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这之外,胡亥还夹了个私货。
准确的说,是俩私货。
一个是李甲。
李甲这孩子啊,真是太缠人了。
李甲身为中郎将,每天都能见到胡亥。他又认准了陛下虽然尊贵,但是亲切;而且出身相府,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自从第一次开了头,请求皇帝派他去前线被婉拒之后,李甲可算是停不下来了。
他找到机会,就要跟胡亥表白一番自己想要保家卫国的热血壮志。
一开始胡亥还是老借口,“只要你父亲答应了,朕没意见。”
这事儿李斯能答应吗?
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只是李斯,就是胡亥,也不愿意李斯在朝为丞相,他两个儿子在外为将。万一章邯没反,李氏先反了,岂不是要完蛋大吉?
不过李甲只有十六岁,他想不到这些,只当是陛下和父亲都不放心自己。
李甲求了几次,都被胡亥拒绝了。
他也不生气,嘴甜得很,“陛下,只要您一句话,我父亲还敢抗旨吗?”
“陛下,我父亲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您的。”
“陛下,您别看我年纪小,甘罗十二能拜相呢!”
胡亥笑道:“哦,那朕封你做个副的左丞相也行。”
李甲笑道:“做文官有什么趣儿?等我七老八十了,再做文官也行呐!哪怕您叫我做个小卒子呢?只要能让我上前线,怎么着都行!您也别不放心我,就算是死在前线了,那也是我甘愿的。”
胡亥不禁感叹,李斯这老狐狸,怎么生出这么甜的小儿子来的啊!
但是已经有李斯在朝为丞相,有李甲在三川郡为郡守,不到万不得已,胡亥是绝对不会让李斯另一个儿子掌兵的。
所以,胡亥仍是拒绝了李甲的请战。
与此同时,胡亥也在挑选自己人——能送到章邯身边去的自己人。
这一挑选,胡亥发现,他能用的自己人,实在少得可怜。
朝中大臣不必说,各有派系;赵高从前是个以宠而居高位的货,说白了也没什么忠君爱民之心,靠他节制章邯不靠谱,搞不好赵高自己半途就有了新打算;至于其它的小鱼小虾,尉阿撩是要留在身边保护自己安全的,不然自己再遇刺,小命一挂,什么谋划都白费;还剩下谁?
这么一排查,胡亥只好把夏坑坑从太常所拎出来。
虽然夏坑坑医术平平,又擅长逃跑,但是他毕竟曾经真的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为胡亥谋划过毒|杀赵高之事。
而且在计划失败后,的确回宫来查看——虽然是爬的狗洞。
所以思来想去,胡亥又把夏临渊请来了。
夏临渊昂着下巴,却垂着眼睛,仿佛还带着上一次不欢而散的怨气。
当时他夜观天象,见有客星冲撞帝星,于是前来示警;恰逢胡亥遇刺,说他沽名钓誉,必有所图。
那次夏临渊拂一拂衣袖,委委屈屈走了。
这次夏临渊往大殿上一杵,胡亥不说话,他就不开口。
气氛有些许尴尬。
毕竟是要求人办事儿。
胡亥轻咳一声,笑道:“夏卿别来无恙。”
夏临渊眼皮一翻,不苟言笑,平平道:“陛下召臣何事?”
胡亥挠挠脑袋,笑道:“最近陈郡作乱之事,你应该知道?”
“知道。”
夏临渊反应冷淡,胡亥反倒觉得比他从前声泪俱下俱全的时候靠谱了。
胡亥又道:“那反贼陈胜手下将领不少,朕想着,不能只靠章邯攻打。朕的意思,想派你做特使,前往章邯军中…”
这是要委以重任啊!
夏临渊眼睛亮了,虽然脸上还是冷淡的表情,耳朵却已经竖起来了。
“朕打算效仿先帝灭六国之时,以重金贿赂六国高官一事,给你金银财物,去游说反贼陈胜手下将领,若能让他们归顺我朝,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使他们上下生疑,不能一心,也是好的。”
夏临渊听明白了,这事儿干好了,他就是当代的张仪苏秦、下一个李斯!
