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到了,该出发了!”乐当时大声催促。

  “人还没有到齐呢!”天皓白手持烟斗,慢悠悠开口。

  “过时不候!”乐当时把手一挥。天皓白转过目光,瞅了方非一眼,吸一口琅嬛草,向着蚣明车走去。

  方非左右看看,吕品还是没来。

  “他真的不来了吗?”玄冥节的情景闪过脑海,方非的心里一阵难过。

  下山时,不巧与角字组同车,司守拙看见三人,张嘴就笑:“哈,危字组成了三脚猫儿了!”

  “不是猫!是蛤蟆!”钟离焘怪声怪气地说,“三圌条腿的大蛤蟆!”

  “好可怜!”司守拙一脸的同情,“还没考试,就少了三千分哇!”

  “换了我是乐宫主,一定给他们免试!”巫袅袅细声细气得在一边大放冷箭。

  “说得好哇!”宫奇十足假笑。“他们被淘汰,我一定伤心死了,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青榜天元,九星之子,第一年就完蛋了!”

  “太可怜拉!”白虎女一脸的同情,“大家来看看,他们三个,像不像三只落了水的小狗狗呀……”

  “哈哈哈……”车里的白虎人爆出一阵哄笑。天素雪白的脸上透出一股青气,可是想要反驳,却又底气不足,想不出什么好词儿。

  “角字组!”方非腾地起身,“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司守拙龇牙冷笑,“赌什么?”

  “吕品一定回来!”方非声音一扬,“危字组也绝不会被淘汰!”“凭什么?”巫袅袅俏脸发红,“九星骗子不少得意了!”

  “怎么?”方非冷冷看她一眼,“白虎巫袅袅,你不敢赌吗?你连落水狗也不如吗?”巫袅袅一呆,竟被方非的气势震住。

  钟离焘站起身来,冷笑说:“九星骗子,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就去玉京通灵台,宣布我不是九星之子,同时请求天道师,对我施加‘弃名符’,放弃我的名字,从震旦里永远消失!”

  “方非……大个儿有气无力,发出一声呻吟。天素也心中焦急,低声道:”方非坐下,别说蠢话!“方非不理她,那边的钟离焘两眼放光:”好哇,赌就赌!"

  “是吗?”方非笑了笑,“你们输了呢?”

  钟离焘看了皇秦一眼,太子爷望着车外,不动声色,钟离焘说:“九星骗子,你说呢?”

  “你们输了,明年开山,你就得把龙首阁的房子让给我,巫袅袅得把凤尾楼的房子让给天素……”

  “喂!”巫袅袅叫了起来,“这关我什么事?”

  “这么说,角字组不敢赌了?”方非招招紧逼。

  钟离焘不胜迟疑,还没来得及答话,皇秦站起身来,面对方非,打量了度者一眼,淡淡的说:“我成全你!”

  车中一片沉寂,皇秦默默坐下,凝视前方风雪,腰背挺得笔直。

  方非徐徐坐下,天素低声呵斥:“方非,你知道自己在干吗?”

  方非冷冷说道:“我输了,就不是九星之子了,我赢了,你还可以住凤尾楼。无论输赢,你都不吃亏。”

  “谁问你这个!”天素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如果吕品不来,你也算输!”

  “他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方非没有做声,目光凝视车外,轻轻吐了口气。

  车到回龙壁,已是卯时一刻,总这里向南,飞行半刻钟,就能到达苍灵地峡。

  学生陆续下车,方非回头望去,想从人群里找到吕品,可是找来找去,也不见那个懒洋洋的影子,他的心往下沉,暗暗升起一丝绝望。

  “人呢?”钟离焘在一边冷嘲热讽,“怎么没看见,难不成,吕品变成了耗子,躲在你的弥介囊里?”一群白虎人哈哈大笑,架起宝轮扬长而去。

  天素气恼方非乱开赌局,明知必输,也要下注,自己下车,冷冷的也不理他。简真活是一条大狗,跟着天素走了两步,回头道:“方非,快走啊!”

