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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觉得委屈,偌大的校园里都没了人迹,所有的学生都在享受他们的假期,家长和老师们坐在教室里考虑着他们的孩子的学习和成绩,杜景一个人跑到了江城带他逃课的那面墙下,自己一个人哭得很安静。

就好像昨天那个人还蹲在这里,笑着转过脸来对他说“我长这么大,也就你敢踩在我的肩上”,他一伸手还能碰到那个人的衣襟,还能闻见男生身上的清香……可是今天他就跟那个人隔上了那么远的距离。

一直到今天,杜景才知道他跟江城之间真的隔了太远太远,就像孙锦年说得那样。

可能这距离他这辈子都未必能追的上,让他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恐慌,像是捏在手里握不住的流沙,藏在心底留不下的时光,一个转眸他就会丢掉,甚至连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他甚至有些埋怨:江秉城,你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打断了我的常态又不打招呼就离开?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好像都冷一些,泪在脸上就能成了冰;这一年的小孩,第一次尝到了求不得还偏要求的执妄在他还不够成熟的年纪里,他想拿自己的所有去换的一个执妄。

而这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所要求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更不知道,这存在给他带来多么翻天覆地的改变,以致于他的人生,已经在高一那年的夏天,就岔出了另一条道。

从此,再没有一条回头路可走。

036

江家的年节,从来都过得热闹而冰冷。

江城勾着唇角看着餐桌上这一片祥和温润,垂下的眼帘里却遮着一层寒凉慑人。

“阿城在那边怎么样,还适应吗?”话匣打开没多长时间,话头就被人引到了自己身上去。江城抬眸,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二伯母满是长辈式的关心的笑容。

江城像是无意地停了两秒,然后才放下了掌心里摩挲的砂杯,“洛城气候宜人得很,二伯母若有时间,倒是可以去走走的。”

“哎哟,我哪里有那个好时运,单位里的事情忙得很,上面那个孙姐又不是个省心的人。”二伯母摆了摆手,最后一句似是无意地抱怨了下,便被她重新带了开,“这洛城再好,也比不得家里。年轻人出去玩玩就是了,可别耽误了以后的大事。论起教育环境来,别的地方都比不得帝都的,阿城你说是吧?”

江城抬起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地看了二伯母一眼,便站起身来,笑得得体:“桌上我是小辈,之前去洛城走得急了,之后也没能跟几位伯伯伯母问好,城子先借这一杯陪个不是。伯伯、伯母还请别和我这个小辈儿计较。”

话音落后,杯里的酒也下了肚,坐下来之后江城权作没看见欢笑声里来自几位长辈的各异目光,拾起了筷子点向了桌上的凉盘。

江城的二伯母却坐在那儿笑得好不尴尬,心里那点恼意快要压不住迸出来。只是她也知道这刺儿是她先挑起来的,被江城一杯酒送回来也只能就着血咽下去,笑得发僵地把手里的酒喝下去,再放下杯子的时候,指肚都捏得发白。

她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去看了邻桌一眼,她家已经二十出头了的大儿子还在那桌小辈儿里坐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任他们谁也想不到吧,这江城从洛城回来,进门之后打了招呼就再没第二个字,可是从第一天坐下吃饭的时候,照样是被一开始就没开过口的老爷子点着名拎上了主桌的。

“你二伯母说得对,”坐在主位上沉默了一晚上的江老太爷无意识地扣了扣椅子的扶手,脸色肃然,“洛城那里的教育环境跟不上,你还是尽早回来得好。”

“洛城的竞争压力也不大,”江城说着抬起脸来,似笑非笑,“倒不如爷爷让我把户口一块儿带过去,我外公那里,我随时落得下户。”

“……”江老太爷没开口,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阿城。”

便在这时,桌旁一个始终沉默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不喜不怒地看向江城。

“……”江城的嘴角请撇,近乎嘲弄的情绪从他的眼底浮掠过去,只是一闪即逝再没痕迹。再坐了一会儿之后,江城拿起一旁的餐巾轻拭过嘴角,语气平淡无澜地起身:“我吃饱了。”

他转身迈出步子去的时候,侧身方向的老人视线波动了下,“半个小时后,到棋室去,我有话和你说。”

