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非心头一沉,点头说:"我知道!我很难过……"
"假惺惺,天试的时候,他跟你同寝室吧?"太叔明狠狠咬牙,"他死了,你倒活得好好的!"
"魔徒食了他的魂……"
"少来这一套!"太叔明尖声怪叫,"你是度者,魔徒不食你的魂儿,倒食他的魂儿?呸,什么鬼话?小子,别以为人人都好骗,你现在站的地方,本该是我弟弟的,你害死了他,抢了他入学的机会!"
这一席话强词夺理,方非转身就走,那些老生抱着两手,横身拦住去路,方非心里有气,大声说:"太叔明,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太叔明咬牙狠笑,"臭小子,你给我听着。用不了一年,我就会把你从这儿赶出去。离了这儿,你一个子儿也不值,我要把你丢到忘墟,那儿的恐怖你连做梦也想不到……"太叔明说到这儿,忽地瞟了一眼远处,脸上流露迟疑,他冲方非使了个威吓眼色,掉转身子,匆匆走开。
方非回头一看,天皓白与山烂石并肩出来,两人也不瞧他,边走边聊,逍遥上了石阶。
他呆了一会儿,走出水殿。简真和闻子路都在老橘树下等他,见到方非,大个儿咋咋呼呼:"你怎么才来,我还当你叫水怪吃了呢!"
方非情绪低落,不想理睬,三人默默走了一段,闻子路忽说:"方非,还有那个……简真,分在危字组,实在不太妙。迷信也好,巧合也好,历年受淘汰的,就数危字组的最多。打我进入学宫,我的上一届,危字组出了局;我的这一届,危字组也遭了殃;我的下一届,二年生,还是危字组完蛋。连续三年,危字组霉星高照,谁分到这一组,谁就要倒大霉!"
两个新生对望一眼,无不垂头丧气。分在危字组的,除了吕品以外,统统都是异见者,乐当时这样分组,摆明了是想铲除异己。方非一低头,纹章落入眼中--那一只危月白燕,浸润月光,晶莹空透,一如纯白如雪的少女,汲足了空明的月色,拥有着非凡的灵性。
【云巢】
回到四十九号,进门就听见细微鼾声,吕品已经回来了,正在那呼呼大睡。
"你还睡得着?"大个儿跳上前去,三两下将他搡醒。
吕品清梦被扰,迷糊咕哝:"你、你干嘛?"
"蹩脚货,你听着!"简真气冲斗牛,"你跟我一组,不许拖我的后腿!"
"你想留在八非学宫?"吕品眯缝眼睛,冲着大个打量。
"没错!"简真虎着脸说,"你不想留下来么?"
"没错,"吕品懒洋洋地说,"我就不想留下来!"
简真一愣,反问:"为、为什么?"
"我是失手考进来的!"吕品打了个老大的哈欠,"老天有眼,还有天罡地煞这条后路,呵,混满了今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喂、喂……"简真气得大吼大叫,"你参加八非天试,不就是为了考进来么?好容易进来,干吗又想出去?"
"唉,参加这个天试,全都怪我奶奶。老太婆要死要活,哭天抢地,我不来考她准会上吊。本来我只想考个不上不下,一来显得尽了力,叫她无话可说;二来又不会真的上榜,免得白受三年的活罪!哪知道,我算计好的,依照黄榜,就算七星齐辉,我也上不了榜,谁知老天弄人,偏偏来了个八星同光……"
"你也是八星同光?"另外两人大为惊奇。
"是啊,"吕品一脸苦闷,"真是倒霉透了!"
简真张口结舌,方非也觉匪夷所思。两人四只眼睛,瞪着吕品发愣。倒霉蛋说了一通,越发困倦起来,连打哈欠,翻身又想钻进被子。大个儿一把揪住他说"八非学宫有什么不好,你干嘛不愿意留下来?"
"进了八非学宫,天天要上课,没空通灵,没空下棋,最难过的是,还没空睡觉……"吕品的声音起初还能听清,越说越小,到后来,化为了一串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他一定是白虎人的奸细!"简真坐回床上,直喘粗气。
方非也觉棘手,如果吕品故意捣乱,任由其他三人怎么努力,危字组仍是岌岌可危。
次日清早,还在蒙蒙胧胧,忽然嗅见一阵木芙蓉的香气。方非睁眼望去,吓了一跳---床前俏生生立了一个粉衣少女,笑靥如花,明艳照人。
方非只疑做梦,仓皇爬起,扯着被子大叫一声"简真"。
大个儿应声惊觉,张眼一瞧,也是哇哇尖叫。方非怒斥他说:"该死的,你昨晚没关门么?"