夏临渊脸上冷淡的表情快挂不住了。
胡亥见说了半天,夏临渊没反应,咳嗽一声,心道,这要是夏临渊不愿意去,也不能强行要求。
不过计策已经告诉了夏临渊,万一他真不去,那只好先把他看守起来。
就在胡亥盘算的时候,夏临渊却已经怕他改了主意。
挂不住冷淡的表情了,夏临渊长揖高声道:“臣愿往!”
“你愿意去?”胡亥倒是有点意外,又道:“你愿意去自然是最好的,朕给你多多的财物…”
就算夏临渊趁机捞一笔,也算是办差的额外福利。
毕竟这活儿风险还是蛮高的。
谁知道夏临渊又是长揖到地,道:“小臣家存二百镒黄金,不需另费陛下金银。”
胡亥惊讶道:“你哪来的二百镒黄金?”
夏临渊道:“从前先帝赏给小臣父亲的。”
是了,当初荆轲刺秦王,夏无且丢药囊救了秦始皇一命,后来被赏了二百镒黄金。
胡亥笑道:“你为朕办差,还要散尽家财,哪里有这个道理?”
夏临渊朗声道:“小臣心甘情愿。”
胡亥倒有点愧疚了,毕竟去游说敌方将领,一个不小心就被咔嚓了,于是道:“朕派个小将保护你。”
于是点了李甲的名。
毕竟李甲当初能剑击飞箭救下他,武艺还是很高的。
这样,既满足了李甲去前线的要求,又让他远离兵权,同时还保护了夏临渊,也算是一举三得了。
只是李斯恐怕要跳脚了。
李甲却是兴奋不已,听完御令,脸色涨红,恨不能拉上夏临渊,这会儿就飞到前线去。
胡亥叮嘱道:“不要逞能,若有危险,你就护着夏卿离开。记住,跟着夏卿,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他对夏坑坑的逃跑技能有种谜之信任。
于是夏临渊与李甲这对神奇的组合,驾车拉着二百镒黄金,开启了新时代的游说之旅。
27.秦二世这完蛋玩
与咸阳城中人人如临大敌的氛围不同,陈胜所占据的陈郡却洋溢着蓬勃向上的生机。
此前,陈胜自立为王,国号张楚。
而后在身边众贤人辅佐下,制定了“主力西进攻秦,偏师略地”的战略方针。
一开始,陈胜派了一起造反的好兄弟吴广,带兵去攻打荥阳。
其实李斯说荥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也不算说谎。
荥阳是通向关中的重要通道,附近还有囤积大量粮食的敖仓。
如果吴广能拿下荥阳,就打开了通向关中的门户。
再取敖仓,既可切断秦军粮草供应,同时也解决了农民军的军需问题。
可是万万没想到,吴广在荥阳,被李由给阻住了,拖延日久,不能拿下。
因此,陈胜才又派了周文,利用吴广牵制住秦军守兵主力的情况下,绕路直取函谷关。
这会儿消息传递不便,刚传回周文攻破函谷关,驻军戏水的消息;后面周文被章邯大破,溃败出函谷关的最新消息还没传来。
所以正是陈胜最为志得意满之时。
想那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曾经挡住过吴起、赵武灵王、廉颇、赵奢、魏无忌等历代名将!
可是现在,被他陈胜手下的将军轻轻松松给攻破了!
他手下一个将军已经如此了得,还用提他本人吗?
陈胜只觉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更何况还有从老家来的几个乡亲们的羡慕之语在耳边。
“狗剩啊,你这屋子可真大,能住咱们半个村子的人喽!”
“夥颐!”乡人冒出了从前的土话,“狗剩你这大王做的可真舒服啊!看看这庭院,比咱们从前种的地都广;再看看那走来走去的侍女,比咱们村最好看的翠花还要好看…”
“啊呀呀,当初徐寡妇不愿意嫁给你,现在要是看到了,恐怕肠子都要悔青喽…”
在乡人的羡慕感慨的话语中,陈胜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舒服极了!
陈胜忍不住指点江山,“当初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村人还笑话我。我就说他们是燕雀,不知道我这鸿鹄的志向,如今再看,怎么样?”
乡人中有从前奚落过他的年轻人,此刻低了头红了脸,悄悄退到了队伍末尾。
陈胜看在眼里,只觉扬眉吐气,美极了!