江城在原地站了片刻,漠然地掀起了嘴角:“好的,爷爷。”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江城站在二楼的棋室里,神情漠然地看着窗外被路灯驱逐的夜色。直到身后房门作响,老人的脚步声接替,他的神色间才起了一丝波澜,只是须臾之后就平静下去,再不复见。

“爷爷。”

他微微压低了下颌,动作神态看起来都恭敬得很。

老人没有应声,走到了一旁的长几一侧,坐了下来。年轻时的军旅劳作让他腿上落了病,如今虽然安享天年,但仍是避免不了一条拐杖常伴左右,他手里握着焕润的圆玉杖首,轻轻地扣了一下地板,目光向着一张棋盘之隔的对面示意:“坐。”

江城依言坐了过去。

江老太爷将手里的拐杖立到一旁的手架上,视线微抬:“南教授……最近身体如何?”

“外公身体安泰,劳爷爷挂心。”江城脸上不见情绪,语气仍旧恭慎。

“那你呢,”江老太爷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只是很快就舒展开,“你在洛城过得惯吗?”

江城依旧神色淡漠:“还好。”

“……你就一定要这种态度和我说话?”老爷子压了压,到底还是没压住心里升腾起来的怒意,瞪了眼睛看无喜无悲的江城,“就算当初那件事是江家对不住南家,但你毕竟是我的孙子!归根结底你还是姓江这是你没法否认的血缘!”

“……”江城的手在这话音里痉挛似的抽搐了下,他的身体猛地绷紧,骤然抬起的视线里充斥着压抑负面的汹涌情绪,连坐在对面的江老太爷都以为江城会像半年多前一样怒而暴起的时候,却见到面前的暴风雨毫无征兆地安寂了下来。江城再一次垂了视线,双手慢慢攥了起来,声音里藏着无尽的颓然与疲倦,“对。我没有否认过,爷爷不必提醒我……我时刻记着呢。”

江老太爷看着眼前像是重新将自己包裹进蛰伏状态的孙子,心里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明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对江家怕是说不完的恼恨,却偏是爱惜:“……你长大了,江城。”

江城垂眸,似是未闻。

江老太爷浑不在意,略有些浑浊的眸子慢慢望向窗外,“我是个终将入土的老人了,江家我顾不得那么多人,看不得那么周全。我不指望江家会受你将来荫庇泽被,我只是不想看你把自己推到偏路上去……你兴许排斥江家,但它能带给你的助力,它能让你更快更可能地到达那个层次上去,它能让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情连这些,你也要拒绝吗?”

江城沉默半晌,抬起头来:“我的母亲不是为了利益嫁进江家的,只是她所爱的人后来再不是她曾经爱上的模样。一个悲剧已经够了,我不会再走他们的老路到了您所期待我走到的那个位置,我会身不由己,那时即便我不愿,江家也是我不可割舍的牵绊和依靠。”

江老太爷定定地凝视他许久才开口:“你是我最看重的继承人,即便是你的父辈们在你这个年龄也远不及你,所以我更加不会允许你轻易脱离江家。至少现在,你还没有拒绝我的资本。”

江城目光复杂地看着江老太爷,他没想到他的爷爷会这么毫无顾忌地把话挑明。

“好了,你先回去吧,僵持是没有后果的;你这个年龄总有些叛逆,我可以允许你在洛城上学,但凡事都有个度,适可而止的道理我想不需要我来教你。”

“……爷爷晚安。”江城颔了下颌,起身走了出去。一直到棋室的房门在身后关合,江城才慢慢抬起眼帘,露出内里一片漠然而冰冷的色彩。

江城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恰好被他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走过去默然地看了一眼屏幕,接起来。

“外公,除夕快乐。”

对面安寂了两秒,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音:“江秉城,除夕快乐。”

“……”江城握着手机的指尖轻轻抖了下,笑意却爬上了他的嘴角,他的眼帘慢慢垂了下去,声音低哑:“阿景。”

这一声缱绻无尽,思念无尽,只一声就叫手机那边的杜景哽了话音。

两相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轻在耳畔,过了片刻之后,江城走到了床边,仰躺上去:“……阿景,想我了么?”

另一端的杜景仍旧是沉默,僵持了十几秒,杜景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我想你了江秉城”

“……”江城心头猛地梗痛,一时张了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杜景在那头声线仍是哽咽,“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不会理我了……”

“对不起,阿景。”江城沉默,须臾之后,他猛然起身,从一旁床头的柜子里取了一叠东西,拎起一旁衣柜里的外套,大步往家门外冲去,“……阿景,别哭好吗?”

