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中,似乎哪里飘来微弱一声,秦惊羽停下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有一处斜坡,那声响应该是从坡下传来的。

她定了定神,赶紧奔过去,到了斜坡边上,就地坐下,顺着坡道一路滑下去。

那坡下有一块直立着的大石头,石头下方仰面躺着一人,头脸上眉毛上沾满了未化的雪屑,嘴唇冻得发紫,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枯的灌木枝,见她走近,却是唇角上扬,扯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我正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说不定上天会派一名美丽的仙子来接我,没想到刚一想过,就听到你在叫我,我生怕是在做梦,都不敢出声......”

泰惊羽蹲下去,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萧焰轻吐一口气:“腿上有旧伤,在冰水里泡得久了,老毛病又翻了,脚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就从这斜坡上猝下来了。”说罢又抱歉笑笑,“雪下得大,暂时还没找到吃的。”

“我还不饿。”

“嗯,等雪停了,应该就有活物出来。”

奏惊羽点点头,伸手去拉他:“这雪地上不冷么,还不快起来!”

萧焰愣了下,丢开枯技,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快起来啊!你就不怕给冻出病来?”

秦惊羽使劲去拉,他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握住她的手,轻轻拉过去,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微颤:“我就是这一刻死了,也值了。”

“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泰惊羽用力甩手,不想他握得甚紧,两只手掌跟牛皮糖似的粘上来,根本甩不掉。

“别生气,我只如......起不来了。”他望着她苦笑。

“真的?”泰惊羽朝他上下看看,有些不太信。

“在那冰水里受了寒气,经脉阻塞,旧伤复发,可能需要养段时日才行。”萧焰轻描淡写说着,忽然对她弯眼一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我才不担心呢!”奏惊羽总算甩掉他的手,站直身休举目四望,雪下得这样大,再在这里待下去,两人都会被冻坏,当务之急是先退回那山洞里去。

可是这斜坡实在有些陡,他腿脚不便,根本没法上去,只有绕道而行。

“你自己抱着柴火先回山洞去吧,我跟着就回来。”

听得他这一声,泰惊羽半信半疑:“你能站起来走路?”

萧焰笑得坦然:“我歇会,等到力气恢复下,就慢慢走回来。”

既然他这样说,她也没再坚持,过去抱了那捆枯枝,沿着斜坡慢慢朝回走。

风不住刮着,雪花飞舞,奏惊羽好不容易登上斜坡,走着走着,就听得前方远远传来轰鸣声,有大堆大堆的雪从山头滚落,飞溅而下,却是素日难得见到的壮丽奇观。

因为隔得远,她也不担心会危及自身,又走几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一那个人,他真的能站起来走路?

记得他手下那个黑衣首领说过,他的腿伤很严重,需要安心静养,需要丹药调理,当初进入北凉之前,那个黑衣首领就曾经几次提出异议,反对他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别管他,他是萧焰,是南越二皇子,是仇人萧冥的亲弟弟!

她的心明明很坚定,可是,脚下却迈不开步子,非但没有前进,反而是慢慢倒退,转身。

好吧,她只是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在擞谎,看看他是否有所隐瞒,看看他是不是另有阴谋诡计。

只是,看看而已。

秦惊羽轻轻走回斜坡边上,在风雪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超常的眼力寻找到那块大石头,然后拨寻到他,静静看着他缓慢翻身,从仰躺变为俯卧,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往前爬。

尊贵如他,却又卑微如他。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道缓慢挪移的人影,眼眶倏然发热,来不及深思,她丢下枯技跑动两步,已经顺着坡道再次滑下去!

眼前阴影笼罩,箭焰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去而复返之人,笑容温柔:“怎么回来了?”

泰惊羽抿紧了唇,有些痛恨自己此时的举动。

萧焰眸光闪动,又翻身过来,依旧仰躺在地,轻轻吐气:“你就不怕我其实是苦肉计么?”

泰惊羽没说话,走过去努力抱起他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再以琅嘟神刻当做手杖柱地,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朝前行走。

萧焰垂下眼睫,走着走着,忽然低道:“这样的动作…好熟悉…好像梦里出现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其实不止是他,连她也觉得很是熟捻,但她何时扶过他走路呢,只可能是在梦境中!

难道,他们竟做过同样的梦?

用力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秦惊羽架着他费力朝前走,在这风雪弥漫之际,到处都是同样的白茫茫,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景致,好在他的方向感极强,她又是直觉超常,不仅绕道攀上了斜坡,捡回了那捆枯枝,而且后来的路也还算顺利,慢慢挪移着回到了那处山洞。

几乎是滚进了洞中,一进洞,两人都是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等到力气恢复了些,秦惊羽爬起来,将萧焰拖到离火堆尚有五六尺的地方,待彼此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慢慢靠近火堆,将捡来的枯枝往里面又投了些进去,维持火势。

洞外的天逐渐黑下来,风雪依旧肆虐,洞中却是火光流动,洋溢着丝丝温暖。

萧焰靠坐在石壁前,静静看着她,黑眸中温柔欲滴,秦惊羽正懊恼自己此前莫名其妙的举动,此时被他看得烦躁,低道:“你看什么看!烦不烦啊?”