他越发要在乡人面前显摆自己的威仪,叫车夫庄贾过来,“你这蠢货!怎么驾车的?趴下!”
庄贾不吱声,顿了顿,默默趴了下去,嗅到地面泥土的腥气,挺直了背。
陈胜踩着车夫庄贾的背上了马车,“我还有政务军事,不多陪了,诸位请尽兴。”
众乡人伸长了脖子,直到望不见陈胜的马车,才惋惜似地叹口气,又讨论起自己身边这草窝里飞出的真龙来。
有了第一批被善待的老乡之后,从颍川郡来的陈胜故人就越来越多了。
正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后面来的许多人,陈胜都认不出是谁,更叫不上名字了——都是拐了七八层的亲戚故旧。
这些人有的求财,有的求官,有的只求开开眼界。
这些都罢了,但是他们还嚷嚷陈胜过去那点“小事儿”。
这也是人之常情,身边出了大人物,总有人爱嚷嚷点从前鸡毛蒜皮的事儿,好显得自己跟贵人亲密,好像连带着自身也高不可攀起来。
可是放在一个要立志反秦的组织首领身上,无疑很糟糕。
司过胡武听说了乡人们传的话,对陈胜道:“乡人们乱说话,会削弱您的威仪啊!”
陈胜心道我一个泥腿子出身,要什么威仪?只笑了笑,倒也没上心,更没有约束乡人。
可孔鲋的一次专门求见,却改变了陈胜的想法。
首先,孔鲋的身世很牛逼,是孔子的八世孙;跟这会儿同在陈胜手下的陈余、张耳都是好朋友。
虽然孔鲋会追随这么一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很迷。
但是再一想,孟子还说过民贵君轻呢,也算能理解了。
孔鲋的身份决定了,他说的话,一定比司过胡武的更有分量。
哪怕俩人说的是一个意思。
孔鲋找到陈胜,上来先给扣了大帽子,说道:“宫中无道!我王难成大器!”
陈胜可是想要做皇帝的男人,一听这儿还不急了,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于是孔鲋就把乡人闲言碎语之事说了,不过他说得很上纲上线,引用了他爷爷的爷爷的爸爸的话,“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此之谓也。不除此等小人,四海贤士不敢来投也!”
如果只是削弱了他作为王的唯威仪,陈胜其实并不在意,也认识不到王之威仪的重要性。
可是说到四海贤士不敢来投,陈胜却是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能成事,靠的不就是四处来投的贤人名士吗?
这些乡人来投奔日久,但是陈胜并没有给他们一官半职。
可以说陈胜并不任人唯亲。
作为一个耕地的时候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的人,陈胜既然自立为王了,当然也有他的政治理想。
虽然他很可能并不理解政治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他要做王,要干大事业!
干大事业,就不能被感情束缚。
于是陈胜下令,把来投奔的乡邻故人,交给司过胡武处置。
然而陈胜没有想到的是,胡武为人刻薄,赏罚全按自己心意。
胡武早就看这群乡巴佬不顺眼了,没过两日,便杀了十多个平日嚷嚷最多的乡人。
这一下,陈胜的乡人吓都吓死了!还活着的都连夜逃跑了!
从此,颍川郡的故里乡人再也没有人来找陈胜了,当然也再没有人投奔陈胜的张楚军了。
而这些,恐怕不在陈胜预料之中。
却说陈胜手下另有能人,他们见吴广领兵去了荥阳,而周文一个从前项燕军中看时辰吉凶的也能破了函谷关,都羡慕坏了,于是想法设法说服陈胜,也给他们兵马去攻掠秦地。
这中间有两个人,操作最为清奇。
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余,这俩人是前文孔鲋的好友。
这俩人有好几个共同点。
张耳是大梁人,娶了富人之女,靠着妻子的嫁妆,跑到魏国做了外黄令——那会儿秦还没灭六国呢,魏国是个独立的诸侯国。
陈余呢,也是大梁人,娶了富人公乘氏的女儿,也在魏国做了官。
所以总结一下,张耳和陈余的共同点:
第一个共同点是,他俩娶的妻子都特别有钱。
第二个共同点是,他俩都曾经在魏国当官。
还有第三个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