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鳞徐徐起身,高大的身躯似在发抖:“牧天野是我的老友,他活着无愧于天地,死了却受不孝子的玷污。今天,我要尽一尽朋友的本分,代他清理一下门户!”

  “好吧,牧涛归你!”第四鳞也站了起来,“朱可贞归我!”

  魔徒一方如临大敌,纷纷瞪眼握拳,最先招唿蛛仙子的那位逆鳞逍遥站起,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还真会挑肥拣瘦。唉,谁叫我排名第五呢?做小伏低,就得多多出力。莫森,没法子,咱们俩就凑合着玩玩?”

  莫森的嘴角微微抽动,一面盘算如何脱身,一面大声叫屈:“我们没有笔,这场比试不公平!”

  “比个屁试!”第二鳞厉声说,“这是生死相决,死一个才算数!第三鳞,把笔给他,我可不想占人便宜!”

  “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蛛仙子将笔一丢,三道光亮,分别射向三个魔徒。

  三人捉笔在手,心神大定。牧涛为人暴躁,率先发难,他一张嘴,发出一声怪叫,怪声洪亮绝伦,震得大厅瑟瑟发抖。怪声未绝,牧涛人影消失,一只长尾怪鸟闪现出来,双翅一鼓,洞里起了一阵狂风。

  “大尾鸢?”第二鳞哼了一声,“小畜生,看清楚!”身子一挺,一片青气涌过,钻出一头庞然雄狮,毛如黄金,双脚一撑,腾地跳起三十多米。

  牧涛入魔以来,从未遇见过真正大敌,对手跳得这高这快,他始料不及,竟被狮子扑了个正着。

  大尾鸢情急尖叫,尾巴一甩,扬起一片黑烟。谁知狮子摇头,满头金毛飘如云旗,黑烟一遇金鬃,好似霜雪向火,转眼化为乌有。

  一声悲鸣,狮子在上,大尾鸢在下,双双掉落下来,砰的一声,整座大厅为之抖动。

  鸢鸟尖声怪叫,叫声难听得要命,它使劲扇动翅膀,一对爪子朝天乱抓,恨不得把雄狮撕得粉碎。狮子猛不可当,嘴里吼声连连,左爪一扬,咔嚓连声,鸟爪断了几根趾头,右爪一挥,鸟羽漫天,化作星星绿火。

  恶鸟惨叫,狂狮怒吼,两个庞然大物,。满地翻滚厮杀,所过处石屑四溅飞出,威力可比炮弹碎片。朱可贞与牧涛狼狈为奸,多次一起作案,眼看同伴落了下风,一抖笔,想要助阵。谁知一道符光飞来,白如霜雪,快不可言,还没上身,朱可贞就觉如堕冰窟,他慌忙躲闪,可是迟了,白光碰着笔锋,奇冷蹿入指尖。魔徒连手带笔,结了一层坚冰,手臂又僵又沉,居然挥动不灵。

  他忙运元气,融化冰层,可是第四鳞不容他喘气,雪白寒光接连飞来,好似冰霜长矛,又如绝顶毒药,碰上一星半点,立刻凝血冻骨、不可化解。

  朱可贞符笔冰封,什么符法也使不出来,除了尽力躲闪,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是对手身手太快,如影随形,任他使尽解数,也是摆脱不掉。片刻间,魔徒通身僵冷,举动越发迟缓。

  三人中莫森最为狡猾,见势不妙,心生逃意,谁知刚一动身,前方人影闪动,第五麟无声无息地拦在前面,笑嘻嘻地说:“好朋友,走路可以,先把双腿留下!”

  腿留下了还走什么路?莫森又气又急,挥笔大喝:“呸,你说话可以,先把舌头拔了!”

  “好说!”第五鳞一边躲闪对手强攻,一边把手伸进嘴里,狠狠一扯,拉出老长一条舌头,齐根而断,不见流血,握在手里扭来扭去,简直就是一条活蛇。莫森惊奇骇异,一不留神,第五鳞闪电逼近,举起那条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舌尖掠过脸颊,真是又凉又滑。莫森大叫一声,接连后退,手上符笔乱挥,卷起一片火海。第五鳞张开嘴巴,居然咯咯大笑,接下来发出声音:“好朋友,你说得对,我舌头拔了,照样可以说话!”

