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和秦清说声,以后不要送吃食来了。”庄千楼突然开了口。
“啊?”
“时间宝贵,需抓紧练功。”
“可是”巫双有些难办。她去说?秦师姐那边还不知得怎么伤心呢
庄千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没有说话,俨然是已将任务交给她的模样。
“其实,我觉得师兄你去说会比较好。”巫双小心翼翼,心里有些酸酸的。
庄千楼似是想了想,“也好,我去说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巫双莫名地更闷了。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巫双都有些没精打采的模样。
至于后来庄千楼怎么和秦师姐说的,巫双并不知道,总之他们练功的时候秦师姐再也没有来过。
时间飞快,眼看快到年关,谷里这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年夜饭,放鞭炮绝对少不了,所以过年前的采买也是很重要的。谷内通常都是几个师兄妹一起出动去城里采买。也就三日的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要是往常,巫双妥妥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可以出谷逛市集了!
而现今,她正在思考要不要称病,或者干脆说自己要认真练功,暂时就不出谷了?要知道外头可不比青叶谷,万一要是看到那什么对吧。
“不行。”这是庄师兄直接给出的回答。他看出了巫双的顾虑,也一口否决了她的想法。
巫双有些讪讪的,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害怕。
——你说庄师兄怎么小时候就敢出谷呢?要是她绝对天天躲在谷内。
可是不管怎样,她还是随大家一同出门了。
离青叶谷最近的市集在三台县,要行一天才能到。往往赶到那里都是正好投宿的时间。
此时的巫双和秦清坐在马车里,孙师兄在赶车,庄师兄骑马走在一旁,他们已经踏上了去镇子的道路。
一路上,巫双正经危坐,一次都没掀帘子往外看——要是看到什么东西那绝对是自作孽。
秦清身子比较弱,赶路还是挺累的,但难得出来一次可以看出她还是挺开心。
“今个晚上,我们一同出门逛逛吧,听说有城东那边有庙会。”秦清很是期待。
巫双不置可否,这在谷外夜里逛街对她现在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明日买东西会挺累的,师姐你小心身体。”她试图找个借口。
“没事!”秦清嫣然一笑,“不过你这么说也对,我先补个觉,晚上才有力气逛!”
巫双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晚上为什么偏偏要晚上逛
第6章 青叶谷(四)
一路出谷很是顺利,中午在路边顺便吃了点干粮,最后赶在太阳下山前,他们就到了镇子。
“到了。”孙有同掀开车帘时,看到巫双的脸有些发白,他关心地问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一旁的庄千楼闻言,也向她看了过来,
“没事。”巫双摇摇头,兀自镇定了一下,起身下了马车。
其实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你说,当时庄师兄被吓哭的那次看到了什么呢?会不会自己这次也能凑巧就看到了
这么一想,她脸就发白了。
秦清随后也走了下来,“孙师兄,庄师兄,我们晚上一同去逛庙会吧。”
“好呀。”孙有同向来是秦师姐说什么都好的。
庄千楼也点了点头,徒留下巫双站在那边有苦不能言。
