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他们就知道你的能耐了。”金折桂宽慰道,起身替玉破禅倒了茶水。
玉破禅皱着眉头,并不伸手去接茶水,只微微仰起头等着金折桂来喂,等她识趣地把茶水放在他嘴边,抿了两口,便又皱着眉头将头低下。
金折桂眼瞅着那双在自己腿上游走的手,再瞧一眼跟这只猥琐的手明显不相称的一本正经的脸,眉头微微挑起,看她不说话,玉破禅什么时候把手拿开。
玉破禅苦大仇深地凝眉苦思,右手搭在金折桂腿上,慢慢地游动,只觉得手下温软一片,摩挲再三,略一回头瞧见金折桂瞅着他那只手,赶紧把手收回来:“我不知道是你的腿,还当是扶手呢。”
“你们家扶手这么好看?”金折桂气噎。
直到晚饭后,拓跋平沙来楼下汇报刑讯结果的时候,玉破禅才从床上起来。
此时玉破禅脸上依旧不大挂得住,见了拓跋平沙,先问:“都瞧见了?”
拓跋平沙嗯了一声,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他跟梁松两个都以为在外头金折桂喊玉破禅几声他都不搭理,回来了,指不定金折桂要怎么费工夫哄玉破禅呢,谁知道哨兵说玉破禅跪下了,亏得他赶巧了,才能看见闺房中的玉破禅是何等的能屈能伸。
玉破禅心里忍不住要骂自己为何跪之前没先看看窗户关了没,脸上纹波不动地道:“瞧见没瞧见都无妨,左不过是闹着玩呢。”
“……瞧着不像……”拓跋平沙虽没跟妻子这样闹着玩过,但想来,玉破禅背脊挺得那么直,不像是闹着玩就。
玉破禅嘴角动了动,便有意绕开这话头:“捕快那边审讯得怎么样了?”
拓跋平沙道:“我琢磨着,有人扣住了他们的妻儿,一个个都嘴硬得很。最后,悯郡王找来替他们求情,叫我放过他们。谁知道那些捕快们急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地连着悯郡王都痛骂一通。最后悯郡王亲自动手,捕快们招了。”
“是谁指使的?”玉破禅赶紧问,将玉家的仇人一一想了一遍,只觉得玉家有不少仇人,但使出这种狠辣手段对付玉家的人却没有。
拓跋平沙道:“捕快们说他们只是奉上峰的命行事,但来之前他们也去打听了,虽没打听到到底是什么人,但据说卫国公家派出人跟两地的县令说过话。”
“卫国公,萧家?”金折桂从楼上慢慢走下,接过初翠递过来的茶碗先送给拓跋平沙,再给玉破禅。
“断然不是萧家,萧家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上,他们家不敢那样。这是捕快们戏弄我们呢,叫悯郡王再去用刑。”玉破禅想起虞之洲曾对金朝桐母子用过刑,心觉这未必不是虞之洲的一技之长。
拓跋平沙赶紧出去寻虞之洲,玉破禅瞅了眼金折桂,扶额道:“京里怕是不好受了。”
“嗯,我琢磨着,有人敢动玉家,是得到什么风声来了。莫不是,要逼着玉家站队?太上皇、皇上两个之间太友好了一些,他们不争个你死我活,瞧着都不像是做皇帝的。”金折桂以为皇帝就是万万人之上,结果皇帝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就连黄家姐夫请罪的时候,也要先去见过太上皇才成,如此,皇帝心里岂能没有刺?太上皇也是,他原先能随便插手朝政的时候,自然不觉得做太上皇有什么不好,可慢慢地,皇帝有意无意不许他插手,他能甘心?