  “妖……妖术!”莫森心里想着,嘴里忍不住叫嚷出来,对手的法术太过邪气,压根儿不像道术,倒像是花妖魑魅的伎俩。

  第五鳞也不反驳,笑嘻嘻垂下目光,啧啧说:“好朋友,厉害啊,你的腿都断了,居然还能走路?”

  莫森低头一看,险些昏了过去,不知何时何地,他的双腿齐根而断,左腿向左,右腿向右,各自跑到一边,兴冲冲地跳起舞来,丢下半截身子无处着落,可怜巴巴地浮在空中。

  这小子心性残忍,食魂以前,最爱折磨受害的道者,砍手剁脚,无所不为,当时只觉满心欢喜,现在惨事落到自己头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没难受完,魔徒心头一动,忽又生出疑惑,他凝目细瞧,舌头也好,双腿也罢,尽管自行其是,可都没有流血,一刹那,他恍然大悟:“哎哟,又是幻术!”

  一夜间两次受困幻术,莫森气得要命,慌忙凝聚心神、返照空明,一眨眼,断舌断腿统统消失,低头再看,身子回复原状。第五鳞哈哈大笑:“不错,有一套!”

  莫森打起精神,掉头又跑,一眨眼飞到石门前方。可是不知怎的,石门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任他飞得如何迅疾,总是无法摸到。整座大厅收放自如,似乎随他飞行,也在不住扩展。

  “狗东西!”莫森气冲冲掉头,第五鳞背着双手,笑嘻嘻站在后面,不远不近,也不出手阻拦,再瞧整座大厅,还是原来模样,大小高矮都没改变。

  莫森心里明白,若不击倒这人,决然无法离开。他狗入穷巷,怪叫一声,恶狠狠扑了上去。

  第五鳞也嘻嘻一笑,一抖手,不用法器,竟也飞了起来。

  两人都是高手,举动极其神速。这时尽力比快,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远远看去,快如子弹横飞,超乎人眼极限,可是曼妙之处,却又好似一场华丽的对舞。

  这是一场死亡之舞!只有一方死掉,舞蹈才会停止。这时传来一声呜咽,又沉闷,又无奈。方非转眼望去,第四鳞闪到一边,袖手站立,朱可贞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尊寒冰的雕塑。

  冰雕深处,魔徒张嘴瞪眼、呆呆柯柯,外面的坚冰势如洋葱,还在飞快地包裹,手里的符笔就似断了的电线,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照得冰层忽明忽暗。

  坚冰不住增厚,抵达方非近前。少年心生好奇,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冰面,彻骨生寒,他刚要缩回,忽听啪的一声,冰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以此开端,裂纹好似蛛丝蔓延,瞬间布满整块冰面。哗啦,冰块土崩瓦解,连带冰封魔徒,裂成千百碎片。冰中人无血无肉,活是一团虚无的幻影,冰块飞快融化,朱可贞也随之化去,到了最后,化为一地清水,就连一根羽毛也没留下。

  方非张大嘴巴,两只傻呆呆的眼珠,恨不得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一声长吟,震动四壁,转眼望去,远处的两人停住舞蹈,两道黑影双双落下。

  两人凝然对峙,身形依稀仿佛,过了时许,左边那人光亮一闪,光芒来自体内深处,似有什么无声地裂开。

  右边那人晃了晃身,走向对手。两人一动一静,擦肩而过,动者掉过头来,冲着静者吹了一口长气。一刹那,静者随那气息,先头后身,袅袅化为了一团白烟。

  一个大活人,竟被一口气吹成了灰!

  人影一闪,第五鳞坐回原地,懒洋洋的神气,或是刚刚回巢的熊罴。

  牧涛躺在一边,绝望呻吟,他的羽衣七零八落,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另一只爪子高高举起,不知怎的,迟迟不肯落下。

  “嗐!”蛛仙子冷笑说,“第二鳞,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大男人一个,心肠比女人还软?”

