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周展的人头流出的黑红色血迹还未消失,沙迦就已然成功的将酒宴的气氛强行拨转回了喜气洋洋。
他不离场,宫妃和宾客们也不敢早退,只好强颜欢笑,陪着皇上,一起煎熬的数着时辰度过。
就连浅离,也被一轮轮的变故冲击的表情呆滞麻木,完全反应不过来。
沙迦凑过来逗弄太子,“皇后,你就算绷紧了脸蛋,也那么好看,不过,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整晚撂出冷脸来给朕和太子看呐,瞧,会吓到孩子的。”
拜托,先被吓到的人明明是她。
沙迦就当着她的面,把过去认识的人斩了脑袋,还用托盘端到了面前,害得她到现在,脑海中还挥之不去那颗恐怖的头颅。
这会儿居然还怪她脸色臭,哼,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呦。
“笑一个嘛,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要成为世间女子的表率喔。”沙迦越看浅离越觉得有趣,他简直就把她当成了一项挑战,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皇上,您别这样,好多人看着呢。”浅离忽然生出了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过去她怕被人记恨,处处小心低调,唯恐不小心得罪了谁。
凤临天下(五)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被人恨到了极限,浅离反而不在乎了。
“小东西,刚刚你的茶杯里,被人放了什么东西?”沙迦可还没忘记这茬呢,他才想尝一点,浅离就吓得失态,打翻了茶碗,可见,那是一种连她都必须要正视的东西。
浅离摇头不语。
这个时候沙迦追问此事,是还嫌今晚上血流的太少,乱子闹腾的不顾大,所以准备来个锦山添花吗?
算了吧,还是安宁的把饭吃完,等回了勤政殿,他问什么她都会如实诉说。
“这里还有一大壶呢,你要是不肯讲,朕就让那群女人,一人喝一杯。”一路试验下来,他总会弄明白,里边装的是什么。
叹了口气,浅离无语至极。
沙迦也太赖皮了些,竟然拿他的女人们来威胁于她。
难倒就真的笃定,她会多管闲事,为了群恨她入骨的宫妃,和盘托出一切吗?
又叹了口气,浅离认输。
她的确是不忍心再见到任何人死去了。
沙迦向来是说到做到的男人,他即使是用开玩笑的语调对她说话,也决不能仅仅将之当做是玩笑对待,多次血淋淋惨痛的教训,已然证实了这一点。
“皇上,茶碗里混的不是毒物,而是一种可以迷魂的邪药。”
“有什么作用?”沙迦的头与浅离亲昵的抵在一起,在远处看来,两个人好像是在热烈的交谈着什么。
“就是让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心底的秘密,不管别人问什么,都会照实诉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下药的人,目的大概就是想让她亲口承认那段替嫁入宫的往事。
凤临天下(六)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药?”沙迦颇为意外,在这之前,他可是听也没听过。
“有是有,不过都是些旁门左道,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意志坚定者,能坚守住本心,毫无作用,但是,无声无息的服下,会慢慢的中招。”所以沙迦差点误服的时候,她才会紧张的拍飞茶碗。
“你会调制这种药吗?”沙迦对此颇为感兴趣,追问不停。
他的呼吸,拂在面颊处,麻麻痒痒,浅离的脸蛋不自在的红润起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沙迦分明就是故意在示威嘛,他难道没发觉,不远处坐着的宫妃们脸色阴沉的可怕,十个有八个都用那种恨不得剥皮拆骨的眼神瞄准了她。
“会是会,可有几位主药极其罕见,就连皇宫里也没用存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朕的小东西真是厉害。”他轻声赞美,好像第一次正式了浅离的实力。
她所学甚精,远远超过了沙迦的预计,光是凭借了这身本事,不知能躲过了多少灾劫,有浅离在身旁,或许,他这个皇上才是受益最大的人。