杜景在另一边哽着声音:“你二十一天没有跟我说过话了江秉城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别的吗?!”

“对不起,阿景。”江城笑得无奈,眼底情绪却坚决,身后的惊呼被他砰然甩在大门之后,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直到跑向了大院的门口,显然已经接了电话的警卫员犹豫地走上来阻拦,“……对不起。”

江城笑得无奈而释然,重复着的词语不知是与谁言,他动作干脆地一个横踢将迎上来的警卫员逼退,身体骤拧,侧身避开,然后在惊动整个大院的警卫之后抽/身而退,直接奔出了大院,一路向着大道的方向奔去。

似乎是察觉了江城周身的风声,杜景犹豫了下:“江秉城,你那边怎么了?”

江城的呼吸仍旧还算平稳:“没事,阿景。……只是我想第一个亲着你的嘴唇说新年快乐。”

杜景被这直白的语意窘在了原地,回神之后他抿起唇线:“……好。”

037

江城风尘仆仆地回到洛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因为在洛城上空遇上气流,飞机盘旋了一段时间才进了机场,比预计的时间晚点了将近一个小时。江城下了飞机叫了车急匆匆地赶回外公家的时候,家里却早就没了杜景的身影。

南老教授似乎是晨起,推开房门打量着带着一身凉气就要再次转身出门的江城,轻轻地咳了一声:“那孩子有心,岁前来拜的年,凌晨才回去,睡下不会太久,你晚点去找也来得及。”

江城身形顿了顿,转回头来看南老教授,眼底压抑着些看不分明的情绪:“外公,新年快乐……我先出去走走。”

知道拦不下,南老教授也不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得了应允,江城没再犹豫,转身出了家门。压抑在他的胸腔里、对立即见到杜景的渴望,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晚点和熬夜的困倦而有所消退,反而像是在一次抑顿之后将要猛然扬起滔天的浪潮。这种情绪汹涌着叫嚣着快要将他湮没,催促着他一次次地加快步伐下楼,坐上车奔着他熟悉的那个方向而去。

等到终于借着埋没了理智的冲动站到了杜景的家门前,江城在一旁的鞋架上的盆栽下取了备用的钥匙,□□锁孔,动作小心地进了杜景的家门。

凌晨四点多的屋子里,还安静得很。

江城没有停顿地往杜景的房间走去,房门微敞,昏暗的光线里,床上把自己包成了一团只露了脑袋的小孩儿睡得正熟。

江城反手把门关在身后,步伐和呼吸都放到最轻。他抬步走到床边,边走边脱去外套扔到了一旁地板上,掀起了被子的一角俯身压上去。

“阿景……”

带着微冷的凉气和路边的硝火味道,一个轻和的吻落在杜景的唇瓣上,然后慢慢用力,江城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小孩儿温热的身体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黑暗里杜景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扑闪了下眼睫,似乎是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呆呆地半晌都没有作出回应。

“阿景……”杜景的这副模样撩动了江城心底里最柔软的那根弦线,他退开了一点,然后带着笑意再一次覆上杜景的唇瓣,力度愈深,微凉的掌心沿着小孩儿睡衣下的腰线慢慢摩挲。直到简单的亲吻已经不能够让他满足,肆虐的情绪在他的心头蔓延,杜景身上的睡衣扣子被他慢慢解开,他压着已经醒神的杜景的挣扎,不容拒绝地将吻痕和湿意一路蔓延下去。

初尝情/欲滋味的杜景难以压抑地轻声呻/吟,短促的吸气声勾得江城的眸子里某种色彩愈发地深沉,几乎像是要择人而噬的深渊幽谭。

“江秉城……”杜景带着喑哑和无措的声音在这黑暗里就像勾魂的利器,引得江城埋没了理智也要无尽地沉沦下去。空气里暧昧的情/欲逐渐升温,两具身体慢慢褪尽了衣物,江城的呼吸同样沉重起来,已经失控的情绪让他不知不觉地捏紧了身下杜景纤瘦的腰身,重重的亲吻/舔/舐肆虐在滑嫩的肌肤上。

杜景却是皱紧了细眉不住地挣扎着:“江秉城……我难受……”

不够清醒的意识让杜景的话音都带着白日里难得的委屈,只是这算得上极轻的音调却让江城蓦然僵住了动作。

半晌之后,他慢慢侧过身,将杜景严实地抱进了怀里,勃发的欲/望被他压抑得彻底,只是开口时的声线依旧沙哑低沉,带着莫名的蛊惑引人沉迷:“阿景,我也想你了。”

他低下头去不带旁的情绪,轻轻地亲吻着自己面前杜景圆润的肩,余音缱绻。

杜景默然了很久,才慢慢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声音含混:“你怎么……回来了?”