  金狮闷声不吭,明晃晃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水。

  “第二鳞!”第四鳞叹了口气,“你想得不错,牧天野顶天立地,的确不该血脉断绝。可是一入魔道,虽生犹死,留他在世上,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雄狮长叹一声,爪子一顿,就要拍下,这时候,牧涛狂笑起来,他一面呕血,一面狂叫:“……我知道你们,逆鳞余孽,我知道你们!你们毁得掉我的肉身,毁不掉我的灵魂,我会回到鸿蒙的怀抱,我的魂魄将万古长存。天宗我已经醒了,五九之会还要重来一次。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所有的魂魄都将归于一人。尽管得意吧,尽管高兴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了,魔王就要降临,这个世界,注定化为灰烬……”

  “你胡说!”天素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踏上一步,“天宗我已经死了……”“呵!”牧涛咧开嘴巴,冷冷诡笑,“蠢丫头……天宗我是不朽的神……神,又怎么会死……”他口中低语,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下去,“死”字出口,魔徒把头一歪,奄然气绝,他的身子燃起一片火焰,转眼间化为了灰烬。

  天素站在那儿,忘了动弹,牧涛的话好似一阵狂风,卷走了她的血肉,只留下了一具空荡荡的驱壳!

  “魔徒的话,你总该信了吧!”第一鳞轻轻叹气。

  “我……”少女掉过头来,面对逆鳞首领,“我要加入逆鳞!”“你想清楚!你的敌人不止是魔徒,身为逆鳞,你还有别的敌人。”

  “我很清楚!”少女斩钉截铁,“那正是我想要的!”

  “那么——”第一鳞扫视其余四人,“表决吧!”

  蛛仙子率先举手,第五鳞跟着举手,第四鳞迟疑了一下,也举起手来,这时第二鳞变回原形,老狮子清了清嗓子:“天皓白说……”

  “去你的天皓白!”蛛仙子恶狠狠将他打断,“喂,第一鳞,你怎么不举手?”

  “我不同意!”

  “什么理由?”

  “无可奉告!”

  “你……”蛛仙子瞪着第一鳞,喘了两口粗气,“管你的,三比二,还是通过?”

  “当然!”第一鳞淡淡回答。

  “好!现在第二次表决!”蛛仙子两手叉腰,活脱脱就是众人之首,“同意苍龙方非加入的举手!”

  “嗐!”第二鳞叫了起来,“别人还没答应加入呢!”

  “谁?”蛛仙子白他一眼,“你说他?”嘴巴向方非一努,“他敢不答应?喂,小子,你不答应,我马上要你还债!”一面说话,一面面露凶光。

  方非头大如斗,他煳里煳涂来到这里,又煳里煳涂看了一场搏斗,现在更加煳里煳涂地被人胁迫加入逆鳞。可他囊空如洗,还不起蛛仙子的高利贷,想来想去,只好暂顾眼前。

  “我加入!”方非苦了一张脸,声音小得好像蚊子。

  “好了!”蛛仙子挥舞右手,“表决,表决!”

  “算我一票!”第五鳞热心快肠,压根儿每票必举。

  第二、第四垂手不动,四只眼盯住方非,充满疑虑神气。蛛仙子心里焦急,一转眼,忽见第一鳞慢悠悠举起手来,女道者惊喜过望,大胜欢叫:“三比二,再次通过!”她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冲方非大叫,“小子,别以为做了逆鳞,就可以赖账不还!”

  “我可没这么想!”方非悻悻回答。

  “那就好!”蛛仙子心满意足,“一码归一码!欠了债就是要还的!”

  “喂!”第二鳞义愤填膺,“第三鳞,你又放同道的高利贷?”

  “闭嘴,不管你的事!”

  “好吧!”第一鳞徐徐起身,“现在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发誓!”他走到火盆前面,左手伸入火中,天素走上前去,也伸手入火,方非战战兢兢,把手伸进火里,那火并不灼热,反而冰冰凉凉,好似浸入了一团冰水。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第一鳞念一句,两人跟一句,片刻念完,盆中冷焰冲天而起,分成两股火光,飞到二人头顶,化为了两个数字。方非头上是“九”,天素头上是“十”。

  数字亮了时许,幽幽熄灭。第一鳞点头说:“那么,苍龙方非,从今往后,你是第九鳞,苍龙天素,你是第十鳞。平时你们姓名相称,可是一旦逆鳞聚会,就只有第九鳞和第十鳞,再也没有方非、天素!”