“那好,等安置好,吃了晚食就出门。”秦师姐开心地敲定了出行计划。
巫双有些愁眉苦脸,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不去吗,她一个人留在客栈定会吓得半死。去的话,这外头
“莫慌,天还没黑。”
这是庄师兄从她身边走过时留的话。
然后,巫双就觉得腿都有点打颤了——这就快天黑了呀。
住宿向来是两间,孙有同、庄千楼一间,巫双和秦清一间,两间屋相邻。屋子很简单,一张可供她和师姐一起睡的大床,还有一套桌椅。
东西放好后,四人一同下楼随意吃了些,便一起准备出门逛市集。一路上除了巫双,其他人看上去心情都还不错的样子。
此时,天色已然全暗,灯火将月光都映得不那么明亮了。
三台县自古就是西蜀名城,川北重镇,人口众多,自然也就繁华十分。
在这里,夜里的市集相较于白日更多了几分热闹,各处明亮的灯火虽不如白昼,却平添了辉煌之意。罗裙长衫,年轻男女们更中意这朦胧的月夜。灯光相辉间,似有星云流转,就连平常无奇的打扮也能就着夜色多几分妩媚。
虽不是上元佳节,但也已有些摊位挂着灯笼在卖。围着人最多的摊位是捏糖人的,不外乎都是孩子眼巴巴拉着爹娘不肯走。杂技到了这晚上,最受欢迎的都是喷火,看着那火焰唰地一下串出好远,人群也欢闹起来。
巫双小心翼翼地走在四人中间,绝不掉队,一双眼睛更是不敢乱看,生怕万一某个巷子口飘过些什么。
“面具!”秦清很是兴奋,“我们也买个带带吧。”
这是一个摆在路边的摊子,店家自己也带了面具,是那种胖乎乎的猪脑袋,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引得不少人驻足。摊子上的面具花样不少,鬼面神兽居多,做工也算精良,两面都是专心打磨过的,看了让人很是喜欢。
“好呀。过年时带着耍,也有点乐头。”孙有同向来对秦清有求必应,忙向店家问了价钱。五十文一个,不算贵也不算便宜,几番讲价,终是买三送一。
秦清挑了个白底鬼面,孙有同挑了个黑底鬼面,庄千楼似乎看都没看随手就拿了个青面獠牙的兽。巫双咽了咽口水,伸手向一只小花猫的面具拿去
“师妹,那是孩子玩的,这鬼面神兽才够威风。”孙有同打断了她。
巫双赶忙伸手一拿,将那小花猫面具揣在怀里,“我看着挺好的,怪可爱的。”
庄千楼眼中闪过一丝戏虐,并不点破——那些鬼面神兽在这夜里看着还是有些慎人的。
四人又逛了会,准备在夜摊上吃点热汤面就回去。
面摊生意不错,巫双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正好起身离开,空出了一张在墙角的桌子。她三步并两步去到那桌子边上抢先占了。
“师兄师姐,坐这里。”
孙有同、秦清、庄千楼都坐了下来,四人叫了吃食,没一会就端了上来。
虽然逛得不久,但抵不过总是在紧张,所以巫双真是有些饿了,二话不说地埋头便吃。
吃到一半,孙有同去找店家打包些点心可以明日早上吃,秦清笑着一块去了,说要挑些好吃的。巫双和庄千楼则坐在原处。
“叮叮。”
见那两人走远,庄千楼执筷用尾端轻轻敲了下巫双的碗边.
“师妹这个位置占的不错。”
巫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里还塞着东西——难道师兄是夸自己眼明手快在这么多人的铺子先找到了位置?
“真是师妹一来,位置就被空出来了。”庄千楼边说边向她身后看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那眼神让巫双顿时就毛了起来。
这桌子不是靠着围墙的吗?她身后不是墙吗?师兄在看什么!
“呵呵”巫双讪讪地放下碗,咽下口中面条,“师兄,你这样看着后头,怪吓人的。”
庄千楼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意外,“怎么?刚才你不是没事吗?”
巫双心中警铃顿时大作,“什么没事?”