“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找我,这一天太多惊喜,真像是在做梦......”

他轻叹一声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泰惊羽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抚了下干疼的肚子,目光一转,落在那朵雪莲花上。

萧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笑道:“这雪莲花可以吃的,但它是大热之物,不要吃太多口”

奏惊羽应了一声,掰下一瓣花来,小心扯去上面的绒毛,撕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口中有一丝甜,带着淡淡的涩味,倒是不难吃,于是又撕下一瓣朝他抛过去。

萧焰含笑接过,一片一片喂进嘴里,仿佛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槎。

一人吃了两瓣花儿便是停下,也不敢多吃,秦惊羽又去洞口棒了两捧雪,在掌心慢慢化了,自己喝了些,又给他喝下,如此便算一餐。

这一日心力交瘁,体力消耗巨大,此刻一旦放松下来,抱着神刮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没过一会就朦朦肌脑睡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轻抚她的脸,那么轻柔,那么怜惜,耳畔听得一声满足的轻叹,发自肺腑,愉悦之极。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光线略微刺眼,泰惊羽一惊而醒,正待跳起身来,忽觉脑袋下软绵绵的,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将头枕在萧焰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腰腹,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竟是相拥而眠。

当下只觉惊惶,本能伸手去椎,手掌刚一动,就听得他低低嘟囔一句:

“天还早的,今日不用上课,殿下再睡会。”

泰惊羽听得微惊,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正待细想,又见他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来。

都说人在睡醒睁眼的那一瞬,神情最是自然无伪,但见他眼神惺忸,带着种懒洋洋的优雅气息,又有丝淡淡的忧伤与迷惘,仿佛在寻找着谁,然后看到她,眼眸顿时亮起来,笑得明媚:“早,殿下。”

招呼过后,自然而然的,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柔若羽毛的吻。

泰惊羽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那一脸纯真的笑容,手掌扬起,微微一顿,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萧焰不避不让,白净的面颊上微红一片。

奏惊羽收回手来,冷着脸道:“我想你得弄清楚你的身份,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创杀了你!”说罢狠狠推开他,起身朝洞口走去。

萧焰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慢慢抚上脸颊,摩挲片刻,含笑低语:“力道太轻,一点都不疼。”

泰惊羽走到洞口,看着外间银装素裹的世界,忽然一声欢呼,奔了出去。

雪停住了!

也就是说,可以觅路回去了!

奏惊羽站在雪地里看了看,试着朝前走,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有道路,而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知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至于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丈,不到天暖雪融,以她低微的武功,还有请焰那行动不便的伤腿,无论如何走不出去。

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又慢慢走回山洞外的那块空地,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随意往地上一倒,便是一动不动了。

身旁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还有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萧焰过来了。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泰惊羽诧异侧头,却见他仰躺在雪地上,双眸静静看着遥远的天穹,面容沉静,笑容恬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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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长空 第三十七章 难消难了

雪停了,但情况没得到丝毫好转。

泰惊羽带着琅都神刻在山洞周围走了大大一圈,只是零零星星砍回点灌木的枯技,别说什么雪狐雪免之类,连只虫子都没看见,到处是皑皑白雪,想要找些村皮草根来吃都是奢侈之念。

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两人分吃完毕,山洞里再没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泰惊羽只好走得更远,甚至走到那冰河边上,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就算里面有鱼,她也没法下水去捉,还好在那岸边礁石上刮点些许青苔,装进腰袋里带了回去。

谷中到处是雪,饮水是不成问题,只是食物方面却是大大的为难,在这严寒地带,人的抵抗力也在降低,光靠这点苔葬,没点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根本熬不下去!

再有就是,山洞附近能够点火的灌木枯枝越来越少,起初寻到一丛枯枝要走一里远,到后来,距离逐渐拉大,有时要走上两三里路,才能在岩石边上找到一小丛干枯的枝叶。

没想到她贵为一国太子,有朝一日竟会为生计担忧,可笑可叹!

一晃便是好几日过去。

几天下来,雪谷周围已经被她踩了个遍,也慢慢明白过来,那日她看到的雪堆溅落,其实就是一场雪崩,将那东南方向的出谷之路完全封死了,那里积雪深达数丈,长有好几里,要想出去,就必须在厚厚的雪底穿行,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瓣,非活活闷死不可。

这时还是初冬,等到明年春来雪融,道路通畅,足足还要挨上好几个月,在这段时日里,柴萃紧缺,食物几无,又靠什么来取暖裹腹,赖以生存?

白天还好,有时还出出太阳,到了晚上,阴风呼啸,山洞里气温骤降,冷得人直打哆嗦,靠着那个勉强维持的小火堆,时醒时睡的,尽管她紧握神刻,努力抗拒,但每天清早总是在他怀中悠悠醒来,对上那双清澈如水又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样纯净的微笑,无辜的眼神,每回都令得她发怒不得,只好在睡前暗地防备,尽量离他远远的,哪知次日一早睁眼醒来,又是被他圈在怀中,甚至有一回,她还主动抱着他的腰!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正想得郁闷,忽见一只手递到面前:“给你。”

奏惊羽没好气看他一眼:“什么东西?”她终日发愁,他例好,成天咧嘴笑着,雪水净脸,薄刃刮面,将自己收拾得舒爽整洁,一昏怡然自乐的样子,简直就把这苦寒之地当做了仙境!

