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尊上去哪里,如果她这段时间想着溜走,肯定很快就会被提溜回来。再说,她还想着去找司马钦,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溜走。
现在她躺在客栈床上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尊上真的是去吃人的她怎么办?
想什么呢巫双!
她翻了个身,敲了敲自己脑袋。
人要知道好歹,相比于紫云山那些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哪怕墨月宫再怎么与鬼为伍,起码她见到的他们都是好人,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尊上他当时说让自己待在他身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他说这句话时的时候,他的眼底似乎有着悲伤?
错觉吧,巫双,一定是错觉。鬼王大人有什么好悲伤的?
第46章 折鬼手(十四)
噩耗传到紫云山时,纪百里的尸身已在运回白林洲的路上。这一次,谁都没想到,明明是求亲的欢喜队伍,却是白衣素缟地回程。
“掌门,这事您看?”
紫云山几位长老面色凝重,之前的六个折鬼,短短一年多时间,竟然只剩了尹夕和封时远两个。现下北边肆虐的鬼妖好歹算是控制住了,可南边也有了迹象。这么下去,这一场人鬼之战岂不是要渐入绝境?
从知道消息起,尹九平的面色没有舒展过,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巫双那妖女实在太可恶!还枉费我紫云山当日收留栽培于她,简直是狼心狗肺!”
“若是当日能杀了她就好了。”
“可惜啊”几位长老纷纷叹息。
尹九平突然开了口,“百里的本事各位想必也都有数,如若真是巫双杀了他,那你们觉得还有谁能一战?”
整个厅内的众人都噤了声——纪百里向来是几个折鬼中最厉害的,而听传信的人说,他的身上死时只有一处伤口。那是一击必杀。
“前后不过一两年时间,当初手脚皆废的巫双会有这般能耐?”
“掌门您的意思是?”
“看来大家都忘了。不只是巫双,还有”尹九平缓缓说出了两个字,“鬼王。”
鬼王早已出世,却未见踪迹。而如果是他要杀纪百里,那真是动机十足。现下看来,巫双应该很有可能就是和鬼王在一起。
“鬼王的话,只剩下两个折鬼,我们的胜算会不会太小了?”
“还有一个折鬼。”尹九平站起了身,“派人去寻孔三方。”
“是。掌门。”
孔三方?
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当初试炼之时就临阵脱逃的折鬼孔三方,就算找回来,能有用嘛?
不过,多一个是一个,先找到再说吧。
与长老们会面完,尹九平回了后堂。
“师祖,您看?”他恭敬地询问着面前白发白须的老者。
“看来,有必要再去拜会一下空花道人了。”
“我这就安排人”
“不必,老朽亲自前去。”
这凉亭,已经出嫁了的尹辰正在紫云山养胎。一大早,尹夕就高高兴兴一路小跑着过来找她了。
尹辰正坐在屋里喝着甜羹,见到她进来便笑着说,“刚想着让人给你盛一碗去你就来了。快过来,坐着吃些。”
尹辰笑得温温水水,明明与尹夕一个模子出来的长相,却偏偏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做事不急不躁,说话轻轻软软,整个人都应了女子似水这一说法。
“嗯!”尹夕和自己姐姐当然不会客气,她边吃边有一茬没一茬地和尹辰聊着,“最近我都快无聊死了,好在姐你来了。还带着我未来的小侄子。不过——姐夫一定很舍不得呀。嘿嘿。”
“去。”尹辰红着脸嗔怪了一声,反过来也调笑起了自家妹子,“纪百里不是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吗?这紫云山就让大小姐你无聊死了?”
“哪有!”尹夕厚着脸皮,“又不是他一个人不在那、那个封师兄也不在啊。”
“嗯,还有封师兄。”尹辰甜甜笑着,“人家可是去成亲的,只是要害你这么久见不到纪师兄,实在是罪过了。”
“姐!”尹夕放下勺子,作势提了声音,“你欺负我!”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不过,你也不小了,和百里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师兄妹而已”尹夕撅嘴拉着衣袖,脸却是实实在在红了。
“你个丫头,你那点心思,姐姐还不知道?”尹辰当然了解她,每次见到纪百里,尹夕眼里的欢喜都是掩不住的。
“我看百里对你也挺不错的。放心,有爹爹做主,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姐!”
两人聊得正开心,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唤“尹夕师姐”的声音,听着还挺着急。
“姐,我去看看。”
“去吧。忙完了要是还想吃甜羹,就再过来。”
“未来侄子好好听话哦!”尹夕笑着走了出去。
刚出门走了一小段路,她就看到两个在边上长廊叫自己名字的紫云山弟子
“怎么了?”她向他们招了招手,“我在这儿。”
“尹夕师姐!”