"我关了啊!"简真支吾没完,忽地浑身激灵,"哎呀,她不是人,她是花妖!"
方非一愣,粉衣女转身一笑,手一扬,飞出一张淡青大纸,刷地盖在简真脸上。
大个儿手忙脚乱的去抓那纸。花妖见他狼狈,抿嘴一笑,扬起脸儿瞅向吕品。懒鬼雷打不动,还在呼呼闷睡,花妖一扬手,一缕淡淡的白色钻进被子。吕品发出了一声尖叫,嗖地弹起,只叫"冷,冷……"话没说完,连打了两个喷嚏,瞪眼望去,花妖已经穿墙而过,留下满室花香,叫人神清气爽。
"今天的课表!"简真瞪着那张青纸,"上午辰时,云巢丙室上炼气课,道师云炼霞;下午未时,云巢丁室上抟炼课,道师周观霓。云巢丙室?云巢丁室?咦,你们知道云巢在哪里吗?"
三人出门时遇到了闻子路,三年生诡秘一笑"三位,叫醒服务还香艳吧?"
"香艳?"简真咧嘴一笑,"你说花妖吗?"
"香艳个屁!"吕品无精打采,脸色阴沉。
"花妖不止管起床!"闻子路说,"八非学宫的日常起居大都归她们管。你们洗澡的时候可要当心,这些老妖怪没什么廉耻,最爱偷看光屁股的小男生!"
三人听了,一阵面红心跳。接着问起云巢方位,闻子路说:"我去水殿上课,跟你们不同路。云巢很显眼,过如意馆往东走,不到三百米就能看见"
众人方向相左,就此分手,闻子路迟疑一下,低声说:"你们到了云巢,千万小心五行磴!"说完左右看看,夹着课本,急匆匆奔水殿去了。
三人莫名其妙,路过如意馆,吃了一顿要早饭,向东转过一条曲径,忽见长天一碧,晴空万里。
苍碧的天穹上,漂浮着一座巍峨的古城,上大下小,上圆下尖,金碧色的宝顶花团锦簇,白森森的围墙青苔斑驳。古城的下方都是陡峭若削的山崖,按照东南西北,雕刻了四神的头像--勾芒刚毅;朱明灵秀;蓐收威猛;玄冥深沉。
四面神像连山雕琢,离地足有千米,下面空荡无依,云巢四周,无数细小光点飞来飞去,有的离巢极远,有的离巢很近,缥缈若带,层次分明,细细一数,从内到外共有五层,恍若五道光环,从云巢中发散出来
"嗐!"简真呆了呆,"这地方怎么上去?"
"飞上去呗"方非下意识摸了摸尺木,木棒冰冰凉凉,摸起来十分舒服。
"呵!"吕品在一边轻轻发笑。
"喂!"大个儿凶巴巴打量吕品,"你的破轮子呢?"
"没带!"吕品答得干脆。
"臭懒鬼!"简真拎起对方衣领,"不带轮子,你想旷课么?"
懒鬼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指头,弹了弹简真的手背:"把你的猪手拿开,非法斗殴,可是要记大过哟!"
简真的脸色红了又白,悻悻收回手去,忽又想起什么?大声抱怨起来:"气死人了,天素昨天顶撞道师,危字组还没开张,先记了两次大过!哼,这个冰山女,一点儿也靠不住,又冷又硬又晦气,谁碰上了谁倒霉……"
大个儿说得痛快,忽见对面两人神气古怪,心觉不妙,一掉头,天素挑眉瞪眼,冷冷站在他的身后。
"我……"大个儿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天、天素……我、我那都是说着玩的!"
少女淡淡说:"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倒是你,豆子眼的死肥猪,你给我当心一点儿!"
"谁、谁豆子眼?谁、谁死肥猪?"
"还有你!"天素不理大个儿,一瞪吕品,"白虎崽子,我不管司守拙给了你什么任务。哼,你敢跟我捣乱,那就试试看!"少女眼里出火,吕品却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
天素目光一转,又落在方非身上,皱皱眉头,扬声说:"本组的组长是谁?"
