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边洞口,壁上一左一右插着支火把照明,火焰明亮,地面干燥,散发着昏黄的温暖的光芒,令人心生向往,十足诱惑。
冷风凄雨中,火光如斯,弥足珍贵。
所有的人,都那么远远望着,静静地望着。
燕儿凑来耳边,轻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形,又道:“再过几日,你该腹疼了......”
哎哎,这时候,他还记得这个......
狂风暴雨中,秦惊羽面上一热,别过脸去,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目光掠过,一瞥之下,看清不少人手臂包裹的布条,被暴雨冲刷出丝丝血痕,心头悚然一惊。
再这样淋下去,直接后果便是伤口发炎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山野,却是致命的;那些受伤的门人,实在需要一个干爽暖和的环境——
她的直觉,也不一定每回都准确吧?
何况,只是进洞避雨而已。
一念及此,朝对面的银翼无奈挥手:“吩咐下去,大伙退回洞中休息,轮流值守,等待天明。切记,只在洞口附近,千万不得深入!”
众人得令,有序进入山洞。
洞中宽敞空旷,温度比外间暖和许多,并无异状。
听她之前说得慎重,银翼在洞里划出一大块空地,将就洞里的干枝点了两个小小的火堆,大伙大致打扫一阵,围着火堆坐下,未受伤的门人分时段轮流值守。
灯光映照,人身上渐渐回暖,被雨淋湿的衣衫也慢慢被烘了个半干,歇息的门人靠着石壁睡下,逐渐有了鼾声,值守之人则是背靠火堆,分为两队,一队面朝里方石壁,一队面朝洞口风雨,警戒注视着。
“刚才梦见谁了?”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已经烘干的外衫再一次披在她身上。
“呃?”秦惊羽冷不防耳边有此一问,微怔一下,方才抿唇道,“是我母妃......”
“是么......”少年眼神里有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勾唇一笑,“我听见主子在喊某人的名字。”
“喊谁?”
“雷牧歌。”
“你——”秦惊羽张了张嘴,心头乱跳一阵,讪笑着否认,“你听错了吧?”
睡梦之中,她居然叫出了雷牧歌的名字?!
真是糗死了!
少年目光转向别处,低低笑道:“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
一句说毕,再无他话。
火光悠悠,干枝上的小果在火中啪啪炸响,四周青年男子的鼾声此起彼伏。
洞里原有的巨蛛虽然逃去缝隙深处,不见踪影,但浓烈的腥气却是久久不散,旁人不觉什么,但对五感超强的她来说,却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秦惊羽此时已无睡意,抱着琅琊神剑,也加入到值守之列,看见银翼也是目光炯炯,于是唤道:“你眯会眼吧,这几日太辛苦了。”
银翼摇了摇头,淡淡道:“以前在北凉山里,经常随狼群在夜里捕食,都习惯了。”
秦惊羽知他天赋异禀,习性使然,也不勉强再劝,微微侧头道:“那燕儿去睡会吧,我和银翼守着,燕儿——”
半响没听得回音,诧异转身,却见那仅着单衣的少年立在那天窗下方,正抬头盯着一侧石壁,怔怔出神,一瞬不眨。
秦惊羽拔高了声音:“燕儿,你在看什么?”
燕儿又看了几眼,这才转头过来,朝她招手:“你来看看,这石壁上好像有些东西,跟之前不一样了。”
东西?
难道又是新的怪物出现了?
秦惊羽下意识拔出神剑护在身前,朝他走去,银翼也起身跟来,三人站成一排,仰首凝望。
银翼先前曾经跃上石壁,去放那包裹柱子的珠茧下地,曾无意识朝那石壁瞟过一眼,此时一见,当即叫道:“是有些变化,颜色深浅不一样了!”
秦惊羽站着没动,只努力辨认着石壁上逐渐凸现的图样痕迹:“好像是一幅画......”同一个姿势看得久了,脖子有点酸,不由稍微动一下,目光左右移动,忽然低呼,“不,不只是一幅,而是......很多幅!”
怎么回事?