庄千楼再三辨别了一下她的表情,而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没看出那个青衣的是个吊死鬼。”边说他边又往她身后看去。
五、雷、轰、顶
巫双呆立在当下。
庄千楼边看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倒真是一幅思考的模样。“你一来,他就避开了,现在在后头远远看着这个位置,怕是有什么执念。”
——在后头远远看着
一字一句,让巫双整个人都被定住了,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下来。
吊死鬼,长舌青面,突眼怒目,口不能闭。
这是《鬼卷》中的描写,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鬼。
此刻的巫双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位子靠里头墙边,光线比较昏暗,她并没有看清那东西的相貌,只隐约觉得那个青衣男子起身离开了。
至于怎么离开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过于缓慢轻盈了点
巫双脖子都僵硬了起来,直觉凉风处处,此地不可久留,“师兄,我们要不早些回去吧”
说这话时,巫双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好了,这下不饿了,面条看着也没胃口了。
庄千楼闻言终是不再看她身后,似是总结般加了一句,“怨念不强,应没几日就可散了。”说罢,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意抿了一口。这话对巫双来说根本算不上安慰,她只好糊弄着嗯了一声,就盼着能早些离开。
不一会,秦清和孙有同走了回来,他们看到巫双煞白着脸,额头还冒出了几滴冷汗,忙说先回去歇着。
巫双自然领情。她僵硬着从位置上站起,姿势有些变扭地走出了面摊,一路上真是一下也没有回头,连侧面都没冲着那边过——那些东西,少看些好。
“师妹的胆子还得练上一练。”
这是庄千楼进屋前皱着眉留给她的话。那一刻,巫双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而事实证明,女子的直觉向来都是准的。
第二天的采买很顺利,可巫双却是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这一夜没睡好还是很伤人的。
吃完晚食,巫双面色不佳地回了房中。秦清身子弱也有些累,两人便早早熄灯就寝了。
直到——
夜半时分。
“咯吱——”巫双所在的那间屋的窗户从内向外缓缓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几个轻跃直接上了屋顶。
“来了。”
早已等在上头的少年一袭黑衣,看上去似与夜色融了一体,此人正是庄千楼。
“师兄,一定要这大晚上的”巫双的话被庄千楼一个漠视的眼神噎了回去。
好吧,自从收到师兄那张“三更屋顶见”的纸条,她就再也没有好心情了。
想想就知道师兄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偏偏那纸条下头还有一行字“有师父吩咐你我的任务”,这下她想赖都不敢赖了。
庄千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夜行衣是师父新给她做的,穿在身上倒挺合身。
“走吧。”简单两字之后,庄千楼率先往西边轻跃而去,巫双忙提步跟上。
一路上,庄千楼走得并不是很快,毕竟巫双才十三年纪,快了怕是会落在后头。
三台县对于巫双来说并不陌生,以前每年也都会来上个一两次。是以,看着师兄一路头也不回地往西边而去,她越发紧张起来——该不会师兄要去西边的那个乱葬岗吧。
话说乱葬岗,其实巫双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见过。不过,每个重镇外头基本上都有这么一两个乱葬岗,作为流民的最后归所。
毕竟这天下还是人的天下,历来战乱死伤无数,这乱葬岗也就慢慢成了形。只不过,最近十几年天下倒算是太平,巫双不问政治,却也知道现在皇帝算是个明君。所以现在的乱葬岗,往往葬的就是些无命无姓之人。
三台县不算太大,他们不一会就来到了城郊,西边远远看去是片林子,在夜色里密密麻麻地暗成一片,铺天盖地,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而那处,也正是庄千楼今夜要带巫双去的地方——乱葬岗就在这林中。血肉滋养的树木自然长得更壮实一些。
一路行到林子边缘,巫双停下了脚步,只觉得阴风阵阵,看着在前面不远处站定的庄千楼,她开始有些裹足不前了。
真正的厉鬼,和人一样也是百里挑一,向来不会留在乱葬岗之中。他们会寻些生前所念之处留存。这一点,巫双是从书上知道的,所以,乱葬岗并不是那么吓人的地方。
——可是没有厉鬼不代表没有其他鬼啊。这再普通的鬼也是鬼,不是?
“师妹,今日你且在此处试一试灭息之法。”庄千楼转过身,语气无波,却让巫双从头到脚来了个透心凉。
灭息之法啊
巫双是折鬼之脉,鬼怪自然惧她避她,就算能看见,也不会太近。
可是这鬼一直远远避着,折鬼又怎么折呢?于是,前人便弄出来了个法子叫灭息,可以暂隐折鬼人的魂气,待鬼怪近身,可一击必杀。
这种法子的坏处对巫双来说再明显不过——要、让、鬼、近、身。
庄千楼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领着她往林子里走去。巫双深吸了好几口气,终是鼓了点胆子缓步跟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早完早了的好。
林子中没有什么明显的道路,月光被那密密麻麻的树枝所挡,虽是冬日,却仍有不少长青树种,是以林子里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庄千楼走在前面,信步而行,单手一个火决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夜光决虽说好用,却能驱鬼,不利此行。
巫双也捏了火决,紧紧跟着他,就差要贴到他背上去了。四周除了黑漆漆的林子什么都看不见,巫双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能少看点就少看点。
不知走了多久,庄千楼一下站定了身子,后头的巫双差点一头撞上去。
“到了。”说完,他一个侧身从她前头让了开来,刹时一片阴森景象在她面前展开。
横七竖八的木牌、石碑插在一个挨一个还略有重叠的坟包之上,略一看去有些无穷无尽,望不到头。没有了树的遮掩,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这片土地,惨白惨白。有几处新立的坟堆,其上土壤的颜色略深一些,空气中隐隐传来夹杂着腐臭的泥土气味。
巫双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在这静得发慌的时候越发明显。
她没有看错,刚才在庄千楼站开的瞬间,前头的坟地之中,她有看到几个黑影一闪而过。这么明显的地点、时候,不是鬼还是什么?