三个男生还没应声,少女又自问自答:"当然是我!"
自封的女组长眼如冰锥,把男组员们挨个儿扎了一遍:"你们三个给我听好。我可不想输给任何人,谁要拖累了我,我就叫谁好看!"训完了话,冰山女扬起脸儿,傲然去了。
"太不可爱了!"简真气得浑身发抖,"方非,你听到了吗?这个冰山女,她叫我……"
"豆子眼的死肥猪!"吕品应声接到。
"不要脸的死奸细!"大个儿咬牙切齿。
"嗐,她叫你肥猪,关我什么事?"吕品一瞅仙罗盘,"快走吧!辰时还差两刻!"
三人赶到云巢,走进了才发现,发光的小点全是横直一米、四四方方的飞磴,青红黑白黄,五种颜色俱全,飞磴的深处,隐隐透出亮光。
许多飞磴上都站了人,忽来忽去,不时两磴相撞,迸出炫目亮光,冲撞以后,飞磴有的上升、有的下降。
这儿没人御剑,方非只觉不妙,抽出尺木一抛,木棒懒洋洋跳了两下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来!"简真也在那儿召唤宝甲,可是连叫两声,全无动静,大个儿着了慌,"方非,不好,火豕甲失灵了……咦,你的尺木也飞不起来?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叫声未落,又听吕品嘻嘻直笑。
"臭懒鬼!"简真冲他瞪眼,"你知道怎么回事,对不对?"
"哎呀呀!"吕品眨巴眼睛,"你们两个真的考过天问么?连云巢的五行蹬也不知道?"
方非瞪着简真,大个儿使劲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要进云巢,非得、非得通过五行蹬!"
"好像?又是好像?"方非的脸也气白了。
"我心眼不多,记性又坏……"大个儿一心转移焦点,伸手向前一指,"嗐,那不是冰山女吗?"
天素就在不远,她默默站了一会儿,飘身一纵,跳上了一只红色的飞磴。还没站稳,黑色的飞磴如闻号令,纷纷向她撞来。少女嗖得加快,踩着红蹬向前飞赶,黑蹬化身流光,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少女神速惊人,始终抢在黑蹬前面,嗖嗖嗖闪过了一串飞磴,火光迸溅,撞上了一只青色飞磴。
嗖,她身影一闪,跃迁百丈虚空,进入了第二层光环。她的襟袖飘摇如云,脚下的红蹬越发明亮。一群黑蹬冲她飞来,这一次,许多黑磴上都站了学生,钟离焘、宫奇全都在内。
"哎呀!"简真跌脚发怒,"这些白虎崽子太卑鄙了!"
天素掉头就走,白虎大军紧追不舍,钟离焘最为卖力,大呼小叫地冲锋在前。谁知少女飞到半途,逍遥一纵,跳上了一只青蹬,回过头来向白虎人冲去。追兵不知怎的,纷纷抱头鼠窜,钟离焘本事先锋,这一下成了殿后。天素如箭赶上,飞磴撞在一起,钟离焘失声尖叫,连人带蹬掉落了底层。
天素一闪身,撞上了一只黑蹬,青蹬炽亮夺目,闪电跃入三层。这时呼喝声起,司守拙带了四个男生,咋咋呼呼,踩着白蹬一拥而上。天素灵巧如穿花蝴蝶,一闪一纵,突围而出,飞身跳上了一只红蹬。
五个男生见了,掉头跑了四个,只有司守拙临危不乱,转身跳上一只黑蹬,谁知天素趁他换蹬,飞身撞上一只青蹬,火光跳跃,升入了第四层。司守拙又气又急,冲撞一只白蹬,忽也跃上四层。
白虎甲士立足未稳,天素踩着黄蹬冲了过来,身后跟着踩青蹬的巫袅袅。三人势头之快,恍若首尾相连,司守拙尽管应变神速,仍叫黄蹬擦中了一线,嘴里连声怒骂,人已掉回了第三层。天素却闪过巫袅袅一撞,撞上了一只红蹬,飘散跃入五层。第五层无人阻拦,少女再撞红蹬,轻轻松松地钻入云巢。
这一串围追堵截,前后不过十多秒,其中的惊险变化,却是叫人瞠目结舌。
方非、简真望着天上,脸色发白。吕品摸了摸下巴,笑说:"五行生克?有意思!"