“皇上,还有多久,酒宴才会散呀?澈儿还太小,一直睡不安稳,会生病的。”她拿孩子做挡箭牌,巴不得赶紧离开。
“再等等,稍后歌舞开始后,众妃会依序向皇后行礼,小东西,你以后掌管后宫,总不会想让朕一直帮你做挡箭牌吧,有些事,还是得你自己来面对哦。”大部分的事都已解决,可沙迦心里,还有点点疑虑,他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凤临天下(七)
浅离的小脸垮塌,欲哭无泪的表情可怜兮兮,“皇上,臣妾哪里懂得怎么做皇后,您也太难为人了。”她就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个小宫妃就好,低调的淡定的活在深宫内,最好就藏在一个谁也看不到摸不着的角落,不问世事,每日做些喜欢的事,陪陪孩子,也就满足了。
可是,沙迦竟然在她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把她一下子推到最前头,直接面对宫妃们的敌意。
浅离的心虚,无法用言语表达,她从未想过有天,会站在沙迦身侧,凤临天下。
一个孤女,一个在生死之间挣扎,有很多次都差点饿死街头的小女娃,与这北国的皇后的距离,简直就是天和地那么远。
可她居然完成了这次高难度的跨越,浅离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小东西,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一切的,你合该就该是朕的女人,拿出当年学习医术的劲头儿来,朕相信你同样会做的很好。”他的浅离,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呢,沙迦很是看好。
两人轻声交谈之间,甘露殿外,一抹婀娜身影出现,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绝色美婢,光是论及相貌,她们已然比大多数宫妃还要亮眼许多。
走得近了,居然是个道姑打扮的女子,脸上挂了一块白纱,掩去真正的相貌,云鬓高挽,未着装饰,从头到脚,素净清新。
她走路的速度极快,身子却始终保持平稳端正,远远看去,仿佛整个人都漂浮在半空中,不费力气便能前移。
陆续有不认得此女的宫人和侍卫上来阻拦,都被道姑身边的两名美貌婢女呵斥走开,不知她们用了什么办法,居然一路就畅通无阻的进了甘露殿。
凤临天下(八)
她的这身装扮,在一群宫装女子中极为乍眼,离老远就有人看到,并不断的招来频频注视。
“看呐,是长公主殿下。”
“她已经多年不出道观了,怎么今夜倒来了,难倒。”
“肯定是耳闻到了皇上被妖女迷惑,所以出来劝谏了。”
“噤声,咱们看热闹就好了,今晚上没白来啊,连这位主儿都见着了。”
宫里边知道长公主的人很多,可是真正见过本人的却很少。
北皇登基后,就在皇宫的偏南修建了一座道观,赐给长公主居住。
为什么把个风华正茂的公主幽禁起来,不予婚嫁,让她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就算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也不知道。
曾经有胆大的好奇者婉转问过沙迦,可惜,大多得到的都只是一顿呵斥,和毫不留情的训诫
长公主的名字是一个禁忌,是北皇心目中的一记隐伤,不可碰触。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都忘记了长公主的存在,虽然她就生活在离众人很近的地方,却和隔着海角天涯没有区别。
“弥儿参见皇兄。”长公主清冷的身影不为任何人停顿,一路来到沙迦面前,盈盈拜倒。
浅离好奇的望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不经意的眼神交错,却被那丝狠厉的眸光刺的心慌意乱。
敌意!
莫名的敌意!
比宫妃们的怨怼还要强大的恨意,只在眼神短暂的撞击中,传递给了浅离。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有一刹那,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明明就是个超脱于红尘的出家人,可为何会拥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呢。
凤临天下(九)
沙迦表情淡淡,“你出来做什么?”