  “我再等一会!”方非闷闷说。

  “我们走!”天素气的一跺脚,纵剑飞走,简真迟疑了一下,也展翅跟了上去。

  学生陆续向南分区,方非心中焦急,眼巴巴望着山崖,蚣明车来了去,去了来,光阴流逝如飞,时针指向了卯时两颗,可是,吕品还没有出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非转过身子,心里无比苦涩——他真的输了,这一年的时光,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

  忽听破空之声响,他心里抽筋,回头望去,一道金光迎面飞来,不是吕品,而是一道纸剑传书。方非满心诧异,一伸手,纸剑飘落手心。

  “我的信?”他一阵惊疑,展开信笺,浅蓝色的信纸上,写了一行雪白的字迹:

  “危字组的组员在我手里,一个人来,告诉别人,你就等着收尸吧!”

  字迹潦草,十分陌生,方非心生疑惑:“危字组的组员?天素简真刚走不久,纸剑来自山上,难道说……是吕品?”

  他的心哆嗦了一下,又看了一遍信纸,字的元气是白虎人,吕品迟迟不来,原来是落在了白虎人的手里!

  这个痴心痴意的煳涂蛋,到了这个时候,还抱着一丝幻想。认定吕品一定会来。怀了这个心思,方非对传书深信不疑,既然吕品有难,他无论如何不能推诿。

  方非一咬牙,把信纸揉成一团,揣进兜里,反身向回龙壁走去。

  刚到山脚,迎面遇到了山烂石。胖道师一件方非,噼头就问:“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哼!迟到了没得考!”

  方非面红心跳,可一想到信上的话,不敢吐露实情,支吾说:“我忘了代笔!”

  “什么?”山烂石瞪起两眼,"你也忘了代笔?快去快去!哼,简直乱弹琴!

  方非慌头慌脑的钻进蚣明车,车里空无一人,转眼爬行起来。

  蚣明车爬的不慢,方非坐在那儿,却觉得一分一秒,如月如年。风雪迎面冲来,他也仿佛陷身其间,浑身冰冷僵硬,就连脑子也被冻住了,什么念头也冒不出来。

  刺溜,蚣明车停了下来,方非恍惚下车,举目望去,摩云圣道一片空旷,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影。

  不知怎么的,前面越空寂,他的心就越不安吗,寂静中似乎藏了某种很可怕的东西,冲他发出无声的吼叫。方非每走一步,心就猛地一跳,冷汗顺着嵴背淌下,肠胃阵阵抽搐,生出一股呕吐的冲动。他想要走快一些,可是双腿酸软,说什么也使不上劲——这感觉又古怪,又难受,方非不由止步不前。

  道边白影一闪,忽的走出一人。方非只一愣,冲口而出:“太叔明!”

  太叔明站在那儿,嘴角挂着一丝诡笑,他消失了足足半年,据说在家里养伤、

  “九星之子!”太叔明咧嘴一笑,两眼冷淡如冰,“好久不见!”

  方非望着白虎人,脑门隐隐作痛,太叔明的笑容似曾相识,可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胸口生出动静,方非一低头,胸前一道“邪灵辟易符”符牌上下跳动,发出明亮的青光。

  “有妖灵?”方非抬头望去,太叔明又诡笑起来,他的瞳子更黑更深,好似两口深井,井里藏着一对吞噬万物的妖龙。

  “你……”方非不禁后退两步,“你不是太叔明!”

  “我不是太叔明?”太叔明的诡笑化开了,变得明朗而傲慢,“那我到底是谁?”

  这是一张少年人的笑脸,那种无遮无挡的傲慢,不止一次出现在太叔明的脸上。不错,对面的少年,无论衣饰举止、眼神语气,都与太叔明一模一样。可是尽管如此,方非还是感觉不对——对方身上多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又明明白白,不是它本身所有。

  还有,“邪灵辟易符”为什么会发动?方非举目一望,太叔明的胸前没有护符。他没来学宫上课,当然也没拿到符牌。

  众多念头用了上来———方非隐约把握道一个事实,可又藏之于心,难以置之于口。

  “写信的是你?”他扬声道。

  “对!”太叔明笑了笑。

  "吕品在哪?方非又问。

  “他叫吕品?太叔明咯的一笑,”这小子真难缠只差一点,我就给他的幻术定住。他么,好像是要下山,可又不知怎地落在最后一个!"