  方非茫然点头,天素心里却怏怏的不是滋味,她明明先入逆鳞,排名却落到了方非后面,一时越想越气,恨恨盯了方非一眼。

  “关于逆鳞,你们要严守秘密,如非五人团表决同意,即使至亲好友,也不许透露半分,如果出卖逆鳞……”第一鳞说到这儿,目透锐芒,“我们将会毫不手软,派人夺取你们的性命!”两个新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这次聚会,事关隐书,”第一鳞顿了顿,“我们必须抢在魔道前面!依我猜测,隐书很有可能在天皓白的手里,第九鳞……”无人应声,第一鳞掉过头来,瞪视方非,少年这才回过味儿,忙说:“我在!”

  “据我所知,天皓白对你很赏识,不但邀你前往皓庐,还请你吃了午饭,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的!”

  “我要你继续跟他接近,千方百计地找出隐书。这件事干系重大,是你入团后的第一件任务,嗯,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方非心里苦涩难言,自己带着隐书找隐书,也算是一个大笑话,可是明知这样,又偏偏不能说出来。

  “我呢?”天素憋了半晌,忍不住问,“我有什么任务?”

  “你?”第一鳞瞥她一眼,“你的任务,就是协助第九鳞寻找隐书!”“我协助他?”天素又惊又气,“怎么是我协助他?”

  “他跟天皓白走得更近,换了是你,能够进入皓庐吗?”

  天素无言以对,瞪着方非,气得胸口发痛,恨不得飞起一脚,把这个碍眼货踢得不见踪影。可她哪儿知道,碍眼货心里的苦恼,比她只多不少,方非闷闷想着心事,第一鳞后面说的话,他一大半也没听进去。心里一会儿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一会儿又想到简真和吕品,几次想要询问天素,可是话到嘴边,又叫少女的目光逼了回来。

  逆鳞们头头是道,讨论了半天,临到分手,也无结果,第一鳞只好吩咐见机行事,至于方非、天素,平时若有消息,可与蛛仙子联系。

  因为虎探的缘故,众人都从后门离开。出了后门,漆黑一团,不见妖怪市场,又进了地下水道。

  到了岔路口,逆鳞各走一方,须臾散得干净。

  方非仍与蛛仙子一路,跟在天素后面,连身咳嗽,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是少女恨他抢了风头,对他总是不理不睬。

  道路一路向上,走了时许,掀开一块顶板,方非再次看见天光,可是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这个地下世界,居然连着忘墟。

  “我要走了!”蛛仙子回望天素,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她们都是冷傲性子,心中纵然不舍,也不轻易流露。蛛仙子叹了口气,笔尖一划,蛛茧齐齐分开,接下来,他跳上龙蛛走掉了。

  方非看见了两个室友,心中十分惊喜,简真先醒,他两眼一张,先是一顿拳打脚踢,跟着大惊小怪,连说是在做梦。吕品却唿唿大睡,一点儿也没醒来的意思。方非摇晃半天,他才赏脸苏醒,揉着眼连连哼哼。

  简真不胜好奇,他明明遭人食了魂儿,怎么一觉醒来,居然来了忘墟。他扯着方非盘问,事关逆鳞,方非不敢多说,推说自己刚醒不久,要问就问天素。

  少女见他推卸责任,怒从心起,两眼出火,简真一看,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天素。他望着四周形势,一脸的胆战心惊:“忘墟也是学生的禁地呀,如果叫人看见,今晚一个人要记大过两次!四个人八次,唉,全组都得开除!”

  四人飞出忘墟,天素返回极乐塔,丢下三个男生,不知何去何从。

  凌虚子送了命,燕眉仍无消息。方非灰心丧气,又怕魔徒不肯罢休,于是提议返回学宫。简真经此一劫,心虚胆怯,听了这话,深表赞同。吕品一想到祖母还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听了两人主张,笑着说:“死肥猪,你身上的绿色还没散呢!这么早回去,不怕丢人现眼吗?”

  “啊!”大个儿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来,低头看看,哀哀号叫,“这绿色多久才会散啊?”

  “两天两夜!”方非想起燕眉的话。

  “这可怎么办?”简真急得团团乱转。

  “不是还有两天假期吗?”吕品诡秘一笑,“我知道一个地方!又舒服,又安全,就是魔徒也不敢撒野!”

  “什么地方?”两人齐声问道。

  吕品笑嘻嘻地说:“天外天!”从回龙壁向西,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峦,星空到了这儿,倾斜垮塌,整个儿倚在巨大的苍然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