三王作乱的时候,太上皇为了天下民心,下了罪己诏借口体弱禅位之后退居明园。如今三王作乱的风波已经渐渐远去。太上皇想起退位时的不光彩,指不定想再坐到龙椅上呢。可是龙椅不是想坐就能坐的。
玉家素来在小处不断地得罪人,大地方却没错过。如今被人针对,可见是有人瞧见了风吹草动,这才敢动玉家。且说萧家是背后主谋,若是玉家当真跟萧家剑拔弩张,揭发了萧综昔日的事,萧家不好过,当初在战场的玉家、金家隐瞒了这事,也定会有个同谋的罪名。
玉破禅不住地点头,金、玉两家才结为亲家,虽不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但两家牵扯何其多,损了玉家,不伤到金家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金将晚被金折桂劝说上请旨卸任的折子,想来金家不会被损得太过厉害,斟酌再三,这才说:“莫非,太上皇、皇上两位开始挑兵点将了?”武器都准备好了,自然开始挑选将领,上头那位定是想在打仗前把将领们都挑一挑、换一换,毕竟叫玉家众人占着位置,临到打仗的时候再换人,委实不合情理,“莫不是,皇上要瞧一瞧,玉家到底是站在太上皇那边,还是站在皇上那边?”玉家出事了,总归要奔走一番。这如何奔走,就可叫人分辨出玉家到底是太上皇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到底是选太上皇,还是皇帝?皇帝虽在位,但谁知道太上皇私底下藏了多少兵马;太上皇虽有几十年的威风,但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他手下的那些将相还听不听他的。
左右为难间,玉破禅道:“为今之计,只能赌一赌,我赌皇帝。”太上皇毕竟老了,他还能当真把皇位抢回来不成?
金折桂点头道:“我也赌皇帝。”
“为什么?”玉破禅问。
金折桂道:“因为太上皇一准把赌注压在了四皇子身上,而四皇子又是时时刻刻被猪队友包围的人,太上皇不能直接再做皇帝,免得被天下人非议,就要扶持四皇子做傀儡,如此就做了四皇子的队友。可是四皇子身边那群人哪一个不坑他?”如今又来了一个坑他的,指不定皇帝知道太上皇的心思后,如何不待见四皇子呢。
玉破禅默默地点头,瞧见地上有个阴影,抬头就见拓跋平沙、虞之洲双双来了。
虞之洲脸上带着诡异得兴奋,显然是方才的刑讯叫他十分亢奋,“问出来了,竟然是左都御史陈家。你们玉家什么时候得罪他们家的?”
玉破禅沉默了,“那是我父亲的外祖家,几十年不曾来往了。”他嫡亲的祖母过世后,玉家、陈家就几乎断了来往,玉将军尚在蹒跚学步的时候,陈氏就撒手人寰,是以玉将军对陈氏没什么印象,连带着,自然对陈家没什么感情;等玉将军年长十一二岁上,该定亲的时候,陈家要将自家女儿嫁来,玉老将军不答应,如此,陈家闹上门来,要把陈氏的嫁妆讨回去,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玉家归还了陈氏嫁妆,然后就彻底断了来往。
“既然是左都御史那,也不必瞎猜疑了,弹劾的折子一准递上去了。”虞之洲微微挑眉,心说这才是瞬息万变,早先才露出一丝玉破禅、玉入禅两兄弟双双受重用的苗头,如今玉家又遭殃了。
拓跋平沙是想不明白玉破禅父亲的外祖家怎会对付起玉家来,干脆地闭嘴不说话,等着玉破禅再吩咐。
“把人关着吧,再送信回京,告诉京里莫理会是谁陷害玉家,出了事,千万别求到太上皇那边,赶紧地去求皇上。这次的事,是有惊无险,便有个什么,顶多是丢了如今手上的差事罢了。”玉破禅唯恐玉夫人、玉将军一群人担心,当即就去挥毫洒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家书,叫人快马加鞭地送进京城。
京城与子规城相距甚远,这封信送到京城时,弹劾玉老将军、玉将军的折子已经雪片一样地飞到龙案上,一众跟玉家关系密切的人家都多多少少受到牵连,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金家因金将晚上了卸任回京的折子,金阁老又已经告老,其他老爷们跟玉家不甚亲近,于是所受牵连最少。
玉老将军、玉将军做官多年,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往日里不显,如今林林总总地被人挑出来,就显得劣迹斑斑。
皇帝原本下旨要将玉老将军、玉将军下狱,奈何太上皇叫太监来宣他旨意,只说两位将军年纪大了,不宜进那阴湿的大狱,只将他们软禁在府中。
玉老将军、玉将军遭此横祸,先是一头雾水,随后父子二人瞧瞧地令人打听一番,得知发动御史们上折子的是陈御史,玉老将军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那老糊涂鬼,一直咬死了她姐姐死的蹊跷!更干出抢你母亲嫁妆的事!早几十年就把脸全都丢光的东西,如今又来搅事?”书房里,玉老将军哆嗦着一把花白的胡须,只觉得这才是天有不测风云。
玉将军因事关自己母亲,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在心里腹诽陈家能记恨玉家几十年,可见,玉家当初伤陈家伤得深了。只是这些事不能深究,若深究了,父子不成父子,那玉家就彻底一败涂地了。
“父亲,可要求金家替咱们跟太上皇求求情?”既然是皇帝发作他们,那想来皇帝看他们不顺眼了,自然要求到太上皇面前。况且他们被软禁后,太上皇还派人来安抚宽慰他们,皇帝那边可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玉老将军先点头,随后又觉不对劲:“且慢。金家将晚比你还年轻几岁,金家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于是抢着卸任?”