  一股热气从胸口生气,方非觉得鼻子发酸——他没看错,吕品会去参加大考。他是危字组的一员,他会与危字组共度难关。

  太叔明还在笑,可是在方非看来,这笑容又阴险、又虚伪,笑纹像是画在脸上,无论他怎么掩饰,眼底的冷漠凶残总会水落石出,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笑脸像极了一个人,这个人方非绝对见过——可到底是谁呢?他举起手来,恨不得敲破自己的脑袋。

  “吕品究竟在哪?”他又叫一声。

  “你想见他?”太叔明的笑容越发的古怪,“不过,我又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是个讲义气的好小子,为了朋友孤身犯险,我心里很是佩服。”太叔明假惺惺一笑,“如果我说,用你跟吕品交换,你也一定不会拒绝吧?”

  “我换他?”方非一愣,“怎么换?”

  太叔明符笔一指,石像间飞出一个人来,一张金光大网将他紧紧裹住,可瞧眉眼模样,不是吕品是谁?

  吕品的眼珠转了一下,似乎在向方非示意——懒鬼还活着,可是不能说话!方非略略放心,太叔明看他一眼,笑着说:“交换的法子很简单。看到这张符网了吗?从他身上换到你身上就成了”他说话的时候,吕品连连眨眼,示意方非不要答应,太叔明忽地抬脚,狠狠踢中他的腰眼,吕品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方非的身子一阵虚脱,他的脑子混乱极了,想来想去,什么法子也没想到,只好抬头说:“你先放人!”

  “不!”太叔明招了招手,“你先过来!”

  方非向前走去,吕品又在那儿拼命眨眼,太叔明目光一寒,忽地厉声说:“慢着,先把尺木丢过来!”

  方非苦笑一下,手一扬,尺木啪地落在手心,木身冰冰凉凉,好似一脉冷泉。

  “长牙!”方非的心在发抖,尺木也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木心深处,传来一声呜咽似的颤鸣。

  “给你!”方非掷出尺木,太叔明伸手接过,瞥了一眼,眼角一道凶光。

  “可以放人了吗?”方非扬声问道。

  “我要说不呢?”太叔明笑嘻嘻地盯着他,“蠢东西,没有尺木,我看你往哪儿逃”

  方非心中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只见吕品冲他转眼,眼角的余光使劲向下,度者顺势看去,吕品的脖子下方,护身符跳来跳去,闪闪发光,比起方非的符牌还要明亮。难道说,离太叔明越近,符牌就越亮——他一抬眼,太叔明的脸上笑容可掬,一刹那,他脑海里光亮闪过,冲口而出——“不对,你不是太叔明!”

  “呵,又来了,我不是太叔明,那么我是谁呢?”

  “你……”方非挺起身子,直视那人,一字字地说,“你是害死太叔阳的邪魔!”

  “呵!”太叔明笑了笑,“你还不算太笨嘛!”

  “为什么?”方非双拳紧握,“你为什么杀人?”

  “为了你!”“太叔明”的笑脸收了起来,“九星之子!全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我满震旦地找你!”“太叔明”阴沉沉一笑,“谁知道,你却参加了八非天试,要不是看见了报考的名单,我几乎错过了机会。我好容易混进了天试院,附上了太叔阳的身子。唉,可惜啊,我一时高兴,忘了大魔师的教训!”

  “教训?”“出发前,大魔师跟我说过,你不简单,让我不要轻敌。我没有在意,结果昏了头,想要附在你的身上。一般来说,我要附身,只需碰碰对方。所以,我先跟你握手,想从手心进入你的身体,结果没有成功。呵,我这人啊,历经无数劫难,就是吃了争强好胜的亏。越是进不去,我就越想进,趁你睡着,我扰乱了天眼符,使尽法子,钻进了你的身子……”

  “什么?”方非恍然一惊,想起那天晚上的噩梦,尽管过了一年,那梦境依然十分清晰——他陷在了泥沼的中央,嗅见了腐尸的臭味。

  一阵酥麻掠过嵴背,方非除了一身冷汗——对面的躯壳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我想压制你的魂魄。可你的魂魄深处藏了某种力量。这力量强大无比,我的压制越厉害,它反击地越凌厉,那一晚我节节败退,我的三魂七魄,险些被那一股力量击散,到了最后,我几乎是逃出了你的身体……”太叔明眉毛抖动两下,脸上流露追忆神气,“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哇!”