“弥儿听说皇兄喜得麟儿,自然要出来恭贺一番的。”身旁的绝色女婢送上一份贺礼,是一串打造的很别致的紧锁,上边刻着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
沙迦轻轻点头,由安福代为收下,端在胸前,并没有为小太子试戴的意思,“皇妹有心,多谢。”
弥儿的眼光终于落在了依偎于沙迦身侧的浅离身上,或者说,她对那件举世无双的凤袍更加的感兴趣,眼中划过了小小的感伤,“这位是皇兄新立的皇后娘娘吗?您也不介绍一下,弥儿久居道观,对宫中之事,已然不很清楚,看皇后的面容眼生的很,从前似乎没有见过。”
“皇妹好不容易才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可别又沾染了凡间的俗气,坏了修行,来人呐,送公主回道观,朕倦了,太子还小,也经不得疲劳,你们继续庆祝吧。”沙迦小心翼翼的扶着浅离站起,珍视的拥在怀中,帝后相依,向甘露殿的尽头而去。
对于长公主的到来,沙迦没有给予过多重视,兄妹俩生疏冷漠的好像是陌生人。
或者应该说是北皇单方面的冷淡,把长公主一片心意都用软刀子顶了回去,不睬半分。
“皇兄!!”弥儿公主小跑几步,追了上来,“能让妹妹瞧瞧孩子吗?毕竟是您的骨肉,与弥儿也是至亲,真的好期待。”
“澈儿睡着了,朕早就先一步派人送他回龙辇上休息,日后还有机会,皇妹也不急于一时。”沙迦仍是不允。
弥儿再想追,侍卫已然伸出手臂,拦了去路,“公主,请回。”
凤临天下(十)
“皇兄。皇兄。”她在身后,挥舞手臂,希望能借此,吸引住沙迦的目光。
浅离扯了扯沙迦的龙袍,“弥儿公主在喊你呢。”
北皇完全像是听不到一样。
大踏步往前走,上了龙辇,放下帷幔,将嘈杂声都隔绝在外。
“小东西,你刚刚没吃什么,等下朕带你去个好地方,烫火锅吃青梅酒,好不好??”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地,沙迦轻松自在的提议。
龙辇之外,弥儿公主的呼唤声隐隐传来。
仿佛不把沙迦唤出去就誓不罢休一样。
“皇上,臣妾不善饮酒,您知道的。”上回的惨痛教训,浅离可是记得牢牢的,喝酒误事,酒醉失身,她的一生,就栽倒在了两壶酸甜的梅子酒之下。从那之后,她可以说是滴酒不沾,免得再莫名其妙的引来无妄之灾。
“有朕在,醉了也就醉了,怕什么。”他爱煞了浅离失去控制时,娇憨的俏模样,时时叨念着要重温旧梦,好好享受一次美人醉卧君王怀的意境。
“皇兄,你等等弥儿呀”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始终没有消失。
龙辇随着队伍前行,难倒弥儿公主竟然小跑着追了上来吗?
“皇上,您真的不管公主吗?她好像跟着您呐。”浅离叹了口气,虽然沙迦假装听不到,还拼命的寻找话题来分散两人的注意力,可他们都没法忽略,不远处熟悉的声音。
“安福。”沙迦砸了砸门框,“不是叫你找人把公主送回道观吗?为何她还跟在左右?”
老太监苦着脸,掀开车帘的一角,让北皇看清楚他眼眶上一圈青黑,“皇上,老奴尽力了,可拦不住公主呀。”
选秀女(一)
别瞧着弥儿公主出家遁世多年,那个火爆的脾气,可半点没有变,安福不过是想上前劝阻一番,没想到才说了几句,公主就不耐烦的一拳砸过来,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女婢,一个个也不把总管太监放在眼里,抡起拳头就打啊。
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安福也只有抱头鼠窜,多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沙迦又好气又好笑,“安福,你平时的能耐呢,都跑哪里去了?”这老太监在后宫里几乎可以横着走,他平日伺候在北皇身边,又是总管太监,手里握的权利不小,就连各宫的妃子也要敬他几分。
安福愁眉苦脸,“皇上,您说笑了,咱就是一个老奴才,主子让咱有能耐,咱就有能耐,狐假虎威而已。”
因此,遇到了弥儿公主这样的主子,丝毫不给面子,安福也就毫无办法,被灰头土脸的给打了回来。
“让侍卫把公主送回道观吧。”沙迦还是没有想见的意思。
“奴才晓得了。”安福领命而去,还捂着他受伤的眼睛,找了侍卫交代了许久,再也不肯靠近弥儿公主了。
浅离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等龙辇内只剩下她和沙迦,才轻轻的问,“皇上,弥儿公主为什么是道姑打扮啊,这么好的年纪,偏就看破了红尘,真是搞不懂。”
沙迦没好气道,“没事儿喜欢想些鬼点子来折腾自己,她要出家,谁也懒不得,朕懒得管,也不想见她。”
浅离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
好半晌,憋的难受,又冒出了一句,“看来皇宫里比臣妾刁钻不羁的女孩还有不少呢,呼,这下我可放心了。”
选秀女(二)