“师姐!出事了!”许是找她跑了不少地方,那两个弟子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尹夕笑着往长廊走,“整个院子就听到你们两个叫来叫去的。”
两人不敢怠慢,急急就说了,“白林洲刚来的消息!纪师兄在青叶谷被杀了。”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尹夕像被定身了一般站在走廊的那一头。
“师姐?”
“什么纪师兄?哪个纪师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呼吸越来越缓。
“纪百”个子稍高的那个弟子刚要回话,却被硬生生掐断。
“住口!”
尹夕瞬间掠到了两人面前,死死拽住了那人的衣领,不让那三个字被说出。
纪师兄?
紫云山这么大,一定有很多姓纪的。纪百?纪白?说不定就有一个叫纪白的!
他们要说的一定不会是他一定不会
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真是笑话!笑话!天大的笑话!
两个弟子有些被惊着地大气不敢出一个,尹夕扯起了嘴角,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笑意,就仿佛没有听到刚才那些一样。
“话不要乱说。滚!”
“你们滚!滚啊!”一把将那弟子推到远处,尹夕声嘶力竭,“都给我滚!”
尹辰在屋子里听到外头动静不对,让旁边丫鬟扶她走了出来。此时,尹夕正背对着她们站在长廊中间,另有两个紫云山的弟子正惊慌失措地往远处跑开。
“过去看看。”
丫鬟扶着尹辰走了过去。
“小夕?怎么了?”她拍了拍尹夕的肩膀,好一会尹夕才侧身转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小夕?”见她眼神空空的模样,尹辰心下着急了起来。
“姐?你认不认识紫云山一个叫纪白的人啊?”尹夕愣愣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干的发涩。
“纪白?”尹辰很是莫名,“没听过。我只知道纪百里。怎么了?”
一滴泪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滑落了下来,尹夕呆站在那里,魂失了一半。
“小夕,你到底怎么了?”
“姐,他们乱说话竟然说纪师兄被杀了。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泪水在尖尖的下巴汇成晶莹的水滴,啪嗒啪嗒打湿着脚下地面。她的天地在自欺欺人的臆想中做着最后挣扎,却仍逃不过碎落一地的无解之局。
纪师兄死了。
那个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纪师兄,死了。
她还没来得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寻找司马钦,就算是厉害如鬼王大人,现下也只能在东边沿海兜兜转转地找着。
不是没见过层塔、高台、木屋,可是每每走近,墨月就会拉着她直接走掉。
“不在这里。”
“你能感应到他?”巫双纳闷,那为何不直接去找,来个一瞬千里?就像找她时一样?
“不出百丈。”百丈之内他才能觉出司马钦。
百丈?对于她分明都不止百里了。
就这么找了几天,没有任何进展,毕竟百丈的距离相较于整个东边海岸实在是太小了。
今天,又是在海边,看着峭壁上头那个老旧的七层古塔,这已经是他们找到地第九座塔了。可是,鬼王大人再次摇了头,“不在这里。”
巫双叹了口气,正要准备离开,却被他牵住了手腕。
“这个地方,我们去进去看看。”
顺着他的视线,巫双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古塔屋檐上有一个小小的铜风铃,它正随风悠悠晃动,风中似乎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叮铃——叮铃——”
峭壁之上,古塔静静凝视着无垠的海面。
塔高七层,不少砖石已经坍塌,整个塔看上去颤颤巍巍,仿若下一刻会倾倒。
墨月领着巫双去到塔边,站在了一扇木质大门前头。门上隐约残留着朱漆的痕迹,几排铁门钉锈迹斑斑,还有一把大铁锁,锁孔已经锈得快看不见了。
他抬手一扫,铁锁便掉在了地上。
木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古塔之中,久久不散。
巫双跟他走了进去。
塔里也就一间屋子大小,没什么东西,现下满是灰尘,看来应该是荒弃已久了。
墨月不言不语地在塔里缓缓踱步,他走过的地方,灰尘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露出上那些了年头的木头地板、楼梯、扶手也不知那一条条的木纹,到底记载了多少个春秋。
巫双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让整个塔里变得干干净净,看着他拾级而上,黑袍拖曳在身后,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没有跟过去,就一直站在靠门的地方不声不响。
墨月半侧着脸仰望向了高高塔顶,那里楼梯已经断裂,第七层只剩了最后半边塔墙勉力支撑。
好景不在人事非,古塔无魂几轮回。
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声音淡淡传来。
“巫双,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第47章 折鬼手(十五)
那是一个海边的小村庄,村里人都以打渔为生。
男的下海捕鱼,女的织网持家,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平凡。
有一天,村头严老三家的媳妇生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男娃娃。
这可是头一个孙子,一家老小喜出望外,那流水席请了足足有三天。严老三还特地从外头邀了老先生帮娃娃取了个名字。
严非,单名一个非字,取非凡之意。
娃娃刚生下来的时候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看着还要更白胖一些,很是讨人喜欢。
可是,没多久娃娃就开始不对劲了。
常常到了晚上,他就拼命地哭,一刻都离不了人。其实,小娃娃夜闹也是常见,可严家的娃娃哭起来确实不到天亮不会罢休,而且基本上是两三天就来一次一哭到天明。
过了约莫十天的样子,严家的老太爷突染重病,大夫请来看了就说可以准备后事了。果然,不到两天他就死在了家里。上了年纪的人,去世也很正常,严家人办完丧事便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严老太爷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年内,严家除了那个娃娃以外的七口人,竟然接连死了四个!