江城没有回答,只是揽着杜景的手收紧了些,他的唇在杜景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轻轻呢喃似的开口道:“新年快乐,还有……我爱你,杜景。”

“……”

黎明前,最彻底的黑暗里,杜景无声地睁大了眼睛,他可以听得懂江城脱口的每一个字,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知道在他们的相识里一定有哪一环出了问题,只是那些暧昧的亲昵都被他强作无视他有本能的预警,他感觉得到这种暧昧不容于世俗的眼光里。于是他只想把这个事情藏得再深一点,就当做他们不记得,就当做他和江城只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就足以。

只是江城没给他再自欺欺人的机会,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当被最重视的那个人认真地说出来的时候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话比它更让人震动杜景觉得不管以后如何,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个新年来临的第一天,有一个人紧紧地抱着自己承诺一样地把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

新年第一天的清早,家里突然大变活人的事情把杜妈吓了一跳,等到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大男孩虽然面有倦容却依旧温和有礼地问新年好的时候,杜妈觉得心情倒也开朗了许多已经有好几年,新年的第一顿饺子只有她和杜景两个人面对面地吃,家里能够多出一个人来,实在是再好不过。

只是匆匆忙忙地吃下了饺子,杜景却是难得地焦急,还没等江城放下筷子就已经站到了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

江城无奈,虽觉得失礼,倒还是站起身来向杜妈解释了几句,然后便被杜景拉着出了小区坐上车直奔南老教授的别墅去。

拎着还冒着热腾腾的气的饺子到了南老教授家门外,身体素质就没怎么好过的杜景还有些气喘吁吁的,只是南老教授开门之后,杜景还是压着急促的呼吸笑着给老人鞠了一躬,问好的架势把一旁的江城都看得发笑。

南老教授脸上倒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只是不轻不重地看了江城一眼,便先转身进了餐厅。将家里的保姆一早来弄好的饺子收拾进了厨房,换好了鞋的江城和杜景已经走了进来,南老教授坐在一侧,虽不苟言笑,望着杜景的眼神却温和:“坐下来,一起吃吧。”

杜景和江城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坐下谈笑了两分钟的工夫,江城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那串属于杜妈的手机号,江城几不可查地蹙了眉,将手机递给了杜景。

杜景有些茫然地接了起来,然后才听见对面他的妈妈声音微微颤栗:“……小景,你爸爸来了,你先回来一趟。”

038

杜景有些茫然地接了起来,然后才听见对面他的妈妈声音微微颤栗:“……小景,你爸爸来了,你先回来一趟。”

杜景握着手机的手臂反射性地颤了一下,眼神慌乱不定地把电话挂了,站在原地无措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他回来了……”

离着极近距离的江城早就将手机里的声音听清,从杜妈和杜景的反应来看,江城也知道杜景的父亲在杜景的心里有着怎样矛盾的情感绝对不只是单纯的父慈子孝。只是原本他以为杜景家里的情况是与他相近的,如今看来却是错觉,至少杜景的父亲还是健在的。

“我陪你一起回去。”收敛了那些杂乱的思绪,江城垂首看着杜景。

在对方的注视下,杜景便觉得自己的心境蓦然平和了下来,从前即将面对父亲的时候的慌乱心态这一次却前所未有地安然,杜景忍不住想起昨晚这个人抱着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兴许为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即便是再大的阻力也没有关系。

江城和杜景一起回到杜景家里的时候,客厅里一男一女默然地坐着。女人自然便是有些拘谨而面色复杂的杜妈,似乎是正在家中准备午饭,身上还围着一条素花的围裙。

而与杜妈的一身朴素截然不同的是,坐在杜妈对面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虽已至中年却依旧能够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痕迹的面庞,男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框的眼镜,镜片之后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眸光淡然,深处却藏着几分探询和打量。

江城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情绪,只是很快便淡去,他维持着从进门之后、即便见到与意料不同的男人时也没有改变的笑容,冲着男人轻轻颔首:“您好。”

这么简单而近乎漠然的问好,让杜妈微微一怔,望过来后笑得有些勉强:“江城也来了啊?”