之前她为了寻找被巨蛛拖走的主子,曾和燕儿在洞里仔细寻找过,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不会记错,这甬道两侧原先光秃秃一片,绝对是没有任何图画的,而现在,在大队人马进洞驻扎之后,居然莫名出现在壁上,这,又有什么意图?
从吸血蝙蝠出现,水囊被偷,到众人无奈上岛,发现石洞,遭遇巨蛛,再到被迫进洞,发现图样,感觉这一切,似是冥冥中有人操纵,让自己别无选择,一步一步朝着其设定的方向行进。
这其中,必然有诈!
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命由我,不由天!
“别看,毁了它!”秦惊羽话声刚落,立时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抬手就朝壁上掷去。
见她动作,身旁两人纷纷效法,四周值守的门人也跟着动作,更多的石块砸向甬道两侧。
砰砰砰,石壁上土块纷飞,灰尘簌簌落下。
众人举袖挥开前面烟雾,却见那壁上图像并非但没被毁去,反而愈加明显。
砸不掉,那就烟熏火烧!
秦惊羽从火堆里抽了根燃着的树枝出来,银翼接过,脚下一蹬,转眼跃上石壁,滴溜溜转了一圈,石壁遇热,骤然又炸出无数细碎石子。
随着他声音,秦惊羽眼光掠过壁上,微喘一口气,也跟着唤道:“银翼住手。”
但见经此火焰一烧,石壁又剥落一层,这回不仅是图像清晰可见,还现出浓烈的色彩来,看起来像是为祭祀神灵所绘的壁画。
秦惊羽定下心神,反而平静下来。
“它非要我们看,那就看吧,我倒要瞧瞧,上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若有妖孽出现,神剑自会诛之。”
说罢,率先踏出一步,将琅琊神剑抱在胸前,凝神细看。
从她所站位置,一直到那尽头门户,甬道左右两旁一幅接连一幅,全是壁画,共同组成波澜壮阔的画卷,却无任何文字。
画卷之初,背景是崇山峻岭下的广阔原野,有身骑马手拿武器的汉人士兵,对阵装扮奇特的异族男女,两路人马迎面展开大战。汉人士兵挥舞长矛刀剑,飞羽骤发,并有弩箭投石车之类的大型武器;异族男女则是驱赶着无数巨大的飞禽走兽,攻向巍巍军队。
从画面可以看出,开战初期,既是战况惨烈,有被异兽啃咬坠马仰倒的汉人士兵,也有中了刀剑府地不起的异族男女,双方各有胜负 ,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而后,形势忽然一变,战场从山野转化为城池,所占空间增大,看来是着重绘这一情景。
这是一场攻城战。
在城池正门,有许多士兵,地上有无数士兵倒伏着,看来已经战死。城墙上的守军,箭如雨下,还有巨大的石块向下砸去。城门紧闭,有不少攻门的巨木弃在地上,看来城门坚固,攻不进去。
看起来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图,并不足为奇。特别的是,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两株巨树,在巨树上,被绑了绳索之类的物事,把两棵树连了起来,那些绳索,由先前那些异族男女指挥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异兽,用力向后拉,把两株巨树都拉得弯了,在绳索中间,是另一株巨树的树干。
两株巨树相距约有几丈之遥,这样一来,等于把两株巨树组成了一个其大无比的弹弓,而绳索上的另一株巨树,则成了巨大的箭。从巨树被拉至弯曲的程度来看,那些拉紧绳索的异兽只要一起松手,那株直径超大的树干,必然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向前射撞出去。
那巨大的箭,正对准了城门!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这个匪夷所思,但是现成之极的方法攻城,而守城一方,显然准备不足,无能为力。
这一幕幕场景,直把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胸中雷鸣,却又禁不住朝后继续看去。