玉将军道:“若果然是,那金家未免太不厚道了。”
玉老将军掐算着时间,摇摇头,“金家将晚写折子的时候,破禅两口子应该还在西陵城。可见,他那折子应当是那两口子促成的。”
“若果然如此,破八就太胳膊肘向外拐了。”玉将军冷笑。
说话间,书房外的长随提醒里头两位玉入禅回来了。玉家两位将军被人弹劾,玉入禅虽受到牵连,但他此时跟严颂一起忙活骠骑营的事,于是能够得以自由出入。
玉入禅挂心的事显然跟玉将军、玉老将军两个不一样,此时他脸上挂着几道伤痕,但精神抖擞,脸上神色就好似在告诉旁人他因祸得福了。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玉将军看见玉入禅就想起玉破禅,继而想到玉破禅指点金家没指点玉家,不由地就火冒三丈。
玉入禅赶紧收敛了脸上神色,正色道:“祖父、父亲,我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汤家人。”
“他们家想怎样?”玉将军提到汤家,便又气了,原本定下十月份完婚,结果十月里弹劾玉家的折子就涌出来了,于是汤家借口他家姑娘病弱,就把日子推了推。玉将军见汤家竟然敢推玉家的日子,当即便便盘算着要退了这门亲事。
“他们家说当初的八字算错了,想叫咱们玉家退亲。”玉入禅巴不得早退亲,只觉得这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退了吧,咱们家退了,还有个大仁大义的名。”玉老将军点了点头,汤家是断然不会先开口的,既然如此,玉家就做一回好人吧。
玉入禅两只眼睛立时完起,脸上漾起一抹发自肺腑的欣喜。
“混账!汤家落井下石,你还眉开眼笑?”玉将军恨铁不成钢。
“骂他做什么?”玉老将军反而镇定下来,“金家叫你过去说话没有?”
玉入禅见解除跟汤家的亲事有望,神色轻松地说:“叫了,金阁老还叫严颂请我去钱家老宅里头。金阁老说,太上皇已经有些慌了,开始琢磨着叫人请立太子了。”
无缘无故怎就扯到请立太子的事,玉老将军捋着胡须,沉吟道:“这话从何说起?太上皇怎就慌了?”太上皇新近半年才开始不插手政事,他手上不定藏着什么奇兵,怎地皇帝开始清算玉家几家,他就慌了?
“金阁老说,太上皇开始轮番叫老臣进宫,暗示他们请立太子。若是太皇上没慌,他只稍稍地透露出一点意思,自然有人替他办,何至于此要亲自见一拨拨的老臣去暗示?可见,是太上皇的人被皇帝笼络走了,事到如今,太上皇也慌张了,不知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况且,这大半年多,借着运送西山碎石回阁老府造园子,金阁老叫人留心看着了,上年腊月里,从西山进出的人一半是太上皇的,到了年后,太上皇的人去西山的越来越少,而且,大多是过去了,待不到一个时辰,就急匆匆地出来了。可见,西山那边已经落在皇上手上了。”玉入禅絮絮叨叨地把金阁老的话重复给玉老将军、玉将军。此次金家厚道得很,自己家没事,还不忘替玉家奔走,不像汤家唯恐跟着玉家倒霉。
玉将军惶恐道:“那还了得?太上皇也不顶用了,谁来保住玉家?”