江城再转向杜妈时,笑容就真诚的多了,“我看杜景不太舒服,有些担心,所以把他送过来了。”

“这样啊……江城,你看我们家里有些事,不如”

进门之后就没有开口的杜景在这一句话里蓦然抬了视线,却不是望着开口的杜妈,而是看向那个目光淡淡地打量着他和江城的男人:“没什么好避讳的,反正外人不止他一个。”

杜妈脸色一变:“小景!”

杜景没有再说话,咬了咬唇,撇开视线去。

江城面带异色地看了杜景一眼,他的印象里,小孩儿虽然内里带着些环境赋予的尖锐,但是锋利总是被他深深地藏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杜景对一个人毫无遮掩的敌意。这种流露于外的敌意甚至有些不分敌我,无论是谁都会被没有差别地伤害,而杜景却似乎没有觉察。

真是个矛盾的性子啊……江城忍不住有些头疼地苦笑,望向男人的目光却微微冷了下来。

“……阿姨,叔叔,阿景的贫血可能犯了,我先扶他回房间休息。”江城笑得温和有礼,却没给两个人说不的时间,抬手按住了杜景的肩,安抚性地拍了下,然后两人一齐往杜景的房间走去。

坐到床边的藤椅上,杜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六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

江城默然,他知道现在的杜景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和妈妈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杜景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一个无关人的无关事,“一个英俊帅气,事业心强,野心蓬勃;另一个无论身世或是追求都普通得很,更不能给他提供一条捷径。鬼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结婚,明明总是要分开的结局再明显不过。”

“门当户对真不是狭隘之见,”杜景说到这儿兀然转过视线来,定定地看着江城,“那是眼界、生活习惯、性格养成、价值观等等的巨大差异……很少有人能够跨越这一块巨大的差距。就算跨过去了,他过得也未必幸福。有一些我们以为自然而然的行为习惯,在你们眼里大概都是没有教养的体现。”

江城无奈,苦笑:“阿景,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杜景恍若未闻,视线转开:“他终于没能忍受妈妈,于是他们离婚。半年不到,他就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然后去了M国,因为那个女人是个M籍华裔,他在那儿转了国籍办了绿卡。从我六岁开始到现在,十一年,我之见了他三次今天就是第三次。”

杜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不觉得我需要叫他‘爸爸’。他也不配。”

江城无声一叹,抬手将杜景的手握住:“阿景,我说过,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在我们没有那个资本的时候。你现在没有能力和他反抗,那你就只能服从他的意愿即便是等到你成年之后可以自行决定了,阿姨那里也会是你难以逾越的一道关卡。所以答应我,不要冲动,最重要的是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之前,至少不要伤害到你自己和你亲近的人。”

“你是要我向他妥协吗?”

杜景咬着牙抬起头来看他。

江城抬手揉了揉杜景的软发,“妥协是必然的,因为现在的你在法律上甚至连自行决定的权利都没有,只是妥协的‘度’却是可以由你掌控的。”

“……”杜景不再开口,将脸转向一边。过了半晌,他兀然闷声道:“如果他让我跟他回M国呢?”

“……”江城的笑容倏然消失,眼底情绪波澜不停,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被压得低沉,“什么时候?”

杜景猛地扭过脸来,咬牙切齿:“你真让我走?!”

看着小孩儿气得脸都红扑扑的了,江城一时又是好笑又是不虞,“阿景,我不能决定一切。我当然不想你走,我恨不能把你拴在我身上一分一秒都不叫你离开我的视线可是我做得到吗?”