接下来,箭矢发出,城门大开,无数异兽涌进城里,将汉人士兵撕碎咬烂,吸血食脑,剁成肉泥。这些禽兽连同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到处可见惨死的男女老少,肢体横飞,血溅如雨,护城河中满是散落的尸体,河水被染成一片艳红。
画面是无声的,静态的,但是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耳畔仿佛回响着不可抑制的血泪悲呼,呼声直逼苍穹,控诉人间惨剧,天地不仁。
身边已经有感叹吸气之声,有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神剑在怀,秦惊羽只觉得耳目清明,而前世更多更为惨烈的战争场景都见过,此时也无所畏惧,继续朝下看,甬道右边的壁画却到了尽头。
下一处场景,是从左边石壁开始绘制。
原以为必定又是继续那无休止的杀戮,没想到侧头看去,眼前景致忽而一变,出现一大片如云似霞的桃花林,一名头戴金冠容貌娇艳的异族少女对着林边溪水梳妆,一方汗巾之类的布帕随水飘走,却正好飘到下游一名俊秀男子跟前,男子俯身去拾,背上一柄长剑露出半截。
那长剑仅露出剑柄,却是异常熟悉,秦惊羽只瞟了一眼就已认出,正是自己手中这柄琅琊神剑。
当下再看,却见这一男一女身处一间木屋,屋外是青青翠竹,四周碧草鲜花,如同仙境,而男女相互偎依,神情十分亲昵。几幅类似的画面之后,便是轻纱薄幔垂下,两人衣衫尽褪,身体交缠,翻云覆雨,行尽欢好之事。
男子阳刚如铁,女子娇柔似水,交合的画面绘制得相当细腻逼真,令得底下一干童男皆是面红耳赤,喘息微微。
秦惊羽咬唇站在其中,匆匆一瞥就欲错开眼,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
是了,那男子的手!
一只手搂住女子的纤腰,低头去吻,另一只手却摸向床榻边上,那里,斜斜放置着先前所负的长剑——
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却原来是,是一出美男计!
下一幅图,却是男子神情冷峻骑在马上,被众多汉人士兵簇拥着,奔出山腹,女子一身狼狈,满是血渍,被绳索捆缚长剑相逼,却依然昂首挺胸,气势高傲。在他们的对面,异族男女纷纷俯首跪拜,弃械投降,其后是大群异兽。由此看来,少女当是这异族人群中的领袖人物,男子正是以她为质,赢得胜利。
再往下,男子将长剑抛向空中,但见紫光过处,海水席卷,天崩地裂,大陆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却是秦惊羽所熟识的地形,左为赤天大陆版图,右为密云蛮荒二岛。
紧接其后,画面又是一变,异族男女与飞禽走兽皆已不见,硝烟过后,重归平静,只剩下男女二人,男子轻抚女子长发,眼中似有怜惜,女子垂头,目光隐隐闪动,却是盯着挂在墙上的长剑。
接下来的一幅,女子手持长剑,直插心窝,男子立在她背后,面色大惊,伸手去夺。
画面最后,却是两人紧紧相拥,长剑穿透女子胸膛,深深刺入男子身体,鲜血溅出,嫣红如初见时盛开的桃花,女子在笑,男子也在笑,所有种族恩怨,爱恨情仇,都在那粲然一笑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众人围合站立在壁画之下,稍有见识的人都不难看出,这画卷上的故事,正是赤天大陆的由来。
却原来,天下三分,海陆相隔,竟是如此因果。
“好美的故事......”秦惊羽看的心折,当即长声喟叹,“异族之恋,原本就没有好结果的,如此这般,不足为奇。”
“是么——”
燕儿拖长了声音,眼睫颤动,忽而轻笑:“这些欺骗后人的故事,我却不信。”
秦惊羽瞥他一眼,见着那眸底一抹执着与坚持,正要询问,却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低叫出声。
“快看,那门开了!”
循声望去,甬道尽头,门户缓缓开启,一片未知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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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第五章 地狱历练
毫无征兆,原本紧闭的门户,在众人眼前无声无息,缓缓开启。
“不好,我们触动了开门的机关!”