玉老将军啐道:“鬼叫个什么?金阁老还说了什么?”
“金阁老说,朝廷叫人研制炸弹却没支会咱们两家,也没叫咱们两家派出人去演练怎么用炸弹,显然是不信咱们。既然朝廷不信,咱们两家又没那能耐潇洒地我行我素,就只能极力争取朝廷的信赖。”玉入禅眼瞅着玉将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叹息难怪三王造反的时候主帅是金将晚,玉将军太沉不住气了。
玉将军把希望都寄托在太上皇身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半天才说:“这朝廷,指得是,皇上?”
“自然是皇上了。你我既然闲在家里,就给悔过书呈给皇上吧,叫人甭去太上皇那边替咱们求情,为今之计,就是速速安抚玉家的门生、故友好生效忠朝廷,莫因咱们家的事贻误公事。”玉老将军道,也怪不得他们这当口见风使舵背弃太上皇,实在是形势比人强。
“太上皇看重的太子,是哪个?”玉老将军急着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倒霉,被太上皇看上了。
“是四皇子。”玉入禅心说没准四皇子就走大运了呢,毕竟,兴许金阁老看走眼,人家太上皇是深藏不露呢。
玉老将军不禁为四皇子掬一把同情泪,叹道:“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了。”
第169章命不好的
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深受太上皇、皇帝宠爱。这般殊荣,羡煞京中一干皇子皇孙。
可是,如今虞之渊却十分不好过。
宸妃宫中,虞之渊站在宸妃面前,不知该说点什么,一张脸几乎能滴下苦汁,自从得知宸妃叫他下了朝堂来凤翔宫后,他的眼皮子就没少跳过。
“皇儿,皇帝新近有些咳嗽,怕是他染上了时疾。”宸妃坐在厚重、庄严的檀木椅子,指甲上金黄镶嵌着红、绿宝石的甲套璀璨闪耀,与那她一身朱红长袍上的凤凰翎毛交相辉映,那翎毛用金线、银线绣成,流光溢彩,那凤凰仿佛随时都要鸣叫一声,冲上九霄。
宸妃这一身穿着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几年了,宁皇后一直摆设一样地住在皇后宫中,公务却由宸妃把持,早先还有几个御史说过这不合规,待皇帝诘问御史何以知晓后宫之事后,就没人敢再弹劾宸妃。
“儿子立时就去问候父皇,伺候父皇汤药。”虞之渊直觉地知道宸妃叫他来,绝对不是说这事,给皇帝侍疾,是他打小就知道的事,何用宸妃特意交代。
“不,母妃的意思是,你且装作不知道吧,免得皇上疑心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什么心神耳目。”宸妃保养得宜,虽年纪比不得那些二八少女,但被皇帝宠爱多年后,身上自有一股那些生涩少女比不得的风韵。
有人喜欢生涩少女,有人喜欢风韵犹存的徐娘,宸妃幸运地遇上了喜欢徐娘的今上。
宸妃嘴里的话太过“高深”,一下子就叫虞之渊识破这话是有人教她的。
“母妃,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虞之渊上前一步,逼视宸妃的眼睛。
宸妃柳眉微拧,面上有所不出的忧愁,“皇儿这话是何意思?莫非本宫说句话,还要人教不成?你一日日大了,你父皇也不像早先那般宠着你了。本宫也是,新近,皇上都不太来凤翔宫了。前儿个跟太后请安,太后提起宫务,跟皇上说皇后改了许多,该叫皇后重新主持公务。皇上听了,也不像早先那么护着咱们母子两个,听他的语气,倒像是当真考虑太后的话呢。你外祖家……就那样了,十几年了,也不见你父皇抬举他们,你也是,多少人求皇上立太子,他总不肯,这哪里像是宠爱你的样子?”深深地一叹,满心愁绪几乎能令夏花顷刻凋零,“人人都觉咱们娘两个得宠,可谁又想过,除了面上的东西,咱们娘两何曾当真得过什么?人家都说你有玉家少将军做伴读,可是皇上为何不叫你去管一管骠骑营呢?哪怕是白顶着个名也好。”
虞之渊道:“母妃,你从头到脚的打扮没一样是不逾越的,如此,父皇还不够宠你吗?”