“江秉城,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去了M国……”杜景咬着唇瓣仰起脸来,眼睛里光彩微黯,“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城的手慢慢收紧,过了片刻之后才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不安而无措的杜景:“我会找到你,我发誓。如果你没有回来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去找你。”

杜景回视他,几秒之后,他慢慢地摇头,垂下了视线:“我信你,但我不信时间。”

039

杜景的父亲当天便离开了,一直到走的时候杜景也没肯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他一眼。一转眼就进了三月份,学校开学,杜景的生活也照常,似乎出国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自从除夕那天夜里和杜景坦白了心声,江城的亲昵和爱护愈发地不加遮掩,连十一班和篮球队都开始有人似有若无地打趣起江城与杜景的关系。让江城觉得稀奇的是,原来这种事情一定会让他家阿景红了耳尖,反复几次之后倒像是有了抗力,就比如今天

校篮球队的训练暂停,江城走到场边的休息区一弯膝盖做到了杜景的身旁,杜景刚想往旁边避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衣角都叫那人坐在身下,而江城见他望过来,反而笑眯眯地回视。

一条浅蓝色的天鹅绒毛巾迎面盖了江城一脸,杜景有些恼然:“江秉城,你坐着我衣服了!”

江城抬手将毛巾从脸上扒了下来,仍旧是丝毫不恼的笑面,见杜景抿着上唇,唇尖微微翘着,不由觉得心里痒痒的,若不是顾忌着还在公开场合,大概已经忍不住将人压在长凳上肆虐一番了。

他没急着接杜景的话,目光四下一扫,见体育馆里训练的那些没人注意这里,就转了回来。

杜景一接上江城转回来的视线,心下就一怵,只是再想往后躲却已经来不及,面前那张不知道勾着多少学校里的师姐们扒着十一班门框探头探脑地犯花痴的俊脸已经压了下来,所幸到底是在训练馆里,江城也没放肆,浅尝辄止。

杜景恼得不行,只想扑过去给他一口;相处了半年多,杜景早就被江城惯得没什么忌讳,想到就做,防备不及的江校草还没回神,就让磨着糯米牙扑上来的小孩儿“砰”地一声推在了长凳上,锁骨的位置立时就是一痛。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巧引了一旁的队员看见,笑着望着两个人打趣:“我说江校草,您看杜班长这哪像是兄弟啊?我看怎么活脱脱的就是个闹脾气的小媳妇呢?”

杜景也不是第一次被与两人认识的同学这么调侃,听了这话也不恼了,坐直了身体拿回了一旁的课本面不改色地用功,倒是江城听得心情大好,仰卧而起,手臂直接将杜景圈进了臂弯,脑袋一垂动作颇有些憋屈地靠在了杜景的颈窝,冲着那男生笑:“不,我是他媳妇。”

“哎哟我去江校草您能别动不动就放电吗?”那哥们愣了一下,之后便捂着眼睛一边喊着“闪瞎了闪瞎了”一边往旁边跑,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才转身看那条长凳,模样清秀的男孩面色不善地将贴在自己身上的男生推开,而那个在没有男孩出现的场合从来都冷着一张俊脸的男生却是笑得阳光灿烂地再次缠了上去……

“看什么呢?”这时候,旁边的一个人走过来推了这人一把。

“没什么。”这人回神,转身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挺好的。”

……

杜妈年初的时候在洛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小餐厅,请了几位雇员帮忙打理,邀江城和杜景一起去看看的时候,却是第一次遭了杜景一言不发的消极抗议。

那条街杜景之前便去过,说起来恰巧便是之前去过的宋家名下的gay bar所在的街道,那样位置的一个店铺要多少人脉和金钱杜景丝毫没有兴趣知道,但至少他明白这绝对不是杜妈负担得起的。用膝盖想他也猜得到是谁助力。

对于那个男人,无论是其人本身还是跟他有关的东西,杜景都不想沾染半点。

只是江城看得出杜妈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对于杜景的父亲不怎么感冒,想了想还是进屋将杜景揽进怀里又亲又抱地“劝告”了一会儿,才让杜班长勉强同意了。

江城勾着杜景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坐在那条街边的长椅上的时候,眼角余光掠过了一道鬼祟的熟悉身影,待到江城凝眸望过去的时候,人却已经没了。江城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以他的动态视力,即便印象已经淡化,也绝对不可能认错刚才的那个人。

便在这时,一旁的杜景开了口,声音在午后的阳光里也懒洋洋的:“江秉城,那里,是不是宋清尧的酒吧?”

江城回神,盯着伸到自己眼前不远处的那根手指,凑上去亲了亲:“不是。”

“……”杜景笑了,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将手收了回去,“你别骗我了,刚刚我都看到宋清年进到里面去了。”

“他一个人,步行来的?”