听得燕儿在耳边一声低呼,秦惊羽悚然一惊,握紧手中的琅琊神剑,目光下移,见得脚下略微下陷的石板,登时心有所悟。
先前因为她的严词警告,众人都各司其职守在洞口,正是这甬道两侧突然出现的壁画,令人心思恍惚,无法抑制,一幅幅观赏下去,也一步步走向石洞深处。
当看到最后,除开值守几人,大部分人聚集在尽头这幅壁画下方之时,十几号人的重量造成石板下陷,恰好便是启动开门的机关。
设计建造这石洞之人,显然深谙世人的猎奇心理,用这充满奇幻色彩的画卷,引诱着,怂恿着来人随他心意,步步探究,走向深渊。
太多的诡异,太多的奇幻,太多不能解释的东西,再深入进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秦惊羽后退一步,直觉转过身去,大叫:“退出洞去——”
话声未落,离洞口最忌的两人立时持刀在手,转过身去,刚笨到洞口,就听得轰然一声,前方尘灰飞扬,顶上开裂,无数大小石块坠下,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西瓜,犹如暴雨一般倾泻——
若是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躯,非死即伤!
基于此种想法,那两人本能一让,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去路瞬间被大小石块封死,而更多的石块还在簌簌往下落。
有人惊惧高喊:“不好,山洞要塌了!”
众人立时退后,离那洞开的大门只三步之遥,正进退两难,突然间,甬道两侧咔嚓数声,有什么地方凹了进去。
秦惊羽听得分明,心头怦怦直跳,只愣了一下,当即叫道:“小心暗器!”
下一瞬,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嗖嗖作响,凹陷处射出成千上万支短箭,或直射,或斜飞,方向各不相同,毫不留情,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银翼凌空跃起,刀光挥舞递进,挡下无数短箭。
真是好样的!
秦惊羽刚要欢呼,却听得耳畔风声遂起,略一转头,就见一支黑黝黝的短箭朝自己激射过来!
当的一声,白光微闪,背后不知是谁射了枚什么过去,短箭应声而落。
正看得心惊,一只手臂横过来,无声将她揽入怀中,闪进一处凹进尺许的石缝。
修长的手指抚去她眉间的落灰,这感觉有丝熟悉。
“别怕,有我呢。”
“嗯,我没事。”
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薄的体味,并无血腥之气,还好,他没有受伤。
秦惊羽放下心来,越过他的肩膀探头出去,但见乱箭齐放,众人边挡边退,情势艰险之极。
好在此行随性之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门中精英,年纪虽轻,资历却都不浅,平日也是跟着银翼风里来雨里去的刻苦训练,自是临危不惧,外围之人刷刷挥刀亮剑,将其一一斩落,里面的人则是护着先前的伤者步步退后。
箭雨不停袭来,中无间断,众人正应接不暇,岂料地面又是不住摇晃,咔咔作响,长长短短的尖锐的利器,缓慢地,冒了出来;而此时,头上也是轧轧声起,拱形穹顶贸然伸出无数削尖的石笋,朝地面快速压下。
这一系列现象,都是机关开启之后的连锁反应!
秦惊羽叹气,此时饶有三头六臂,也别想从这层层包围之中冲出山洞,生死一线,无法硬闯,就只能再次后退,退入那风平浪静的门户后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退一步,却绝对不是海阔天空!
渐有箭入皮肉吃痛闷哼之声传来,灰尘中夹杂着飞溅的血花,秦惊羽心头烦乱,一咬牙,当机立断厉喝:“快,退入门中!”
众人动作迅捷,大步奔进门去,银翼负责殿后,挥手招呼人等尽数入内,发现脚下有伤行动稍缓的,直接扛起,砰砰扔进门去。
等到最后一人踏进门槛,又是轰得一声,重逾数千斤的条形巨石落下,将来路封得严严实实,没有半丝缝隙。
而眼前,又是一道甬道,比先前的石洞狭长,两边壁上分别嵌着数颗夜明珠,暗黑中珠光清幽,映出众人惨淡发青的脸色,面面相对,渐渐回神。
后路已断,没人知道,甬道的那一头,又是怎样艰险的状况。
而今,没有伫足沉思转身逃离的机会,唯有面对,真实地面对。
柱子,在天之灵安息......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