宸妃脸上愁容瞬间转为肃杀,“宠爱?你这糊涂虫,咱们娘儿两什么实在东西都没得,还白得了个深得盛宠的名头,焉知你父皇不是拿咱们两个做挡箭牌,要护着哪个呢?!”
宸妃的话,虞之渊也早早地有所察觉,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不信宸妃有能耐自己醒悟到他们娘两做了十几年的挡箭牌,“母妃这席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咱们母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你只管老实地当你的差,一切交给母妃就是了。只不许去侍疾。”宸妃脸上五官舒展开,顿时露出了沧桑的痕迹。
“母妃。”虞之渊干脆地跪下了,“儿子已经分了府,眼看就到该出宫的时辰了,还请母妃千万告诉儿子你的打算。”
宸妃道:“昔日我叫你娶金家丫头,你不肯,白白丢了金家那份主力;后头我叫你纳玉家丫头做侧妃,你也不肯……”
“那是繁英自作主张。”
“她还不是你娶来的?原本母妃盘算着繁英是你表姐妹,一家人,叫她做侧妃,你舅父已经答应了,她也没话说。谁知你偏在太上皇面前闹出来。不论如何,这次你都要听母妃的。”宸妃两只手交握住,凉凉的黄金甲套搁在手背上,叫她的心安静了许多。
虞之渊恨不得吐出一口热血来,“母妃情愿相信旁人,也不相信儿子?”
宸妃不语。
门外丫鬟道:“四皇子,该出宫了。”
虞之渊眼睛紧紧地盯着宸妃看,看了半日,见宸妃不肯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又被门外丫鬟催促一声,这才起身向外去。
穿梭在宫中,虞之渊自觉地离着宫妃远一些,心如乱麻地琢磨着是谁那么通透,把他们母子所在形势细细分析给宸妃听。回到自家王府里,虞之渊先见了府内众属官,提起玉家的事,众属官异口同声道:“王爷且远着玉家一些,等形势明了了,再替玉家美言几句就是了。”
屁话!虞之渊心说,听闻陆家夫人今日过来见过陆繁英,便进后院去见陆繁英。
陆繁英早迎出来了,瞧见虞之渊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打发他洗脸,就说:“母亲今儿个来,说是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玉家老八胆大包天,为了钦犯杀了朝廷捕快。这事了不得呢,王爷虽跟玉家有交情,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也该离着玉家远一些。”
“……我在太上皇跟前嚷嚷着要娶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母妃跟陆家已经商议着叫你做侧妃了?”虞之渊眉头微蹙。
陆繁英微微抿嘴,“妾身那会子还小,怎会有人跟我说这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虞之渊拿起帕子用力地掷在金盆中,激起的水花立时溅湿了陆繁英的罗裙,冷笑道:“我早知道这事,你也知道这事。早先你做错了事,你爱用你是我挑的,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求来的这些话来搪塞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如何说?早先我不跟你理论,如今我问你话,你若再有搪塞,就别怪我以后不留情了。”
陆繁英脸色煞白,虽知道京中人家人心惶惶,但她一直都是优雅地隔岸观火,哪里料到自己会有惹火烧身的一日,嗫嚅道:“我何时搪塞你了?”又从丫鬟手上拿了干帕子,不擦自己身上水迹,先去给虞之渊擦手。
虞之渊怒火渐渐消了一些,虽对陆家意见不少、对陆繁英也是颇有微词,但见她这么隐忍小意,终归有些过意不去,便避开她拿着的帕子,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去换了裙子再来说话。”
陆繁英据此已经知道虞之渊心软了,“先跟王爷说完了话,妾身……”
“现在就去。”虞之渊疲惫地捂着脸,躺倒在西间躺椅上。
陆繁英换了裙子进来,还没站多大会子,就听虞之渊叹息了三四声。
“你们一个个都是有大主意的,个个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个个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虞之渊苍凉的声音从遮住脸的手掌下传出。
“王爷。”陆繁英立时走到他身边。
虞之渊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颊上。
陆繁英只觉掌心下微微有些湿润,刹那间也跟着心酸起来,“王爷,母妃也是为你好。”
“那为何不告诉我,到底是如何为我好的?”虞之渊道。
陆繁英蹲坐在躺椅边,待要把手抽回来,又见虞之渊把自己的手压在她手上,手掌下越发的湿润,这才忍不住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几天,总有人偷偷摸摸地来王府送礼,送的东西不多,但都是极其贵重的。母亲今儿个来,也是为了不少人给陆家送礼这事的,母亲也不明白是怎么了,还想着叫我来问问王爷呢。”
陆繁英手掌下的虞之渊的眼睫毛动了动,随后虞之渊问:“都是什么人来送礼?”