——是个煞星,这娃娃一定是个煞星!
——克死人了,全家都要被克死了!
很快,村里人都开始绕着严家走,生怕染上晦气。更没有人敢娶抱严家的那个长的虎头虎脑,非常可爱的娃娃了。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严家人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
这一日,村里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和尚。焦头烂额的严家人忙拦住了老和尚,求他好好看看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八字太冲,该怎么才能破解。
老和尚抱着孩子看了一眼,留下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此子不可与人同住。需建七层高塔镇此地太平。”
这下,更加坐实了严家娃娃是个煞星妖孽的猜测。为了活命,严家人哪怕再舍不得,娃娃也决不能继续养在家里了,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啊!
村里人很快行动起来,大家齐帮忙,毕竟是关系到整个村子太平的大事。一座七层高的木塔不过花了一两个月时间就建好了。接下来,村民们一致同意,将严家那娃娃一个人送到建好的塔里头去——自古以来,塔可镇妖。
然而,毕竟母子连心,严老三的媳妇死活不肯,最后哭着直接跟着娃娃一起住到了塔中。才一岁多大的孩子,若是没有人照顾,绝对活不了几日的。
可是,严老三的媳妇只照顾了几个月后也病倒了,最后是被从塔里抬出来的,那脸色看着都快不行了。不过,也是奇事,离开那塔地两三天后,严家媳妇就慢慢缓了过来,后来还就一点事没了。于是,那塔里她也不敢去住了,只能每天白日里跑去看看孩子,和他说说话,喂孩子吃饱饭就离开。
严家恢复了平静,小村庄也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严非还只有两岁。他不明白,为什么塔里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娘亲说他需要一直待在这个塔里。
后来,严家媳妇又生了娃娃,她便再也没去过塔里。
一年、两年、三年
严非在塔里孤零零待了整整五年,已经七岁了。没有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敢接近他。每天,严家人会将食物放在塔楼一层的铁栏杆那里,一日只有两餐。
严非最喜欢站在塔楼的最高层看大海,每日每日地看,看飞来飞去的海鸥,看扬帆出航的渔船,看一望无际的海面。
其实,这十年来,塔里也常常会有“不速之客”。
严非看得见他们。透明地半飘在空中的鬼魂一个个都贪婪地看着他——这些都是村里刚刚死去的人。
鬼魂们会在他耳边不断嚎叫挣扎,不甘心离开这个世界,想尽一切办法要吃了他。
可是,严非依旧好好活着,而那些鬼魂往往不出几日就会消失。
有一次,小小的严非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他高兴地扑了过去,喃喃叫着“娘”——娘,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
跌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穿过了“娘亲”,在他面前的已然也是一个鬼魂。
头两天,她静静陪着他,和他说话,就像小时候一样。那两天是严非懂事后最幸福的日子,他一点都孤单,一点都不。
可是,就在第三天的夜里,她变了。疯了一般狰狞着脸庞与之前那些鬼魂一样,一次又一次冲向他,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她穿过他的身子,明明触碰不到,却带着无比的寒气凉透了整个高塔。
破晓的时候,阳光洒进了塔内,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小小的严非蜷缩在七楼的窗户下头静静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脸上已经哭成了花猫。
他知道,娘亲再也不会出现了。他还知道——娘亲也想吃了自己。
七岁那年夏天末尾,高塔一层的大门被打开了。那是严非这些年来第一次走出高塔。
塔外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道士,他牵住严非了的手,将他带离了这座孤寂的塔楼。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道士来自青叶谷,是一位折鬼师。他收了严非为徒,教他驱鬼避鬼之法,教他为人处事之道。严非在青叶谷中终于过上了平凡的日子。
道士的武器是一副手套,寒冷非常的黑色手套,带上它,他就能触到鬼,杀光那些围绕着小小严非的鬼魂。道士本领很高,他杀了很多鬼,还有鬼妖。几年下来,严非一直都跟在他的左右,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斩杀凶残的鬼类。
后来,世间鬼妖越来越少,人世终于趋向太平。
严非和师傅回到了青叶谷,在那里,道士渐渐老去。临死前,他将手套传给了严非。
再后来,严非也老死在了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