北皇胸口再多的怒火炙烤,也被浅离俏皮的小动作给消弭于无形。
点住她的眉心,瞅着一脸庆幸不已的浅离,沙迦无奈道,“小东西,庆幸的话放在心里边就好,你不说出来,比较显得有涵养。”要是换成了其他妃子,这种话怎么敢在沙迦面前说出来,就算是心里真是这也想,也绝不肯破坏形象的当面来讲。
“皇上又不是外人,说说有什么关系。”浅离讨好的抱住他的手臂,摇啊摇,摇啊摇,“您为了浅离做了那么多的事,臣妾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
毫无道理的维护,不问原因的庇佑,亲手将她捧上了皇后宝座,还让她生的孩子做了太子。
沙迦从未提前告诉她会做这些事。
事后亦不曾邀功讨好。
就是因为如此,才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在世界上,想找到一个不问原因,就是会对你好的人,是种大幸运。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命的能碰到。
尤其,做这些事的那个人还是沙迦,北皇沙迦,铁血无情的北国至尊。
她小猫一样的继续往皇上怀里蹭,虽然沙迦身上还残留着暴戾的冷漠气息,浅离还是壮着胆子,将撒娇进行到底,就不相信没办法化戾气为祥和,把这块百炼钢缠成绕指柔。
“你都说了朕不是外人,那还提什么报答,倒显得生分了。”浅离和澈儿何尝不是他冷清的生命中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一缕温暖,沙迦并不想保护任何人,他只是为了不坠回一个人的孤寂之中而已。
“皇上,您刚刚说要去把鲁国的皇帝‘请’来对峙,这件事只是说笑的吧。”气氛变得融洽,浅离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选秀女(三)
“朕有说笑过吗?”沙迦反问,似笑非笑。
在浅离的脑海中,还真找不出类似的记忆。
沙迦赞同某件事,不必人催,就会把前前后后办的极为妥帖。
若是他不赞同,说破了天也没用,更别想敷衍着过去。
“难倒您真的要灭掉鲁国,然后再把他们的皇帝和皇妃送入北国吗?”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要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好像也谈不上。
倒有几分祸国妖姬的味道。
只不过,她祸害的是别的国家而已。
第一次因为浅离出走,沙迦怒极而炙,兴兵伐鲁,连取数省后,得意而归。
第二次因为要辨别‘真假’,沙迦干脆就想直接灭了鲁国,大军在玩笑间派了出去,现在没准已然上路,不日便可到达那个饱受战火肆虐的国度。
浅离完全不怀疑北皇的实力,既然他说,不想再看见鲁国的存在,也就间接等于判了这个国家的死刑。
她是不是跟鲁国犯冲啊,一生的命运,都与这个国家相连。
“小东西,你不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动用你聪慧的小脑瓜去想一想,战争,也许并非是坏事,速战速决,反而是种仁慈。”鲁国被北国接管下来,至少连年的兵灾可以免去了,老百姓并不在乎是谁当皇帝,只要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山河跟了谁的姓,又有什么重要的。
长吁一口气,浅离扁扁小嘴,“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是吧,唉,鲁国大概真的要把臣妾当成灾星,做个木头人,拿针扎扎扎。”
她说的可爱,沙迦忍俊不禁,“小东西,你还真是很害怕担责任呐,胆小鬼。”
选秀女(四)
“谁没事喜欢留个万载骂名,任由后世传说啊。”低调才能保万年平安嘛。
沙迦亲亲她的鼻尖,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睡熟的小太子忽然迷迷糊糊的张开眼,不哭不闹,水葡萄似地紫黑瞳孔直直望着沙迦,发出婴儿特有的呀呀自语。
“呀,他可终于醒了,真能睡呦,刚刚发生了那么多事,他都没哭闹呢。”浅离抱住孩子,给沙迦献宝,每过一天,她都觉得孩子好像更像皇上一些,奇怪了,孩子明明是她生的,长相反而没什么肖似她的地方。
“能睡,是好事呢。”沙迦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感慨莫名。
“也是哦,他这个年纪,也就是哭哭睡睡,不过没关系,皇儿很快就会长大了。”到时候,她可真的再也不怕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将来就是她的倚靠,他会保护她不受伤害,成为她身边,最最坚实的壁垒。
真难想象,这么一团软软的孩子,居然可以带给她那么强大的安全感。
这是亲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