有人巴结总是好事,陆繁英笑道:“也奇了怪了,不少多少年不走动的人都来送礼,有几家,我还不知道是谁,后头问了,才知道是已经告老十几年的老臣家里头送的。”见虞之渊把她的手拉下来,露出清明的眼神,不禁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有人来送礼,你也没跟我说一声。”虞之渊恨不得当着陆繁英的面吐出一口热血,叫她瞧瞧这事到底有多要紧。
“……一年到头也没少过人来送礼,我哪知道哪几家该跟你说。”陆繁英不敢提陆夫人交代她不可把这事告诉虞之渊,她就罢了,若说了陆夫人,虞之渊指不定要跟陆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虞之渊目光呆滞地仰着头,半天察觉到陆繁英在仔细地给他弹去衣裳上的褶皱,就又呆着脸转头看她。
陆繁英赶紧讨好地冲虞之渊堆笑。
虞之渊无奈地又转过脸,拍拍陆繁英的手,“把礼单都找出来……以后离着就付舅母远一些。”
陆繁英赶紧去拿礼单,虞之渊看了礼单,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又逼着陆繁英把人家的奉承话好生说一说。
陆繁英道:“左不过就是叫王爷将来别忘了提携他们的话。”
虞之渊拿着礼单敲打自己的脑袋,腿上微微有些痒,一低头,就郁闷地瞧见陆繁英又是侍弄他衣摆上的褶皱,忍不住把她的手弹开,“别弄那些不要紧了,指不定哪一日连这衣裳都穿不得。”
陆繁英先叹事态竟然那般紧迫,随后道:“有个线头出来了。”
虞之渊眼睁睁地瞧着陆繁英不急不缓地拿了剪刀出来把他衣摆上的线头剪掉,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恨不得用剪刀扎在自己胸口,然后吐出一口血,叫她知道这次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虞之渊之所以那般忧心,还是因为宸妃叮嘱他不得去给皇帝侍疾这事引起的,思量了两日,也不敢贸然去给皇帝侍疾,免得一脚踩进宸妃给旁人设下的陷阱,先叫人盯着玉家看,半个月后就听说太上皇下特旨叫玉老将军去明园下棋,玉老将军竟然以戴罪之身为由,拒绝了。
此事非同小可,毕竟皇帝要把玉家父子下大狱、太上皇一直维护玉家,此时玉家老将军不遵太上皇的旨意去明园,遵从皇帝的旨意留在家中闭门思过,这事怎么瞧着都像是玉家拆太上皇的台。
虞之渊登时明白了什么事,玉家能有个什么罪名?要说他们家通敌卖国,那早先朝廷连番奖赏他们家,岂不是打了自家的脸?说到底,皇上也没想拿玉家怎么着,不过是逼着玉家站队表态。
为验证自己这想法,虞之洲又静静等了半个月,果然朝堂上皇帝拿出玉破禅送来的折子,笑说:“子规城还在柔然人、慕容人的地盘上,玉家老八竟然叫朕派出县令过去,实在可笑。难道朕是不想要边关和平,有心燃起战火的昏君?”