  “那力量是什么?”方非忍不住问。

  太叔明哼了一声,接着说:“我回到太叔阳身上的时候,已经十分虚弱,他的魂魄觉醒过来,也开始反抗我,那个时候,如果我失去了躯壳,一定化为无主的游魂,兴许一阵冷风,就能把我吹散。那该死的小子。没办法,我只好食了他的魂!”方非心一跳:“你也是魔徒?”

  “是,也不是!”太叔明古怪一笑,“我跟一般的魔徒不一样,食魂者必须吞噬同类的魄儿。道者的魄儿不错,可对我好处有限。不过按理说,食了太叔阳的魄,我的魂魄也能凝聚起来。谁知道,我的伤太重了,一个魄儿根本不够。那时候,我甚至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那儿,一分一秒地等待夜晚过去。你知道吗?那是多么的绝望啊!我以为自己快要完了,死亡的感觉,我已经忘记很久了,它突如其来,几乎把我打垮……”魔头沉默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感慨,“九星之子,我得感谢你啊!”

  “感谢我?”方非莫名其妙 魔徒微微一笑:“你这个粗枝大叶的小子,早上起来,没找我的麻烦,如果那时候你发现破绽,可是大大不妙。”方非心中发苦,一阵说不出的懊悔。

  “我一直躺着,那房间寂静极了,静得叫人发疯。我感到三魂七魄正在一点点地瓦解,再过一会儿,我就会魂飞魄散。就在绝望的当儿。哈,老天有眼,把姓温的送了过来,他跑来查房,手一落在我的身上,我就马上附到了他的身上,呸,这小子,白担了个道师的名声,道力真是稀松平常。我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的魄儿。我一离躯壳,太叔阳就死了,如果留在天试院,早晚叫人发现。我得设法出去。可是天试院一旦开考,很难进出,我要想个由头,才能顺顺当当地逃出去。”

  “所以你报了案?”“呵!白虎厅得到消息,势必来查太叔阳的死因,可是谁也想不到,我这个报案人就是凶手,这法儿巧归巧,可也风险不小,遇上天皓白和山烂石,十九都要穿帮。哈,小子,这一次,我又得谢你了!”

  “怎么又谢我?”方非一阵窝火 “那个巫史自命不凡,其实比驴还蠢,他那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一来二去,居然扯到了你的身上,他没法发现死因,就把尸体送去白虎厅,我将计就计,把送尸体的虎探骗到了门前的假山后面,呵,接下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你这个魔鬼!”方非愤怒莫名。

  “小意思!”“太叔明”耸了耸肩,“我食了两个魄儿,魂魄是凝聚了,可是法力还没恢复。为了躲避虎探的追捕,我只好附在一些下三滥的妖怪身上。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花了足足半年,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可那还不够,我得吞食一个同类,才能完全康复……”

  “你!”方非身子一缩,惊叫出声,

  “你是风揽月!”

  “呵!”邪魔轻轻拍手,“你又聪明了一点!”

  “你是元婴,你害死了凌虚子!”

  “害死两个字太难听了!”风揽月森然一笑,“进了大爷的肚皮,可是凌虚子的福气。他如今跟我合而为一,快活的不得了。想当初,他还挺不乐意,到处跟我捉迷藏,还摆了个还施镜阵,闹得我无计可施。可他有一个弱点,就是喜欢热闹,不甘寂寞。三天五日,总是忍不住要去一趟极乐塔,我逮着他这个习性,堵了他好几次,可都扑了个空,还施镜阵不破,他总能溜走。哈,苍龙方非,我可又得感谢你了!”

  方非肚里苦水翻腾,快要从嘴里漫出来——凌虚子骂得没错,他与其说死在邪魔手里,不如说断送在自己手上。方非毁了还施镜阵不说,还杀了他赖以保命的蛭妖,凌虚子走投无路,才叫这魔头生擒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