"什么是五行生克?"小度者傻乎乎地发问。
"哎!"大个儿呻吟起来,"方非我求你了,别问这种话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方非十分委屈。
"好吧!我来给你说说。"吕品抽出符笔,信手一挥,先画了一个光溜溜的圆圈,圆圈里又画一个五芒星。紧接着,在五芒星的尖角上,他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写下"火土金水木"五个大字(如下图)。
"这是五行生克图。比相生,火生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间相克,火克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天上五种飞蹬,对应图中的五行---红火,白金,黑水,青木,黄土。依照五行生克,红蹬撞白蹬,火克金,白色的金蹬受了克制,势头减弱,必会掉落一层;如果红蹬撞青蹬,属于木生火,红色的火蹬受了激发,力量大增,就能跃生到上面一层。"
"按照这道理,你上了火蹬,连撞五次木蹬,木生火,连生五把火,就能进入云巢。可是说着容易,做来却难。你一上火蹬,水蹬受你吸引,都要飞过来撞你,蹭上一星半点,水克火,马上掉落下层。这还不算,如果有人使坏,故意驾驭水蹬来撞你,那就更麻烦了。天素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可是冰山女厉害,没人撞得了她,她还换了飞蹬反撞别人。换蹬撞人这一手,不但身手要快,还要用到五行循环……"
"五行循环?"方非的心里一阵发颤。
"是呀。"吕品说,"只有同相的元气才能驾驭飞蹬。比方说,驾驭火蹬,你的元气就得转化成火相,如果半途中要换土蹬,你就得在间不容发的当儿,把火相的元气变成土相。这变化不止要快,还得要巧。炼气没有相当根底,一个失手,没准儿从飞蹬上掉下来……"
"啊!掉下来会怎么样?"方非脸色惨白。
"那也没什么!"吕品嘻嘻一笑,"顶多摔断脖子,运气好的话,没准儿只摔断一条腿。"另外两人瞪着白虎崽子,牙根一阵阵发痒。
"其实要进云巢,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吕品托长声气,笑着瞅看两人。
"什么法子?"简真精神一振。
"齐心协力!"
"齐心协力?"其余两人大为茫然。
吕品点了点头,"拿危字组来说,三弱一强,天素最厉害,她只要愿意,就能把我们通通送进云巢。"
"怎么个送法?"大个儿来了兴趣。
"呵!"吕品打量他一眼,"比方说,死肥猪……"
"你说什么?"简真直眉瞪眼地挽起袖子。
"好吧!简……那个真,如果你驾驭火蹬天素有心帮你,她就会驾驭木蹬来撞你。她撞你一次,你就跃迁一层,这么层层上升,不就进入云巢了吗?如果有人挑衅,冰山女一发威,就能把他们统统收拾掉……"
"对啊!"简真一拍脑袋,跟着又苦了脸,"臭懒鬼,你这话等于没说!"
天上闪光连连,飞蹬上的人数多了一倍。正如吕品所说,各组以强服弱,齐心协力,先把弱者送进云巢,强者再来设法硬闯。
"辰时差一刻!"吕品一瞅仙罗盘,"两位老兄,我先走一步!"
"喂!"简真小眼瞪直,"你不是说齐心协力吗?"
吕品瞅准一个金蹬,跳了上去,笑嘻嘻地说:"我是说别人,又没说自己!"他冲二人挥了挥手,闪过几个火蹬,与土蹬一碰,飘然跃入了第二层。司守拙与吕品道种一样,心里虽然烦他,面子上还是另眼相看,任他跃迁,并不阻挡。吕品平素懒散,飞起来却如风似箭,三两下钻入云巢,一闪身就不见了。
"该死的奸细!"简真跺脚发怒,"他说了半天,都是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
"这下可怎么办?"方非轻声咕哝。
"怎么办?"大个儿鼓腮瞪眼,"冲上去!"
"我不会五行循环!"小度者唉唉直叫。
"不碍事!"简真蛮有把握,"你的苍龙元气是天生木相,找个木蹬跳上去就行。我的玄虚元气天生水相,水生木,我用水蹬撞你,把你送上去!"
"可是……"方非大为感动,"你怎么办?"
"谁叫我比你强呢!"简真将他肩头一拍,脸上尽是得意。
方非走进飞蹬,眼看一只青色的木蹬落到面前,慌忙跳了上去,还没站稳,就听四面风响,一群金蹬蜂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