皇帝笑了那么一句,就把玉破禅的折子打回去。
虞之渊见此,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也没想过把玉家置于死地,只是想叫玉家识时务。
“明儿个,你去玉家探望探望,他们家老九退亲了,你过去了,就说你们家……不,别提你们陆家,说你外祖家表姊妹展样大方,模样儿也好,若是玉家答应,你就去你外祖家说亲。”虞之洲怕了陆家了,唯恐陆家阴奉阳违,叫他越发见不得玉家人,便临时改口。
“这……”,陆繁英斟酌一番,“我外祖家怕不答应……”
“玉家还能当真叫你说亲?你随口说一句,表明你的真心真意就够了。”虞之渊道。
“可是我早先得罪过玉夫人。”陆繁英道,玉妙彤想做虞之渊的侧妃,那如何能行?若是她进了门,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
虞之渊心知逼迫不得陆繁英,当即以眼色屏退左右,揽住陆繁英在窗前坐下,看窗外一片萧瑟,唯有几盆貂蝉拜月菊花迎风绽放,“繁英,母妃靠不住,你父亲母亲,我好了,他们自然好,我不好了,他们不定躲到哪里去呢。独有咱们是分不开的,我知道玉夫人跟你有大仇,但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就连汤家都跟玉家退亲了,你这时候上门,岂不是一下子就暖了玉家人的心?况且,玉妙彤那事,也全非你的错,他们家也理亏。”
陆繁英坐在虞之渊腿上,心知他这般亲密,就是为了哄着她去玉家,但那句“独有咱们是分不开”久久在他心中回荡,扭头在虞之渊唇上轻轻一点,“我去玉家。”把头靠在虞之渊肩膀上,盘算着去了玉家,玉夫人会把她怎么着。
当晚陆繁英就准备了厚礼,这厚礼不同于往日的尽是一些金银绫罗,而多是一些珍本字画。
晚间,虞之渊为叫陆繁英尽心,与她一夜被翻红浪,次日,临上朝前,亲眼看见心满意足的陆繁英满口保证要跟玉夫人化敌为友后,才战战兢兢地上朝去,在朝堂外等了等,得知皇帝有恙在身,今日免了早朝,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得皇帝那点子小咳嗽能发展到免了早朝的地步,跟宸妃必定有关系。
待见他要去给皇帝请安的路上,斜地里出来了个小太监请他去凤翔宫见宸妃,当即心灰成一片,待见他执意去探望皇帝后,那小太监又两次三番地阻挠,心中诧异,心知宸妃定是在皇帝宫里又弄出一个大陷阱。心知自己不该去,可又莫名地觉得宸妃又在坑他了,于是疾言厉色地挥退小太监,执意先去探望皇帝,在皇帝寝宫外等了许久,依旧没人叫他进去,不肯去见宸妃,就先回了自己王府,也没兴致再讨好陆繁英叫她做什么事,怏怏不乐地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天,第二日,见皇上还不早朝,连着四五天后,就有许多老臣请太上皇回宫主持大局。虽太上皇推辞不肯,但虞之洲料到再请两次,太上皇一准回宫,且指不定打着辅佐太子的名义重新坐上龙椅,于是又进宫要见皇帝。
此时,在皇帝寝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才有小太监叫他进去。
虞之渊躬身进去,到了龙床前,见床上紫色仅帐垂下,看不见床上皇帝一点身影,但听见锦帐后有人咳嗽不止,立时跪下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为了天下万民,好生保养身子。”趴在地上,只觉得地上那层红毡毯子烫手得很。
床上人咳嗽两声,然后说:“你可愿意替朕尝一尝汤药?咳咳。”
虞之渊纳闷,见有太监捧着药过来,立时又磕了头,“父皇不嫌儿子腌臜,儿子愿意替父皇尝药。”说着,当真捧着药碗递道嘴边大口喝起来。