“是啊。”

听杜景提到宋清年,原本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的江城却舒展了蹙起的眉:虽然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应该没什么威胁性,但是看向他和杜景的目光实在是让他放不下心,所幸手边有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人情,若是不用也可惜。这样想着,江城便拿出手机编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不到十分钟后,这条繁华街道的一角,黑色的轿车骤然急刹,驾驶座上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甩门下车,脸色阴沉,似乎是从什么地方匆忙赶来,领带与露出的衬衫上都浸着香槟酒渍的痕迹。路人被男人这副恶煞模样惊住,过了不到片刻,就见男人从那家酒吧里大步走了出来,与进去时不同的就是肩上多扛了一个

模样清秀的少年像只即将落水的猫拼命地挣扎叫嚣,若不是那辆停在路边价值不菲的轿车和男人虽阴沉却凛然的气场,那副架势都快让路人们以为是发生了绑架,再想想,便也猜得到是兄长来惩戒离家贪玩的幼弟了,年纪轻轻的就敢跑到gay bar来玩,估计回了家是少不了一顿揍的。

宋清年似乎是看懂了路人们一个个望来的复杂目光,心下一横,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宋清尧你放不放我下去!?”

宋清尧就好像没听见,冷着脸一个字也没回他。

“宋清尧,这可是你自找的!”宋清年一咬牙,清秀的小脸都叫他笑得狰狞,只可惜宋清尧还没能看见,就听见被自己扔在肩上的少年声调扬起来,声音里尽是委屈无辜和绝望

“宋老板你放开我我不陪你上床玩S/M了我今天不想出/台你找别人吧!”

“……”宋清尧脚步一僵,连不远处的江城听见那广传的声音之后也是忍不住笑弯了腰,更不用说一时望到两人身上的路人目光里无尽的鄙夷之色了。

那几乎是赤/裸/裸的宣之欲出的“禽兽”两字。

“出、台?!”

宋清尧的关注点显然与众人都不一样,听了宋清年的话一时脸色阴沉得无以复加,停顿了一下之后更是其实凛冽地大步走向了轿车,打开车门将人直接扔了进去,自己坐到驾驶座上,给车门落锁,油门一踩就轰的一声开了出去。

路人们都被这副架势吓了一跳,纷纷猜测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少年今晚会不会被弄死在那位宋老板的床上。

等到人群渐渐散了,杜景皱着眉看江城:“宋清尧怎么给我感觉不一样了?”

“一物降一物而已。”江城垂下头凑过来,在杜景耳边轻轻吹气,语意眉梢都带笑,“就跟阿景于我一样。”

040

新学期开始不到两个月,江城迎来了他的不速之客。

“所以还是你把消息漏出去的?”

江城倚靠在教室外的长廊窗沿位置,手里拿着电话,唇角微勾,眸色却危险得很。

“天可怜见这次真的不是我啊城哥”江楠在电话那头哀嚎,“一定是谭放那个二愣子说的!他从上次你走了之后就一直在我们耳边念叨着对不起你和林婉可,这次林婉可也是和他一块儿去找你的!”

“……”江城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江楠吞了下口水:“今早九点多,估计现在快到你们学校了吧。”

“……那你现在才告诉我?”江城的声音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儿来。

“我也是才知道啊城哥!”江楠在电话那边真快哭出来了。

江城刚要开口说什么,便听见拐角楼梯的位置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他就在这里上学?”

“谁知道江哥儿怎么想的啊。我听江楠说,这洛城二中好像就是洛城最好的高中了吧?江哥儿一心要回洛城,连江老太爷都没管,我们哪儿敢插嘴?”

江城蹙眉,挂了电话,视线撩起来,长廊尽头一男一女的身形出现在目光里。

来的两个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直接地遇上江城,同时在那儿愣了一下,然后两人中的那个男生立时笑着大步走上来:“江哥儿过年回去走得那么急,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见一面!”

“能找到这儿来,不容易啊谭放。”江城牵起嘴角,抬手在来人的肩上轻捶了捶,然后将视线放到了他的身后,眼底的温度微微一冷,笑意倒不见变化。江城冲着站在原地的女孩儿点了点头,“林小姐。”

这似笑非笑的一句,让谭放的表情都忍不住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