庄千楼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此处。”
——就在此处使灭息。
巫双都有些挪不了步子了,她看了看师兄,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师兄,等会会不会出来很多?”她说话有些不稳。
“应该不会少。”庄千楼依旧那般冰冰冷冷,似乎全然没有紧张害怕。
乱葬岗,鬼怪自然是少不了的。
“你且试试,这是练灭息的好地方。”
呵呵,练灭息的好地方
巫双不置可否,后背的冷汗似乎都有些风干了。
她狠狠咬了下唇,定了定神——都是些孤魂野鬼上不了台面,没什么好怕的。
练就练!
“闭目凝神,摒息静心。”
“是。”
闻言,巫双闭上了眼睛,开始按照之前所练那般缓缓归纳自己的呼吸,愈轻愈缓,丝丝入里。在她的周围空气似乎渐渐开始凝滞了一层,不散不移罩着她,隔去了周遭的一切。
“绝气灭息。”
“是。”
巫双终是敛了最后一丝气息,此时的她人虽在此,可却毫无折鬼之脉的影响,鬼怪自然不会再如刚才那般退避开去。
“睁眼。”庄千楼的声音与刚才有了些许不同,听上去似乎带着几分吃力。
巫双已然有了豁出去的觉悟,紧紧闭了两下眼睛之后终是猛地睁了开来,而只这一眼,她浑身如坠冰窟。
数不清的黑影从密林中涌出,直直往他们冲来,尖叫呼啸,而后更是毫不犹豫缠绕上了站着离她不远庄千楼。那些黑影,有男有女,身形不一,却都满溢着骇人的黑气。空气中开始有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气味,压抑,腥臭。
此刻的庄千楼眉头紧锁,口中一直不断地念着咒以避开将要碰触他的鬼魂。而他的身边,一张又一张骇人的脸庞卷着黑烟张狂地舞蹈着。渐渐地,那些鬼魂形成了一个大大的蚕茧模样,将庄千楼封得密密麻麻。
巫双已经顾不上害怕了,更多的则是震惊。她有听说过庄千楼是引鬼之体,却不知在他面前,自己这个屏了折鬼之脉的普通生魂竟然完全引不起鬼怪的兴趣。
“走过来。”透过那厚厚的鬼雾,庄千楼的声音依旧不带情绪。
巫双保持了灭息之势,终是向前走去——忍,绝不功亏一篑。
她的步子很慢,缓缓接近了黑雾的外延。
“小姑娘?嘿嘿。”一个阴测测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终是有鬼怪发现了她这个二等生气。下一刻,巫双就看到了一张双眼空洞,满脸尸斑的面容,像是个男子。那张脸离她很近,不过一尺,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将她吸入另一个世界。巫双吓得几乎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不要停,继续走。”庄千楼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恐惧的心绪。
“啊哈哈哈——”
一个扭曲的沙哑声音盘旋在她的身后,她甚至能感到凉气顺着脊背缓缓上移。
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多的鬼面,它们都在试图触及她,撕扯她。人的生魂,是鬼怪本能地需求。
巫双依旧睁着眼睛,几乎模糊了焦距,她只会往前僵硬地走动,灭息形成的那一层凝气隔断,让她侥幸并没有实实在在与鬼怪亲密接触。终于进到了那大的可怕的黑色蚕茧的范围,层层黑气,只是虚虚的鬼影,可她却似乎真能感到那冰凉骇人的触感。一张张骇人的面庞吐着猩红的舌头,带着发黑的血液一次次向她扑面而来。
“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