过半个时辰,辰皇陛下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正呆呆看着菱花镜中的那个人。瑾太妃对于妆容向来精通,一双巧手在她的脸上修修整整,把她所有用来遮挡女儿气的修饰都去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她还把她引以为傲的英俊爽朗的帝王剑眉…给剃了。

柳叶弯弯,明眸皓齿,肤白如雪。这是一张可以用剔透玲珑来形容的脸。

这…

楚凤宸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在脑海里苦苦搜寻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表达心中所感,忽然响起了从前偷买的民间本儿里的一句话,顿时沉重道:“这、这简直是个娘们儿!”

瑾太妃嘴角抽了抽,一记白眼飞来。

宸皇陛下沧桑泪流。

“不许动!”瑾太妃冷喝,从她的梳妆台上取了一些胭脂,细细地为她的脸抹上最后一层装饰,然后解了她的束发,把她的男儿髻梳理成了一个简单的侍女发髻,最后,她退后了几步瞧了又瞧,忽然道,“笑一个?”

楚凤宸:“…”

宸皇陛下露了个干巴巴的笑容。

瑾太妃却显然满意得很,得意地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儿,幽幽道:“你们姓楚的还真是天生一副让女人看着很不高兴的模样…”

“…啊?”

“以后来我宫里,不许女装。”

“…”

“不过,好像还是有哪里怪。”瑾太妃皱着眉头转了又转,良久,才终于恍然大悟,捂嘴笑道,“把束胸取下来,然后穿一件本宫的衣裳看看?”

“…”

“你放心,没有人敢进来的,快取了让我看看。”

“”

“宸儿?”

“直接换的衣裳吧。”

“摘束胸。”瑾太妃不妥协。

宸皇陛下咬牙:“朕不取!”

“为什么?”

宸皇陛下默默瞧了一眼瑾太妃…的胸口,悲愤咬牙:“反正取不取都差不多…”

瑾太妃:

一场艰难的拉锯战后,瑾太妃寝宫中,燕晗的和宁公主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了菱花镜中。普天之下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是和宁公主十年来第一次以女子的模样出现在这世上,就连楚凤宸也无法想象镜子中的那个人的存在。

瑾太妃整理完最后褶皱,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了,静静看着她。

十五岁的少女,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最美的岁月。她只是局促地站在那儿,就仿佛满城的花都开了。

“以后来本宫这儿还是少穿女装吧。”最后,瑾太妃默默道。

“…”

“不过,”瑾太妃憋笑,猥琐的目光掠过宸皇陛下,哦不,和宁公主的胸前,闲闲道,“你还真是取不取都相差无几。”

宸皇陛下悲愤扭头!

第24章 公主寿宴2

夜晚的正晖宫里,楚凤宸已经换回了一身男装,可是镜子里的人却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了,被瑾太妃横刀修去的眉毛只能用从她那儿顺来的眉笔细细补上,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让人凑近看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也是时到今日,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女扮男装的感觉。瑾太妃临告别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罢朝两日,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

“…那为什么那么早剃掉朕的眉毛?!”

瑾太妃笑嘻嘻道:“你以为和宁公主与你只有眉毛和衣裳的差别么?”

楚凤宸一愣,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回了正晖宫一夕安睡。第二天晨曦初露,瑾太妃就上了门,带着她坐上马车,一路前往和宁公主府,等到旭日高升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公主府门外。

楚凤宸站在门前迟疑,良久,才跟着瑾太妃进了平日里紧掩的府门。理论上未出嫁的公主都是住在宫内的,只是和宁公主“年幼患病”,在大神官的旨意下选了帝都城中至为清净适宜静养的地方建了和宁公主府,让公主在府中“静养疾病”。

只是这个公主府却其实并不是个空架子。

进了府门,一行侍婢领着她们在院内穿行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前,轻轻打开房门示意两人入内,朝着楚凤宸行礼轻道:“陛下,太妃娘娘,公主就在房内。”

“退下吧。”

“是。”

房间里静静坐着一个带着青铜面甲,身穿白衣的女子,见着楚凤宸入内,她愣了一愣,匆匆站起身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却不开口。

楚凤宸愣愣看着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如此大费周章的缘故。这女子叫白昕,自小就是个孤女,是大神官为了掩人耳目从民间寻来的和宁替身,这七八年来是她一直代替着她住在这公主府中。

瑾太妃笑了,低声道:“后日寿宴,白昕也会入宫,你与她要尽量做到妆容一样,身形一样才行,朝中早有人质疑公主之病是否病入膏肓,这一招其实十分凶险。好在白昕多年做你替身,是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