萧焰手掌摊开,掌心里是一撮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的东西:“烧烤苔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就那么一丁点,她一口就可以吞下去!

泰惊羽别过脸去:“我没兴趣,你吃吧。”

萧焰不死心凑上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吧,真的不错,我不骗你”

“你烦不烦啊!”秦惊羽低吼着往旁边一闪,萧焰收势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她下意识过去扶,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住。

他是萧家人,不能再对他心软,绝对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你保护好,照顾好。”她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自责,边说边是去拾那落在火堆旁的苔葬。

奏惊羽看着他的手在炭灰里抚过,莫名地,怒从心生,大步过去推开他,一脚又一脚,在那灰土上胡乱蹬踢,狠狠踩踏!

“你......做什么?”萧焰不解望着她的动作。

“闭嘴!不关你的事!”奏惊羽瞪着他,终于控制不住,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堂堂南越皇子,何苦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谁需要你假惺惺献殷勤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可你跳下来有什么用,你没有牧歌的好武功,没有一丹的医术,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你知不知道!”

萧焰脸色泛白,仍是好脾气笑道:“你别急,等到积雪再融化一些,到时候我就带你出谷。”

秦惊羽哼道:“出谷?说得轻巧,你一个跛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出去?”

萧焰垂眸,轻抚着伤腿:“我每日都有运功疗伤,这腿,总会好起来的。”

泰惊羽冷冷看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萧焰沉默良久,才轻叹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只想用余生陪着你,慢慢去还,好不好?”

奏惊羽哈的一声冷笑:“真是异想天开,你哥哥萧冥当年掳我为质,杀害我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啊,说没了就没了!”面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她闭了闭眼,疲惫却又坚决,“我告诉你萧焰,我秦惊羽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留着你的命已经是奇迹,你别异想天开,这桩血海深仇永远都没有和解的一天,除非——”

“除非什么?”他低声问道。

“除非他死,或者是我死。”秦惊羽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扭头就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攥住,泰惊羽低头看去,斥道:“放开!”

萧焰摇摇头,眸底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

秦惊羽咬着唇,目光冷冽:“你信不信,再是不放,我一剑斩了你!”

萧焰涩然一笑:“爱别离,求不得,与这极致之苦相比,死又何妨?”

刷的一声,奏惊羽拔出长剑,抵上他的颈项,刹那间龙吟声声,清越空见“我早该杀了你!你是萧冥最宝贝的弟弟,是他将来执政称霸的有力帮手,杀了你,就是断他的左膀右臂,这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这剜心之痛,他也该来尝一尝!”,“也好,如果你杀了我能够不那么痛苦,那就动手吧。”萧焰深深凝望着她,然后缓缓闭眼。

“你以为我不敢么?以为我会心软,下不了手?”秦惊羽心一横,剑刃向前一送,在他颈上添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血珠滴落,他一动不动,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秦惊羽倏然收刻还鞘,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继而朝着洞口疾奔而出口她在雪地里奔跑,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至两脚酸软,扑倒在地,伸手一抹,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她竟然下不了手!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报仇,可是面对仇人的弟弟,她却退缩了!

她不想杀他,手指暗地发颤,连剑都握不住!

她那么讨厌他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觉慢慢变了......

怎么会这样?!

她看着手中的刻,不由得一阵气恼,使出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奏惊羽静静坐在雪地里,泪水已被冷风吹干,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再不愿看到那个人,那个让她无比痛恨又于心不忍的人。

只是,逃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而且夜风寒冷,要是真这么一直迎风坐着,明早铁定被冻成一根冰棍!

叹一口气,她站起身来,活动下四肢,又去到一旁把创捡回来,然后慢慢往回走。

洞里存的苔葬已经吃尽,明日一早就该再去觅食,不过,那冰河边上稀稀拉拉也就那么些石头,并不是每块上面都长了青苔,这冰天雪地的,食物无以为继,两人等不到雪化之日就给饿死了,跟一刮刺死他也没什么区别。

死到临头,好歹有他垫背,她也不算太冤。

究其实,他只是投生在萧家,恰巧成了萧冥的弟弟而已,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萧冥的滔天罪孽,不该都算在他身上。

如无救兵前来,这便是最后的时光,也不必兵戎相见了,平平静静过完就好。

胡乱想着,说服着自己,心情渐渐平复,踩着积雪慢慢朝山洞的方向走去口远远望见山洞里透出的火光,奏惊羽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横卧在地的人影,兀自迟疑。

看样子,他是跟着她追出来了,怕是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上口一念及此,她走上前去,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萧焰,萧焰,萧焰?”

摇了许久,也不见他醒转,她只好加重力道,拍打着他的面颊:“萧焰,你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